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54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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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西路的首府洪州城中,判民曹事兼检疫使刘洵也迎来了他投奔太平军生涯当中的第十九次落成剪彩仪式。随着剪开落下的红布,这也代表着洪州城中这十三万户口百姓,就此得以用上重新规划好的洁净水源和排污沟渠。
  然而,作为他所监督和过问的卫计科和城建科下辖,所谓“百城万家”模范城市和卫生文明工程的进度,如今也就是覆盖了计划当中的一小半城邑,主要停留在各路的首府、州城范围内而已。
  在原本的规划当中,这些人口超过五万以上的名城大邑或是要冲之所,都必须完成相应的下水道体系拓展和疏通,以及包括医馆、药局、清道队在内城市卫生体系布局。但是因为接二连三的战事使然,不断拖延了进度。
  作为当初被搜罗出来为太平军做事,而在前朝留用人员中资格最老的三长史之一;当任过广州司马的刘洵无疑是处于末位垫底的那个。
  既无法与在安南都护府内长期任事,以精通庶务和民生著称的樊绰相提并论;也没法像像是丘宦那样善于治学而传道授业有方;但是他也有自己的优势,就是在两岭各地的农学和工艺考察上,踏实下过苦工而甚有一套。
  但是随着当代公认的农学大家陆龟蒙,也加入了都督府之后,他的这些成色就有些不够看了;后来又有皮日休等人死心塌地的开始为太平军效力之后,他的重要性也就更进一步下降了。
  所以他在完成了当初对于海南岛上的开拓之后,被调任回了扩充过的大都督府当中之后,也开始考虑要另辟蹊径的为自己在大都督府谋取另外一番定位和前程所在;最后还真让他找到了一个方向。
  如今大都督下除了财计、人事和监察、提刑等要害部门之外,也就是农林、营造、宣教和医卫等四大体系,乃是公认最方便升迁和专任的捷径所在了。
  相比被陆龟蒙等当世大能光彩给笼罩的农林渔牧部门,或又是当代名士大家扎堆的宣教文化部门;乃是技术成分颇高而需要业有专攻的营造(建设和工矿)部门,他选中了最后的医卫部门作为自己的发展方向。
  要知道,他当初也是个喜欢宦游和收罗杂闻轶事的人物,因此当仕途不畅而从广州司马任上退下之后,就在家一心著书传世;直到被草贼找上门来拉出去效力时,他已经是五十多岁本该含饴弄孙的知天命之年了。
  所以,他没有怎么抵触就出来为贼军做事,也只是为了保全家人计;因为他实在看不上这些旋聚旋散、逐粮而走的草贼中人,更莫说是其中毫不起眼的一小支势力了。
  但是事实证明他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这么一小支区区贼军居然在黄逆大部出走后,得以风生水起的开始一飞冲天;不但跨海收复了群蛮所困的安南之地,还驱逐了黄逆留下的亲信,迅速兼有了两岭五管之地。
  所以,当时暗中与过往故旧关系和渊源,一直保持藕断丝连书信往来的他,也难免心中有所不安和坎坷的,主动自请借助自己过往身为广府长史的渊源,前往海南屯垦和开拓,以为自保和退避一时。
  当时,他也是报了万一的心思。自己剩下已经时日不多了,要是死在海南这般蛇虫瘴疫横行,岭南流人恶地中的恶地,多少可以暨此惠及身后的家人和亲族,乃至不至于收到更多的追究和清算的缘故但是意外的是,太平提供的各种保障手段和错失还算得力;他除了越发消瘦精黑之外,并没有因此病死在海南当地恳拓的任上,反而是一反过去孱弱而变得越发硕毅精神起来。
  而他一直所忧虑不安的太平军,也像是走上了八匹马拉大车的快驰道似得,越发的日新月异和声势、阵容鼎盛起来;乃至摆脱了过往人们对于草贼不安一地的印象,渐有雄踞江南而进取天下之势。
  而作为亲身参与和见证到了这么一步的诸多前朝旧属的代表,他的想法也随之完全发生了天翻地覆式的转变了。相比两京不保而天下崩坏的旧朝大唐,难道还有比成为新朝开国元从、新勋之一,更加美妙和动人心的事情么?
