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60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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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是兄台越发超性洒脱了。”
  韦庄不由正色行礼道:这位时候,被清理出来的大路远方,也奔走而来一小队人马,只是看清楚了其打着的旗号,就让韦庄不由惊讶道:“这是?关内来人了?”
第九百一十九章
戎车森已行
  八表顺风惊雨露,四溟随剑息波涛。
  手扶北极鸿图永,云卷长天圣日高。
  未会汉家青史上,韩彭何处有功劳。
  《赠将军》唐:杜光庭……
  而在蓝田县西南的蓝天峪外,隶属于蓝田县驻队团旅帅兼京畿游弋队官周孟南,也带着一小队游骑在雪地里巡游着;已经有尺半深的积雪让他们不敢放开速度来奔跑,因为这样容易碰到雪下埋藏的障碍而折坏了马蹄。
  从长安城里传出来的紧张肃杀气氛,同样也传到了京畿南面的太平驻军当中;虽然至今未尝见过一丝一毫敌人的踪迹;但是来自河西、陇右的西军,已经进入关中腹地就是不争的事实。因此在他们一路巡曳过来,总能够看见陆陆续续自西向东逃亡的人群。
  其中一部分径直逃入到了长安城内去,但也有相当部分却是继续南下,逃到了大昌关和蓝天关一线来;而在这个过程当中因为冻死、累死或是突发疾病,倒在到路边上的也比比皆是;因此,只要有人能够抵达关门外,都会得到太平军的暂时收留和救治。
  而在周孟南一行的巡逻路线当中,同样也有巡察和确保一些沿途的道路标识,是否能够继续正常使用和观察的任务。如果可能的话,他们还会给遇到的人群提供方向上的指引,至少有更多人可以活下来的概率。
  虽然这未免有点妇人之仁之嫌,但是周孟南反而有些享受这种感觉。毕竟,在当初追随义军一路走来的行程当中,已然见过了太多形形色色因由死去之人。哪怕大齐新朝建立之后,这种朝夕不保的局面也并未完全在关内消失。
  相比之下,南方的太平军所过之处,无不是迅速平定下来而与民休养生息。体现在商洛县易手前后的其中明显差距和对比,也是他在当初犹豫再三之后,决意放弃在大齐新朝所拥有的一切,就此改弦更张拿了大昌关投奔太平军的因由。
  但是,作为他这般半路来投的资序,同样有着相应长短不一的观察(考验)期。而在这段时间内想要更进一步的话,就只能想办法建功,然后谋取一个到江陵大讲习所理的将校速成班修习的资格;这也是他在太平军中有过并肩之义的王行空,在调走前私下给出来的建议。
  不然的话,他就只能在年级渐大之后,以目前的级别请求转任地方,然后获取一个还算不错的安身之所。要是别人的话,才在大齐新朝这艘漏水不断的破船上好容易跳出来,兴许也就是心满意足了。
  然而他心中还有一个隐藏的景愿,就是终有一天杀到塞外草原去,断绝了让他母亲痛苦了半辈子而郁郁而终的根源。所以,他必须从太平军中获得更多的地位和力量,也许将来有一天才能实现这么一个自小形成的执念。
  他如此默默回想着,努力嚼动着嘴里的炒米和鱼松的混合物,然后用秸秆大吸一口怀中贴身保温的水壶里,加了烈酒和盐的浓茶汤。然后,又从鞍袋理掏出一大块掰碎的豆粕饼,探身塞在坐骑热烘烘的嘴里。
  因为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山石、草木的存在痕迹,都被掩盖了起来,而让人看久了就不免会觉得眼睛生疼;所以,他们多数时候会在脸上绑一块深色薄布,既能挡风遮雪也考验减轻眼力的疲惫和雪地里的反光刺激。
  而就在下一刻,就是这么一点小小的改变,却是让周孟南提前发现了端倪;太平军之前设立在用来标识路口的封堆上的木杆标子,居然被人砍断倒在了一边。这不由让他警觉起来,而吐出最后最后一点食物残渣,厉声喊道:“情况不对,小心。”
  只见他话音未落,被砍倒的路杆标子旁的雪地里,就顿然隆起了许多个包;冒出好些手持刀兵的身形闷声扑杀过来。更有人张弓搭射过来,只可惜天寒地冻之下让弓弦明显弹力不足,只是斜斜的射落在了周孟南他们马前的雪地里。
  然后,就被转身策马扬起的雪尘给尽数抛在身后了。但是下一刻低矮无遗的雪丘另一端林子里,也传出了马蹄奔踏在雪地上的纷纷扬扬声;却是不明身份的敌方同样埋伏了以对骑兵作为后手,也在雪地里尽数追截了过来了。
  就在相互追逐了一阵子之后,彼此相互之间的差距也被逐渐的显现出来。
  周孟南这一小队人穿的是被称为战袄的镶铁布面甲,披着粗毛呢的披风,连坐骑的头颈胸腹都裹着保暖兼防护的毛毡;并且染成统一的青灰色。然而身为对方就要衣裳褴褛杂色的多了,在皮袍上甚至还有肉眼可见的多处补丁;坐骑也是瘦巴巴的不知道掉了多少膘。
  因此在追逐之间,周孟南的小队还是保持着相对紧密的阵容,然而这些追兵却是在逐渐被拉长、拖远开来。
  “掉头,回去……抄家伙!”
