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69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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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长安城北的南内兴庆宫,被翻修过的勤政务本楼内,周淮安也在陆续接见了好几位本地士民百姓的父老代表,询问了一些民生情形和市井风貌。最后,是一名道貌仙风、白皙清逸的道人被引上前来。
  “散人殷七七,见过大王。”
  他一身素雅洁净的鹤氅黄冠,长相虽然不算什么俊朗,但是那种淡泊超然的气度和举手投足的韵致,让人一看就油然好感顿生。
  “听说你数十年前,就在泾源节度周宝任上侍奉了?而虽隔有年却依稀容颜不改而多有异术?”
  周淮安开门见山道:“那是世人的谬传,当年行走泾州的乃是家师,法号道荃羽士……小可承袭衣钵,乃称道号文祥。”
  道人不卑不亢的温声道:“只是那位周(宝)镇海侧畔多邀命幸进之士,故牵强附会与此以为吹捧,小可既不愿与之同谋,却也只能趋避一二了。不过那位镇海公,的确是得传我师门的服气修炼之法,而得以老而弥坚。”
  “难道,你师门的房中之术,还真有奇妙灵验之处么?”
  周淮安闻言笑了笑:“世人多有夸大其词而已;”道人却是微微摇头:“究其根底,也不过是日常的起居饮食外加器械修行之道而已;只要能够长此以往边都能多少所得;而这位周帅又是个天赋秉异之人,又有诸多权势便利,倒是暨此成全了我这脉的虚名了。”
  “只是但凡想要有所成就,既要持久不缀之恒力与耐性,也要有合宜的修行道场和诸多取材之力;是以我辈想要成就其法,便就要托寄于富贵宦门,以邀名借势。”
  “听说你善于调药怯疫,当年在泾边多以活人之故?”
  周淮安听了一阵子,又开口问道:“不过是师门传续下来的一些古方,源自残缺的上古医本,并非足以济世的万应手段,而只是正好恰逢其会对了症而已。”
  道人继续解释道:“听说大王素以济世安民为己任,愿奉上以为绵尽薄力。”
  “那你籍此呈现当前,却又想要什么?”
  周淮安却是不为所动到:“斗胆还请大王许我于上京重开道场,以传续师门所学。”
  道人这才恭恭敬敬的稽首道:“仅仅是如此的话,你何须专程求见,直接去管制会申报核准便是了。”
  周淮安闻言淡声道:“其实是我师承中尚有一门房帷采修之术,有利增广子嗣而颐养天年。”
  道人这才略有些郝颜道:“你这是打算向我推荐房中术?”
  周淮安略有些心情古怪的抽了抽面皮道;“贫道尚有一女徒,略有容姿而尽得所传,或可为襄助修行一二。”
  道人这才道:“。”
  周淮安闻言不由嘿然仿然大悟起来:这番拐弯抹角劝进送女的手段和思路,可真是骨骼清奇啊。
第一千零九十三章
时危见臣节
  醉持铁尺叫风雷,玉帝纶言召两回。
  到得人间无鬼蜮,依然长啸入西台。
  《冲虚侍宸王文卿像赞》白玉蟾〔宋代〕……
  就在勤政务本楼内最后一轮召见的同时,一支临时响应和召集起来的队伍,也几乎同时从街头的多个方向,包围了位于城西南乐正坊的一处名不见经传的道观所在。
  而他们作为配属于上京管制会下的机动部队的唯一共同点,就是刚从襄阳、江陵、广陵、江宁等地调派过来,而与京城当地没有什么直接的牵扯和干系。
  随后,就有巡禁队成员和本坊的临时街长前去叫门,就在他们与门内道童等人交涉上几句的同时;许多搭钩和组装式的轻便长梯,已经搭上了道馆后院和侧边的墙头,又变成争相越入的身形。
  下一刻骤然响起的激烈惊呼和叫喊声,争斗和撞击、打砸声,打破了原有的清净。又变成了怒吼和嘶喊,然后随着急促的火铳声接连响起,又变成了痛呼和惨叫声,以及踏破了瓦顶从屋檐上跌落下来的沉闷坠击声。
  紧接着火光和浓烟从后院的三清阁等建筑之内相继升腾而起;然后是楼阁上层被寻得头脸俱黑的几个身影,相继破窗撞出,又在灰褐色的瓦顶上奔走跳跃着,眼看手疾眼快的躲过碰碰击碎身后瓦片的火铳,越出墙头。