  所以他的想法也变成了想要再努力的多活上几年,为自己在太平军所代表的新朝格局当中,争取到更多可以泽及后世的功劳和资历,乃至亲眼见到自己站在开国元勋行列中,而名垂后世的那一天。
  此外,能否在这个位置上作出相应的成效和功绩来;这对于刘洵也有不一般的特殊意义;因为这也代表着某种意义上活人无数的巨大功德和声望;哪怕是作为附骥其后的执行人,也足以让家人和后世子孙受用无穷了。
  有了这么一个伟大而崇高的目标为方向,他就越发尽心竭力而洁身自好起来了;什么财帛子女,声色享用;什么人情世故,关系羁绊;什么艰难险阻、劳苦困顿;都动基本摇不了他的这番心念了。
  事实上,对于大都督府发布的《考成条例》中关于前朝官吏从七品以上及其三代以内直系近亲属的禁制令,最为欢欣鼓舞和举双手双脚赞成的,无疑就是他们这些早期因为各种缘故,被太平军留用下来的旧属人员了。
  道理很简单,这等于变相消灭了一大批未来潜在的竞争对象。这是直指人心的利害得失和基本利弊权衡;就算有个别人头脑不清醒,其他人也会为了大家的前程将来计,努力将其纠正过来或是举告、排斥出去。
  而对于太平军能否尽快扫平天下、定鼎六合,他们这些旧属之人也是最为狂热和激进的鼓吹和推动者;因为这也意味着更多的前程(位置)和更大的上升空间(阶级),根本没人能够抗拒出将入相、牧守一方的偌大诱惑。
  然而在这点上,刘恂就要比绝大多数人看得更加明白和透彻了;太平军可不同过往那些喜欢招降纳叛、和光同尘的,将新旧势力混同一气的存在;强调是自成体系下的兼容并蓄和量才为用。
  另一方面,则是这位大都督似乎对于过往官场和朝中的各种积年弊情了如指掌,或者说是堪称明察秋毫的很;为此制定下的各种方略和体制,让他这般的老官宦也难免自觉几乎是面面俱到而无懈可击。
  因此,似他这般前朝背景的旧属人物,虽然不敢奢望于入阁拜相的宰执之贵;但是退而求其次的佐副省台之要,或是专掌部寺的荣重一时,还是可以自身努力而略作指望一番的。
  所以他要比别人更加爱惜羽毛(风评、口碑),加倍严格的约束家人和部下、门生之属;以至于在那些因为不怎么看好而逐渐撇清干系,和限制减少身边人来往的故旧、渊源口中,也有了食古不化和假意清高的“名声”。
  刘恂正在叹息着人老之后的多愁善感,突然就见一名检疫会下的属吏满脸喜色的手捧一份抄译过密文,大步靠过来禀告道:“恭喜刘公,贺喜刘公了,钟陵站刚传来督府均令,委命老大人为鄂岳江宣筹备大使。”
  “还请老大人即刻前往州衙,等待接收随后而至的印信及配属人等。”
  刘恂闻言不由心中大惊大喜的矛盾交加起来。他大惊的是这种统筹沿江各州的职责,显然是为了接下来淮南攻略的布局一环。然而这也意味着他推进的工作部署,将会随因此被抽调走的资源,而进一步的拖延和放缓但从另一方面说,这可是继广府留司、江东善后处置大使之后,第三个形同方镇、连帅级别的权设差遣。要知道太平军一贯是低配高任而对于授予相应的职级把握的很严格。
  所以他若能够在这个位置上发挥出基本的水平,乃至卓有成效表现来,那也是自己在督府之内得以保留住这个级别,而更进一步的天大机缘啊!
