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596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596/746

  然后在将主要针对的目标杨行愍围困在广陵城后,本以为最起码也要熬过这个冬天,等到冰雪消融而万物复苏之后才有可能迎来新的变化。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作为对手的敌方阵营却是不乏喜欢行险赌运博上一把的;或是在天灾人祸面前普遍对应不堪的。
  于是原本以为要花费大力气围困和消弱的广陵城,就被莫名其妙的打下来了;而随着这个关键节点的突破,整个淮南对阵的局面也彻底崩坏不可收拾了。因此,除了山阳城下之战小败过几场之外,其他方面的势力都相继土崩瓦解了取。
  然而事后,总不能责怪和申斥部下太能干了,一下子就打出超乎预期来的战果;导致全盘计划不得不随之一变再变,乃至影响冬季部队的正常修整和轮换,以及诸多农闲时才能进行的项目吧?所以就只能尽量压缩大后方的资源需求和维持运作最低限度的人手,来填充到前线新占领区去。
  好在这是胜利的扩张,足以将民生日常和生产计划当中的负面影响,给暂时掩盖和淡化掉;但是用来肃清和治理新土地上所需的人手,就没有这么好解决了。这关系到日后统治基础的夯实和巩固,也涉及到下一阶段战略布局的前提。
  所以,他不得不延长一些重点区域内的任事期限,再从二三线区域内按照重要程度,从基层选调三分之一到五分之一的比例;又提前结束已经基本达标或是勉强符合需要的生员见习期;才凑出第一批合用的人力资源来。
  然而,因为计划内即将毕业的在校生员,以及与其当中结业的短期速成、委培在职人员,已经是缺口甚大。所以不得不又加开了这么几场的特选,好让那些原本就有一定传统(学子)文化基础,有受过相应训练的在校生员,尽快填充到基层一些次要岗位上去应急。
  这无疑是一件吃力不讨好,而且后续手尾不少的麻烦事情。但是相比传统改朝换代当中,那些仅仅依靠对于地方士绅豪强大族等既得利益阶层,进行大范围的妥协和部分权力渡让,就能获得天下传檄而定的短期成效,却给后续政权留下一屁股麻烦和积弊的做法;周淮安还是宁愿政权建构和制度建设的初期,多费一番周章也好。
  所以,太平大都督府固然对于这些夹杂有大量传统士人色彩的生员群体,固然刻意暂且网开一面,但是后续的考绩和监督却丝毫不会放松甚至有所加强的。反正也就是这一年半载的应急所需。但是这段时间内将那些不合要求或是表现不好的淘汰了之后,将来依旧有大量人愿意填补进来的。
  说到底还是那么句话,以这天下之大或许许多方面都有所缺失和不足,但是就是不缺想要投机新朝和谋求做官的人。周淮安正在想着,突然就见暖房下层那些犹自忙碌的吕岩、袁静、米宝为首的测近人,突然都停下了脚步或是手中公务来,而纷纷起身让到一边。
  随后才响起连连的通报声:“督府军谘。”
  “宣教总监。”
  “民曹判司。”
第九百零八章
羽书速惊电(续二)
  暖融融的玻璃温室之外,飘摇不断的风雪也听写了下来,而在厚重的云层透出几缕灿灿的阳光,而让整个温室都渐渐变得明亮了起来,更是照亮了一干相继拾阶而上而满脸肃然的文武臣属身形。
  “又是劝进书?都说了不要搞这些形式上的东西,老老实实的做事,脚踏实地的生聚力量不好么。”
  周淮安也放下手中的淮南十三州新选人员名单,对着他们叹息道:“主公定下高筑城、广积粮、皇城网的治中三策,自然是极好的方略;然而如今的局面已经有所不同了。”
  然而这一次,一贯四平八稳不轻表态的首席訾议杨师古,也主动上前正色起来:“自从本军既取扬州而掩有淮南之后,难道天下人还能一如既往的等闲视之么?怕不是人心震动而道途纷纷了。”
  “正因为如此啊!太平大都督府既领有大半天下之实,也应该有所相匹配的名号和尊位了;不然对于太平军所行的大业名分和义理声张,终究是有所妨碍和限制了啊!”
  宣教总监罗隐亦是一反常态的开口附和道道:“如今督府将取淮南当为一大幸事,后宅有出又是一大幸事;如此喜上加喜之故,怎又能不引以为群贺,反倒要继续偃旗息鼓;只怕军民百姓都要生出诧异与惶惑之心了。”
  身为督府诸判曹之首的襄州长史樊绰亦是强调道:“你们啊。”
  周淮安却是越发叹气道:这个名头就真的那么要紧么?
