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55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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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是当兵吃粮,刀口舔血的勾当,给谁做不是做啊?”
  “至少太平军不克不扣,也不吃空头;只要肯出死力,吃饱喝足了,还有各种四季衣粮贴补。”
  “更没有那些名目甚多的孝敬、折色;拿到手也是沉甸甸的足额新钱,这天下还有这般便宜的去处么?”
  “相比之下这只会苛待将士,残害忠义的狗彘朝廷,便就是马上消停了也好,至少能让这世上更多人得活不是?”
  然而,哥舒蒂奇却给他絮叨得一肚子莫名窝火无处发,倒是很想对他怒吼一声“老子和你不一样!”却又忍了下来,因为他实在需要眼下这机会,道理也很简单。
  他虽然从太平军手中得到了南下重新安家的允诺,并且带着劫后逢生的妻子随着一大批分散安置的京畿移民,被安置在荆州天门县附近的庄子里,算是有了重新开始的栖身之地;但是接下来的日常生计问题却让他有些犯愁了。
  因为家中世代神策军中小将门出身的缘故,除了舞枪弄棒、骑马射箭之外,他也并不擅长种田、做工、商贩之类的日常营生手段;事实上,他是靠着世代承袭的职分田和佃客的供养,才能保持衣食无虑而专心打熬身骨的脱产状态。
  因此,当他他勉强尝试着做了一段时间各种谋生手段之后,发现自己换到的工分和代卷甚至还不如妻子,到就近沿江的水力织造场拿回来的多,而让日子过得总是紧巴巴的。
  因为他拿惯了刀剑的手,去握耙犁和锄镐总是不得其法;做工分拣流水线也是笨手笨脚的错误不断;至于让他赊欠了一些小物件到渡头上去叫卖,耻于开口的他也是争不过别人揽售的本事,反倒是无疑憋了一肚子的不自在。
  这就让他心态实在有些失衡和低落起来了,但又气无处发甚至不敢在好容易恢复了精神和正常的妻子面前表露出来,而只能靠乡间沽来的一点浊酒,借以浇愁却是愁更愁。
  然而,偏偏屋漏又逢连夜雨式的,他妻子在织造场突然晕倒了。然后送回来了的同班婆娘颇为欣然的告诉了他一个“好消息”,他的妻子被检查出来又有了身孕,而让他好好照顾和修养,至少在身姿调养好之前不宜再上工了。
  这对于哥舒蒂奇可真是个莫名的晴天霹雳啊!在他强颜欢笑的送走这个大嘴婆娘,以及那些拿着粗糖、鸡子儿过来道贺的邻里,却又撞上了从床上挣扎起来又滚落在地上的妻子,却是悲从心来的抱头痛哭起来虽然在他的严防死守之下,妻子并没有因此找到寻死机会,但也泣不成声往复求请于他,要想打掉这个孽种,好重新回去上工养家。然而到了这一刻,哥舒蒂奇反而下定了一个决心,不惜一切也要让妻子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这样,无论男女都是她的骨血,自己也完全可以当做亲生的抚养长大,指望养老送终的所在。毕竟,经过了那么多事情之后,以妻子如今的身子骨莫说是落胎之后的再生育,就此缠绵病榻不起也不是什么意外之事(工场的女大夫语)。
  所以,他重新找到了县上的驻队团,希望能够有所报效(谋生)的机会;只是相应位置大都是留给军中退转的老卒,而他这个旧属人员想要报投并不是没有机会,但是就需要来自军中足够级别的担保了。
  好在曾经与他有过接触的别将张东,给他留下过一个联络的方式;而让哥舒蒂奇不辞劳苦的找了过去,又在驻地外苦苦等候了两天两夜,熬的满眼通红形容消瘦、满身臭味才等到了对方。
