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65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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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深河不由正色道:略过了这个觐见中途的小插曲之后,林深河也终于来到了唐僖宗修养的銮台殿外,听着里面一遍遍的传报声,闻紧闭门户也难以掩饰和抑制的浓重药味。然后被召唤踏入殿内,在一声云板声中恭恭敬敬的礼毕,才抬头看见了形容削骨,却有些异样精神的大唐天子。
  据说这位天子自从重归成都之后,就表现的越发勤奋和振作起来了,俨然有所历代先帝们的中兴气象。然而这世上的事情却是充满了某种讽刺意味,当初天下尚且在握之际这位只管尽情的荒嬉游乐;等到了他真正想要勤政而有所作为之时,却发现世上已然没剩下多少事务,需要他劳心竭虑了。
  想到这里,林深河的心中不由产生了意思悲催和感伤,随即又想起了妻子说过的那些话语,顿然又被这些情绪抛之脑后,而重新变成了那个谨小慎微的黔中会馆行东,兼行在新鲜出炉而诚惶诚恐的新进之臣。
  按照事先提点过的台词各轨仪,而简单完成一板一眼的觐见和拜谢之后;林深河却是被重新陷入一言不发的唐僖宗给晾在了原地;直到片刻之后,这位有些神飞天外迹象的天子才在侧近小声的提点下,重新将注意力回到垂首拱立当下的林深河身上。
  “林大使何时前来的?……哦,且退安履任吧!”
  俨然记忆有些混乱的唐僖宗,转念片刻才反应过来道:随后按照李文革的提点,林深河也没有主动到朝堂大殿上去成为众矢之的,而是来到了已经没有剩下多少人的户部、度支、盐铁转运的三司联办官署之中,让仅存的几名属吏取来了各色积存的文牍案档,像模像样的翻阅起来。
  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看上多久,就听到了外间奔走的脚步声还有急促的叫喊:“南面行营的刘都统,已经败退回城了。”
第一千零二十三章
征师屯广武
  成都与维扬,相去万里地。
  沧江东流疾,帆去如鸟翅。
  楚客过此桥,东看尽垂泪。
  《万里桥》唐:岑参注:三国时,蜀汉丞相诸葛亮曾在此设宴送费祎出使东吴,费祎叹曰:“万里之行,始于此桥。”该桥由此而得名。
  ……
  事实上,刚刚退回成都城内的南面行营都统兼行在护军使刘巨容,身边也只剩了不到五六百人。因为他之前的前往蜀州唐安城整兵再战的意图已经彻底破产了。
  当他带着残部抵临州治唐安城下的时候,迎接他的不是严正以待的军民百姓;而是当场确认了官军的败绩之后,就毫不犹豫的闻风四散、弃守而逃的一片哗然大乱局面。
  然后他不得不继续退往晋原、青城等地,然而结果就是更加不堪的遭遇。那些城内的军民将吏显然更早一步得到南面行营覆没的消息,而只给刘巨容留下满地狼藉的空城所在。
  所以,眼见得守是不能守、战又不能战的刘巨容一行,也只能在捶胸顿足的一番怒骂和哀叹发泄之后,就地裹挟了一些车马和物资,重新转投向着成都而来了。
  只是这么一耽搁,他原本自新津城内带出来的两千多人马,又在一路上的籍此停顿中,陆陆续续的跑散、走失不少。最后能够随着刘巨容抵达成都锦官城的,就剩下这五六百人和收罗来的近百车物资了。
  他也由此确认了一件事情,经过了连年得患乱之后,昔日曾经威震西南边陲诸蛮,而以一路之力北抗吐蕃、南拒南诏的西川强兵;在往昔崔安潜、高骈手中焕发出最后光彩之后,就在一路消亡中不复所在了。
  “不要野战,绝不能正面迎击。”
  这是刘巨容此时此刻对于局面为唯一判定和认识;因为他亲眼看见了那些自发汇聚起来,想要乘机占领州城的蜀州土团、乡兵们,是如何在太平贼前锋的铳炮齐轰之下,还未冲出多远就不堪死伤累累的哗然而崩,就此做了鸟兽散。
