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65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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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僖宗枯瘦的面上笑得有些难看道:“既然如此,予由怎么不能不酬功呢?来人,再替予拟诏,加林卿同中书门下三品,晋尚书左丞,还望好生辅佐新主护持国统。”
  林深河不由不由心中一叹,却又微微心中一凛;这位天子居然在弥留之刻,还是想要玩弄这些帝王心术的手段,而给自己埋下猜忌和嫌疑的祸根么?然而此时此刻的他也已经无所谓,而只是觉得有些可笑的不再言语,只是拱手拜谢退到了一边。
  于是,郑谷随即就称热打铁的在现成的白麻纸上,重新一气呵成起草了一份洋洋洒洒的《拜相诏》。然而,在字字句句的勾画之间,他心中却是滋味翻沉而不一而衷。
  因为在此之前,当那位林都运专门把他招来之后,石破天惊一般的表明身份的那一刻,他几乎会以为自己会被人给杀了灭口才是;毕竟,谁又能想到天子所看重并委以“计相”要任的当红新贵居然会是……若是天子任人眼光如此却也覆亡不冤了。
  然而对方既然没有杀他而别有用处,却也当场给了一个他根本无法拒绝的条件。毕竟,郑谷虽然姓郑但是与五姓七望的荥阳郑关系不大,乃是袁州宜春(今江西宜春)人士,勉强算是一个出五服的远宗同姓而已。
  因此,可以说郑谷现如今的家族和亲人都在太平军的控制之下。而已经具有大半天下的那位大都督,也曾经提及过他的才名和作品;乃至他有多位老友都在太平军的旗下效力,而愿意为之说项和求情一二。
  再加上太平军方面已然初步确认过了,他郑守愚本人在京多年,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残民以逞或是阿附奸佞、助纣为虐的事迹,所以愿意给他一个有条件限制的特赦名额。
  虽然不至于继续保留旧朝官职和出身,但是至少可以确保他身后子孙,不用像那些五姓七望为首的门阀世族一般,要打入另册而数代以内都不准求学、入仕和从事多种行当。所以在俨然走投无路的举城危亡之下,他也只能选择相信对方了。
  然而他有看了眼同样脸色好看不了多少的寿王李杰,或者说是当朝的新君;显然对于此事也早已经有所隐隐的猜测和了然了吧。唯有这位新出炉的太上天子还蒙在鼓里,尚且以为只是利令智昏的拥立投机而已。
  却不知道,兴许彼辈只想要俘获一个相对体面和健康的末代天子,作为日后炫耀和彰显新朝仁德的门面,而不是一个沉疴不起而随时可能再床榻上断气的风中残烛而已。不过对于这位积重难还的主上,这种无知未尝不是件好事。
  而在远处的天幕下,再度传来了巨大的声嚣和轰鸣声。然后又很快变成了一阵接一阵的欢呼雀跃声;以及逐渐变得整齐起来的歌声齐唱:“赞太平,颂太平,再造太平好人间。”
  “太平好,太平妙,太平军来太平了。”
  “贪官污吏全埋掉,土豪劣绅无可逃。”
  “入了义师打旧朝,吃饱穿暖少烦恼。”
  “太平好,太平妙,太平军来好世道。”
  “苛捐杂税都抹掉,赋税徭役轻飘飘。”
  “人人耕织得足饱,贫家穷汉全欢笑。”
  “太平好,太平妙,太平军来讲公道。”
  “不抢不杀不害人,作奸犯科不轻饶。”
  “士农工商皆得安,买卖公平人称好。”
  而在由隋文帝之子蜀王杨秀所修建的子城南门楼上,作为最后坚守的禁军大将,窦行实也只能手足无措的看着,在贼军的炮轰之下呈现出土崩瓦解之势的守军。
  世代身为国戚家族之一的神策中郎将窦行实,倒是有为大唐尽忠到最后一刻的打算。然而,作为他部属的神策新军五营,却大多数都是选拔自西川各军,乃至不折不扣成都本地人士;眼见得到处已然尽数易手之下,却又怎么肯尽心抗拒到底呢?