  因为活捉了那位党项酋长拓跋思忠的干系,张东居然还记得他这个神策弩手的队目。然而的事情就变得简单了许多。张东并不怎么建议他去参加地方的驻队团,但却给他指出了另一条明路。
  也就是大都督府发起这么一次淮南攻略,而需要在地方上后续编列和整训更多的辅卒。也等于是给了他们这些尚有一技之长的旧属官军背景人员,一个改换身份重新为督府出力报效的破格机会;至少在成功加入进来之后,一笔安家费和服役期间的军队眷属临时待遇,也是跑不掉的。这也意味着他的妻子不用再挺着略显的肚子去上工,待在家里自然有人关照和可以考安置费维持所需上很长一段时间。
  像是哥舒蒂奇这一次应募,因为是承了别将张东的老大人情,有来自他这中中层军官级别的担保和推荐。就得以临时的队正官兼任了辅卒的教练,以教导和操训他们操使弓弩阵射的技艺,这无疑也是哥舒蒂奇早年所擅长的事情。
  他毕竟与王弘范这般需要到田里自食其力、辛苦鞠耕的世代军户不同,多少也是个国朝拱卫的神策军中下等将门出身。因此虽然家门落魄了,但是一些诸如刀枪弓马之类的世传所学,还是没有完全忘却或是生疏掉的。
  而在他兼领了这个教练职责之后,除了旬日给钱100文之外,还有按日算的十文教练津贴。按照三日一训的频率他至少可以多拿八九十文,而且是大都督府发行被称为“太平青钱”的足色新钱,而不是过往那种历代通宝混杂的折色钱。
  所以只要他在太平军中服事一天,家中就有源源不绝的进项,可以为妻子雇请一个粗手婆子在家烧火做饭,照顾生活起居直到孩子的出生,或许还有余裕采买一些军中专供的廉价鸡鱼罐头,以为滋补和调养所需呢?
  因此,不管他心中还有多少残留的复杂情绪,但是对于眼前的待遇和现状还算是安于亦然。既不用直接上阵与昔日的官军所属拼命厮杀,只要带领辅卒巡守后方镇压一些土团、盗匪之流,顺便锻炼他们的战阵技艺。
  只是这太平军中的规矩和章程也未免太多了,以至于详细和繁覆到身为士卒的坐立起居、衣食住行,等等的日常行举操行尚且不足;而最令他诟病的则是禁止无来由的体罚和过于严厉的肉刑惩戒手段。
  要知道无论是朝廷的官军还是藩镇的镇兵,哪个不是这般不断的打磨和折辱士卒新伍过来的。唯有如此,才能令士卒在习以为常了肉体和精神的打熬之后,变得于内唯命是从、令行禁止,而对外凶暴残横、悍不畏死。
  但是在这里,除了禁闭、站枷、鞭笞、杖击等日常手段之外,居然还让士卒早晚会操和进食前的传唱,夜间修习和讲谈的进修;还有各种曲艺文娱的手段来进行时时的宣贯和耳提面醒。如此大费周章教导士卒“学道理”“讲觉悟”的手段,就让人有些匪夷所思了。
  然而,在通过日常被迫接触和代为通读太平军所发下的那些小册子,哥舒蒂奇也多少明白和领会了一些事情。比如所谓世人总在利益所驱之下,用造价低廉而不堪所用的劣钱,不断取代做工精细而用料考究良钱的道理和比喻。
  也就是说在过去积重难还的朝廷体制之下,就算世上有再多的忠臣良将、热血义士前赴后继,也不得所用而只能蒙尘暗投;就算侥幸得以位列朝堂,也根本禁不住各种奸佞横行的朝局和氛围之下,相继被构陷、坑害致死或是白白内耗殆尽,而导致国事不断败坏的结果。
  这已经不是在位天子或是满朝臣公某家某姓的忠奸贤愚问题了,而是整个朝廷赖以为系的根基都已经被朽坏、蛀空;而结算没有河南的黄巢和王仙芝之辈,也有其他在灾祸连年中走投无路、应时而起的剧贼逆首,而难逃迟早覆亡的因果。
  如今回想起来起来,像他这般神策将门世家的悲剧,或是王弘范这般屯营军户之家的遭遇,在国朝当中岂又是偶然之事呢?若是连乾元以后号称天子亲军、京畿屏护,努力维系中枢权威不堕的神策军左右行营都不得好过,那如今这个朝廷又能指望什么呢?
