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62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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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就像是正中了他的最坏打算和预期,就在前往长安的信使出发没有多久;就有一名浑身沾血的骑兵在天黑之前,被亲兵们搀扶了进来而声嘶力竭的喊道:“都团!大昌关内的贼军突然杀出,鄯州团练并退浑慕容部整队迎战,却中了贼军布置而地面无故崩陷贲火,又被城头奇巧火器密集轰击阵列;慕容首领以下当场阵没,鄯州郭团使不知所踪,余部皆溃不可挡。”
  “如今出关之贼已向蓝田关外,白鹿原上于阗、苏毗、吐蕃等三民部的防阵扑杀而去,还请都团火速发兵支援啊。”
  听到这些话,李明达几乎是血冲上脑而眼前一黑,差点儿要气急昏死过去了。然而他还是支撑着恢复和保持住基本的清醒,而语气急促对着升帐召集而来的左右部将肃然下令道:“传令下去,本阵准备入夜之后就拔营撤走长安方向……这蓝田城已然无可围困,也没有必要再围了。”
  “然后,依照延迟一个时辰的间隔,逐次通知先扬军和姚州、河州(团练)子弟……令其,自行拔营向长安归还吧!”
  “都团,何至于此啊!”
  然而身边的将弁却是惊声叫道:“我部尚有一战之力。”
  “本阵不是已经重挫了城内贼军了么。”
  “为何要放弃眼下的大好局面啊!!”
  “我意已决,但敢多言与违抗、拖延者,当军法从事。”
  李明达却是已然毫无心情对他们解释过多了,更不能提及那些足以动摇军心的关碍。
  他虽然依旧有些看不上这些失去火器和城墙的遮护,就根本抵挡不了骑兵冲阵的太平贼。也不知道这被封锁的水泄不通的蓝田城内,是如何与二十多里外的蓝天诸关,达成同步行事的默契和协力。但是这也证明了太平贼很可能依然权利发动起来想要做些什么;这就已然不是他一路统管的京南兵马,所能够独自承当和对应的局面了。
  至少相对于这些在对外扩张和边境冲突当中,不断成长起来而有些心气甚高的年轻一代的军将,作为归义军中屈指可数追随过前两代节帅的元老宿将之一,李明达却丝毫不会低估已然占据了南方大片富庶地域的太平贼,所能够代表发动起来人力物力的上限。
  “那三民部的人马怎办。”
  然而,就在即将转身而去的李明达的身边,还是有人忍不住把这个问题给问了出来。然而就见面无表情的李明达冷冷沉声道:“尽然救之不及,只能自求多福了。”
  然后这位军将才突然想起来,这位李刺史、李都团,却是归义军中有名的对于那些内外藩落,格外不假颜色的正朔派人物。对于先帅淮深公恩结与怀柔诸藩,而不惜击败之后又鼓励部下与之联姻的手段,也是颇有微词的一位。
  与此同时,作为长安方面的响应和反馈,同样也是出乎意料的快捷。很快就有一只高举着青色狼头大纛,身穿毛边圈条甲和皮编甲的队伍,已然浩浩荡荡的踏着月色从待机的京东长乐坡,一路飞奔到了京南的五柳驿。而领头一身明光大铠却戴着长长狐尾尖盔,鞍架上还立着一支鹞子的仆固俊青,也在惨白的月色下左右顾盼着什么。
