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69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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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章
世乱识忠良(下)
  “这么说,他们还真是临时的一拍即合了?”
  等到周淮安拿到了多方面给出来的结果之后,不由轻轻冷笑了起来:这次庭前刺杀未遂的闹剧,居然内外好几方面的势力,有意无意间推动之下的变相合力结果。
  比如于那些外部势力而言,是有人希望通过包庇和支持这些硕果仅存的李唐余孽,孤注一掷绝望式的刺杀来制造内乱,减缓太平军平定天下的进程,获得更多苟延残喘的时机;而太平军内部同样也有人希望周淮安在这里倒下之后;通过未来保扶和影响尚在襁褓中的继承人,而改变对于旧朝势力那些残酷而苛刻的国家原则,而让世家大族背景下传统士人的残余影响力,得以重新回到台面上来。
  还有人干脆是为了浑水摸鱼创在机会,或者说是为了报复自己昔日的恩主,籍着刺杀事件转移大众关注,而将被幽禁的朱友裕给抢出来,离间东都方面与长安的关系而将朱老三逼上绝路。
  所以这种种的筹划和图谋,居然从一开始就在曲江街市的意外偶遇当中,被从根子上上给戳破了。事实上,就连那个打扮成女冠以投其所好的阁主传人,做梦也没有想到会被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给认出来把?
  不过这也多少警醒了周淮安。既然有人把主意达到了自己尚在襁褓中的幼儿身上,那也意味着自己需要谨防可能存在的漏洞和问题所在了;毕竟,古往今来多少雄才大略的君王,一世英名都是栽在了继承人问题上。
  前有故剑情深,却留下一个被儒士们洗脑成傻缺,而悔憾‘乱我家者,太子也!’的汉宣帝;后有在隋文帝杨坚面前戏精附体了前半生,而登基之后彻底放飞自我,闹到“大好头颅、谁可取之”的隋炀帝。
  更别说,后世还有那个和尚出身的明太祖猪爸爸,杀功臣文官如猪狗而横压一世,结果在亲自指定的好皇太孙朱允炆身上看走了眼,结果被亲近的方孝孺等一群儒士坑的身死国灭。
  尤其是,作为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来治理国家和开疆拓土的开国君王,很容易就在继承人成长环境和教养的问题上,被各种立场和诉求的别有用心之人乘虚而入,而导致从小就走歪了道路。
  所以周淮安已经决定下来,自己的儿女待到稍微懂事之后就定期改名换姓、隐藏身份,到相应童子营和少兵队对接的学校当中去,接受集体生活和同龄人圈子的熏陶;同时也是变相了解外界状况的途径。
  这样有了足够人际关系的经历和眼界之后,才不会在人生经历当中,某个特定的对象所轻易打动和蛊惑之;这样对于孩子的童年而言也许是一个不怎么愉快的过程,但是既然身为自己的后代和这个时空留下的印记,这就是必然承重的代价。
  至少,相对于从小被人监督着自愿或者不自愿学习各种知识的平庸之才;也总比日后在臣子面前惊讶的创造一些“何不食肉糜”之类典故;然后被外族或是叛乱大军所团团包围,而凄然泪下悔不当初的结果要更好的多。
  另一方面,则是作为继承人师资力量和群体的选择了;至少在这一次教训之后,周淮安也会在相应候补人员出身背景的审查条件上,继续增补上一些内容;比如,在各个部门和机构所进行的初选当中,直接否决三代以内直系亲属为前朝官吏,或是与传统世家大族、被镇压过的衣冠户、形势户有所关联的对象。
  同时从横向增加候补群体的规模,优先从那些实务当中选拔出来的年轻新晋官员;定期抽取一部分人出来加入到临时的师资班底当中去,专门讲述事务工作当中遇到的问题和对策,也是作为某种变相的奖赏、激励式的荣誉。
  而授课的方式也不再是“经筵”这种单独面对面的专门讲学,而是随机抽取一部分同龄人而将继承人混杂在其中,集体接受相应教师的轮番授学;同时进行批量化的考核和测试。
  讲述的内容,也不但包括立国执政的国是(思想理论、哲学思辨),也讲历代执政得失的经验教训,乃至数理化(认知世界的工具和方法)等基础常识,和重新整理世间流传的诸子百家简义。
