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67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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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当朝阳照常升起而蒸腾透了晨间最后一点露水和阴凉,潼关东西两面的城楼上都依旧升起了代表太平军的青色鲲鹏旗。而摔得鼻青脸肿满身污泥的王重盈,也在东关门外丈宽深的壕堑中被拉了出来。
  他虽然在后股受伤的情况下竭力跑出了无人值守的东关门,却是因为最后一点晨雾的缘故,冷不防就一头失足栽落进了门前作为防御工事的深堑中,当场摔的昏死过去。
  但是唯一幸运的是,原本守军对于沟中的布置并不怎么用心,只有稀稀拉拉一些应付了事的尖木桩存在,而让他恰巧避让了过去;因此待到训着血迹找来的辅卒,将他从沟底泥浆里拖曳出来,才逃过了被闷死其中的结果。
  然而,当满身满脸土垢的王重盈,在俘虏当中因为脚下太过明显的牛皮靴子,而被人给挑拣出来之后,却是完全换了一副姿态高声喊道:“我乃陕虢观察使是也,还不快速速引我去见你们的将主!”
  正所谓是他既然已然战败了,那屈从与对方而想办法谋求一条活路,也自然是应有之理。在他想来,既然他在黄王和郑畋手下都得以活过来了,那对于占据关内的太平同样也是大有用处的。
  比如,作为与河中进行后续交涉和议和的重要筹码(人质),他完全可以谋求到一些相应的优待和礼遇才是。然而他下一刻就被人给按倒在地五花大绑起来了,哪怕他竭力大声叫嚣着:“我乃陕虢观察使王重盈,你们怎敢无理慢待。”
  “捆得就是你这个观察使啊!”
  在旁指使的那名年轻将校,却是露齿一笑道:“待会儿还要绑在车前,送去那(虢州)弘农城(今河南灵宝市)叫城呢,就算你不想活着,一个死得的尸首也行啊!”
  听到这句话,王重盈不由像是前身一下子被抽掉了骨头和精神,而像是行尸走肉一般目若死灰的任人绑起来架上了一辆大车,就此送出了关门而去了。
  因此,仅仅是一天之后。位于潼关西南的虢州州城弘农,就在被押送过来的王重盈本人面前,毫不犹豫的开城出降了;然后是虢州所属的卢氏,阌乡,玉城,朱阳,湖城五县,也相继望风而下。
  而后当缘着黄河岸边狭长平地所构成的桃林塞——函谷道,一路继续推进到了陕州境内比邻大河的陕县城下,才重新遇到了正在坚守城中的王重盈之子王乾,率领相应军民的像样抵抗姿态。
  然而,在见到绑在车上长杆而显得半死不活的王重盈本人;王乾却是毫不犹豫嚎啕大哭的当场叫喊起来道:“我家大人已为贼军所害、以身相殉,彼辈竟然还敢来诈我呼。”
  然后就亲手搭弓放箭对着王重盈所在的大车射过来;而在他的带动之下,城头上亦是一阵箭雨纷纷的乱射过来;虽然大都在射程之外就落地入土了;但是还是有好几支顺风轻飘飘的飞到了王重盈所在大车近前。
  却又被连忙抢出的几名太平军士给持牌挡下了,然而这个结果却是吓得王重盈一激灵的,却是在杆子上流淌下温热的湿痕来,而忍不禁破口大骂起城头上那个悖逆人伦的“不孝子”来。
  然而正居城头上的王乾,却是铁了心一般的仿若未闻,而转身对这一众满脸惊慌、惶惑之色的城内军将道:“叔父大人的河中兵马已然抵临北岸了,就带我等坚守片刻,众位的富贵身家便都得保了;怕不还有额外的升迁和犒赏呼?”