  他乃是出自西州回鹘大首领仆固俊的侄儿,也是如今西军中西州回鹘兵马的领军大将。要知道如今的偌大西军之中光是回鹘部相关的人马就足足有三股;正好对应了数十年前回鹘汗国为黠戛斯击破后,自草原上四散出亡的三支遗族。
  一支迁到高昌/西州故地(吐鲁番盆地),他们被称之为高昌回鹘或西州回鹘;也就是仆骨部为主的。还有一支迁到葱岭以西的楚河一带,即葱岭西回鹘;当代首领庞特勒自称乃是末代可汗的外甥。另有一支迁到河西走廊称为河西回鹘,受到汉化影响程度较高的当代首领安宁。
  而作为仆固一门的源流更是位列群藩之上,甚至远在安西号称是末代可汗外甥的庞特勒,和甘州部的安宁之上。因为他的先祖乃是乾元年间仅次于郭子仪、李光弼之外的第三中兴功臣,一代大唐名将仆固怀恩,一门四十余口皆为国家死难,号称是与颜真卿、颜臬卿并称一时的文武满门忠烈。
  另一方面,草原上的仆固本部,也是构成回鹘汗国的核心统治阶层,内九族之一,仆固怀恩的两个女儿更是册为公主的身份和亲于当时的回鹘登里可汗。最终得以拜检校左仆射、中书令、河北副元帅、朔方节度使、太子少师,册封大宁郡王;只是后来为观军容使骆奉仙所构陷,不得不愤而出奔回鹘以求自保。
  因此,在代宗死后仆固怀恩就引回鹘、吐蕃联军来犯,却为名将郭子仪劝退一路、大败一路,最终只能病死在鸣沙城中。而仆骨部就此籍没无名于中土与草原之上,直到回鹘汗国的灭亡,才随着出亡的遗族重新出现在了西北境内。
  此外,还有许多从幽州流落而来的回鹘。迁移到河西走廊的回鹘杂部,分散在武威、张掖、酒泉、敦煌以及天水、贺兰山等地,则直接成为了归义军治下的番户子弟。而在张议潮推翻吐蕃人的统治过程当中,这些回鹘既是部下也是盟友,而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因此在战后处置吐蕃王国留下来的遗产时,作为酬功和奖赏的一部分,包括从征起兵的羌人、吐蕃、粟特、回鹘、龙家、嗢末百姓、吐谷浑、达怛等等藩不,都得到了相应的田土和草原以为安身之所,也形成了归义军治下如今番汉杂处的基本格局。
  然而后来的唐宣宗、唐懿宗两代天子,皆将遏制归义军作为国策,不但变相软禁和扣留了入京觐见的张议潮,而继续遥领归义军节度使;令留守的张淮深始终名不正言不顺。又派兵接管已经收复的凉州别设凉州节度使,还将“嗢末百姓”、庞特勤、安宁、仆固俊视为可以牵制和阻碍归义军的势力予以扶持。
  甚至在归义军与回鹘部冲突时拉偏架,以唐舅上国的名义不许归义军追击和收复失地,又严禁宿仇黠戛斯进攻安西境内的回鹘。因此,在唐庭不遗余力的扶持和维护之下,这些原本从属归义军的藩部大多嫌隙渐远、割土自立而去。
  虽然张淮深当政初期,归义军依然四面出击,不断扩张。并率领麾下汉人、吐蕃、温末、吐谷浑等民族击溃南下回鹘的抄掠以及此后在沙州及西桐(今敦煌西南阿克塞哈萨克自治县的苏干湖)等地连续击败回鹘,擒获回鹘王子。但是依旧没能够改变西州回鹘逐渐占据北庭、轮台、清镇和西州四地的事实。
  到了乾符三年(876年),因为归义军内部的纷争,仆固俊为首的西州回鹘趁机攻陷了张淮深所领的伊州(今新疆哈密),仆固承卿所在的西州回鹘,已然一跃成为三支回鹘之中实力最为强大的所在。因此,对于这些回鹘遗族而言,来自唐舅上国的关爱与照顾,那是真心深有感触的。
  这一次西州回鹘当先响应出兵步骑过万,于公一方面是为了报答唐舅上国的一贯维护之恩,于私的另一方面也不过是效法回纥汗国在乾元、大历年间的故事,为了“两京之外,财帛子女,尽予取之”的许诺而已。