  同时增加轮替教学的批次和规模;这样没有一个具体对象和小团体,能够在继承人面前有机会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和影响力。至于最关键的三观和统御之道/屠龙术方面的内容,还得由周淮安自行身体力行的教导和传帮带。
  然后,周淮安还考虑日后再指定三五人组成一个专门审查委员会,对于这些师资的背景和社会关系,以及教学内容进行定向审查;但凡有逾越教学内容的行为就一票否决制。
  反正,能够用预期增加的成本来解决的问题,都不算事真正的问题所在;相对于继承人日后所要面对和担负的天下之大,这点额外增加的支出项目和预算内容,根本就不算什么的。
  当然了,日后的后代逐渐增多之后的继承人竞争什么的,那又是另一回事了。至少作为一个眼光和学识跨越了上千年历史波澜起伏,又有足够辅助手段的现代人,根本无需特意介怀和提防自己继承人的成长和倒逼可能性。
  想到这里,周淮安突然记起来,自己留在江陵的那双儿女似乎还没有正式取名;而目前只是在用着两位母亲(曹红药和张云卿)所取的小名——阿檀和佑郎,而拥有一个颇具规模的养护团体。
  在处理完这些临时增加的琐碎事务,又签署了一批加急的抄家、流放、徒刑和绞手名单之后;周淮安忍不住想询问一下,韩霁月那边的工作成果了。却再度接到了一份来自河东境内,而有所严重延迟的递报。
  虽然周淮安对于另一个历史线上的后唐缔造者,沙陀族朱邪氏为首的代北藩汉武人团体,一直保持了足够的重视和情报工作上的持续投入;但是因为实在是鞭长莫及而时日尚短见效甚微;所以,直到朱邪氏为首的代北集团入主河东镇之后,才在原本河东幕府所属的某些节点上,取得了情报工作的突破口而开始由陆陆续续的零星消息被送出来。
  但是其中大多数是无关紧要的日常见闻,作为长远方向和宏观战略上的间接判研,或是侧面的参照和印证或许有点用处;但有价值的时效性内容很少。
  但这一次似乎有所不同,这封专程从关内道北部比邻河东石州的绥州(今陕西绥德)方向,通过定胡县/孟门关(陕西吴堡县)所地送回来的情报;主要是以一个河道转运的小吏角度;反应了最近与河东军息息相关的一桩事态。
  说是河东镇境内开始普遍缺盐的严重危机。在失去了河中输入的盐池,又断绝了来自塞外的土盐供应,入关的十数万藩部也就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浮肿病等症状;而他们蓄养的牲口对于盐分的需求比人类更高,也普遍萎靡瘦弱。
  因此,这就与河东镇的北唐小政权,急于南下夺取河中的大规模军事行动,形成了相应的对照。而其中被强调的一个细节,就是有民间的队伍从孟门关频繁出发,而翻山越岭来到绥州延福县内,交易当地来自盐州(今陕西定边县)的白池盐货。
  因此,附带在这份河东递报背后的,是来自驻泊延州和绥州一带;负责支援三支队和推进屯垦,同时整顿当地牧场围厩的马军教练使兼营田牧厩官杨师厚,连诀正在关北黄土塬中剿匪的第四军中郎将曹师雄,所呈上的一份军事策划。
  而在这一份策划当中,提到了利用这个河东普遍缺盐,而临近州县自发突破封锁前来交易的机会;集中如今正部署在关北无定河/朔水流域的七个新编驻队营和四个整编营;对于居于石州(今陕西吕梁市)西面屏障的孟门关发动突袭。
  如果能够一举成功的话,就可以沿着群山之中的赤洪水,借助轻舟转运的助力,直趋石州治所的离石城下;算是为北伐河东胶着的战局,在入冬可能的大雪封山之前打开一个侧面的缺口。
  然而,他们眼下作为偏师作战的兵力和民夫尚且还算是够用;但是作为攻坚破垒的重型火器严重不足,后续补充的子药、粮秣也尚且有缺口,而不足以支撑超过一个月左右的后续作战。
  所以需要申请如今正在长安的大都督府,别列新的预算和物资调拨计划,以及安排相应黄河支线的水运后勤输送补给,作为相应的局部战役进程支持。
  但这也就意味着在太平军大都督府的麾下,进行(淮上、河南、河东、陇西、三川)多地的五线程同时作战了。这也代表着即将进入秋收而被填平的账面赤字和应急储备库存,再度下降到一个危险的水平线当中。
  同时,最新一批军债(短期战争公债),也将要在八月份到期偿付;虽然其中大多数并不会被持有人直接兑现,而是折算成太平军在各地的工场、屯庄和矿山,所外销的农副特产和工业制品。