  所以,高城坚垒上严阵以待的强弓大弩,是唯一可以抵挡和抗拒得了,太平贼火器战阵的最后手段和凭据了。然而,当他带着满身风尘冲进成都罗城以南的苲桥门之后,却发现没有人前来迎接和理会他。
  一直等到他抱着满肚子的心思冲到了子(内)城的江桥门前时,才有人如梦初醒一般的将他拦下来盘问,却是正在巡城的左御史中丞,历仕七朝的名臣柳公权之孙柳玭,及其新募集的锦城义勇。
  刘巨容也由此得知,先前从新津城逃回来的南面行营都监张守彦,已然被问罪处斩了。这个结果让刘巨容不由有几分快慰和安心。然而当柳玭得知他带回来的兵员不足千,也不是什么先头之后,却是当场失声而骇然相顾。
  只是刘巨容也无心与他过多的纠缠和解释了,再匆匆指派和安置了带来的人马、车辆之后,就只顾往行在狂奔而去,也顾不上子城不得急马的禁令了。
  然而当他抵达行在的南正门牌楼下,拿出官告送上去自己请求面君的牌文之后,却是意外吃了一个闭门羹。大内以天子圣体不虞为由,拒绝了他面呈君上报告敌情的所求,而择日稍带传召。
  当满心惶然和忧急,却找不到熟悉的人可以打听和交涉的刘巨容,重新回到江桥门外想要向柳玭打听内情的时候,却发现柳玭等人已然不见了踪影,而临时安顿的驻地亦是变得乱糟糟一片。
  竟然是又许多人正在哄抢他带回来的那近百车物资。而在场那六百多名既疲且累的士卒亦是不防,竟被其冲入营地中打倒掀翻了好些个,当场抢走了小半数已经装卸下来的军资物用。
  然而这还不够,罗城内又有更多人闻风而来,这一次留守的亲将终于下定决心,一边披甲抄刀捉弓狠手屠戮、驱散起这些乱民来,一边呼叫左近的官军前来支援和接应。
  然而,江桥门内的官军就近赶来之后,在杀散那些逃避不及的乱民之后,却又毫不犹豫的加入到哄抢物资的行列中去。然后自然而然的又与其他方向赶来的官军,看守驻地的刘氏旧部乱战成一团了。
  因此,刘巨容能够见到的就是死伤满地、哀嚎连天的一片狼藉;而他甚至都找不到可以交涉和直接下令的负责人等。就连带着亲兵上前喝令和制止的刘巨容,都被人乘乱投石砸中了盔边,霎那间鲜血迸流加气急就辅导马背晕阙过去了。
  带到他醒来之时,依然是在自己府邸当中的床上了。而当他迫不及待询问起左近部下的后续情形,才知道自己好容易带回来的六百健儿当中,又有百余人折损在这场突然莫名的内讧争斗中。
  至于剩下的那几十车物资,更是和被拆为平地的临时驻地一起,就此不翼而飞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然而听到这个噩耗的刘巨容却在没有什么痛心疾首或是勃然大怒的表现;反倒宽声安抚起这些最后的部下。
  并且从私家财货中拿出了五百匹细绢来,嘉勉和奖赏他们忠于职守的表现。随后当他想要勉力爬起来重新视事,来自大内的诏旨也再度降临了了刘巨容的家中。
  然而,在诏旨当中却丝毫未曾提及发生在江桥门的这场骚乱,而是论述了一番他御敌不力的种种错失之后,直接委任他为南城防阵使,以为待罪效赎之故。
  然而到了这一步,刘巨容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却是毫不犹豫的对着行在方向拜谢天恩起来。然后就不顾伤病之体而重新披甲戎装,就此带着亲兵前往城南接管他的新部下去了。
  然而,当刘巨容在万里桥门接管和点检那些新卒为主的守军同时,却是很有些意外的撞见了有人指名送来一千石谷米和两千件帛布;这才知道,这些竟然是来自新上任的都转运副使、兼盐铁使林深河的一番善意。
  这个结果让刘巨容不由隐隐有些老泪纵横的感怀,而又当场慨然起来,眼见得这国家危难存亡的最后关头,天子身边和朝堂之中,终究还是有一些识大体而晓得利害的忠义之士啊。
  想到之前自己还曾经看不上他一介商贾和边地起家的微贱出身,而多有排拒和疏远之,就更加有些惭愧了。若不是正在兵战凶危,倒想上门拜访一二,好好唱一出当代将相和的故事,给那些疏懒王事的人们看看。