  而他本名只是上不得台面的仆固牙,如今这个仆固俊青的名字,就是那位郑堂老专门给他取的;亦为鼓励他效法先祖仆固怀恩的宏图伟业,而得以在大唐国朝同样拥有威震天下,中兴功臣的一席之地。
  只是让他稍加烦恼和额外不爽的是,作为数十年前回鹘汗国土崩瓦解的罪魁祸首,兼带互不统属的三系回鹘部共同的世代宿敌,盘踞在坚昆之地(今北亚的叶尼塞河上游)的黠戛斯人,也参合到了这次西北联军的阵容中来。
第九百六十七章
孟冬沙风紧(续)
  要说起来,着黠戛斯人也是四边九夷之中的一个异数,于大唐国朝的渊源也是非同寻常。
  虽然大多数的黠戛斯人赤发皙面;也有黑发之人,自称李陵之后,为国中贵种。于大多数塞外藩部一样,平日主要从事游牧,兼营渔猎,也有少量的耕稼。信仰万物有灵的原始萨满,称为“甘”(长生天)。然而更神奇的是,他们也是李唐公认的同姓远宗。在中宗朝觐见时,就被亲许为“尔国与我同宗,非它蕃比。”
  乃至协助唐庭打完了后突厥汗国,到突骑施、葛逻禄时代的全场,同时也是北庭都护府下最有力的臣藩之首。因此在唐玄宗的《征突厥制》诏书中,就称赞黠戛斯军队“弧矢之利,所向无前”。后来更是成为了于唐舅交恶的回鹘汗国,就此土崩瓦解风流云散的罪魁祸首。
  而在仆骨部为首的回鹘残部占据了庭州之后,这些黠戛斯人也成为了首当其冲的主要威胁之一。而不得不与同样唇亡齿寒的安西回鹘联手共抗。十多年前,还有黠戛斯使者朝于长安时称,愿配合归义军为宗家上国夺回安西故地,只是为当时的唐懿宗所不许这才作罢。
  因此,在大举东进协助大唐上朝平定内乱的战斗中,这对身为世仇的大唐外甥和远宗,非但无法同营见面而冲突、争斗不断,还需的另外多分出一份精神来提防彼此。而这种状况也不仅局限于黠戛斯和三姓回鹘;而普遍存在这些外藩兵马,甚至是三姓回鹘之中。
  像是庞特勒麾下地盘部众最广的十五部安西回鹘,与活跃在北庭境内的西州回鹘仆固氏族,同样也是争端不断。而与归义军关系更加亲密,却是实力最弱信仰佛教的甘州回鹘首领安宁,因为争夺草原上的逃亡部众和常有行旅被劫杀的缘故,也同样与的安西回鹘素有嫌怨;同时又戒惧兵强马壮信奉摩尼教的西州回鹘。
  然后在残留的吐蕃种和吐谷浑、苏毗人之间宿仇;背景和源流不同的大小温末部落之间的争端;粟特人与于阗、鄯善人之间的商路之争,肃州本地杂胡联合龙氏与追随回鹘残部外来的达旦(室韦)人的矛盾;几乎是穿插交织在了整个归义军崛起和发展的过程当中。
  但正也是因为张氏为首的归义军,以受封经略西北的朝廷大义和名分,长期充当各方仲裁者的角色,而得以驾轻就熟于河陇十一州内外。因此在张议潮身故之后的纷争当中,他们才会对于朝廷授予的旌节如此的在意和执着。而现如今这一切也随着集结动员起来的浩荡联军,被郑畋为首的西北招讨行台/关内四面行营,给一并继承了下来。
  因此,为了编排他们的作战序列和批次,不至于让协同作战变成敌前的内讧;就足以让西北行台大费周折和一番苦心了。像是这次攻打长安的战事,就完全没有他们这些外藩什么事情;就连原本隶属于归义军麾下已经归化的诸民部,都被安排在了城外作为候补。
  因此出了大力成功入关并合围京城之后。黠戛斯、三姓回鹘这些独立性更强的外藩势力,在被抽调走部分精壮健儿之后;不是用来扫荡关内道地方的“贼军残余”和“不顺王化”的据点,就是四出京畿周边各自哨粮、就食于乡土之间。或又是向北向西“收复”泾源、银夏绥、鄜坊、凤翔、邠宁、灵盐/朔方等沦陷的军镇故地。