  但是作为相应货币和金融流通系统的构建基础,相应的准备金和等值财物都还是需要以备万一的。一时间,有些陷入犹豫不决当中的周淮安,最后决定将这个问题放在最新的联席会议上。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
世乱识忠良(续)
  但是接下来出乎周淮安的意外,在指定的多部门联席会议上,几乎大多数高层和部分负责人,都对这场偏师突破的军事行动,变相表示出了或多或少的乐观,而与周淮安所预期的谨慎和犹豫形成了鲜明反差。
  就连一贯相对沉稳踏实而很少轻易表态的判司首席樊绰,都表示可以在现有运转基础下再挤出来一些资源,帮助尽早结束河东的战事。随后周淮安就知道了,他们的乐观态度却是源自一个好消息。
  就在两天前,从湖南路境内送来了矿务部门报告:在鄂州永兴县的大冶露天(铁)矿场开采过程中,发现了更多伴生的铜矿脉;根据已经发现的部分和初炉试炼推断,大概每天可以提供八到十万斤的粗锭产能。
  而这个消息所带来的利好和前景预期,足以再以此为基础上增发年利二分五的(当年期到期给付)军债,三百万到五百万缗;折算成相应战役准备的军费,也就是绰绰有余了。
  毕竟,相对于技术落后而生产效率低下的历朝历代,现如今太平军已经掌握了相对廉价的开采、熔炼和铸造技术。只要用炸药爆破开表层板结的土石,就可以用脚手架和传送带进行逐层挖掘。
  然后就近输送道水力或是蒸汽的机器中粉碎,再送入搭建起来的焦炭反应炉中,依次分滤出铜液和熔点较高的杂质来;最后同样使用水力或使蒸汽的锻造机器中压辊成板,再入模轧制成成叠的钱样。
  如此开采、熔炼、铸造下来,刨除掉相应的人工、火耗和物料、输运的成本,一斤粗锭的纯获利就是七八百文钱,虽然其中有大半数要被内部调拨给继续铜料的工业生产所需;但是剩下来的部分还是足以对应两三期即将到来的兑付所需。
  同样的道理,以这笔预期收益为担保和抵押,足以撬动南方各道游离在民间的商业资本力量;有偿的令其承担起指定物资采买和转运的任务,作为官方大宗出产和输运之外的补充力量。
  因此,虽然现如今太平军治下的输送能力,还没有能够恢复到到唐朝全盛时期,可以分作一年两次转运二百六十万担栗米豆麦进京的规模;但是如今通过拓宽后商州——武关道/丹水船运,依旧稳定保持每月最少三四十万石的输送量。
  再加上通过粮食和农副产品的再加工,变成饼、糕、面、饵、团、罐头等便携制品的形式,提高了相应产品利用率和费效比的缘故;所以不但足供京畿道和关内各州的恢复生产所需,还能有所余力的支应关西、关内的军事行动。
  随着大都督的一声令下,即刻从京畿道内各集结点启程的补充营和民壮,以及西渭仓、永丰仓、蓝田军仓和长安太仓署等多处囤积场,同时调转拨运粮秣物料和器械;散布在关内道北部的军事力量再度被全力发动起来。
  而在临汾城外,太平河东讨击军副将孟楷所在阵垒土台上,也迎来最为艰难和危急的时刻。在他的身前坡道已经倒满了纠缠成团的人马尸体和残断的刀剑铳矛;吸饱了血水的地面都变得软滑泥泞起来。
  就连他本人袍甲上也溅满了血色和零星的碎肉,那是近距离用阔口大铳和短管小炮,所轰击杀退了一波又一波敌势的产物;然而那些已经突入阵营中的河东藩骑,就像是认准了他一般还在争相奔涌而来。
  而外围那些层层布置的壕沟、拒马、栅墙和土垒,被人马尸体填平和冲击出了一个大大小小缺口;而在这片围绕着中军大纛和将旗战场当中,铺陈开来了一重重用血肉作为调色的扇面辐射轮环。
  而在他身后笼罩在一片氤氲中的几个土台炮垒,更是都已经将炮膛打的滚烫发热,就连当场浇水也没法马上降温下来,反而还因为过热爆裂了一门死伤了好几个人;剩下的炮组成员也只能仓促拿起火铳和刀剑,加入到了前沿的阵战中来。
  然而到了这一步,除了相继从城南、城西赶来的增援,却被分割开来只能各自为战的数支人马之外;随着讨击正将葛从周已经攻入城中,而厮杀战斗尤酣的另一部分人马,却是迟迟未曾回援。
  手持半截钩矛的孟楷难掩疲色和身体的抽搐,却依旧在尸堆累累中屹立如山;只是在他身边的已经软软塌下左边手臂而整个人像是血水里浸透出来的亲兵队头,却是依旧还在努力的劝说他:“将主,儿郎们撑不下去多久了,还是稍稍退避一阵吧,抵靠住城下再结阵……不然真要都折在这儿了。”
  “未得号令,不准退。”
  孟楷却是不为所动的抽搐了下因为太过使力而痉挛的面皮道:“既然领受了军命,自我开始只要还能站着,就不许敌军逾越一步。”
  “孟头,让我等给您争取一线吧,活着才有退路,留着有用之身才有更多的想头啊!!”