  “衙内所言甚是。”
  “但听衙内吩咐。”
  余下众将也不由纷纷应和表态道:不管他们是否有多少是真心实意,但是都在此刻形成了某种同仇敌忾的一致气势。
  这时候就像是在呼应着他的话语,在城北方向也传来告警的敲板声,却是遥远的大河彼岸,也肉眼可见的升起了点点的烟火和风中隐约送来的喊杀声。
  于是,陕县城头也不由士气大为振奋的敲锣擂鼓,仿若是在这样之下就能将城外那些太平军给惊走,或是知难而退了一般。
  然而,随着城头上做出汹汹然的抵抗之势,城下的太平军却也不见得如何的意外;而有条不紊的继续引兵阵列;而将沿着河畔大道搭建的临时渡头,将船运而来的炮车、子药逐一送上岸,对着城门楼一字排开来。
  然后,就在城内开始轮番进食的正午时分,伴随着震天作响的发炮轰鸣,和夯土城头、墙面上迸溅而起碎片如雨,突然就发动了强攻之势。
  只见的许多推着大牌挡车和轻巧云梯,还有四轮屋型覆顶轒轀车的太平士卒,伴随着头顶呼啸飞掠的炮子轰鸣,以及迎面攒射而来的箭雨和抛石,毫不犹豫的顺着铲平铺垫过的地面而逼近城下来。
  这时候墙头上也早已经准备好了沸水、热油、火炭、灰瓶和檑木滚石;当先集中交投在了直驱门楼下的轒轀车上,顿时将其淹没在了滚滚烟尘、热气与火焰之中。
  然后,他们也被重新校准了射界的土垒内炮车,给将更多灼热的炮子延伸轰击在了城堞和门楼之上,而在碎块肢体迸溅而尘烟滚滚之间,同样是死伤累累哀鸣呼喝成一片。
  但是这还只是一个开端,下一刻那些大牌和挡车背后,也再度相继升腾而起了一条条的烟龙,带着曲折飘荡的弧线而相继击坠在了城堞背后的过道之中,顿时就在惨嚎声中引燃、炸翻了更多的人和物件。
  而城下被交集投掷所打停下来的轒轀车也再度动了起来,而在被烧灼剥裂的残缺不全的蒙皮之下,赫然是被砸得坑坑洼洼略微变形,却依旧巍然不动的整片铁板;片刻之后,成群拥塞在城门内侧的甲兵们,就听到了来自门栓和横杠上明显的撞击声,震动而下的噗噗沙土,而不由握紧了手中的长刀大斧,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
  然而随着头顶上城门楼的喊杀声愈发的激烈,来自城门外侧的动静一下子就消失了;这让许多绷紧身体的甲兵不由垂下了手中沉重的兵器,心道难道敌军就这么放弃了么。
  刹那间就见整片突然在四下缝隙迸溅而出的尘烟当中,轰然拦腰折断又四分五裂的仰面倾倒下来,顿时就在拿堆集在门后的甲兵给惨叫连天的压倒了一片。
  然后滚滚烟尘当中又迸溅出点点火花,在剩下还能站立的甲兵身上贯穿出一个个喷血的小洞来;又有冒着青烟的球弹抛滚到他们的脚下,炸开一片黑烟滚滚,让甲兵们缺乏防护的腿脚变得血粼粼的栽倒一地。
  然后从烟尘里相继探伸出来的尖刺,就毫不犹豫的戳穿犹自在地上还能动弹的一切人体,又在汨汨血水淡开之后踩踏而过;呼啸回荡着涌向了陕县城内……
  不久之后,已然退守到了牙城之中的王乾,也不由绝望亦然的看着那些眷属姬妾,被亲兵们驱赶进房舍当中又封死在内,然后在房檐下堆起了柴草泼上了油脂,只等火把投下了。
  然而这时候,王重盈那破口大骂的嘶声怒吼,却响彻在了牙城之外;又变成了由外而内一片哗然大乱、争相奔走的喧闹声;而当气急败坏又心急如焚的王乾,抢过火把投投下房前的那一刹那;封堵起来的院门也再度被撞开,而好几支火铳齐齐击中了他的身体,而径直扑倒在了升腾而起的火焰当中。
  与此同时的大河北岸的平陆县(今山西平陆)境内。作为由河中军衙内左都指挥王珂所带领,越过王屋山中险陉而来的另一路先头人马,也再度杀退了占据当地的河阳军,而来到了贯通两岸的大阳桥桥头……
第一千零六十三章
箫鼓流汉思
  洛城一别四千里,胡骑长驱五六年。
  草木变衰行剑外,兵戈阻绝老江边。
  思家步月清宵立,忆弟看云白日眠。
  闻道河阳近乘胜,司徒急为破幽燕。
  《恨别》唐代:杜甫……
  潼关易手和南岸陕虢两州之地相继被太平军攻占的消息,很快也顺着大河水道滚滚奔流直下,而风一般的传到了位于黄河下游地区的两岸地方。
  而在距离潼关百余里外的怀州境内,王屋县城内。一身锦绣大氅却难掩满头白发苍苍之下,形容愈发消瘦干枯的河阳节度使诸葛爽;却是不厌其烦的仔仔细细的询问着,负责带兵出战以为佯攻和策应之势的部下,关于所见所闻的额每一个细节:“你是说,仅仅就用了一夜之间,上万人据守的潼关就被打下来了?”