  当然了,其中按照于朝廷/行台关系的亲疏远近,被安排的活动区域距离长安越近,无疑越是亲近和信任的所在。而能够驻防在京畿西郊的西州回鹘部,无疑就是亲近之中的亲近之属了。相比之下号称国姓远宗的黠戛斯人,也不过安排在了咸阳城附近而已。至于那些吐蕃奴出身的温末部众,此时就在打动前往河东的延绥道上才是。
  所以听到了来自长安城中的一纸征召,仆固俊青就毫不犹豫带上了,摒除留营看守辎重和放牧羊马老弱之外,八千多名的步骑健儿直驱京南的蓝田城下而去。虽然,负责围困蓝田城的河州团练使/京南防阵使的李明达,同样也是他西州回鹘的老对手了。
  十年前的西桐海(今敦煌西南阿克塞哈萨克自治县的苏干湖)一战,就是他带领着骑乘着河州大马的姑臧子弟,以虚张声势的手段诱出了仆骨部的主力;然后在沿着西桐海岸边追逐纠缠之际,却是另以八百武装到牙齿的甲骑,越过战场间隙而杀穿了帐卫拼死阻挡的中军防线;最终俘获了仆骨部大军偕行而来的辎重羊马和老弱妇孺,以及代为年事已高的大首领自称阿萨兰汗的仆固俊,坐镇殿军的“回鹘王子”仆固野仁;并导致正面战场中的仆固将士大举动摇逃亡而一败涂地。事后为了与归义军尽快议和而不致于为安西的庞特勤所觊觎,仆骨部也付出了嫁女为妾侍的和亲手段在内的一系列不菲代价。
  而身为大首领的同母胞弟,仆固俊青的父亲,统领中护帐卫的左厢弩毕失——仆固俟斤,亦是首当其冲的战死在了这次突袭当中。可谓是新仇旧恨公私兼备的对象,但尽管如此,在事后送亲的婚礼上,那时还名为仆固牙的他,依旧能够于那些包括凉州官健中李氏子弟在内的归义军将弁,当庭把酒言欢而醉卧当场。
  因此,他也是如今的西州回鹘之中,极少数能被垂老亦亦的大首领仆固俊青眼所加,而赞许为“次子素有大局和城府之量”的人物。也因此成为了这次勤王唐舅的领兵首选。是以,他虽然恨不得那曾经别号“李伐赤”,位列张(议潮)司徒麾下四史六骏之一的李明达,下一刻就中了流矢或是坠马而亡;但还是愿意尊奉行台施援一二。
  这样不仅仅是出于朝廷号令和个人功名的缘故。一方面按照草原部帐流传下来的遗俗,素来崇拜和尊奉强有力的勇士,哪怕这个勇士是杀死亲人的仇敌,如果他足够强大到像张司徒那样令人仰望莫及的绝代英杰,那就算是他的叔父,打下西州回鹘如今基业的大首领仆固俊,早年也是甘心为之驱驰驾前的。
  另一方面仆固俊青也依然开始期待着,在战阵就急危亡当中重新相见之时,能够见到被施恩的对方骇然失措当场的嘴脸也好。只是,仆骨部为首的西州人马出阵之初,乃是人人备马而一丁二三骑。只是经过了长途奔弛,又在亢长冬日里的鏖战之后还是不免有所折损,而骑乘牵挽用的牛马更是羸弱死伤尤甚。
  因此,到了现如今只能堪堪维持步骑各半的规模和格局;故而从城西走到城南比其预期还多费了些时间。但是好在之前行台从缴获的贼军军资中,专门拨给了一千多领鳞铁甲和三千副镶皮兜、泡钉甲,让他这支兜帽皮装为主的队伍防护顿然翻上了好几个台阶。
  五柳驿的废墟之中月光依旧清冷,又笼罩在了无数夜间行军中汇聚起来的灯笼和火把的明晃照耀当中,显得朦胧似雾若幻;就像是仆固俊青此刻的心情一般。随后就有亲兵上前低声禀报道:“不,就要讲究个出其不意,对于贼军和凉兵亦当如此,不然就不好毕尽全功了……传令就此稍事休整片刻,饮水饲马再作进击……务求一鼓演进!”