  所以当张承范带领他们这些在京神策军中,最后一批堪战之兵也溃灭在潼关之后;他就已然隐约有些察觉,就算没有天子弃都西奔之事,这个无力号令抗贼的朝廷也只怕要走到了尽头。
  然而,显然自己就是没有看明白这种事情的趋向,才有了后来那么多的人间惨事和悲欢离合的种种坎坷。哥舒蒂奇如此忍受着身边的聒噪,一边满怀心思的行走着;突然前方传来的大片此起彼伏的呼啸声,而走在前头的一名骑手更是应声而倒。
  “敌袭。”
  “备战。”
  哥舒蒂奇一遍怒吼着,一边举起手牌当下一只凌空抛射而来的箭矢。
第八百三十二章
禾黍不获君何食(续)
  随着凌乱飞射的箭雨和争相炸响的叫喊声,从远处那些山林里一下子冲了出来许多举刀舞枪的身影,如同浑浊的溪流一般的扑卷而来。
  只见他们杂色斑驳的行头,手里操持这形态各异的殳刀、柴斧、竹矛和门板、锅盖物件,甚至还没有大路上这些只有一身皮甲套子和灰衫大胯的辅卒行装整齐。
  见到这一幕,哥舒蒂奇紧皱的眉头略作松弛开来。一路上他所警惕和提防的可不就是这么一刻么?引而不发的威胁才是最让人难受和煎熬的;但是一旦现身露出行迹之后,也就自然有了可以对应的举措了。
  只是,这庐州地界乃是那淮南实力派杨行慜起家的老巢所在,因此地面上流散的各种乱军、流匪和土团,要比其他地方更加活跃炽烈一些。见到自己这些明显成建制的行伍,居然也敢主动现身袭击。
  在队列中此起彼伏的口号和命令之下,这些新旧不一的百余名辅卒们,也略显犹豫和迟钝的沿着大路有些乱糟糟的聚拢起来,然后循着土路边沿排出了一个短矛向敌,刀牌居于左右的宽厚阵型来。
  而在阵型当中又有二三十名辅卒按照训练过的章程,开始抵靠在骡子边上手忙脚乱的开始上弦挂钩;然而这时候又一轮箭矢飞射而至,顿时射得当前的短茅阵列李一片惨叫和惊呼声。
  却是那些埋伏的弓手也竞相走出山林,更加靠近的发射了一轮;虽然具体杀伤只有熟人而已,但是却进一步打击这些辅卒矛手的士气,而让他们腿脚发软,手中的矛尖几乎纷纷垂放下来,而左右顾盼着似乎下一刻就要转身逃开。
  “混账东西,往那儿看。”
  却被哥舒蒂奇狠狠几个耳光重新抽打了回身去,连带头上的皮盔子都有些歪斜了。
  “离队背敌还想有活路么?”
  然而这时候队列后方的弓弩手也终于有人装填上弦完成,而搭射出第一发箭矢来。一时间,残差不齐的弩箭健儿连三乱飞起来,有的射中、贯穿了前冲而来的敌兵,也有的飞过他们头顶,却让后方那些弓手连忙躲闪着散开来。
  只是,还没有等整好再射出第二轮,那些相继飞奔跳跃过乱石、河沟、田埂和草丛、行道树下的敌人,已然杀到了近前;气势汹汹的逼迫着最前排的辅卒忍不禁退了一小步,却又被身后同伴抵住推了回来,而又挺矛影响了来敌。
  刹那间血光迸溅而嘶吼、惨叫连天;却是足足七八名冲在最前的来敌,被反推回来的错乱矛尖给刺穿了胸口、肩膀和腰腹,血淋淋的哀嚎惨叫着却是一时没能死掉,却把矛头拖压在了地上。
  “侧身转退,前拔后刺!”