  众所周知作为他的同类中人的典范和上限所在,便是从平定安南开始就得以追随大都督的樊绰;日后只要他不犯原则性的大错,就基本少不得一个宣麻拜下进入未来政事堂的相位资格。
  稍次一等的甫里先生——陆龟蒙,也因为长期业有专攻和一生著述济世安民的缘故,也少不了一个尚书省左右丞之流的省台官长的资格。
  然后,才是在安南时主动投效尚且名不见经传太平军的丘宦,在眼下的督学兼留司赞记基础上迁转和发展下去,一个诸馆阁大学士或是礼部正印也是差不离的。
  至于类似出身的皮日休,因为早年亲自参与反对过大都督的过往,就最多只能在国子监大祭酒,到鸿胪寺卿之间徘徊了。作为地方传言中的“首义三长史”,他刘恂总不至于连对方都不如把。
  就在刘恂等候接任的浮想联翩之际,一支满载先发兵员和物资的大型船团,也已然在整天蔽日的帆幅连绵之间,浩浩荡荡沿着大江放流而下直取淮扬而去了。
第五卷
淮扬之殇
第八百零九章
黄昏塞北无人烟
  落日塞尘起,胡骑猎清秋。
  汉家组练十万,列舰耸高楼。
  谁道投鞭飞渡,忆昔鸣髇血污,风雨佛狸愁。
  季子正年少,匹马黑貂裘。
  今老矣,搔白首,过扬州。
  倦游欲去江上,手种橘千头。
  二客东南名胜,万卷诗书事业,尝试与君谋。
  莫射南山虎,直觅富民侯。
  《水调歌头·舟次扬州和人韵》宋代:辛弃疾……
  就在江北的瓜步州附近。身为寿濠军中为数不多的骑兵官,率领长驱都在外警戒和督阵的都将阿史那月鲁,也在冷眼旁观着围绕北渡口寨的激烈攻战。只见一批又一批本地收罗来的百姓,被驱赶在阵前涌向那些太平贼据守的营垒。
  先是哭哭啼啼的老弱妇孺在前,将壕沟和陷坑都填平的差不多,随后才是那些被俘着土袋和碎石筐子的青壮年,而作为真正杀招和攻打主力的官兵,则持牌挺刀的掩身兜在最后。
  在阿史那月鲁眼中,这才是北地征战之间最多见的常态之一,只是相比喜欢用粮食左右由头来驱使乱民蚁附攀城的贼军,官军用得更多是刀枪而已;相比之下,淮南这位杨都军都未免有些心慈手软的妇人之仁了。
  当然了,阿史那月鲁虽然也是阿史那氏,但与曾经突厥王族已经没有一文钱关系了。事实上,不论是东突厥、西突厥还是后突厥的王姓,自初唐至中唐的征拓以后不是变成大唐的忠狗,便就是被俘后当猪蓄养起来了。
  但是他们都无一例外的被李唐赐以国姓而唐化无异了。因此,反倒是这些留在塞外身为的附庸、牧奴等部帐,整体继承和沿用了阿史那氏的名头。阿史那月鲁出身的部落就是其中之一。
  只是他的部落内附的时间更晚一些,差不多是在十几年前,因此还没来得及建立足够的功劳而得到国朝的赐姓和改名,而依旧保持了阿史那月鲁的番名。
  尽管如此,他的资历也算是颇为丰富了。先是以城傍番军的身份,追随代北行营招讨兼河东节度使李琢征讨过叛乱的沙陀朱邪部,也平定过徐州的银刀军残党叛乱;然后转配到平卢军宋威的旗下,大破过宋州城下的王仙芝军。
  当王仙芝覆没授首在了蕲州黄梅,东面行营解散之后;他又被当时的东面招讨副使曹全晸看中,将其提携到了天平军节度使的军序当中去;马不停蹄继续南下追讨和堵截流窜的黄巢乱党。
  而后又在转任江西招讨使的曹全晸麾下,一路转战下来大小数十战,击败的沿途贼寇不知凡几;乃至参与了闻名一时的荆门之战,将出岭流窜的贼军大将尚让部打的星流云散。
  然而无论他们尾随其后破贼再多,取得的斩获和战果累累,也无法改变贼军依旧四处肆虐横行无阻,而地方守臣日益离心离德,国朝局势一步步败坏下去的恶劣局面;最后,就连那位国朝柱臣高郡王也开始避战不出。
  因此,奉召在淮上决战黄逆的五镇兵马当中,居然就只有他的恩帅天平军节度使曹全晸真正出了死力(黄巢指定招安条件就是天平节度使),在友军相继撤走后的四面重围中,坚持战斗到最后一刻才全数覆没。
  反倒是被留在了寿州境内,以协助杨行慜镇压地面的阿史那月鲁,却得以逃过一劫。因此经历了前后巨大分差而对于朝廷无比失望的他,也毫不犹豫接受了杨行慜的招揽和笼络。
  当然了按照杨行慜临走前对于他私下的耳提面醒,其实对于能否在短时内打下这处太平贼的桥头营寨,其实不报什么大指望了;尤其是在对岸后援不断赶来,还有集结江上水军为支撑;只是明面上的功夫还需要做一番而已。