  “若是君上不想大肆操办,避免劳伤民力之故,也可以先明示于下;但实在不宜再度推拒尊号,以免有伤士民百姓的拳拳报效之心了。”
  最为年长的仓曹左判陆龟蒙亦是拱手道:“若是主上有所忌讳北边的所在,那不妨曲意为之……故且尊以王号,开幕建幕,列封臣属,也是应有之义啊!”
  身形富态的督学兼留司赞记丘宦笑容可掬道:“我知道大都督顾念旧情又体谅大家的为难处,可这正是大伙儿共同的一番心意啊!”
  一贯深入简出不怎么抛头露面,却掌握后方各州监察并退养保障事务的挂名副都督王蟠,也作为军中代表随之开声道:“属下读书不多,但也知道圣人说过: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的道理!如今观黄王及其新朝的作为,窃非天下百姓之福呼?,还请大都督应时承命,当起天下兴衰救亡大业的名分来!”
  作为太平各军中实质排名第二的中郎将,兼镇反会主官的柴平郑重拱手道:“还请大都督成全!!!”
  身后的第四军中郎将曹师雄、第六军中郎将张居言、鄂州戍防官王崇隐、荆湖营田使吕方等在地的军队高层,也跟着齐声开口道:“这可叫我怎么说你们是好呢?……为什么总想做个大新闻呢?”
  这下周淮安越发无奈和叹气了:忽然就觉得有些体会到历史上,赵老大被黄袍加身的那种复杂心情了。这就是时代大势之下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推动力么?
  然后,就见到他们几乎是同时齐齐的拜倒下来,用热切而激昂的语调异口同声道:“还请大都督府顺应天命,以正人心。”
  而他们如此整齐的一阵声浪和拜礼动作,顿时喧嚣直上震得玻璃壁板都嗡嗡振动起来;而就连正在左近和楼下待命当中,那些尚且不明里就的各色文佐、侍从人等,也不由被惊得失色当场而连忙相继顿首在地。
  “好吧,好吧……都先起来吧”周淮安连忙起身摆手道:因为,他突然发现从小在社会主义屠龙术教育下的自己,似乎低估了这个时代的人们对于相应名分大义的渴望和诉求;所以才出现了这种明显认知上的偏差势头,也忽略了他们在私底下的活跃程度。
  至少在后世当代中国人看来,诸如“国家是统治阶层所领导下的利益共同体”“军队和警察是维护国家统治的暴力机器”“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上层建筑影响经济基础”“社会制度是伴随社会生产力一起发展”等等这些习以为常的内容,对于他们来说都是根本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所以,既然以军政高层为代表的大多数人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那周淮安也只有接受这个水到渠成的结果了。至少历史上那几个得国未见如此之正的例子;前有秦汉之交的高祖刘邦曾经是楚义帝名下的汉王,后有元末明太祖朱元璋遵奉南红巾军的小明王,而自称吴王。
  那么周淮安顺应潮流和大势所望,让人给自己上一个尊号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事情了。至少他也在这一刻想通了,在这个古典封建时代发展到极致和巅峰的时代,你不给自己上一个足够尊崇和复古渊源的王号,而是搞其他什么总桶啊、主悉啊、猿首啊、执政之类,纯粹为了标新立异的瞎几把玩意是很难行得通的。
  于是,他只能捏着鼻子按捺住复杂纷呈的心情,强作淡然又春风和煦的上前;将杨师古、王蟠、樊绰他们逐一给顺势扶起来一遍,又对着后排的其他人虚做托扶之势;余下众人这才欣喜、释然表情各异的纷纷起身来,又在樊绰领头下齐声改称:“参见王上。”
  “王上金安。”
  然后,他们又各自带着各种羡慕与憧憬之色,看着前排那些被周淮安给亲手扶起来的十几位高层人等;然后努力的想要把这一幕记在脑中。因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日后太平新朝的朝班坐次和权位排行,就是由此诞生了。
  而期间最受人羡慕的无疑是王蟠和罗隐了。前者本来只是广州众多义军之中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小头领,却是因为遇上了蛰伏草莽而刚刚还俗的大都督,不,该改称王上,而因为奉上基业而成为新朝奠基的第一批元从;而后者则是以十年九不第的落魄诗人之身,凭空以诗作得到赏识,而一跃成为了专掌大半天下文教宣达的领头人物。然后更别说是出身偏僻边地,下等官宦、教师背景的樊绰和丘宦;蹉跎了大半辈子空有诗名而只能在家种田的陆龟蒙……
  哪怕是柴平、曹师雄、张居言这般草莽中的小头目。几乎都是在遇到这位雄才卓异的王上之后,才得其所用专任一时而开始一飞冲天的。这又怎么不叫那些需要经历层层考拔和选任,再逐级按部就帮积累资序和业绩以为迁转的后来人,不会羡慕妒嫉恨到死呢?