  注意到这个细节之后,周孟南突然开口道。随着他的口令在这十数骑间相继传达开来,这些骑卒顿然老练的相互靠拢着,在雪地上突然就策马偏头转了个半圈,而斜斜迎向那些有些猝不及防的追兵。
  然而这些追兵同样是毫不示弱的挺举起刀矛,作出了一副决意的对冲之势。下一刻,迎接他们的却是在马背上并排放射的火铳,呼啸而出的铅子虽然因为颠簸大半数打了个空,但是剩下的命中概率,也让数名追兵闷声不响的迎头坠下马来。
  然后,周孟南他们这才换手捉刀挺枪,与气势开始散乱的追兵后队冲杀在一起,又错身而过带起一蓬蓬的血色迸溅和人马嘶鸣……又过了好一阵子之后,那些气喘吁吁的步卒也追了上来之后,连人带马满身热汗蒸腾的周孟南,才重新垂下手中满是鲜血的双刀,对着左右重新大喊一声:“撤了!!!”
  随后,他们就开始带着数名固定在马背上的伤员,牵着俘获的多匹战马和马上晕死过去被捆绑住的两名俘虏,就此在这些敌人面前小跑着脱离了战斗,缓缓消失在了重新吹扬起来的细碎风雪当中……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就在周孟南的坐骑出现了抽搐和颤颤,眼看马力即将耗尽,而俘获来的战马也接二连三摔倒,压死了了其中一名俘虏之后,巍峨耸立在京南群山之间的大昌关成,也随着再度停歇的风雪终于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半响之后,当他们带回来最后一名被冻得半死不活的俘虏,终于被弄醒过来接受拷问之后,十数名信使也随着放飞的鸽子一起,四散到了武关——商洛道的各出据点和驻地当中去。而后又通过位于山岭高处的信号塔,乘着风雪间歇的逐步传递。
  当周淮安接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隔天之后,他正泡在荆州城外新挖掘出来的温泉疗养所大汤池里。根据《后汉书,郡国志》里的记载,“城南六里,县西北处有温泉,其下流有数十亩田,常十二月下种,明年三月既新登谷,号称一年三熟”的奇特地理景观。
  虽然大多数配套的馆园建筑都还没有搭建起来;但在露天集聚温泉而成的大汤池里,哪怕是大雪纷飞的极冷时刻,只要用四面帷帐和遮幕天顶盖起来,便就是一处温暖如春,春意盎然的独特色所在。然后再慢慢用木板竖起四壁,搭上横梁木架……
  因此这两天新年佳节的春假光景,周淮安也是带着眷属们盘桓在这所新开发的汤池里,顺便隔着重重帷幕而接受属下的工作汇报,兼带着口述处理公务。只是来自大昌关的告警和来自长安请援的使者,几乎是一前一后的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么说,归义军为首的西番人马,已然出现在京畿道内?却不知兵马大致多少,又是由谁人领头的。”
  周淮安用手轻轻拨动着水花,对着水气氤氲的帷幕背后轻声道“回楚王殿下的话,因为圣上全力备战上京,城外局面尚且有所不明……想必萧关、奉天等地,都不得保全了。”
  帷幕背后的大齐使者,带着册封诏书而来翰林学士沈云翔却是有些汗然道:“既然敌情不明,那你可以先听听我的人的回报如何?”