  因此作为基本的分工,安仁义领下飞射都的要务,主要就是不断地驱使这些百姓去填壕,为连绵不断的持久攻势制造机会,以尽可能的牵制和拖延住当面太平贼的关注力所在。
  而他率领长驱都这是作为督阵和弹压的力量,尽量确保这些外围附庸性质的镇戍兵在轮番攻打过程当中,没法因为贪生怕死而偷奸耍滑,或是出工不出力的暗自保全实力。
  只要能够坚持住这两三天的光景,待到扬州城那边大局抵定,这里的得失就变得不是那么要紧了。他们这两支人马也就可以相对轻松的功成身退了。至于留下来的那些土团、镇戍兵,就当是为之前轻启战端所付出的代价了。
  现在看来,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中没毛病;哪怕那些太平贼尝试性的反攻出来几次,而救助了部分幸存老弱妇孺又退回去,但是反而让主持局面的安仁义看到了某种拖延下去的机会,而聚拢来更多的妇孺压上阵去。
  因此,多数时候阿史那月鲁只要引兵且做壁上观,然后抽空处决一些临阵脱逃的士卒以为震慑;或是对于个别士气崩溃而拒绝再战的部伍,做出相应的弹压和惩戒行为。只要他的麾下与江边保持足够的距离所在,就不虞那些贼军水师石炮、车弩之流的远程投射手段威胁。
  然而他的清闲和等待并没有持续了多久。到了第二天的正午时分刚刚结束了营中的轮番开伙,而带着部伍重临阵前的阿史那月鲁,也没过多久就听到了远处相继传来一阵接一阵的警号声响。
  “是江上的贼军水师终于登岸了么?”
  他不由有些跃跃欲试的舔了舔唇,自己手中这支由沙陀、突厥等族藩兵组成的千骑人马,不就是为了此刻而待机的么?虽然杨行愍临走前给他的确切指令是相机行事,保全实力,但是他却有些想要称量一二这些太平贼的长短了。
  作为骑兵序列,直接攻打贼军固守的营寨坚垒非他所长,但是对付那些上得岸来的轻装水卒难道还不是手到擒来么。要知道当初汉水之畔的荆门之战,他可是连草贼酋首中仅次于黄逆的尚让本阵,都是长驱直入踹散过的。
  “不好了,西面有大队贼军步骑,沿着江边杀过来了!!”
  然而,随后就有部下给了他一个意外的回复。
  “该死……沿江各路的哨燧难道都是死人么,竟然毫无所觉的让贼军杀到眼前来了!!”
  阿史那月鲁不由挑起眉毛怒骂到:就像是应和着他的话语,一直龟缩在桥头寨中处于守势的贼军,也像是突然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的从侧边预留的间隙突然杀了出来;随着不断被推倒和拆平的障碍物,赫然是一支衣甲鲜明、整好以暇的生力军,就这么尾衔着杀入那些土团、镇戍兵中。
  只见冲在最前头的贼兵突然顿身仰面挥手,就有一排参差不齐冒着烟气的物件被投进官军的人群中,然后又在他们好不容易仓促排成的阵列中轰然炸响,在一蓬蓬扩散的大片灰烟中,将许多人掀倒、冲翻,又带着撕裂的残肢断体飞溅起来。
  余下的官军中就算未被直接波及的存在,也是被声嚣和气浪震得七荤八素,手足无措或是昏头昏脑的茫然四顾,然后就被冲上来的贼军成片的戳翻砍倒如割稻;而后阵不明所以的官兵亦是被连带冲动起来;因此,仅仅是接战和投掷过数阵之后,战场前沿就只剩下各种惊骇莫名、肝胆俱裂而士气大溃而逃的身影。
  这一幕看的阿史那月鲁不由有些心凉和悸动起来,原来当面的这些太平贼在防守当中也是留有余力,或者说是游刃有余的一直拿捏着方寸引而不发,就为了此时此刻的需要。然后又有些疑神疑鬼起来,这太平贼反应的速度也未免太快了;扬州这儿的消息传回上游的江陵再作出相应出兵,难道不该要花上好几天的功夫么,难道是早有预谋就等着这个机会了?。
  他不由按奈住心中不安而大声呼喝道:“儿郎们且随我冲阵向前,接应了飞射都的人马,就此撤回到扬州城下的本阵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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