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53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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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王重隐却是捋了捋胡须意有所指道:“要我说啊,这是有人揣着明白做糊涂,出自个人名位权势上的私心和得失考量,才会归遣之事如此耿介于怀的。但若是因此有人被蛊惑了去生事,那才是对于那些流血流汗、舍身拼命走到现今的兄弟们,最大的不公啊”至于这其中可能还有那位大都督,通过新老更替进一步降低和减少,这些就属义军背景的山头和影响比例的打算,王重隐就实在没有必要付诸于口了。
  因为这是任何一位成熟而睿明的上位者都必然会去做的事情。在任何一个失去制衡和约束的架构下,都代表着无穷无尽的麻烦和祸端。
  这一点,在他追随黄王的早年生涯当中其实已经亲身经历或是见过不少了,之事这些年得以安静下来重新听读指定书目、修学和时常反思过往之下,才逐渐明白过来的道理。
  就像是当年的黄王曾经有机会站在这世间的最顶端,但是他太过顾念旧情和周庇于亲族人等,结果就是他过剩的人情味变成军府内部分裂和纷乱,最大的隐患和问题根源所在。
  因此,他也是籍此敲打和警告军中那些犹自保佑侥幸心思和幻想的存在;毕竟,作为老义军的渊源,好容易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又跟得上大都督鼎新革故的人已经不多了。
  若是再因为一时得失的犹疑和动摇,就此错失了在这个大集体里继续前进的机会;或又是在未来新朝之中立身的位置和传世勒名的机会,那实在是尤为令人痛惜了。
  所以,他宁愿在这里话说的难听一些,让那些想要试探和求助以自己的人死心和记恨;也总比让他们侥幸抱团起来有所诉求,却莫名其妙犯了忌讳而断送了前程好。
  与此同时的襄州城外汉水渡口“小可见过诸位大德上师。”
  刚刚从船上走下来的缁衣布胯僧人可止,对着前来相迎的一面明晃晃的光头,连忙双手合十行礼道:“你可总算来了。”
  众僧亦是做翘首以盼状的应声道:事实上,随着大批迁离关内、京畿的士民百姓的,除了那些平康里的女子和东西两市的商贾之外,还有就是城内外诸多寺观的僧道之流了。
  道理也很简单,作为出家人的他们虽然号称超然俗事、闭门清修,也需要诸多世俗红尘之人力物力来供养和维持日常生计所需的。
  更何况现如今京畿内外的寺院一片残破凋零,那些附属于寺产的佛图户(供养寺院)和耕作租佃田土的僧袛户(供养僧人),也是死的死逃的逃,十不存一二了。
  然而在官军和义军交替抄掠的兵火肆虐当中,得以幸存下来苟延残喘的僧人,却是还要面对财计枯竭而的大齐新朝后续清算,实在是难以为继了。
  所以哪怕是太平军对于这些佛门同样苛刻和严厉,查抄了许多场所和充没了各种供奉之物,还强令许多普通僧徒还俗;但是在撤军之时还是有许多僧人自发随行的避祸南下了。
  而在场相迎的这些僧人就是其中打前站的一批,在当地确认了太平军对于治下寺院和僧徒的态度和举措之后,又有接二连三数批陆续南下前来;可止出身的大青龙寺就是其中之一。
  只可惜作为大唐密教的最后传承,已经随着大兴善寺最后一代当任过左街僧录事的遍觉大师/智慧轮(京兆杜陵人丁建武),在八年前圆寂之后,就再也没有能够引领教门起色的像样人物了。
  因此世间仅存的密教两部法,无论是修金刚界还是胎藏界的僧徒而言,哪怕这位大都督于密教有所渊源的传闻乃是以讹传讹,他们也要为教门所计而以假当真的努力尝试一下。
第七百九十六章
筑怨兴徭九千里(下)
  况且作为当世颇为成功的范例,如今太平军治下最早与之接触而成果斐然的,无疑就是以岭外大德僧义信为首,韶州曹溪宝林寺为祖庭的禅宗六祖惠能创立南宗顿教一脉。
  然而在此间又后来者居上,而于大都督府治下地方拥有更广泛影响力的,则是江西庐山东林寺净土东派莲宗的诗僧虚中齐己等人,所倡导入世随军苦修的救渡之道。
  后来又有画僧贯休长仃子等人出身的天台宗律宗等名目,以艺文经学教化上的造诣见赏于前,进而加入到了相应的佛学院和功德司的筹办当中,而组成了所谓专门厘定教义经典和佛门戒律的维那联席。