  周淮安却是微微叹声到:“昨日,本军已然在大昌关以西,发现并俘获西川黄头军的探哨人马数名……只怕大散关和陈仓方面,也难得善存了吧。”
  “怎会如此。”
  帷幕外的沈云翔不禁失声大惊道:说实话,周淮安也没有想到西军和蜀军,会在这个冬天严寒里发起同步攻击;按照参谋团各组预先的评估和判断,起码也要等到开春冰雪消融之际,才是适合大军团以较少的后勤维持成本和消耗的作战季节。
  不过,在此之前提前结束的淮南战役,倒是误打误撞的让太平军得以抽调出更多的人力物力来,以对应眼下关内的局面。然后,他就听到外间的沈云翔有又急切开声到:“在下奉圣上之命前来,尝有言曰:只要楚王能够共赴此难,便就是裂土并尊南北。”
第九百二十章
戎车森已行(中)
  然而,沈云翔这句话说出来之后,却是听到了一阵似有若无噗嗤噗嗤的笑声。然后,就听周淮安在内重新开声道:“此间干系兹事体大,还请学士捎待。”
  于是,沈云翔不得不被当场重新“请”了出去之后;帷帐之中才有陪同觐见的左右忍不住开口纷纷议论道:“难道长安那边已然是无人可用了么,居然派了这么一个心直口快(毫无城府)之辈前来?”
  “这兴许是刻意示之以弱的手段,而有所图谋呢?”
  “别人可能是示弱,但是以北边那位的秉性却又怎么可能?那可是恨不得事事讲求体面和规矩的所在啊!”
  “裂土并尊南北啊,看起来那边真的是走投无路了啊。!若非如此,怎么舍得割让名器呢?”
  “那咱们倒底救是不救?又能够做些什么,做到什么地步,还请王上示下。”
  于是,所有的问题和决定权重新被引回到了周淮安的身上,而让帷幕内外都彻底变得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轻轻温泉流淌和荡漾的水声哗哗。在权衡利弊的转念数想一阵子之后,周淮安一字一句的开声道:“唇亡齿寒,必须有所作为,不然之前的一切努力和布置都要白费了。”
  “但是接下来的一切,都必须按照太平军为主导的步调来进行。”
  “让参谋团的对策小组,按照最坏的情况进行推演和评估。”
  “就算无法全力以赴进行干预,也要尽量确保事态不至于崩坏太快、太早。”
  “最不济,也要保全一部分京畿道内的接入点,以及接受相应有生力量投靠的窗口期。”
  “让山南境内整训和待机的部队,开始接收冬季作战的装备和补给吧。”
  而在被带出来之后的沈云翔,亦是长长叹了一口气苦笑起来。至少那位楚王没有当场推拒,以及足以让他回头可以勉强交代过去了。虽然甫见面就将圣上的底线与要求,开门见山的和盘托出未免有失妥当和尊严,但这也是他眼下所能够思量到最好的办法了。
  沈云翔既然姓沈,自然同样也是出自吴中四姓之一吴兴沈氏的家门,只是两代以前就已经移居京城而成为分家别支;而他的兄长沈亚更是在咸通年间官至光禄少卿。所以门荫得他入国子监,又转而入秘书监为东阁校书、太常博士。
  直到乾符天子西奔而黄巢入京之后,他也随着张承范为首的文武百官皆降伏与贼。后来黄巢登基为大齐新朝之主,沈云翔也因为写得一手上好的骈体诏文,被留任辍拔为门下省承制的翰林学士,自此成为新朝诸多降官当中比较得用的典范和门面之一。
  就算是得到大齐新朝的重用,他也没有多少欣喜和得意可言;严格意义上说,更多时候他只是无力抗拒世代变幻的大潮,而只能随波逐流的诸多人等中的一员而已。只是从贼之后就再也难以有所回头路了。而之前看起来尚有作为的大唐君臣,在长驱直入贼势面前的各种作态不堪,也让人灰心失望不已。
  他本来是想要避居终南山,或是太白山、楼观山上。但是这时间纷乱,又哪来真正的清净之地呢。他也放不下自己在长安城内的亲族;所以,当贼军开始征辟他们这些进士出身的旧朝侍御官属时,有的人自杀,有的人装病,还有的人逃亡;而他则与高知升,裴渥等硕果仅存的十数人,为大齐新朝的翰林学士、侍御、承制等要任。当然了,从某种意义上说,那位出身盐枭世家却以士人身份屡试不第,最终走上推翻李唐天下造反之路的黄巢,对于他们这些旧日进士出身的侍御、学士官,还是相当的不错。