  所以,到了最后他甚至就连带着亲兵奋战于门内,但求一死都做不到。因为,那些亲兵毫不犹豫的抢走了他的铠甲和刀兵、弓箭,然后给他换上了普通百姓的破旧衣衫,就此乘乱逃进了内城的街坊之间。
第一千零二十七章
征师屯广武(续二)
  而在数日之后下游得到捷报的江陵城内,俨然再度笼罩和荡漾在了欢天喜地的庆祝气氛之中;因为哪怕是再愚钝之人,也知道随着旧朝天子的束手就擒,新的时代即将要到来了。
  而在专程为此召开的扩大会议上,同样也是气氛热烈而欢欣鼓舞不已;以至于负责维持秩序和保持肃静的值日虞侯官,都没有能够让前来参加会议的军将和官员们,停下来交头接耳的议论纷生。
  “固守梓州州城的东川节度使宋浩开城出降了?”
  “山西兴州境内的高仁厚残部,已经北上退入大散关了。”
  “如今西川地界内唯一成建制的官军,便就是遁入西山各羌的李茂贞部了。”
  “这么说,我军打破成都之后,居然俘获了两位陛下了?”
  “可不止这两位两位,还有四位宰相在内的西川行在文武群臣百余人等呢;又有官属将吏军士约两万有余,各色旗仗卤布、文书档牍、钱粮甲械不计其数。”
  “难道偌大的锦官城内,就没有多少为这旧朝死节的臣子么?”
  “有啊,据说是个叫张浚的相公和神策右中尉西门君遂,带了一帮家丁、防阁,想要冲入子城的行在将马球小儿劫出来。”
  “然后呢?”
  “然后就没然后了,那马球小儿根本就是病的起不了身,反倒是要赶他们走;然后这两厮大哭嚎啕着就自戕当庭了。”
  “对了,怎么会有两位?除了那位马球小儿之外,还有个谁人啊。”
  “据说临危受命的便是那位马球圣上的同母胞弟,寿王杰了;只是他这个圣上还没来得及坐上大位,在传位当日被本军俘获了。”
  “莫说其他的,现如今就是打着这位新科圣上的大驾卤薄到那梓州州城去,才让坚拒城内东川宋浩就此开门出降的。”
  “话说,你又怎么知晓的如此内情啊!”
  “因为有咱们的人正在当场啊!就连那马球小儿都是咋们的人抢先一步控制住的。”
  “那西川小朝廷不完球,还真是没天理了。”
  “此言差已,若非是旧朝倒行逆施,从上到下一股脑儿都烂透了,咱们的人有怎么可能有可乘之机呢,更莫说混入那马球小儿身边了?”
  “对对,这便是那马球小儿不应天命,自取其害的活该下场。”
  这时候,位于高堂空荡荡上座边上的金钟终于被敲响了起来;随后,在一众目不斜视少年卫士的簇拥之下,周淮安大步流星的走上了台座前,然后接受在场文武部属的轰然齐声礼拜到:“参见王上……惟愿金康永寿。”
  随后安然入座的周淮安,就中气十足的对着开门见山道:“如今剑南三川初定,诸事繁冗,就无需再多礼了。传我令下。”
  “诺。”
  在场众人不由肃然正身道:“委任军事咨议杨师古为剑南三川善后处置大使,总专屯田安民、审刑治防、肃正清丈、钱谷赋役、平夷理边诸事。”
  “谨遵王命!”