  因此,年轻的可止就是这么一个人选。他自小被收养寺中月光院;不但做得一手上好的诗词文章,还精通唐玄奘自东天竺的那烂陀寺引回的《药师本愿经》和《药王息灾法》等密教护摩的方便法门;以便投其所好得迎合太平军对于医工方技的需求。
  要知道,如今的太平都督府更是宣布要在襄州就地建立,广府之外第二所佛学院和北功德司;以为登录和管理大江以北的地方寺院兰若珈蓝所属僧众。
  因此,今后在太平军治下凡沙弥比丘比丘尼在内的所有出家人等,须得到所在地方官府登名造籍,不然将视为淫祀而予以举发和取缔。轻者罚金重者流放。
  至于相应寺观宗教场所中的驻留僧众,则还需要前往襄州的佛学院,经过基本的佛法经籍的考核和面试合格之后,才由专管教门的功德司授予相应传法受经的文碟(牌照)。
  而且按照寺院中的上座维那寺主直日直月直岁等僧职不同,相应的考核和面试也被分做了三六九等,而每阶被推举出来的人选都需要到佛学院里修习和任事一段时间。
  因此无论是子孙庙还是师徒衣钵的传承,都必须通过官方的认证和登籍,至于作为教派召集人的僧正僧主和僧录等,也是需要为大都督府服事和出力一定年限后,得到大都督府的任命才算数。
  此外,在功德司编制内又有专门的核计人员,以专门管理和监督,废除了无尽藏(高利贷)之外,寺院相关的方便院(旅社)香火铺斋馆等各种商业行为和产业。
  太平大都督府的最终目的,就是推进这些宗教场所的两极分化;要么专做研究和修行精英化的高端一小戳人,要么就顺应普罗大众需求的商业化产物。
  因此,对于佛门之中的学问,道德和佛理(宗教哲学)上的门槛和要求,就一下子被提高了许多了;因此,任何想要从中打开局面乃至拥有一席之地的话,无不是精要之选。
  而在不久之后将要召开的佛学院相关的无遮(论经辩法)大会上,可止期待的就是这么一个表现出密教法门的契机。至少,就算未必能在坐拥半壁天下之势的一代雄主面前出彩,也不能缺席相应的场合,而让人记恨和厌弃啊。
  虽然以对方一贯严厉对待和整顿佛门的做派,最终未必会演变成灭佛禁法之事;但是要想封杀和禁绝治下除了显宗八脉之外已经没落的唐传密教,也不过是露个口风的事情。
  当然了,他们结伴远道而来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太平军在离开京畿之前,大举挖掘了法门寺在内的诸多皇家寺院的塔林地宫,所获各种供养的珍宝器物极丰。
  其中就包括了唐懿宗咸通十四年四月最后一次迎奉活动之后,被封藏在法门寺报国真身舍利塔下地宫里的佛门秘宝,供养在七重金玉宝函内的佛骨舍利。
  随着相应的供养珍宝奇物被一件件的公开拍卖,而沦为民间的收藏之物;大多数僧众也无法坐的住,开始打算合力联名请求将这一真三影的佛骨舍利,专修一处公开供养。
  然而,接下来得事情发展就有些出人意料了。
  那就在无遮大会之后,再开一场专场的竞拍会,只对佛门僧众和虔诚信徒开放好了……
  面对受托前来试探口风的顾问僧虚中,周淮安如是说道:一真三影的佛骨舍利,让各家寺院自行竞价所得好了。天下佛门八大源流,南北十几个大小宗派,难道还拿不出这点贡奉的身价来么?
  要知道当初有梁武帝舍身以奉佛寺,如今已有诸寺竞相争夺供养佛骨的竞拍大会,这岂不是古今因果循环的一番盛事和当代佳话们……没毛病啊!
  当然了,如果觉得实在有些困难,也大可以以地域和宗派所属联合起来竞拍其一,然后按照出力的多寡,轮流进行供养一些时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岂不美哉……
  虚中闻言不由惊叹莫名,果然是这位大都督一以贯之对于佛门爱之切责之深,一有机会就不吝充分压榨的行事风范;却又一时间俨然无语,不愧是上位者恩威莫测的用心,自觉若是此例一开,从此佛门怕要越多是非了。
  毕竟,有什么寺院禅门能够拒绝和回避,供养天下第一号正宗的佛骨舍利的机会呢?但是这些变化,又于他所倡导的净土莲宗有什么干系呢,依照莲宗子弟的做派可是恨不得把佛堂塑像都拆了,直接把传法讲经之地放在山野林下田边地头才好呢。
  然而他又在心中暗自警惕和自省起来,是否是因为这些教门中人开始因为佛骨联合起来的势头,惹得这位大都督有所不喜和嫌弃的,才会给出这么一个颇为狭促的临时起意,却又充满可操作性的矛盾结果,以为敲打佛门各支么?