  但不管怎么说,随着刘巨容的火急到任城南;再加上担任城北防阵使的威戎军使杨勖,城东的防阵使兼西川后衙都虞侯李茂贞、城西的防阵使兼神策新军中郎将窦行实,俨然一副成都保卫战的夹子也搭建了起来。
  然后,就在刘巨容开始分批整肃和操练,南郭两门官军的第三天;城郊合江亭东南岸的旷野之上,也出现了高举在空中的鲲鹏青旗;伴随着锦江(又称府南河)下游,水轮车船带动起来的滚滚浪花,而向着成都推进而来。
  而就在城内外一片告警的金鼓声声当中,已经做足了五天暂代“计相”的林深河,也和其他官员一般的被敕令回到家中,与自己的妻儿待在一起等待着最后时刻,或者说是最终命运的到来。
  然而,抱在他怀里的妻子李氏,却是难掩满脸解脱和庆幸的神情;享受着难得的温存而久久没有说话。然后林深河才开口道:“却不知,娘子在这城里,还有什么未了之事么。”
  听到这话,李氏突然就泪流满面起来,变成轻轻肩头耸动的哽声道:“若得此间事了,你我还能相聚,还请郎君替我杀了一个人吧?”
第一千零二十四章
征师屯广武(中)
  随着相继抵达成都城下,浩浩荡荡三路会师在一起的太平军,也用层叠绵连的营垒和阵盘,将这座繁花似锦的城池给围了个水泄不通。而随着不断奔走往来的信使,则是在这些太平将士当中日益高涨起来的狂热士气和摩拳擦掌的求战之心。
  毕竟,相对于当初一路打进入长安城,而在皇城三大内相继勒名题记的光辉事迹和回忆,这一次却是有可能擒获包括大唐末代天子在内,几乎整个旧日朝廷文武君臣的另一番伟大功业和壮举。
  哪怕是只作为参与其中的挽马推车,等等微不足道的广大辅卒和夫役一员。也足以留下诸多经久不衰的相关话题和传说;乃至是日后在在子孙面前,留下世世代代吹牛和夸耀下去的资本了。
  但是作为三路兵马的主将,却是不约而同的在城下放缓了攻势,而一边努力的打造营盘,一边不断的进行沟通往来,以为确定协同进攻的具体事项和步骤。
  毕竟,在拔除了周围引为呼应的据点和城邑之后,这座锦官城连同行在小朝廷,也不过是孤绝无援的瓮中之鳖了。剩下来的事情就是如何以最少的代价和最高的效率,打好这剑川三路攻略之中,最为关键性的收尾之战了。
  这是由十几条河道、两百座桥、二十余处水塘、几千株大榕树、上万棵垂柳和数不清的银杏,有舟船往来,有渔歌唱晚,有水中倩影,有鱼翔浅底,有鹅鸭戏水……一百二十处坊,无数人间烟火与生活气息所汇聚而成的大都邑。
  但同时也有着来自岷江水系的足足内外三道环城江水,分布在最外围羊马墙、罗城和子城的城垣之间;那也是崔安潜和高骈执领西川任上,所留下来最为宝贵的财富之一,如今也成为太平军面前最主要的阻碍和威胁了。
  其中,光是最外围环绕着城下坊的羊马墙就有足丈高;然后大罗(外郭)城的城墙则达到了三四丈之高,两三丈之宽,期间新旧加筑的城堞和箭楼、哨台密布其上;按照四角八方对称分布的八个城门,亦是门楼和内外瓮城一应俱全。
  可以说,除了城头上的守军有些士气不足而心思杂乱之外,俨然是堪称几近固若金汤而足以长期坚拒下去的所在;但有时候坚城不一定要在从外而内才能攻克和突破的。
  事实上,就在太平军完成了对于成都城合围的当天夜里,各种来自城内投献和交涉的投书;就像是络绎不绝的雪花一样,相继出现在了城下的阵营之中。
  但是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想要待价而沽,为自己谋个更好的条件为前提,并没有多少有价值的痴心妄想之言。然而随着越来越多从地方上征发民夫,和水陆转运而来物资汇聚到城下的同时,事情也终于发生了变化。
  随后在北路山东讨击军正将葛从周的邀请,来自南路讨击军的王重霸和东路别遣军的钟翼,也相继秘而不宣的轻装简行连夜进入城北的联营;而在龙潭寺内开始第一次小范围内的秘密会商。
  正在佛堂之中的明亮灯火照耀之下,各人望着有些污脏的依仗布帛,穿着相对轻便青灰布背甲而形容清俊的东路别遣军统将钟翼,当先的打破沉默郑重其事确认道:“难道这是真的!会不会诡诈的手段?”