  不但赐宅赐物赏给子女财帛不断,还难得庇护周全。哪怕新朝建立之后,那些新朝元勋们对于李唐宗室、宰相、重臣等高门之家,如何的登堂入室或是如入无人之境的肆意横行;但是在黄巢的严厉约束之下,却是从未染指或是侵犯过这些学士们的宅第一分一毫。
  因此,当年崔安潜自河东反攻关内之际,张直方乘机联接城中诸多高门甲地以为内应,开门献城的过程当中,也未尝考虑和理会他们这些投贼的学士们;任其逃亡城南躲避。因此,在黄巢归来的事后清算当中,他们这些旧朝进士背景的学士官,也在万千人头落地的血流成河中,得以独善其身一时。
  但是但没有想到,终有一天他自己会成为求援使者被派遣南下,而让沈云翔成为使者的一个重要因素,就是在那个据有南方的太平军之主身边,有着一位出自吴兴沈氏本家的女子而已。也就是八杆子打不着的那么一点裙带关系。
  然而接下来沈云翔也没有能够回到自己的临时住地去。因为,他在半路上遇到了一个旧识,曾经与郑谷、李昌符等人一起,被称为芳林十哲之一的老友,池州(今安徽池州市)人张乔。(因都是咸通(860—874)年间中应进士试于长安,由此以诗文面见和交结宦官,可由芳林门入内侍省而得此名)。
  只是他早年因为逃避逼近的战火,早早弃官南下回乡去了;号称要隐居在九华山以为避世修行。却不想,如今能够在这里重新相遇;真是让他百感交集而唏嘘不已了。因此对于张乔私下小聚的邀请,他只是略加思索就应承了下来。
  随后沿着被清理出来的道路,来到一处小院当中。而站在门口相迎的赫然是另一位旧识,也是他的本家同宗,出自吴兴沈氏京兆支系的沈斌;只是他依稀记得对方在屡试不第之后,就转投了山南刘巨容的幕下为录事参军,却不想如今也是投了太平军了。
  待到登堂入室,居中围着热气腾腾的火盆和明亮的花枝灯盏,环列摆开的坐席上首,赫然又是一位他的往昔旧识;咸通八年(867年)的进士试榜末及第,与他一起曾任太常博士,后来出为苏州刺史从事、毗陵副使;却是据说没于过境贼乱中的皮日休。
  然而现如今,他却俨然是这些老友旧识当中混的最好的一位,官拜太平大都督府的文史局主编、督学正;哪怕是沈云翔身在长安,也能够偶然在黄王口中听到他的名字,或又是在长安市井中四下流传的那些小抄、文卷当中,看到他作为编撰者的署名之一。
  而陪坐在皮日休身边同样还是一位旧识,当年在京外藩子弟当中赫赫有名的崔致远,也在对着他颔首笑迎着。见到这一幕,沈云翔不由在嘴角挂上一丝苦笑道:“却何至于此呢?诸位想知道什么,我自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
  而在淮水以北,徐州境内的符离城外。白雪皑皑的一片素洁,却被一支迅速逼近的人马所践踏成了点点乌黑斑驳起来。飘扬在这支军队上空的旗帜上,赫然是“武宁”“时”等几个斗大朱绣字体。
  而后,符离城的大门也在号角声中轰然打开了,奔涌出大群打着“蔡州”“秦”字旗色的马队来;径直举刀挺枪迎向这支外来的军马,而又在城墙下向着左右两翼迅速铺展开来。随后,亦步亦趋在血色大纛之下的淮上第一贼帅秦宗权,也前呼后拥而出。
  而在对面的“时”字帅旗下,长眉细目而长相阴鹫的武宁军(徐泗)节度使时溥,也在冷冷打量着对面的阵容,而突然对着左右开声道:“秦贼所部的颓势已现,如今却是愈发虚张声势起来了。”
  然而在他身边的一名大将,却是面有不忿的沉声到“时帅,难不成现如今,还真要与那蔡贼阵前罢兵议和么?那么多死难的士民将吏,就这么白白算了么。”
  “不然又能如何,淮上之地已然数年征战不息,徐州等地百姓流离不止而到处田土荒芜……本镇还要竭力支应和输供兖海、青缁,以抗河北。”
  时溥却是毫不犹豫到:“如今蔡州基业为朱氏所夺,本阵大部孤悬在外,岂不正是我辈一雪前耻之际么。”
  这名大将犹自不甘心道:“那也要谨防蔡贼困兽犹斗而两败俱伤!。我又何尝不想一举毕功铲除蔡贼,可是如今淮南的局面已然彻底崩滑不可收拾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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