  然后就见周淮安按了按手又道:“既然如此,我第一道的命令就是,依旧以太平为国号,追溯创始之初为年号,另外再以上古周召共和年间,为制定历法之始。”
  “随后再让人重新制作文书的刊头和符印式样,颁布传告晓谕地方;至于什么王号嘛?,你们各自私下推举一个出来,给我看看再说吧1”说到这里周淮安顿了顿又道:“除此之外一切不变依旧照常,不得因此有所任何疏忽和懈怠,更不得籍此举办公开庆典和借口增收、征发人力物力。”
  “谨遵王命。”
  然后就是一片有些错愕的表情,以及更加热切的应和道:这时的雪已经停了好一阵子,而在厚重的阴云当中裂开一个蔚蓝色的大口子来,将璀璨的阳光尽数投射在了这座玻璃暖房之上,而又经过三角或是多边形的镜面交错折射之后,恰巧汇聚在居高而立的周淮安身上,将这一刻光辉映照中的身形,仿若时天命所钟一般显得神圣而崇高起来。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后宅别园之中。作为主母而威严满满的曹红药,正在询问家中两只小白毛琥珀和翡翠的功课进度,同时也有女官崔宛蓉在堂下给一众尚且年少的小侍女们,讲述相应为人处世之道和内宅规矩的,也突然听到了门外传来跌跌撞撞的纷乱脚步声。
  “什么人。”
  随后女官崔宛蓉不由站了起来,想要对外呵斥这些不守规矩的乱闯行为,却被一个有些急切的女声抢先打断道:“恭贺小主母,大都督方才刚受了文武群臣进奉的尊号,”高挑丰美的崔宛蓉闻言却是顾不上呵斥堆放,而连忙转身敛裙跪倒在地做俯拜状,喜出望外的大声恭贺道:“妾身恭喜夫人,恭喜主母了;今后该称您为妃主娘娘了。”
  身材娇小而形容柔美备至的曹红药闻言不由一愣,然后亦是露出某种释然和庆幸的笑容来:“此为内宅大伙儿的幸事,不当为我所独专!来人与我更衣,再通传各院人等,一起当为王上所贺。”
  而在第二天,江陵城内的大阐善寺功德林内,在唯一幸存的子侄高越的陪同和搀扶下,出来散步的前渤海郡王、太尉、淮南节度使高骈;也在默默看着那些聚集在告贴下的人头,而忽然对着高越道:“说句实话,此事老身可不觉得有多惊奇,只觉得而此子建制的甚早,可称王的实在太晚了。”
第九百零九章
烽火昼连光
  少年随将讨河湟,头白时清返故乡。
  十万汉军零落尽,独吹边曲向残阳。
  《河湟旧卒》唐代:张乔……
  而在北方千里之外的河东道,北都太原府南方的太谷城中。
  “什么,大都督没了……怎么会没了……前去接应和护送的人呢?难道都死光了!”
  刚刚接受过左眼刀针法治疗的朱邪翼圣,不由用仅剩的独目死死瞪着回来报信的使者,恨不得要把对方吞了一般。
  自从当初药儿岭战败逃到阴山以北的塞外之后,他左眼受伤却未能及时救治所留下霭症也越来越严重了;以至于如今的大半个眼珠子都已经是灰白色的了。所以,在太原府境内粗粗立足和安顿下来之后,他就找来了当地久负盛名,据说源自外域泰西大秦国刀针方剂的栗特医师,给自己进行治疗;然而这么一激动,却有让他包裹好的左眼隐隐淌下一丝血线来了。
  “留后赎罪,留后饶恕则个啊。”
  前来报信的使者更是连惊带吓的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又磕头如捣蒜的哀求起来了;“不敢有瞒留后,前去接应的人马也都没了啊!。”
  “这又是怎么回事?还不快说!那是整整三千马步健儿啊!”