  “当是八九不离十了,因为,我这一路在兴元府已经成功接头并确认了相应身份了;更勿论此后的百牢关、金牛道和剑阁之战,都是受益良多的。”
  身穿豹吞山文甲而国脸阔眉的北路讨击军正将葛从周,却是毫不犹豫的解释道“至少,我不觉得那西川小朝廷,能够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只是为了掩护这么一个存在。”
  “乖乖,这也未免太过骇世惊俗了吧……这才几年的光景而已,就已然达到了这个地步了么?那还打个啥,直接绑了那狗屁圣上开城好了。”
  身皮水军特色镶铁皮甲而长相豪勇的南路讨击正将王重霸,则是依旧有些难以置信的道:“却是不可掉以轻心;虽说如今成都诸门内都有人给咱们暗通消息;但是就只有一次发动成功的机会。”
  葛从周却是摇头道:“不然的话,大都督府多年的布置就此白费了功夫不说,还害死咱们的内应,更徒然造成更多将士们的损伤,就实在是我辈之过了。”
  “也罢,老葛,那这次就以你为主,咱们先同步发动起来,合力打下锦官城好了!我这边自当全力保证南路输送不绝。”
  王重霸当机立断到,他的部队优势和专长更多在于水面作战;打成都这种号称“扬一益二”的天下屈指可数大城,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既然如此,”然后钟翼也确认到:他的麾下同样是轻装序列而火器装备率较低的山地部队和新募辅卒居多;在火炮、炸药等重装器械和战斗工程团序列上,也比不过从北面山南西道一路攻城拔寨打过来的葛从周所部。
  “多谢各位兄弟的信赖,某家定当竭力以赴,和衷共济成就此番功业。”
  葛从周闻言却是露出的点头道:“至于那位马球圣上,便就看落城之后,各自麾下的本事和机会了。”
  “善。”
  “就当如此。”
  又过了一个格外令人煎熬而又无所事事的白天之后。
  作为南面防阵使而在数次城头巡视和突击检查当中,一直忙活到深夜好容易睡下的刘巨容,也在城外太平军试炮校准的隆隆声中,被骤然给惊醒过来了。然而又迫不及待的披甲走上了墙头。
  因为,现如今的成都外郭虽然号称胜兵两万有余,但在负责锦官城的四面八门守军当中,也是强弱分布不一。其中以驻守西面窦行实的神策新军五营,装备最好编制最为完整。
  其次是负责东面的李茂贞所部,以千余西川留衙兵为骨干的守军;号称城内最为精悍的一支力量。然后才是北面杨勖的威戎军残部,至少也是直面过贼军而得以保持建制的惯战人马。
  最后,就唯有他所负责这一面的守备力量最为孱弱。因为了除了他带回来的数百残兵之外,其他几乎都是自街市上重新招募(抓丁)而来的成都团结,属于没怎么训练就拿起武器的生瓜蛋子。
  因此,他甚至在夜里还需要加强巡查,来防止他们乘机溜岗脱哨,或是就此在城堞哨位上偷偷睡觉。为此,在昨天夜里他已经在苲桥门内砍下了一个脑袋,并且鞭笞和站伽了另外十几个士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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