老舍传(校对)第26部分在线阅读
“大爷,您上车几天了?”
“算今儿,三宿(xiǔ)了。从哈德门出城,走走站站,心里总巴望着队伍能和日本鬼儿干起来,一直到了沧州,也没见个动静。我这么跟你说吧,我这辈子往南没出去过土城,往北最远就是天桥。闹长毛、闹八国联军,我也没出了北京城,现在可好,一个小日本、弄得我到死到死,还得背井离乡。”
老头说着,从布满鱼网纹的眼角边滚出几颗老泪。稍倾,老头指着车里说:“您瞧,这遭的是什么罪!?”
人们睡死过去了。
车停了。
因为天亮了,人们便格外地关心自己的身子现如今在什么地方。老舍也踮起脚尖,想看个明白。可惜,凭他的力气,他也只能看个五、六分。这是津浦线上的一个小站,站上的难民比车上的还多着几倍。逃出来命的主儿,眼下又在琢磨着肚皮。有钱的买点现成的,囫囵个儿地嚥下去,只求别前心贴上后心。没钱的,花样就多了,有点本事的,就地搁摊,耍两下戏法,走两趟拳脚,占个阴阳,卖两包耗子药,但分能混上口饭吃,什么也都干了。
老舍摸着腰里仅有的五十块钱,按理说,文人最是无能,笔杆子摇不动了,又不甘心靠卖力气混饭吃,孱弱的身板加上薄如纸的脸皮儿,文人便绝了生活。而老舍似乎并不在意,光是耍一阵刀枪,便用不着发愁饿肚子。
一阵凄婉的歌声在小站上飘着,车里的人再次争先恐后地把头伸出窗外。人群中央,一个破衣褴衫的姑娘用手扯着长长的辫梢,歌声便是那姑娘的。旁边立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汉,看上去是父女两人。
“卖艺的。”
“什么卖艺的,还不是逃难的。”
人们议论着。
“这是演戏的。”傍着老舍的老头说。
“演戏的?”
“嗯。你听,人家唱的全是东三省的事。”
果不其然,歌里唱的全是东三省的事: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脱离了我的家乡;流浪,流浪……
歌没唱完,车上、车下已经欷歔一片。回头看看老头,也已经是老泪纵横了。
沉甸甸的心更沉了。
果不其然,那父女两人除去假发、假须,活脱脱两个年青人,他们领着头在喊:打回老家去!
收复东三省,收复华北!
打倒卖国贼!
老舍激动了,手也跟着举了起来。
日本的飞机嗡嗡地跟着屁股又追来了,转了两圈,嗡的一声又飞走了。
逃难逃出经验的人立刻站起来告诫大家,成群的飞机,带着炸弹的飞机,说话就会追来丢弹丁。火车晃了一下,慢慢地滚动起来。车厢顶上,四敞的车门又挤进了一些难民,人们不再喊不再骂了,搁在心里头的良心但分没叫狗吃尽了,一阵歌声之后,便又重新发现了。火车带不走的,便循着人流缓缓地向南向西移动,肩挑背驮、扶老携幼,除了偶尔一两声婴儿的哭声,便只是嚓嚓嚓参乱不齐的脚步声--没有希望,没有目标,没有尽头的呻吟之声。
流浪,流浪。
什么时候才能够回到我那可爱的故乡。
爹娘啊,爹娘啊,什么时候才能欢聚在一堂?
这逃难的人们组成了一付人生悲惨的图画。老舍想起了家,想着咱的国,难道就这样完了!?他咬住了牙,才没让涌上来的泪水夺眶而出。
这就是要当亡图奴的日子,这是战争啊,是关系到民族存亡,国家存亡,人民存亡的一场残酷的战争。
第十八章 抗到底
虽有十九路军的英勇抗战,但最终日本人还是攻占了上海。这时人们便开始怀疑起委员长吹嘘的固若金汤的南京城是否保得住。
南京外围连二连三失守之后,识相的百姓便又开始纷纷逃难了,不能楞等着日本人来杀头啊。日军开始从中国的北部、东部大举进攻,十二月十二日,南京卫戍司令长官唐生智见己无力挽回颓势,于是下令守城部队突围撤退。平民百姓也争先恐后夺路而逃,在下关码头,因争路上船而溺水死者不计其数。
十三日,日军铁蹄踏进了石头城,接着便进行了震惊世界的一场惨绝人衰的大屠杀,手无寸铁的和平居民,不分男女老少几乎无一幸免,被杀害者达几十万之众。
南京惨案,举世哗然,国人莫不悲愤填膺,誓死抗敌。
素有“九省通衢”之称的武汉三镇一时成了中国的政治、经济、军事和文化中心。
武汉三镇位于长江和汉水的汇合口,汉口、汉阳、在长江东岸,中有汉水之隔,武昌在西岸,倘若想要走动走动,便只有靠江中的轮渡了。
这里古迹颇多,像俞伯牙摔琴谢知音的琴台,东吴第一谋士鲁肃的坟塚,归元寺的五百罗汉,曾被历代文人骚客千呕万歌的黄鹤楼,成了武汉三镇的象征。传说是有位老翁经常在一酒肆饮酒,而从来是赊帐,为了感激店主情意,便在酒店墙壁上画了一只鹤,只要客人击掌,。那鹤便翩翩而舞,十年后,店主发财了,积金愈万。这时,老翁又到酒肆,翻身上鹤,飘然而去,于是店主便造了此楼。有诗日: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