  然而就在下一刻,这些灰头土脸落地的人等,就看到迎面泼洒而来的大片生灰,以及紧随而来的隐约几张大网。于是。他们奋力的屏息闭眼向着左右侧边窜出的同时,也冷不防被大网给罩住,而就地滚落纠缠成一团。
  也有人抽拔短刀去割砍,却不防着大网乃是棕麻与剑麻鞣制的特等品,寻常刀刃各奔意识割裂不断,反而被抵近戳刺过来的叉把,给钉住贯穿了手脚而就此惨叫起来,纷纷一举成擒了。
  不多久之后,这次道观内的烟火已经熄灭,而抄拿出来的物件也在庭院里堆了好一堆。但这只是个开始,仅仅是在完成对着道观抄拿的片刻之后,随着不断汇聚而来的增援小队,再次分作数支队伍重新出发。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按图索骥式的突击搜拿了附近城坊中一座质铺、一处旅舍和三处不同位置的民家;其中除了一处民家扑了个空,还有一处遭到了主动纵火和激烈抵抗之外,其他地方几乎都有所查获。
  然后这些突击搜查的队伍,又循着最新查获的线索,相继汇聚到了城南曲江/芙蓉园所在的废墟之上。这时候他们在城内闹出来的动静已经遮掩不住了,而难免生出了一些传闻和谣言。
  而就近从启夏门和延兴门奉命动员和调集起来的两团战兵,也自内而外水泄不通的将这处占地三十顷,周回十七里的曲江苑给包围起来。同时,他们还在通往城外杜陵邑的黄渠上,临时布置了游曳搜查的舟船。
  因此,就在上管会的各支特侦队在曲江芙蓉园内的废墟上,逐级逐段的拉网搜查的同时;城外黄渠靠近护城河的水面当中,也相继发现并且拦截下数波正在游水出逃的可疑人等。
  又过了数刻之后,拉网式搜查的队伍就在芙蓉园的水城殿附近,沿着逃亡的若干凌乱痕迹,找到了靠近黄渠流入城墙下的暗渠沟道当中,一处根本不起眼的裂口处。
  而从这处看起来年久失修而崩落的裂口,可以抱着浮囊或是自行踩水进入黄渠的水道当中,而在里面距离水面尚有足够让人正常呼吸的空间。自此,从城外偷渡进入长安的最大一条秘密孔道,就此大白于天日了。
  与此同时被查获的,还有掩藏在芙蓉园宫殿台阁废墟之下,那些长满荒草的假山花石之间的违禁物资;其中也包括了上百具的刀甲弓弩,甚至还有几支陈旧过时的三眼铳和喇叭铳。
  但是事情还没有结束,由这处偷渡入城的密道所引发出来的干系和线索,又指向了了城内好些个私底下倒卖和贩运,上管会所限定管制物资的地下团伙。
  其中表面上作为掩护的身份各不相同,有看起来平淡无奇的民家和流动性很大的贩夫走卒,也有定点的小寺院或是正常开业经营的商号、铺子;甚至还有一处是下等娼馆。
  虽然在多数情况下,距离最初想要追查的目标相去甚远了,但在打掉了这些乘机吸血和牟利的非法团体之后,也令城内一些荒废城坊之间的秩序和经济活动,在短时间内大为好转起来。
  但是余波未止又随之而来的,则是针对太平军在长安上管会下属的内部清查。因此,当第二天天亮之后的早食期间,一边喝着鸡油粥配酪糕的周淮安,就拿到了第一批加急名单了。
  “居然初步调查就有十一个人牵涉其中,还有一个是管制会的低级官员?”
  周淮安慢慢品味着鸡汁浸透栗米的甘甜鲜美滋味而感叹道:“这才过了几个月而已啊!上京城的花花世界就这么能够腐蚀人,还是我太平军给他们的待遇实在太低了;以至于非要这些捞偏门的营营苟且手段,才能得以维系体面和排场?”
  “主公明鉴,这只是些许立身不正的害群之马而已,其中主要多是那些旧日留用的出身,”负责呈送名单的镇反会在京委员之一张归厚轻声道:“督府大多数外委和调派而来的官吏事员还是坚守本心,而未尝与之同流合污的。尤其是各部驻军之间,出入往来都干净的很。”
  “你啊,也不用替上管会那些人变相开解了。”
  周淮安摇摇头道:“终究是有所懈怠和轻忽了,总觉得天下既定就可以马放南山、高枕无虑了;这次若不是因为彻查刺客之嫌的缘故,这些人还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暴露出来呢。”
  “传我令下,加大对于旧日留用人员的审查和清退力度吧!”