  “首当其冲的虢州也就罢了,那陕县空有坚城和储集,在王乾率领之下,却也没能坚持得一天光景么?”
  “这么说,太平军已经能够把火器装船,而沿河轰击岸上了?哪怕不是大河上下都要横行无忌了。”
  “那他们又是怎么安然度过,那中流砥柱的三门水道的?难道不靠运夫拖曳还能无风自走么?”
  “那如今的太平军势,岂不是已经推进到了渑池,与那东都朱氏的兵马正式联成一线了?”
  “这可是大帅的交代,小人怎敢有丝毫懈怠和轻忽啊,但有丝毫虚言,定教晓得死无葬身之地”被问的满头大汗而口舌生泡的这名部将,亦是连声垂手顿足的当场赌咒和发誓道:“属下可是亲眼所见,那剧烈阵前火器声若雷动,齐发就是山摇地裂、漫天星坠如雨,而城头根本无可阻挡就死伤累累,尸横枕籍了。”
  “而太平军士似有异术护身,屡屡悍然奔行烟火砲石之间,却毫发无伤的从容趋得城下;须臾之间就相继攀城、破门而入了。”
  “彼辈又有法术令那飞舟鼓风直上,悬于中天而四野皆为一览无遗;旗号所致之处,无论甲马、草木、城壕营垒,莫不是击如齑粉啊!!”
  “太平军的战船,据说更是得了昔日诸葛武侯遗书之中的‘木马流牛’秘法,是以无风无纤、勿须人畜,亦能吞吐烟云而视大河波涛如入平湖啊!”
  “若斯如此,这世上又谁人能挡得了,那大伙儿还打个鸟战?不若都乘早各奔前程回家耕田去了?。”
  然而在旁的衙内都兵马使诸葛仲方,却是越听越不是滋味,而忍不住开口打断道:“少帅明鉴,此乃小人亲身所历,不敢相瞒丝毫啊。”
  这名军将连声抱屈道:“我只担心那些人用了虚张声势的诈唬手段,就连你也给瞒过去了。”
  然而诸葛仲方却是有些气不顺反佶道:“不瞒少帅,小得乃是亲眼所见那王(重盈)连帅那拿住的当面,更是籍故查看过那被打破的陕县城门啊;后来又经历了大阳桥头与驰援而来的河中军接战。”
  这名部将却是满脸惶然与心有余悸忙不迭解释道:“若不是那太平军战船的火器迸发,打得河中军先头人马具乱,只怕小得也没有机会站在您面前,给说下这些话了。”
  眼见得诸葛仲方有些不甘心的还想说些什么,就见诸葛爽再度开口道:“好了,你辛苦了,下去领五十匹绢,好好的歇息吧。”
  待到这名部将拜谢而去之后,诸葛爽又招来了另外几名参战和在场的部将,以各自的角度和立场一一在诸葛仲方面前,参差不齐的轮流陈词了一番之后;他也不得不变得沉默下来而又变成一句反问:“大人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我的意思就是希望你能兼听则明,而不是光靠身边那些人的一时趋奉,就觉得世间人物也莫不过如此啊!”
