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69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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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从逃出城去的幸存者口中得到消息,尚且身在宋州境内试图重整旗鼓的秦宗权,也突然发现自己再度成为了通常意义的孤家寡人了。然而还没有等他下令处决掉信使,并且采取手段封锁消息,这个消息就先一步扩散开来了。
  于是,当在州治宋城(今河南商丘)宣布升帐点将的秦宗权,匆忙来到了前厅之后,却发现在场的军将居然还有一大半没有到齐,而已经到来的也都是与秦氏一族关系密切的。
  然而还没有等到他当场发作起来,下一刻就有人急忙冲进来禀报,说是城内有多支人马擅自离营,就此冲出各处城门而去了;因此,仅仅是在一天之内,“西秦王”秦宗权麾下号称“五万之众”的三万多人马就转眼间三走了一大半了。
  因此在一时之间,秦宗权发现只莫说是要兴兵夺回都城埇桥,就连维持住眼前的局面都有问题了;因为剩下来的这些人马也是军心惶惶而人人不安,需要他的后续弹压和安抚。
  但这一切并没有没有结束,随着消息传开的几天之内;在被太平军放回来的前蔡军先锋指挥使马殷等人,暗中串联和劝说之下,宿州境内的灵璧、虹县、临涣,亳州境内的蒙城、永城、几乎是望风而降,甚至是杀了蔡军的留守将弁主动来降。
  由此,也可见秦氏为首的蔡贼在淮上肆虐多年,是如何糟蹋的天怒人怨又是如何不得人心;只是长久地方上畏惧其残暴凶横的手段和武力强横而无力反抗;因此如今稍露出颓势和不利的端倪,就遭到了毫不犹豫的激烈反噬。
  或者说对于这些饱受荼毒而地方“鱼烂鸟散,人烟断绝,荆榛蔽野”的士民来说,就算是原本“四掠小民,盐尸为食”的秦氏蔡贼倒台之后,他们所要面临的局面,也不可能比以前更坏到哪里去了。
  因此,太平军仅仅是在一边就地放粮开赈,一边顺势稍微宣传了一些主张和方略,就俨然收到了很好的效果;那些饱受灾劫的地方百姓在明白了传说中,同样吃人还喜欢杀人炼药的太平军并非那么回事之后,触底反弹的情绪也很激烈异常。
  因为,残酷现实的折磨已经让这些残存下来人们的心理底线,已经低到不能再低了;再加上严明的军纪和适当的安抚和救助手段,很容易就将影响在这片广大的黄淮平原上扩散开来。
  这个结果固然是让从新组成“三王联盟”的淮上三镇,都不免有些措手不及,但同时也给朱存开出了一个老大的难题。因为在这种横行多年蔡州贼颓势难当之下,甚至就连原属泰宁军境内的泗州临淮、徐州的宿迁、下邳,都有人跑过来投附和请兵。
  这样的话,原本朱存带过淮水来的这一万五千人马,光是要接管和控制这些地方就远不敷使用了,就更别说继续追击和攻打秦宗权的本部,并与可能产生摩擦和对抗的淮上“三王联盟”周旋了。
  但不管怎么说,淮上各方纠缠多年而轮番彼消此涨、相持不下的纷乱局面,也因为这个意外带来的连锁反应,而再度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突破口。
  因此,在淮上“三王联盟”中,唯一一个势力尚且保全完好,且与太平军没有机会接壤的平卢节度使/青淄镇之主,“齐王”王敬武所在的益都城内,也迎来了前后脚的两拨告求使者。
第一千零九十一章
角弓不可张(续)
  “韩王(武宁军节度使时溥)愿去尊号,就此以齐王马首是瞻,唯求大王念在唇亡齿寒之际,共同进退以为御贼。”
  这是眼下首当其冲,理所彭城仅仅距离太平军前锋不过数十里外的时溥,所派来的求援使者。
  “鲁王(泰宁军节度使朱瑾)愿自去王号,并交出旌节和地盘,唯求能率部在大王麾下做个马前卒,以为保境击贼。”
  率领泰宁军残余地盘和军队决意拼死抵抗的朱瑄,所派来使者的条件。
  “大王,蔡贼秦氏历来所求的不过是掳掠些地方上的许财帛子女;可是太平贼来了,便就是要夺我辈的身家权柄和世代富贵前程啊!”