  周淮安只是略作思索,就拿出了一个两手并进的补漏措施来:“同时,在八级的吏目升吏长,十一级吏转官的迁转叙任之前,开始建立社会关系申报制度,”伴随着一个政权建立和运行过程当中,所滋生出来的腐败度这种东西,是古今中外任何文明和国家势力,在发展和演变的历史中,几乎都无法回避的长久问题。
  因为,只要有权力的运作和资源的流动,就不可避免会因为人为立场和私心的偏差,而导致形形色色的问题和弊端诞生出来,而世上真正大公无私毫无利己的人,只是凤毛麟角的极少数。
  而且往往还会与各个时代的政府行政效率、时机运作成本挂勾起来;因此,在封建时代的背景下,历代王朝的做法就是将力所未及的社会底层,变相的割舍给有活力的社会组织/豪强大户,放水养鱼来换取低成本高浪费的执行力。
  因此,作为后世现代人的先见之明,周淮安也只能通过相对合理构架下的相互制衡,以及比较先进的制度建设,来确保能够以不断割草的形式,将可能诞生腐败度问题的苗头,扼杀和控制在一个相对可以接受的临界点下。
  然后,又有来自社调部的上京特派代表柳柏庐,所呈上的另一份作为印证的民间调查报告;看起来就让人更加不那么愉快了;因为按照这个上面上的描述和口供,如今看起来一片风平浪静而安居乐业的长安城内,居然还有这么多潜在的反贼嫌疑或是不满分子的苗头。
  看着这些言行罪证累累,周淮安忽然有些明白和体会到,当初占据了长安之后的黄巢政权,为什么会动不动掀起一波波清洗和杀戮,正所谓是这种充满了“总觉得有人想害朕”式的被迫害妄想症和猜疑情节。
  不过太平军进行的整肃内部是一回事,对外在士民百姓当中扩大清算和整肃的范围,那又是另一回事了。毕竟,光靠以言入罪或是论心不论迹的话,那也未免过火了;更别说还容易被人无限放大影响而失控,乃至变成是派系侵扎和政治斗争的工具。那不过是所以周淮安反而是将这条按捺下来暂且留中不发,而批示要求继续补充更多的证据以观事态,然后继续问道:“如今已经将城内事态搅动起来,关于刺客的嫌疑和行迹,可有新的线索了?”
  “负责摸查的第四、第七小组已经有所蛛丝马迹了……不过为防打草惊蛇,尚且暗中轮流监守,以待更多破绽和行迹。”
  柳柏庐连忙应声道:“这样的话,光靠你们临时组成的小队,尚且还有所不足,更需要来自本地市井中人的配合和盐户才稳妥。”
  周淮安想了想又道:“允许你们招收一定没有太大劣迹的通报合作者作为外围,再从南边调集一些专业人手过来,把长安城内的鬼市、娼户等灰色地带,乘机接手和管制起来。”
  “诺。”
  柳柏庐连忙应声道:这时候外间再度传来通报声:“上管会的高委员前来求见了。”
  “他倒是格外消息灵通啊!”
  周淮安不由叹声道:作为曾经专门负责长安通贸的太平军外联主事之一的高郁,也是如今上管会中专管经济货殖事务的委员。此次犯事的官吏当中,级别最高就是他的一名旧部兼做门生。
  “说吧,他还带了其他人来没有?”
  周淮安又问道:“回王上,确有此人,乃是昔日的京师大贾,如今关中会馆的行首王酒胡。”
  在外候命的虞候回答道:周淮安心中嘿然,这显然是另一位干系人等,因为这次牵涉其中一位吏目,就曾经是这位京师大贾的外甥背景。
第一千零九十四章
时危见臣节(中)
  当关中商馆的行首王酒胡结束了短暂的会见,而带着满头汗水退出来之后;战战兢兢的表情之下,心中未免大大吁了一口气。相对于饱受煎熬的上管会经济委员高郁而言,他眼前这一关总算是过去了。
  然而作为一个依靠独到眼光和足够细致谨慎得以成功的商人,他知道自己失去的东西可不只是,这表面上轻飘飘的几句问责那么简单;那也许代表着自己处心积虑,在这新朝所谋取到的机会和前程。
  但如果接下来,他不能够拿出一个令人满意的表态话,也许他失去的会是更多更多。一想到这里,他就对于那个并不怎么亲近,却没少接受他家扶持的外甥气不打一处来。
  难道是自己家给的支持和助力还不够用么,他可是好不容易才暨此在新朝的体制之内,有了这么一个作为契入点的“自己人“。从不指望他能够假公济私或是引为援力,只是为了暨此表明对于新朝雅政的附和和投献态度。
  但是,他所赋予厚望的外甥却偏偏做了最为短视的勾当,几乎将他长久以来所努力和经营治下所维系的一切,给几乎毁于一旦了;他可是还指望自己受人轻贱的家门能够出个正儿八经的仕途中人呢?
  要不然,在前朝之际他虽然富甲一时而接交广阔,号称排场和声势堪比王侯,但是归根结底还是五民之末的商贾出身;那些人不过是敬重和在意他的钱财,以及由此罗织而成的关系网而已。
  但是他心中又怎么不知道,一旦他所努力攀结和阿附的靠山,在朝野相争之中有所动摇和落魄的话,籍着这个由头扑上前来分而食之的豺狼虎豹们,可是不会有丝毫心慈手软的。
  甚至罪名都不用额外安排了,一个助逆党附的罪名就足以让他满门万劫不复了;归根结底,他们这些立身不正或者根基虚浮的巨商大贾,也不过是朝廷眼中时刻待宰的猪羊而已。
  若是太平年景倒还好,那些世代权宦门第显赫的人家,终究不好让“阿堵物”的铜臭脏了自己家的手尾,而终究要有人替其生财聚敛的。然而,到了国家衰微而时局艰难之际,他们这些身家万贯的商贾,则是拿出来杀之后快的最好替罪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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