  诸葛爽却是有些无奈的看着自己这个唯一成年,却是表现得资质有限的儿子道:“那难不成大人着么多年经营的基业,就要这么拱手屈从他人了?就没有其他变通的。”
  诸葛仲方犹自有些不情愿到:“你觉得老夫还有的选择么?之前或许还有首鼠两端的余地,可是现如今彼辈已在卧榻之侧了,难道反要自寻是非么?”
  然而就见诸葛爽眼中闪过失望,却又重重叹息道:“老夫剩下的光景,已经时日无多了,唯一挂念的就是我儿日后何以自处自全啊!”
  “大人!未免太过小觑了儿子罢!”
  诸葛仲方闻言却是隐隐的难以服气道:“这可不是小觑我儿啊!河中历来地处四战之要,左近皆为强邻悍镇所窥视当下,老夫亦是竭力周旋、权衡于四方,方才守住这一方的基业苟安,不至于为人所乘。”
  诸葛爽却是重重摇头道:“可是老夫之力终有穷尽啊,更忧心身后合家老小、举族人等的存亡;无论是魏博、还是成德,或又是那河中王氏,那个有事简单应对的人物?”
  “大人未免太过悲观了吧!我河中尚有带甲数万,而户口数十万余,难道就不能。”
  诸葛仲方不由动容,却又反宽慰道“不能!如今关内既然与河洛联成一线,本镇就已然没有更多周旋的余地了。”
  诸葛爽却是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断然道:“与其变成挡路他人大业的眼中钉,还不如在彻底守不住而导致倾覆之祸以前,寻机将其投献于一方强梁,至少兴许还能换来的一世富贵和后人的宗嗣绵延啊!”
  “岂不是胜过被那些图谋上位的骄兵悍将,或是外镇宿敌之流铲除于后快?至少如今太平军大势已成而广有疆域,于首附之人尚可有千金市马骨的包容之量。”
  “可要是错过了这个做价而沽的最好机会,无论是落到了魏博、成德还是河中手中,只怕我诸葛一族想要卑躬虚膝的苟活于世,都是难得奢望了。”
  “是以我令你为率谋取上党,也不过是为了在将来的天下格局之中,又有更多可以拿出来投献于人,而为我族谋取得善终前程的凭身之资啊!”
  “须知晓,如今东都的朱氏尚未传来易帜的消息,我诸葛氏与河阳军还能有一个首义之功,可要是被他人抢先了一步,那又是低人一等,而更加被动的局面了。”
  看着饱受冲击之下的诸葛仲方,明显有些失魂落魄走出去的身形;说的一身大汗琳琳的诸葛爽反而大大吁了一口气;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并不担心这个相对平庸的儿子身上会有什么变数。
  但是他更担心的是自己身后,诸葛仲方压不住麾下那些部将们,由此与外镇勾结而另谋出路,或是在他的其他的子嗣当中另选他人以为扶持;轻者骨肉相残,重者那就是泼天大的家门倾覆之难了。
  所以他需要乘着自己还有最后一点时间和精神,能够正常视事之前造成一定的既成事实;这样的话就算日后还有什么反复和变数,诸葛氏一族也可以逃脱历代藩镇继立的血腥怪圈,获得在新朝传续家门的可能性了。
  毕竟,他能够立足河阳而与各方周旋有年,还能励精图治的确保一方,靠的不就是审时度势的准确站位和知进退么?为此再籍故出阵的机会剪除掉一些潜在的不安定因素,诸葛爽也是在所不惜的。
  虽然世人难免将他与秦宗权、刘汉宏之流的“多姓家奴”相提并论而颇有毁誉;但是相对于对外的残酷决然和驭下的手段严明,他对于自己亲族家人的却还算是爱护和周顾的。
  于是在不久之后,顿兵于大河东岸折转处的河中节度使王重荣,就忽然觉得有些日子难过和压力甚大了。
  因为来自东面的河阳军放弃了在上党方面的后续争夺,而辗转出兵缘着王屋山和中条山之间的轵关陉(今济源----侯马),威胁到他作为根本之地的解县、安邑后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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