  那是王敬武身边得到了足够贿赂和托请的幕僚和官属们,几乎是相继不甘示弱的从各种角度痛陈利害以为附和。
  然而,环绕在这些声音当中的平卢军节度使/齐王王敬武;却是有些不可置否或说是举棋不定当中。道理也很简单,他和他的家族成员,每年仅仅是通过收割和贩卖碱蒿烧结团子的生意,就可以进项十数万缗。
  这还不计那些沿海和过境生意,所带来的的其他间接收益和连带好处;至少就算是眼下太平军杀过来了,顶在前头的也始终是泰宁(兖海)军和武宁军(徐泗)两家,而他的肘腋之患始终还是棣州隔河相望的卢龙军。
  在这种外患不止的情况下,叫他放弃已经迟到嘴里的肉/占据到手的地盘,还要出钱出力分兵去援助另外两家,就实在有些勉为其难了。
  另一方面,相比还算年富力强的时溥,或又是正当壮年的朱瑄兄弟,他已经五十二岁了;年岁的增加所带来的除了资历和权威、心思周密见长之外,也让人更加保守和求稳、避免冒险的暮气使然。
  要知道,他当年从安师儒手中夺取,并坐稳这个节帅位置才不过七八年;而他的老来得子的长子王师范,如今才不过十五岁的弱冠之年。所以他平时想得更多是如何将自己的位置,在王氏家门手中给平稳的传下去。
  因此在这数年光景内,除了与邻里势力利益攸关的地盘争夺,和抵挡来自河北的强势威胁之外,他所要避免的就是平卢军,卷入任何大规模用兵的机会;因为这也意味着将暂时的重兵权柄赋予他人;而一旦由此立下功劳或是取得足够大的利益,很容易就以此为凭仗蛊惑和鼓动士卒,行那以下克上的犯乱更替之事。他当年就是这么借机将前任安师儒取而代之的。
  但是另一方面,若是作为节帅亲自领大兵远征在外,同样是有相应的风险。前任魏博节度使韩简就是最好的范例,韩氏在魏博镇已经传系祖孙三代而堪称是根深蒂固了。
  然而,在韩简出征河南先胜后败的接连失利之后,来自军中反噬所导致的后方反乱,就让韩氏经营数代的努力和布置,在一夕之间被连根拔起而身死族灭。
  而王敬武虽然祖上开始是牙校的将门世家出身,也自承远不及对方的底蕴。因此他在位以来无不是每时每刻殚精竭虑抓权,并一边竭力罗括于内,一边广置营生于外,努力的开源节流以充仓禀。
  在行事上也唯求实利而不计毁誉。面对席卷河北沧州的卢龙军,正当势不如人之际,当示弱的他也绝不逞强;但是一旦有所可乘之机,就算是共进退的盟友该割肉的照样割肉,该落井下石的照样趁火打劫毫不手软。
  甚至只要是一时有利,哪怕让他隔空向关内的黄氏大齐称臣纳贡,也是在所不惜。因此这些年下来虽然屡有波折和变化,却基本将淮上三镇之中势力最厚的平卢军上下,给拿捏的贴贴服服。
  他的如此虎狼做派,也让他在治下军民百姓和邻里各家势力当中,博得了一个“剽帅”的别号和异样名声。
  当然了,作为维护刚重新达成“三王联盟”的姿态还是要做出来的。因此,他一面在对内宴饮上不断而信誓旦旦的保证,绝不会轻易动兵;一边却又通过泗水的漕河支渠,给徐州和沂州分别送去八十船的粮草、甲械。
  对他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武宁军和泰宁军能够籍此将太平军给挡在泗水以西;则平卢军为主的齐国则可以安稳的居于后方休养生息,隔岸观火而伺机添油加柴,以保持基本的均势和权衡。
  这样固然可以保全平卢军的完整实力,而在日后的天下格局当中保有更多可以用来讨价还价的筹码和凭仗。事实上,自从两京皆归太平军之后,这入主中原之势已然是昭然若是了。
  然而叫他们这些习惯了在自己一亩三分地头上作威作福,凡是生杀予夺自成一体,而被人称“坐地天子”的藩帅们主动交出自己的底盘权柄,就此归于天下一体却也不是那么轻易和简单的事情。
  因此在内外诸多的利益牵扯之下,凡事还得先见了真章,才有可能进行后续交涉的可能性;如果淮上三镇能够因此抵挡的太平军更久一些,乃至令其知难而退,日后待价而沽的本钱自然愈发雄厚。
  这样拖个几年光景下来,相对于在损兵折将中被持续放血和削弱的武宁军和泰宁军两家,保有基本实力和底盘的平卢军,将变相的彻底掌握这个联盟的基本主导权;然后,再考虑伺机将其卖出个好价钱,在新朝换取个权柄和待遇优厚的位置,在安然完成齐王/平卢军的大位传承同时,也将王氏的富贵荣华继续延续下去;只是,似乎能够理解他一番苦心和初衷的人实在有限。因此,仅仅是在打发了最后一波,来自河北卢龙军窥探虚实的使者的第二天,尚在新纳不知道第几十房爱妾怀中的王敬武,就突然接到了一个突发消息:“今早,少帅(王师范)突然带着后衙子弟,全副披挂前往(益都)城北门外的集鹿坊去了。”
  “该死……无知小儿要误我大事呼!!”