  随着这些炸雷一般的叫喊声,排头辅卒们也终于想起来日常队列训练中刺过得草靶,以及被训导和教官用棍棒和鞭笞所支配的恐惧使然,而不由条件反射一般的侧身抽拔;而让出间隙给后排辅卒刺出的矛头。
  刹那间几乎紧接而至的惨叫和血色喷涌,在地上第一波敌兵还没死掉之前,又有更多的敌人撞在、贯穿在这些森然冰冷的矛头上,而前排辅卒的伤亡也终于开始出现了,有两人分别被砍中了肩膀和侧腰,而受伤倒地露出缺口来。
  这时候又有新一轮箭矢飞射而至,将前排的辅卒接二连三的射倒,露出更多的缺口来;然而这时后方的弩士也终于准备好了反击,刹那间一轮弩箭斜斜抛过乱战人群的头顶,而散布甚大的相继贯穿在那些抵近的弓手之中,顿时将他们射翻和驱散开来。
  而布阵在左右的刀牌手也终于反应过来,而又在火长、五头们的带领和催促之下,从侧面砍杀向这些一头撞入正面队列的敌势当中。顿时将其接二连三的斩倒剁翻,又配合残余矛手重新驱赶出去。
  到了这一刻,居中持牌戒备的哥舒蒂奇反而松下一口气来;虽然依靠这些辅卒的阵列,不免几次三番打成乱战;但是敌军埋伏和突袭的优势已然荡然无存了;接下来就是阵列而战的事情了。
  虽然这些辅卒能够掌握的阵列操行数量有限,还是最为简单的版本;但是若是有战阵凭依和坚拒一时的话,就算地方有数倍的人头优势也未必能够打得动、冲的散,这就是经制之师的阵列所长。
  况且敌人看起来已经全力倾出了,而自己这里还尤有余力未尝动用呢?他正在思量着,突然就听到侧后方远处的芦草丛中,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呼啸声;却是随着不断翻倒、践踏而下的草丛,一下子又冲出来一波人来。
  而其中当先的更有几个身影披这闪闪发亮的甲衣,骑着比骡子大不了多少的驽马,就这么一头奔走过凹凸不平的地面,而眼见三下五除二就要冲进这些辅卒阵列,正在努力重新搭射的后方弩手当中。
  于是乎,这些辅卒阵列当中的士气,也随着哥舒蒂奇一沉到底的心眼而一泄如注,最先发出哗然和惊呼声开始逃避的是那些辅卒弩手,然后就将为数不多的七八头驴骡一下子暴露了出来。
  而前头正在努力再度击退敌势的矛手和刀牌阵列,也不由开始频频转头而变得摇摇欲坠起来,眼看下一刻就要土崩瓦解当场了。然而哥舒蒂奇却带着最后几名教练员,主动迎向了飞驰而来的敌军奇兵。
  “只可惜出师未捷,就要身先死了?”
  这一刻他在心中如此念叨着,却是浮现出妻子憔悴的脸庞,也许自己死在这里对她是件好事把。可以无所牵挂的生下那个孩子,并且作为军属接受抚恤和帮助,而不是一个旧朝余孽的亲眷呢?
  然而,正当哥舒蒂奇一气射空了手中的连发弩机,却只轻飘飘的落空了大半数,只射伤了其中一匹驮马的胸口,而令其滚倒在地;又丢下弩机按照多年对阵的经验左手举牌斜上方,努力为自己生命的最后再争取片刻时间。
  然后他就被仿若是重锤一般的力量撞飞了手牌,左手也在剧痛的摧折中失去了知觉;但是其中一名敌骑也不由偏转着顿身停下来举矛欲刺;然后被他动作更快的取下口中衔着的短刀,眼疾手快透过无甲防护小腿扎在马肚上,用力一拖连人带马血泉喷溅的惨痛哀鸣着翻倒向另一边。
  这时候另一名敌骑也不由恼怒异常的反身过来,几乎侧身横扫着就将他掼倒在地,昏天黑地的狠狠滚了几滚。却被另外两名教练员刀矛配合这一个砍腿,一个戳人,硬是掀翻在地;然而还没等被撞倒在地的哥舒蒂奇,重新挣扎着起身,就见那些奇兵已然杀到了面前:正当他用位移完好的右手努力抓住短刀,而欲做垂死一击之际,却听到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大喊:“都躺下,别起来”然后是在战斗中的血腥与皮革汗臭中,突然浓重起来的烟火灼烧气味;突然就变成了数声似乎距离极近的震响轰鸣,以及大片的气浪裹卷着砂土迸溅开来,又如同雨点一般拍在扑地不起的哥舒蒂奇身上,几乎将他的发髻、头盔、耳边和后颈的缝隙都给盖满了。
  当他努力抖落了头脸上堆积的砂土,而犹自耳边嗡嗡作响的被人搀扶起来之后,就只能见到在已经散开成好几部分的辅卒,在追杀争相四处溃逃的敌军了。然而,这个有些暗淡失真的世界除了嗡嗡的持续蜂鸣声之外,就再也听不待任何的其他响动了。
  然后他用力摸了摸有些黏糊糊的侧脸,才发现抹下来一把血肉模糊的残片;刹那间随着耳道中某种东西的流淌而出,他也听到了更多纷乱嘈杂的声响这个世界变得重新真实起来了。不由喃声自语道:“这就赢了么?”