  略有些惊讶的杨师古在一片侧目之中上前顿首拜领道:他虽然对于自己的外放早有心理准备,但是从未想到会被委任以剑南三川如此大道的专责权柄。
  然后就见周淮安又继续发号施令道到:“以兴元府别设梁州戍防区,着第八军右郎将(老)关向应为戍防使。以驻队六营,定员五千五百。”
  “以泸州别设泸水戍防区,着第六军后厢郎将郭言为戍防使……以驻队五营,定员四千七百。”
  “传令成都府境内的渝州别遣军钟翼部,就地整编为太平第十二军,定额一万二千三百员,就近肃清东川十一州、三江各部土蛮。”
  “传令成都府境内的渝州讨击军王重霸部,就地整编为太平第十三军,定额一万四千五百员,继续平定西川十三州,并近界诸蛮、西山八国、云南安抚诸事。”
  “传令山东讨击军葛从周部,返回山西境内接受人员装备的补充和再整编,就此改编为关内西路讨击军,定额为两万三千名正员;”“抽调其余两路的打击军(炮团)、掷弹队(发火箭和投掷器)技术兵器和战斗工程兵序列,优先补入;其余辅卒并夫役征发诸事,以三川善后司优先就地筹备和征调。”
  “传令江东(三路)、江西、湖南、两岭七路,各自征募三至五个补充营,在五月以前徒手抵达江陵待命;”“传令峡江道征募两个补充营,自渝州沿江进入西川;山南东道征募七个补充营,自兴势道进入山南西道。”
  “江陵境内的第一军开始进入战前整备,所有军工生产全力转为战时状态;等到物资人员大致到位,便是我军重新入关之际,战役代号‘山高县’。”
  “入关。”
  “入关。”
  “入关。”
  一片振臂疾呼之声随着响彻满堂,直冲云霄。
  与此同时,在重新扩建后的王府后园之中,正当是晚春时节一副“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的美好景致。
  一身银灰色缎花裙衫小挂件,正在一边看着一本已经装订成册的画集,一边与抱着孩子的张氏(骷髅精)说着一些体己的话儿。
  她看起来又长大了一些;从娇巧玲珑的大洛丽塔进入了逐渐长开的乙女阶段;但是不变的是那欺霜赛雪得柔嫩肌理,娇软柔美的腰身,堪堪一握的圆润,裹在洁白罗袜里得纤细晶莹小腿,还有那越发顾盼生姿而灿若夜星的眸子。
  “婉儿,听说成都已下,看来你与旧日亲族团聚之日相去不远了。”
  随后,张氏突然对着正在忙活的小挂件道:“阿姐啊,我倒愿永无如此相见之日了。”
  小挂件却只是幽然叹息道:“天下变成如此败坏不堪,多少人为之受苦受难,家破人亡,他岂非是难辞其咎?,是以相见倒不如不见,也不过是徒然各自难看而已。”
  “如今堪称的上是我亲人的,除了阿姐和郎君外,也就是这两个孩儿了……至于其他那些人,口口声声的劝我固宠和专爱,也不过是想要籍着我的由头,获得一些优待和宽赦而已。”
  “难道是张氏那边,有人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还是即此为由头有了什么痴心妄念么?”
  说到这里,她突然握住了张氏的手说宛然道:“阿姐啊,且听我一声劝好么?兴许在私下里那些口口声声为你和孩儿们好的人儿,却未必是真心为你打算的,或许只是想要籍着这般机会,为自家利益和私欲开路呢?”
  “反倒是郎君他在嘴上兴许说的不好听,但却是这世上唯一不会在乎我等出身来历和利害得失,而给予更多机会和选择的那人;”“是以阿姐,日后勿论何时何地都莫要再唤我婉儿了;那个不喑世事的婉儿,已然随着崩灭的往事而去了,如今,就剩下与阿姐相濡以沫的菖蒲儿而已。”
  而在数百里的渝州境内,终于结束了自己不断横生枝节使命的林深河,也得以再度换船踏上了前往江陵的归途。自然了,如今与他一起作伴同行的,还有被严密看守和监管起来的唐僖宗。
  为了保密和封锁消息的需要,他们甚至连夜单独乘船走的;而随行的数名医官则是负责用药物和各种辅助手段,吊住这位太上皇的一条性命;最不济也要等他到了江陵公开露面,并接受大都督的处置之后才能死。
  林深河犹自在记得在成都城内,就站在这位半死不活昏阙过去的陛下身边,与闯进来的宰相张浚相互对峙下的那最后一幕:“卿被良才,奈何从贼。”
  鬓角灰白而哪怕深处逆境,也不失气度雍容的张浚如是沉声道:“抱歉,我本来就是太平军的人;只是没想到能够走到这一步的。”
  林深河毫不犹豫的回答道:“更何况从今往后,我们才是官,你们才是贼。”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啊。”
  听到这句话的张浚,却是突然就此高喊着横刀在颈而血溅当场。然后在旁的神策中尉西门君遂,也嚎啕大哭着用短刀捅穿了自己的胸口;他们带进来的那些部曲家丁见状,也当场溃乱而散,一场最后关头的突发危机就此消弭。
  但不管怎么样,他总算可以恢复本来的身份,而原理提心吊胆夜不能寐的虚假生涯,而回到过往的生活当中去了。想到这里他不由握住肚皮越发显怀的妻子李氏之手,却又有些隐隐的担忧和不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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