  然而仆固俊青却是摆摆手道:“本部休憩之际,射雕队和飞扑队,交替为游曳警哨。”
  “再派出眼色好的游骑四下探查,这一路过来都没有见到官军的哨位和燧台的动静,这也太过松懈和放肆了吧?”
  仆固俊青一边交代着防务,一边走上这所都亭驿边作为里程路标的封堆台上,向着远处顾盼而去,然而他的朗朗话音再夜风中未落多久;却突然似有所感的突然侧头就听噗地一声细碎脆响,銮兜边沿的铁页护颊崩飞不见,而在他眼眶下划出一道殷红的血线来。
  “小心。”
  “暗器。”
  “有人偷袭。”
  虽然仆固俊青犹自有些不明所以的抹了抹脸上热辣处;然后左右的亲护已然骇然失色的飞扑上前,争相用身体将其团团簇拥起来。然后下一刻就听一名亲护就闷声惨叫着,从身上再度迸溅出一股细细的血水来。这一次,仆固俊青终于反应过来,也顺势确认了袭击来自的大致方位。
  片刻之后被彻底惊动起来的临时营地当中,举火明杖飞奔而出的数队轻骑,也在五柳驿内开始用火箭攒射的部众掩护之下,冲刺包抄向了五柳驿所在得名的标志——那五颗生长得奇形怪状的粗大柳树之间。几乎是在星星点点火箭划破夜空的同时;其中一颗大柳之下,也骤然在踢踏响动声中分奔出了两骑远去,却是迅速隐没在了树影绰约的大片黑暗之中。
  然而不久之后追赶而出的骑兵,就急忙回转送来了新的消息和变故:“什么,发现了疑似岭贼(太平军)的成群骑兵?并以火器对射当面?”
  仆固俊青已然止住流血,却依旧血色斑驳的脸上却是狞笑了起来:“难不成还有南方的贼众,敢与回鹘健儿比那马上逐射的功夫么……可真是太妙了!!1”
第九百六十八章
孟冬沙风紧(续二)
  而在月光破碎斑驳的树影之中,马背上狂奔而走的哥舒帝奇;却在默念着感谢自己父母所留下来的,这双能够在幽暗中看的比寻常人更远一些的眸子;再加上家门自小用夜视香火训练出来的明辨手段,这才让他得以承袭了昔日神策弩士队头的家业。
  但是现在却是他第二次与昔日归属的朝廷官军对阵了,他也兵部期待再回到关内这个让人遗忘掉的伤心之地来,然而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淮南之战结束后,大多数临时招募的辅卒都已经被遣散归乡,唯有其中少数有过突出表现或是一技之长的,才被留下来多驻守了而用习惯的弓弩改用了火铳之后,依旧拥有超乎大多数人准头的哥舒帝奇,无疑也是其中被继续留用的一部分。在此期间他也不负所望的在多次镇平民间的暴乱和骚变,或又是围剿淮南地方军残余和匪寇过程中,眼疾手快的打死打伤过多名大小头目,而得到比当初预期更加丰厚的奖赏。
  而其中他所取得最大的一次战果,就是在冬季的高邮湖深处苇荡之中的扫荡作战时,意外的一发火铳打伤了从被合围的秘密据点好容易杀出来,试图自结冰湖面上逃走的寿濠军大将,第二号人物朱延寿的坐骑,记了半个三等战地功勋。然而就是这半个三等功勋,却让他的人生际遇再度迎来了一个转折。
  一时间大家似乎都知道了这么一个小有名气的善使火铳好手。于是,包括他目前暂时归属的两淮善后处置使衙、曾经隶属的淮南讨击军粮台院、讨击军东路副将的营训队,还有新组建的太平第十二军和筹备中的楚州戍防区,都对他表示出来某种接纳或是招揽的意动。