  半个多时辰之后随着这些敌兵相继受死或降,追击中的辅卒五头邓疙瘩也靠在一棵老树下,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竟然一时脱力的再也起不来了;却是在心中有些后怕和难以想象,自己居然会在最后一刻,爆发出这种勇气和耐力,给追出这么老大远距离来。但不管怎么说是真真切切的活下来了,眼下这一关也算过去了。
  说实话,他之所以报名参加这次的辅卒,实在是某种意义上的生活所迫。没错,就是生活所迫的结果。虽然他已经安定下来好几年,并且在庄子里还是劳动能手和勤勉吃苦的标杆之一,衣食温饱无虞,还与那个蛮女生了第二个孩子。
  但是奇怪的是不管怎么卖力,一年收成比一年更好,事后换到手里的钱也慢慢多起来,却也似乎总也不够用一般的。就像是去年他庄子的基本收成,在四分交公,一分留庄之后,足足还给他剩下了半间房的谷子。
  再加上日常里利用闲碎时间出工挣下的公分,房前屋后种的菜、养的鸡子;怎么看也是足以让房檐屋下挂满了风鸡、板鸭和熏鱼,桌面粗的腌菜、酱缸和新酿坛子各自装满一大个。
  但是坏就坏在了县里、市镇的供销社和流动贩售大车,每次都能带来琳琅满目的好东西和年年变着花样的新玩意;让人不厌其烦的总也看不够,而总是忍不住掏出囊中还没捂热的新钱来,想要制办下一些什么东西。
  要知道,除了交公、留庄、留种和自吃外,他今年打下足足四十五担(石)的谷子,再加上被公中收买走的半大猪只和十几只鸡子,最后被换成了光净盈盈而又沉甸甸让人格外踏实的几大贯青钱,那可是他前半生都未尝见到过的一笔大钱啊。
  最初,他只是看上了一个藤壳铁皮大壶,据说多热的汤水灌进去也能夏不烫手,冬天犹温热,咬咬牙还是费了十九文买了下来;然后看到一套粗制炭笔纸本只要四文,就忍不住要给大儿买下来好做启蒙;毕竟再过两年他也该参加庄内的流动蒙学了,总不能别人都有就自个空手去吧?
  于是买了家里年节做新衣和褥面的尺单,又想到女人那破烂失色的包头布,想要给换条素色耐脏的布头;除了年年养不大就卖掉的仔猪以外,他又想再买两对兔子,靠家里种的菜和打草就能生养一堆,日后无论是卖兔崽还是养大卖皮吃肉都行……
  这也想买一点,那也想买一点,然后所有的事情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眼见得囊里收到的那几串青钱,就像是自己生脚长了翅膀一般的相继飞飞如空了。倒还赊欠了百十文的挂帐,他才望着脚下眼见堆放起来的齐腰物件,而一下子恍然大悟起来。
  本来,他想要按照农闲时的光景,和庄子里的人结伴去附近江边的工厂里,打上一份按旬结钱的短工或是按件算钱的零工;好让今年的元日能不那么紧巴巴。但是看了镇子里的告贴之后,却发现报名去做辅卒似乎比打短工挣得更多一些。
  光是作为辅卒的安置费,就足以抵得上他一整个冬天的忙活还多呢。而且,从军期间同样还有进项和其他的贴补,更别说事后可以穿回家的从头到脚一身行头白赚;何况他同样也有从军输役和对抗过反乱分子的经历。
  因此他头脑一热就忙不迭按下手印了。然后,回去之后被那个蛮女老婆哭哭啼啼埋怨了好几天,但是事到临头,还是老实提前收拾了行囊、干粮送他上路了。毕竟,在太平军治下逃役的代价,也是他们这些才过上安定日子没几年的人们无法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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