  王敬武不由气急恨声喊道:某种意义上众所周知的事情,这(益都)城北门外的集鹿坊,不正是长久往来于南边的那些人,所常驻和停居之所么?
  却不知道自己那个傻儿子,是受了什么人的蛊惑和刺激,居然被蹿兜去对着这些南边背景的人等先下手为强了。他以为自己是谁么,班定远还是陈汤、李广利?
  要是武宁军和泰宁军那边都还未曾打起来,自己这儿先惹来了太平水军的报复和海路封锁,那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了。
  ……
  而在长安城内的前京兆府,现在的上京管制会的诸多临时部门当中,却是自上而下弥漫着一股小小的喜庆气氛。
  因为,随着大量投入的战俘和劳役,从江陵至长安的电报线路已经修通,并且投入了调试当中。再加上之前的线路,理论上从广府出发的消息,只要经过半天到一天的功夫,就可以跨越千山万水让长安知晓了。
  而最新的一条消息,就是因为从天竺征拓获得大量优质铁矿来源,作为船团压舱底的结果,南海(今广东佛山市)县为中心的岭南钢铁的产能又翻了一番,尤其是相对高端的工业钢材和铳炮钢。
  接下来就是在原有驿站、馆舍的基础上,齐头并进的同时铺设延伸向西北凉州,以及从斜谷道、陈仓道、傥骆道延伸入剑南三川的电传线路和壁板信号塔而这种信号塔和电传线路作为日后一体两面,可以相互对照和互为补充、纠错的传讯手段,将会并存运行上很长一段时间,直到被成熟而发达的电传网络给彻底取代。
  因此,作为电讯线路开通的庆贺,上京管制会所属各个部门的食堂当中,也不约而同的多调集和宰杀了几百口猪羊;而将日常里最常见的各种罐头炖菜,给替换成了不定量供应的新鲜肉菜。
  因此,作为上京管制会下城南十六分区之一,道政坊巡禁中队资深成员之一的陈不易,也打着几乎要塞到嗓子眼的饱嗝,手里提着同样装满了新鲜焖羊肉和烧猪蹄的木匣子,一步三拐的向这家门而去。
  他本人是前诸门巡防大使兼京兆府少尹孟楷的旧部,也是早早与太平军挂钩而暗通往来有年的内部人士;更是亲身参与和经历过了两度长安攻防大战,而幸存下来的老人。
  因此,他还有个从光伏开始就分开长兄陈不举,如今正在襄州的镇反会里当任要职;又有个族兄陈观水战死在了第二次长安攻防的巷战当中;可谓是新老体制下苗正根红的人士。
  因此,在太平军接管并重建了长安城的巡禁队之后,包括陈不易在内的一批相对熟悉城坊市井情形的老人,就成为了第一批受到培训并委以要任的骨干成员,而继续在这长安城内发光发热下去。
  而他们虽然被委任的大都是副职,但是相应的权柄和待遇却是不折不扣的比照军中;像是陈不易所担任的道政坊巡禁(中队)队副,除了每月一缗又二百文的薪饷和津贴之外,还有各种米布油盐罐头药物的配额。
  而这些东西,在如今的百废待兴、市井物价相对较低的长安城中,却是比正常的钱帛更加管用和硬挺的多。因此,整天可以凭票吃公家食堂的陈不易,拿着这些东西轻而易举就在花柳街巷里,成为了受欢迎的恩客。
  只是他这次难得多花几张凭票,将这些新作肉食打包回家来,却是想要和自己刚刚同居的相好,好好地小酌几杯,再享受对方殷勤热切的服侍。
  然而,就在他满怀期盼的走近自己租赁小院的门前时,却是看见了守候在外几个穿着青色制服和披风的身形,顿时让他从满心旖念中惊醒过来,而变成了后背上的沉沉冷汗。
第一千零九十二章
角弓不可张(续二)
  太平军治下的军队和地方强力部门,都各有不同形制和纹样、色泽的以为专属。虽然大多数人都分不清楚其中的区别;但是身为体制中人的陈不易还是一眼认出来,那是镇反会下所令大多数人闻风丧胆的“青獬豸”。