  而另一名眼睛都瞎了一只老卒,却是举牌荡开一只乱飞的流矢而嘶声再度劝导道:“不许,我就随中军大纛就钉在这儿,直到最后一刻。”
  孟楷却是再度面无表情的摇头道;打到了这么一步,他心中已然无喜无悲而甚至有些明悟,也许自己的初阵死在这里才是最好的结果。这样剩下的那些老兄弟才能更好的融入新朝,而不是还抱有那么一点不必要的想头。
  随着他视野所透射而过焰火燎然的营垒之间,那些纷纷放弃了坐骑转入步战的河东骑兵,虽然失去了冲击和机动的优势,但也让火器放射的杀伤效果大大打了折扣。
  因此在逐段逐片的抵近厮杀之间,反而是那些抛投的掷弹得以发威起来。但是很快在掷弹也使用殆尽之下,就成了传统刀剑排矛重新争胜的所在了;在一点上,城外营盘中充斥着大量整编兵和辅卒的留守部队,就不免要落入下风而节节退守了;以至于打到最后,就连那些待机的民夫都不得不拿起刀剑,补充到对阵的前沿来。
  如果不是孟楷之前专门留了几门小炮,在关键时刻轮番以散子轰击其势头的话;只怕早早就被这些敌势给冲开了。但是这些敌军的气力、精神和数量,终不会是无穷无尽的。
  因此,他似乎也有一种直觉和感触,作为远道奔袭而来敌军久战至今,多少也该有所疲态和颓势了;接下来的胜势之争,就是看谁人能够坚持的更久一些,而把对手拖入下风和疲弱了。
  这时候,远处突然传来的几声激烈的爆鸣声,然后又变成了中军本阵中的大声喧哗和呼喊:“左翼三号炮垒也失陷了。”
  却是作为东面作为本阵呼应和抵角之一的一处高台阵垒,最终还是在河东兵不计代价的前后仰攻之下,被手持斧锤的敢死之士打破防栅突入其中;而引爆炮垒中的火药炸开一片血雨纷飞的硕大烟云来。
  与此同时,正在阵垒外督战的南路总管李嗣源身边也有人在苦苦相劝着,却是一身袍甲俱被染红的左厢马军都指挥使、仪州刺史李嗣恩(骆养性)嘶声道:“大兄,让儿郎们缓一缓把,再打下去人都没有了,日后还有什么指望?”
  “总管,儿郎们攻打至今,尚且水米未进,只怕是要力竭穷尽了。”
  另一名满身血水退下来的先锋军使康君立,亦是粗声喘气着附和道:“正因如此,才要坚持打下去。”
  然而李嗣源却是表情坚毅如铁石而冷声到:“你们要缓,可是要让城内的贼军缓过来,那就是什么都没得指望了!难道攻进敌营中的这些人吗,还能全身而退么?”
  “那些藩骑死光了尚不足惜,就派正序兵马上去,正序兵马不足敷用,就自己带亲军上去。就连城外这些贼军都突破不得,日后还怎么争胜!。”
  “若是连眼下唯一的争胜之机都坚持不下,今后再补充多少人马和器械,又有什么用处呢?尔等若是自觉不行,便交出各自的本部兵马,由我亲率全数压上便是。”
  “传我令下,中军前移五百步,进入敌营阵中,与诸军将士共。”
  他的话音未落多久,而随着相继动起来的大片旗帜招摇,缓缓推进和压上阵前;城头方向却是突然传来了好几声明显的轰鸣。却是城内有人将沉重的火炮费尽周折给搬上了墙头,而开始支援城外阵营中的战斗了。
  虽然只有寥寥几发的炮子,但是轰击在密密麻麻堆簇在最后几处台垒外围的敌势当中,还是不免滚炸开了一团接一团的血色沟壑来;而正在攻打正酣的河东军,也在哗然惊乱中被再度被击退和驱散开来。
  但是,这反而坚定了李嗣源孤注一掷的决心,只见他举起了手中的宝剑而遥指着最大一处台垒上,所依旧飘摇的斗大青旗而,对着左右诸将道:“诸军当与某当先攻灭此寮,首功者愿保旌节之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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