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68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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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著绯军司马,男儿官职未蹉跎。
  《闻李六景俭自河东令授唐邓行军司马,以诗贺之》唐代:白居易……
  长安城,皇城大内中书省的枢机厅里,周淮安望着大沙盘上代表河东道的南端部分,所新插上的一堆小旗,一遍流水一般的发号施令道。
  “这么说,拿下着小半个河中镇,我军又得了三万精壮降俘了?”
  “不不,不要急着就地扩军,先转送到关内来进行改造一段时间再说。”
  “这般一味扩张下去,终究还是会吃撑了的,有些东西实在急不得的。”
  “钱粮器械、兵源训练都有相应的章程和步骤,不是靠随便该换个旗头就能解决的。就算是暂编的辅卒也行不。”
  “我要的是一支心怀大义而装备精良、供给充足,也有理念和坚持的仁义之师、王道之旅,而不是光会逐胜乱世的霸道。”
  “我当然知道某些人恨不得今天兴兵,明天就能传檄天下而定;但这是想屁吃,也是对于我太平军生民求存大业的亵渎和不负责任。”
  “是不是漂亮的官家小姐和门第女子收纳得多了,就连腰杆和腿脚都抱软了去了?回头让社调部和镇反会各自去查一查好了。”
  “如果只是贪恋了温柔乡而消磨了志气和意向,那就早早让位于贤,回家带孩子和豢养终年去好了。有的是人等着替换他们的位置。”
  “若是与那旧朝所属有了利益牵扯,而直接或是间接为之鼓动和张目,想要督府宽放过那些余下的豪姓门第;那就是堕落变质的害群之马,就莫怪督府痛下狠手治病救人了。”
  而在解县(山西西南部运城东南)城外,已是一名营属测绘虞候官的王果儿,也嘴里叼着酸溜溜的草茎,手举一支单通长镜,眺望着远处白茫茫一片的湖面,对着身边的向导反问道:“这就是解池?真是好大一片地方。”
  远处的中条山脉峰峦巍峨,而反衬出蔚蓝森森的湖面平整如镜,只有星星点点色泽灰白的事物散布期间;而那正是正当时令被蒸晒堆集起来的池盐。
  只是当走近了却又是另一方模样;正所谓远看如座座银山,近看似扇扇玉屏,又仿若是风吹浪叠千堆雪,只是这一切都仿若是被时空所凝固了一般的,呈现出一副静态的景象来……
  只是,环绕着湖边上的除了大片水草不生的沙土地和斑驳裸岩外,就是许多凌乱搭建的窝棚、茅舍一般的存在,让这副景致多少有些不谐和失色的味道。
  “回将爷的话,这只是诸池之中的母池,又称女盐池而已,东西长二十五里,南北宽二十里。左近最多时约有千户人家。”
  在旁的临时向导小心翼翼的解释道:“然而,东面更近安邑境内的,尚数倍于此的长池又称大池的所在,长年可是有数万人居间讨生计呢”他是一名典型在当地盐池附近做营生的本地人,所以头脸上都风吹日晒雨淋之下黑里泛红的皲裂,而手脚露在外间部分也是粗粝似岩石表面,让人看起来就就得老实巴交和顺承得很。
  “难道这盐池除了大小,还有公母之分么?”
  在旁的一名年轻军士忍不住问道:“军爷不晓得啊!因为此处盐池卤水多苦,日常堆晒成色和数量远不及大池,更兼水涸之时则生硝,故又称硝池,或曰女池。”
  这位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的多的向导咧嘴到,却难免露出一嘴被磨的参差不齐的烂黄牙。
  “除了有些人来收去做生药的,便就是留给咱们这些附近人家刮取自食。只是,这苦盐也没法多食,就算浸过了吃,也会浑身肿胀而手脚麻痹。”
  “你说此地盛产硝盐?看来是找对地方了。”
  王果儿的眼睛却是一下子亮了起来。
  “难道将爷不去大池再看看么?那才是河中府赖以维系的根本所在啊!”