  朱邪翼圣也觉得头痛欲裂,而包裹起来的左眼眶中一阵接一阵的火烧火燎;脸颊上也隐隐有所湿润起来。却是顾不上当初医师所嘱咐的不得妄动肝火,也不能情绪大起大落的禁忌了。
  “乃是半月之前,那卢龙镇的李可举就亲率幽州大军,沿着军都陉和飞狐陉潜袭了蔚州(河北省蔚县)的安边、飞狐等边要,就此大举进犯代北境内了。”
  这名信使连忙扑在地上开声道:“当地的横野军、清塞军、天成军、雄武军各镇戍,兵寡士疲而皆不能拒,东陉(关)、雁门(关)以北的云、朔、代各州相继陷没,如今更是分兵攻往岚州、忻州境内来了啊!”
  “押队的(代州)刺史(五弟李克柔)闻讯亦是放弃了随行迁移的大队部众、辎重,自祖地神武川(山西山阴县东北)一路且战且退护送着大都督,奔走到了大同军所属的朔州(今山西朔县)境内,然而,无论是马邑还是,都闭门拒而不纳,乃至行楼烦关外终于被卢龙军给赶上围住了。”
  “……关内依旧闭门不受,刺史(五弟李克柔)坐视拼死力战而所部尽没,大都督亦是上马没于阵中了啊。唯有小人奉命提前易装离队脱走出来报信,不得以绕道了岚州境内的新城关,又撞见上当地的张(污落)都指(挥使),方才得归还陈情于留后当前。”
  听到这里,朱邪翼圣一颗心思心已经彻底沉了下去,而左眼眶当中的胀痛却是仿若是要在下一刻就炸裂开来了。
  朱邪翼圣的父帅朱邪赤心(李国昌),虽然这些年因为刻意的酒色过度而骳肉横生而时常身体不虞;但好歹是朝廷明旨委任的代州大都护、阴山府都督、雁北节度使,代北行营副招讨、沙陀三部部落军使,同样也是他入主河东和后续治理的重要一环。
  眼下他好不容易才击退了南方一路进逼到汾州(今山西汾阳)境内的河中王重荣兵马,将其暂时压制在介休以南的介山附近。又在东南向方分兵越过群山险阻,在昭义军的潞州境内腰鼓岭和芒车关,与来自河北的成德军大战连场,艰难夺下了上党盆地北端的乡县(今山西武乡)这个前出据点。
  难道现在又要和北面砂锅来的卢龙军,再在雁门附近再大战上一场么?要知道,这卢龙军可不比之前沙陀部所交手过那些河中、河东军,出自渔阳、范阳等地的幽燕铁骑,可是精悍不下沙陀骁骑却在装备上更胜有之的北地劲旅。
  要知道当年朱邪翼圣最大的一场败绩,就是被卢龙节度使李可举派遣的行军司马韩玄绍,邀击、大破于药儿岭之下;然后导致后援不至的朱邪赤心,被朝廷委派的蔚、朔等州招讨都统行营节度使李琢与吐谷浑酋长赫连铎的大同军,围攻大败于蔚州(今河北蔚县)城下。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在昔日的代北行营和大同军相继覆灭之后;也就剩下一个卢龙李可举及其的幽州兵,乃是是朱邪氏父子引以为恨的心头大患和耿耿于怀的老对头;而如今又在原本深仇大恨上要加上一笔新的杀父血债了。
  然而他又有些不死心的追问道:“你可是确认大都督已然身故了?”
  “小人,小人只是亲眼所见,大都督披挂上马反冲敌阵,却被数矢所中跌落阵中的情形。”
  这名信使惊惧颤颤的低声道:“此恨不共戴天,不报不当为人子!!!来人披甲,与我点起人马火速发兵雁门,誓与那回鹘子(李可举)决一死战呼!”
  下一刻,朱邪翼圣几乎是咆哮出声来。
  只是当他愤愤然大步流星的推门而出之后,却见众多闻讯赶来的部属已经肃立在外,而又在(代北)行营长史兼左都押牙盖寓的带领下,对着朱邪翼圣齐齐躬身行礼道:“请留后节哀。”
  然后,又有无论何时何地都将须发打理的一丝不苟的盖寓,独自悠悠然的当众开口道“敢问留后这是欲以眼下的河东基业,孤注一掷与那幽州军决以胜负么。”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596/746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