  因为,相对于那些在绝大多数普通人当中,名不见经传也没有什么存在感的社调部和敌工部,或又是同样隶属于不可名状最高部门的内(调)保(卫)处;这些头戴宽檐凉帽,在深青偏黑制服和披风上绣着浅色獬豸纹的镇反会成员,每每出现的地方无不都代表天大的麻烦和是非,以及大群可能要倒霉的对象。
  自从太平军建立以来所征服和治理过的地方上,经由这些镇反会成员,及其下属的探报、普查、工作“三支队”所处理和编派下,就此破家灭门、身死族消或是举族流放的显赫门第、豪姓大族不知道凡几。
  因此,以至于市井民间的争执和契约时,相应的赌咒发誓都从原本的“天日可见”“菩萨在上”“生世不得好死”,变成了诸如“开门见到镇反会”“全家进镇反会”之类的。
  难道是自己雇人在城坊废墟当中,由市井百姓自发组织的鬼市上转手倒卖,暗中收罗来的罐头、烟叶和糖板以为副业和牟利的事情,被人举发了么?
  刹那间陈不易的心中,就已然是转过了种种;然而在见到了内院的情形之后,更是让他有些瞠目结舌而怒发冲冠起来,不由喊道:“有什么事情,尽管问我,为难一个啥都不懂的娘们算什么!!!”
  因为,那个曾经给他莫大慰藉的相好丽娘,如今却是花容惨淡而头发蓬乱的,被人反扭手臂按倒在地上,灰头土脸的就像是一条苟延残喘的脱水鱼儿。
  “啥都不懂的娘们?你确定?”
  然而,对方却是没有多少被激怒和生气的样子,反而面面向觎了下嗤声笑了笑反问道:陈不易突然一下子就心凉了下来,手中装满肉食的盒子也一下子失手掉落在了地上。因为,看起来对方的目标根本就不在他的身上,而枉费他自作多情了。
  稍后,被带到了附近公所之中接受临时羁押的陈不易,在等候了半天时间之后终于见到了“在下慕容鹉,鹦鹉的鹉,上管会直属特侦队第三支队管头,你的族兄陈不举陈队目,乃是我旧日的同僚。”
  这名看起来阔脸沉厚的“青獬豸”开口道:“所以看在他的份上,我在这儿只想再多问你一句,你确认都知道她做过些什么么?”
  “她……她一个妇道人家,又能做些什么”听到这句话,陈不易愈发犹豫了下才吞吞吐吐道:“她自己一个人当然做不了事吗,可是再加上你的干系呢?可以做的事情就多了去。”
  慕容鹉却是笑了笑道:突然被说穿了这节之后,陈不易的近期记忆当中也闪过了种种点滴,然后又变成了有些颓然和惶恐亦然的苦笑来。
  原来还是自己过于一厢情愿,忽略了对方靠近自己的些许隐隐刻意和隐晦之处;本以为只是略有姿色的孤弱女子,想要找一个靠山和凭仗而已。但却没有想到,她所求还要更多的多而已。
  或者说他本不该有如此的侥幸心思,这般容姿和成色的女子,需要的已经不是他的财货或是所能够带来的庇护,而是利用他职责和身份所制造出来的便利为跳板,进行一些胆大妄为的见不得光勾当了。
  再想来,那鬼市中所遭遇的一些人和事,未尝也不是可以安排的结果呢?自己岂不就成了戏文当中,利令智昏、见色忘义的丑角儿了么?不由心中涌过一阵后怕与忧虑,而再度涩声道:“难不成,她因此做下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么?那我可真是万死莫辞了。”
  “暂且还没有发现,不过我们已经追查到她,以你的名头开具的数份具结和作保文书,以及经常往来的一家质铺。”
  慕容鹉又道:“因此,你作为干系人等事后也要暂且离职,少不得一番审查和交代了……所以还是先顾好自己吧!对了,你在她日常言语之中,可曾听说提及什么的任命或是地方么?”
  半响之后,就在慕容鹉起身离开门外的那一刻,里头的陈不易突然再度喊出声来:“重玄观,是重玄观,她说那儿甚有灵验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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