  向导不由心中惶然起来,生怕此番作为带路的承诺和代价做不得数了;然后就见对方毫不犹豫的丢过来一小袋沉甸甸的铜子,朗声道:“不了,县就地勘探一番再说。不过你且安心捎待一阵子,接下来还又用你之处呢1”然后,就见这些军士很快从坐骑后面牵着的驮马上,相继取下来许多长短的管状器械,就此从岸边涉水取样起来,然后又有人开始撑开岸边的一具木划子,向着更深入一些湖面滑行而去。
  随后,就有几块大小不等半板结的盐块结晶,给捞回来而送到了王果儿的面前。接着被浸进了一小碗临时泡开的药水当中,然后在轻轻抖荡之间慢慢的沉浮荡漾着,沉淀和过滤出许多灰白杂质来。
  随后,负责操作的这名军士王者,越发浑浊起来的滤液,却是不由喜形于色的道:“司计,这硝盐的成色和浓度都很高,根本不需要再二度提取了。”
  “太好了,火速让人传讯回去;。”
  王果儿当机立断道:“然后继续分派人手进行周边的勘察,将大致的产能和范围给估摸出来再说了……这么大一片湖面,怕不是年产万石也毫不为过的。”
  这时候,远处湖岸上的连片窝棚蓬户之间,却是隐隐冒出了数道烟火来;然后才有隐约的哭喊和嘶吼声,随着湖面的风吹拂而来。然而王果儿重新用长筒镜子息打量了一阵之后,才厉声道:“备战!疑似河东的沙陀军,正在沿着岸边奔来。”
  “准备撤退,以护送样本和记录归还城内,为第一优先序列。”
  然后,他又丢给那名向导另一个装着好几块压缩干粮的草袋,然后对着满脸惶然无措的对方开声道:“你没法跟上我们了,就先找个地方和家人一起藏起来吧……这些沙陀军若只是前来抄掠的,想必不会留得多久,这些够支撑你躲上好几日的了。”
  “这……这,怎生使得。”
  向导愈发惶然和惊恐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你既然是为我太平军出力的,自然要有所补偿的,这是咱们的规矩,也是为我求个心安而已。”
  王果儿反而宽慰他道:然而在不久之后,这名分道扬镳而去的向导却是走出一段距离之后,慢慢挺直了佝偻的后背,而皱巴巴都连上那种卑微和恭谦,也慢慢的消失不见了。然后又凭空呵呵笑了几声出来:然后没多久,他走到一处挂着“盐宗祠”的破落土庙前。就听的忽溜一声被附近山石和沟垄里,相继冒出来手持各色器械的青壮年给团团围住,而又纷纷恭敬有加的招呼道:“把头。”
  “老叔。”
  “盐长。”
  “嫩没事吧。”
  毕竟,作为劳作在盐池附近的人家,生活极其困苦而盐利却是作价匪浅之下;又哪里有多少是真正意义上的良善人家么;至少那些软弱不堪或是命不够硬的存在,都没有长久存身下来的。
  尤其是,还要在应付官府众人和驻军的同时,与那些偷偷越界而来的盐枭、私贩们打交道;没有一点好狠斗勇的血性和敢于搏杀的手段,怕是没法周旋过来的。
  而这名看起来有些未老先衰的向导,显然就是其中一个盐夫团伙的领头人物了。只见他同时举起手中的两个袋子,对这些青壮年道:“额已经确定了,那些太平军的人已然看中了咱们这处盐池,怕不过些日子就要来接管了。”
  那些青壮年闻言不由有些躁动和叫骂起来,却又被向导给挥手压了声嚣下去,然后才继续开声:“但是,额见那些人给钱痛快做事也仗义,若是太平军都是如此做派,便就是个能成事的局面。日后管了盐池也未必还会让境况坏到哪儿去。”
  “可哦们这些老少的想要出头,不再生生世世只能守着这片苦卤水,那边就想法子拿出些投献的本钱来了。最少,可不能让那些河东藩狗,在地方横行无忌了。”
  “待到了乌头棚、黄篙棚他们都遭了难,就剩额们白水棚的也独力难支了。”
  “虞叔,要怎么做……都凭嫩讲。”
  当即就有青年再度鼓噪了起来。然而又有人将袋子里的铜子倒出来,不由赞叹道:“这可都是硬挺挺的上好新钱啊”也有人用力要下一点另个袋子里干粮的边角,再度叫到:“这啥子也忒是好吃鸟。”
第一千零七十四章
疾风冲塞起(中)
  “黄帝杀之(蚩尤)于中冀,蚩尤肢解,身首异处,而且血化为卤,既解州盐池也。”
  《孔子三朝记》(运城盐湖是世界三大硫酸钠型内陆盐湖之一)
  ……
  满是咸腥味的夏日热风之中。
  新任未久的义儿军副使兼石州守捉使李存进(本名孙重进),也在满脸不虞的眺望着名为解池的大盐湖。他一路紧赶慢赶的杀到这安邑县境内来,就是为了乘着河中王重荣所部土崩瓦解之势,抢先控制住这池盐产出之要。
  然而让他大失所望的是,当他日夜兼程越过诸多崇山峻岭,累死了好些畜马,就连沿途那些州县村邑都没有停下来劫掠,最后能够所获的居然不过是着解池旁的盐巡院内,区区几百袋池盐而已。
  至于更多的东西就根本没有指望了。而更糟糕得是本地讨活的盐工、盐夫人家,早已经相继逃散一空了;因此就算留给他偌大一个盐池,也无法利用起来;难道叫他这些手下直接改行去刮盐么?