  毕竟,经过连年战争的检验之后,太平军上下都已然深刻感受到了运用火器,所带来的巨大便利和全新的时代变局。而一个能够自行捉摸到其中的门道,而善使火器远射的好手,无疑也是歌紧跟时势的苗头所在。所以,有关哥舒帝奇的过往经历,也就被一览无遗的挖了出来。
  然而最后能够打动满心犹疑的他,并走通干系将其给招揽到军中做了一名教习队官的,却是同属官军降人出身的马军教练使杨师厚。不仅是因为素昧平生的对方愿意用地位前程为他连坐担保,也因为杨师厚十分贴心的给他拿出了足够诚意的待遇和安置条件。
  比如将他刚生了孩子没多久而虚弱不堪的妻子,给安置到了襄阳城外条件更好的荣养农庄里去;就算他日后在战场上有个好歹,也可以享受队官一级眷属的抚恤和后续安置条件。这可是比什么增加的薪饷和津贴、福利,更让哥舒帝奇无法抗拒和回绝了。
  因为他后来才知道,在自己妻子刚生下孩子的那一刻,一度精神恍惚而差点而旧病复发,想要把这个意外产生的孩子给掐死当场。而哥舒帝奇主动应征作为征讨淮南的辅卒序列,除了想办法赚钱补贴家用之外,也未尝不是在逃避这个孩子的出世。
  然而,当他好容易下定决心回到家中,第一眼兼带襁褓里那个出生未久粉嫩嫩、皱巴巴的小肉团子,还是不可避免的一下子心软了,软得一塌糊涂了。毕竟,在一路上想了许多事情的他,发现自己到了此时此刻,还是没有办法去怨恨和仇视这么一个襁褓中无辜懵懂的婴孩,哪怕他本身的存在就是一个悲剧和错误的结果。
  但这个孩子毕竟是妻子骨血,也许将来还是可以继承自家神策将门哥舒姓氏和家门的存在。而在一时心情激荡的恍惚之间,哥舒帝奇甚至幻想到了日后将这个孩子养育成人,再用全副身家给他娶妻生子,然后自己含饴弄孙而环绕膝下的种种莫名情景,一时间眼泪都要流满衣襟了。
  因此,当哥舒帝奇用满是老茧的粗砺大手,主动抱起了这个轻飘飘的几无份量,却仿若是千钧之重的小人儿;努力松弛开绷紧紧的面皮,挤出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来,想要逗弄和抚慰哇哇大哭对方的那一刻。曾经一直让他梗介于怀的许多事情,也仿若是一下豁然开朗的慢慢想明白了。
  造成他前沿这一切悲剧的根源,还有世间千千万人的相似遭遇,又应该怪谁呢?怪自己不顾亲人安危的一意孤行?怪那些遍地蜂起兴兵反乱的草贼们?还是怪这让偌大天下许多人都活不下去的旧日朝廷?怪那些为了借师助剿而放任外藩残害自己臣民的王师么?
  再对比自己在太平军治下的所见所闻,也许这才是世上之人大乱思定,渴求太平的大势所趋?所以,当太平督府再度点集人马准备驰援关内之际,像是哥舒帝奇这般生长于关内京畿的土著,也毅然放弃了相对安闲的马队中火器教习日常,而加入成为了一名骑营前驱的佽飞/捉生队官。
  哥舒帝奇还犹然记得自己被归入杨师厚所统领的骑营麾下时,所专门被耳提面省、涓涓教导的一些常识和经验。
  “南马不如北马,蓄力负重冲刺皆落下风,唯稳健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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