  要知道,他虽然名为义儿军副使,又是诸假子排行第八的资序。但是实际上除了他亲率的左右横冲两都千余人马之外,就再也只是不动义儿军中的一兵一卒了。
  反倒是这个石州守捉使的差遣职衔,才是他名下实际可以掌握的就食和赡军之所;只是石州作为太原府外围的西面屏障之一,当初也是最先受到自雁门入关藩部,大肆抄掠和荼毒的所在。
  因此,难免地方不同程度的凋敝残败;后来又遭到了北上河中军的分兵攻打。因此,号称五县之地州境也长期只有靠北的方山、临泉、定胡三县,尚在代北联军的掌握中。
  在这种情况下,他就算是身为掌握治理权的守捉使,也很难从地方获取和搜括到足够的钱粮和丁壮,以为壮大自己的麾下实力。但是,同时他还要对河东镇/代北行营,承当一定的赋税徭役上解。
  此外,四季年节假期,他在私下里同样要有足够的进奉来“尽孝道”;不然,落于诸假子之后,就很容被人诟病和非议,乃至图谋取而代之,就连这点赖以存身和维持的地盘都没有了。
  最近因为那位养父李克用拥立新君,而再兴和复辟李唐的缘故,开始大兴土木重修太原行宫和建造延新苑、雁回宫(晋王府);他们这些假子们又不得不,自愿不自愿的大大的出血了一回。
  而作为负责镇守太原府外围几个汉姓出身假子之一,李存进则是囊中羞涩最为窘迫的一位。因此,此番他还是求了那位二兄李嗣昭(韩进通)的进言,这才某得这么一个轻兵南下的机会。
  本以为立下军令状而冒着深入敌后的风险,可以在相对富庶安定的河中府腹地,好好的搜掠和聚敛一番以为充实身家和行囊,也缓解一下麾下粮饷衣食不足积累下来的不瞒和怨念;要知晓,这解池可是天下有名的优质富产之地。自大历年间开始,当地以“垦畦浇晒法”每年产生的盐利高达150万缗,约占全国盐利收入的四分之一,占朝廷财计总收入的八分之一。
  待到河中镇不满于送州、供军和上输的三分法,开始截留和垄断解池盐利之后,更是暨此将河中打造成为一个坐拥雄兵的强镇、富镇所在。
  期间更是以盐利从四面八方获得了骏马和精械、壮士,而愈发强盛;就连朝廷所在的京师百姓也要仰仗河中镇的输供,才不至于日日淡食。
  为了确保盐池的利益不大规模外流和被盗采,当地官府甚至不惜征发劳役大兴土木,围绕着盐池所在修建了一圈足足六十多里周长的禁墙;而设置起像模像样的东西门市和关所来。
  李存进自然也不敢奢望能够独吞和垄断,这么一大笔盐池的巨利;能够籍着这个占领地方的先手功劳,做上几年过渡性的守臣,充实麾下的军马和私囊,也就心满意足了。
  但没有想到他的一腔热情,这么快就在现实碰了壁。要知道为了占住盐池数年内的利益,他可是在包括二兄李嗣昭等人面前,拍胸口保证和许诺过,在事后定要给予足够的报偿和回馈,以为感谢的。
  想到这里,李存进不由的愈发郁结于心和愤恨不已起来,为什么一开始就显得诸事不顺呢?王重荣那个撞了南墙也不死心的铁头佬也就罢了,然而这些地方上的蝼蚁小民,又有什么底气和凭仗抗拒之。
  难道是嫌出身边地将门的他手中刀剑不够利,这一路砍下来的人头不够多么?明明他已经派人向这些“地方父老”“头面人物”暗中交涉,表示出了足够的示好和笼络之意。
  甚至许诺他们,只要能及时交出足够的盐货财帛和丁壮役使,就可以就地保境安民,继续维持住他们的营生不变。然而当李存进的人马抵达解池之畔后,派去交涉的人不见了,当地的盐丁、盐夫也几乎逃的干干净净。
  而几乎一无所获的石州兵马,也只能泄愤式的将那些破烂棚屋、蓬户给点火烧了个精光;然后将那些少数来不及逃走或是没能藏匿好的少数乡人,给不分男女老幼的捆绑在道路旁,往复拷打得死去活来或是奄奄一息。
  然后通过拷打这些俘获的口供,他们又分兵在解池周围的鸭子池,神岗、长池等地的矮丘、草荡、水泽之间,搜那出来好些藏匿的本地百姓,这才将第一批进入大池采盐的人工筹齐了。
  然而,仅仅是过了一个晚上而已就变故再生。当天夜里营地外的野地里,突然就鼓噪声连天而火光四起乱窜,惊扰的他们这些远道而来的石州兵马整夜不得安生。
  待到天明之后,更是发现那些被抓来劳役的百姓已然逃散了大多数,只剩下一些不堪用的老弱病残而已。因此,李存进毫不犹豫的下令派出数队藩部轻骑分头追捕。
  然后,这时候又有一个坏消息传来。就在池北数里之外的安邑城,也一反常态的拒绝了就此开城出降的条件,而态度强硬的将他的使者用箭射驱逐回来。
  这时候,李存进这才嗅到某种不安和危险的气息;从巨大的盐货价值预期所导致的利令智昏中清醒过来,又在恼恨和羞愤当中,连忙下令兴兵往攻安邑城以为胁迫,最不济也要将这个盐池之畔的重要据点站住了。
  然而,当李存进引兵徐进至安邑城下之际,原本已经被探明城防颇为空虚的安邑城上,却是依旧四门紧闭而毫无声息,只有少许河中军的旗帜有气无力的荡漾在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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