  那自己所在的净土莲宗是否要既是作出表态和跟进,以为坚决支持大都督对于教门的所有决定,以及看在同僚一场还算相处融洽的份上,对于义信贯休他们再提点一二呢。然后他又暗自苦笑起来,他们通过托请将自己推出来以为探询,岂不就是抱了相应的心思么?
  相对于满肚子心思拜别而去的顾问僧虚中,周淮安其实更好奇和在意的是在社调部的例行报告中,新近抵达境内的唐密僧侣动向;当然他对于唐密本身没有什么太大意见,或者说是长期处于形同陌路的漠视状态而已。
  因为相对于早早传来中土而深耕于民间各个阶层的显宗八派,开元以后才兴起的密宗,其实更多继承了来自天竺本土的柔软身段和跪舔本事。因为密宗本身就是诞生于婆罗门教复兴,而佛教开始走下坡路的天竺末法年代。
  随着大批原本时代把持和垄断僧团上层的土著贵族,带着寺庙和信徒直接转投回到新婆罗门教怀抱去,曾经再孔雀王朝之后又历经伽塞尼加王戒日王时代鼎盛的天竺佛门也不可避免走向衰亡。
  没错,虽然释迦摩尼倡导众生平等而创立了所谓的早期佛教源流;但是仅仅数代之后就在大量加入进来的外道苦修法门和派系的影响下,变成了另一种以大小寺庙为核心的僧团组织;同时在世俗权贵的供养/渗透下,将佛法精义变成只在精英小圈子内的世代传承。
  所以一旦这些把持寺院利益的上层,转投了复兴的婆罗门体系顿然就是崩塌性的灾难了。乃至一度传统的佛教徒成为天柱列国诸侯间,人人喊打过街老鼠式的被歧视和迫害对象。期间无数高僧大德前赴后继的出外传法,乃至不远万里疫病疲累盗匪造成的死伤累累来到中土大唐,也是为了播散和保全佛门的火种。
  因此当他们听说有个同样佛法昌盛的东土大唐时,可谓是绝境之中找到救命稻草那般的饥不择食了。因此当继法显义净之后,又有唐玄奘居然反向回来取经的时候,就像是给暮气沉沉的天竺佛门打了鸡血注入一剂强心针,导致了最后一次佛门的回光返照。
  所以,可以想象当年唐玄奘在天竺时的懵逼和惊喜心情了:我只是一个偷渡出来求法的宗教留学生,怎么到了天竺佛门的最高学府那烂陀寺,就一下子成了所谓最顶级的博导(被大乘尊为大乘天,被小乘尊为解脱天)。
  因此,密教就是诞生于这种社会氛围下,为了确保薪火相传而形成的秘密结社和地下组织,各种轨仪和灌顶法门就是为此发展出来的。然而,因为因为密教诞生的最晚,所以向外传播的时候发现沿途地方,早已经被各种古老流派给见缝插针式的占满了。
  所以为了和这些传统佛门进行竞争以获得一席之地,密教由此也必然要比他们更加应地制宜和接地气(不择手段和脸皮)的多。或者说会按照情况不同,咋选对于统治者最有力的优势部分。
  因此,在汉地佛门大乘派磨珂衍那占据优势的吐蕃高原,密宗传法的莲花生不但以修行精进为名,和赞普赤松德赞进行换妻仪式,大量吸收了原始苯教的伏藏法和各种残酷野蛮的人殉人祭轨仪;哪怕吐蕃最终因此灭亡了,但是相应的流毒一直沿袭到现代才被西藏解放和土改给彻底取缔掉。
  而当通过扶桑的学问僧空海等人东传日本道日本的密教,则是同样吸收了当地神道教和原始氏族部落的残余,而演变成可以嫖娼蓄姬饮酒吃肉,娶妻生子和以家族继承寺院几乎百无禁忌的东密体系。
  相比之下,反而是东传中土大唐的唐密体系最为完整,几乎是大搬家和逃难式的把东天竺最后一点传承渊源都转移了过来。因此他们同样也针对历代皇帝投其所好的进行了适应性改变,比如传统佛门所不耻的咒禁体系(诅咒过安史叛军和藩镇),带有大量天竺养生之道的瑜伽法和医学传承的房中术。
  因此,唐密之所以被称为唐密,一方面是一度盛行于唐朝,另一方面就是其教门本身,与礼堂王朝上层捆绑的有些太深了。所谓的三代国师(善无畏不空和金刚智)六朝左右街僧录的显赫,可不是那么好生受的。
  所以晚唐崩灭之后,其他显宗的源流可以通过求变求存来在五代乱世给继续流传下去;但是唐密却因此泯然于历史了也不是什么偶然时间。话说回来,既然对方在这个时空,早早错过相对重要的几班车,现在终于见势不妙想搭上太平军这条大船,就没有这么容易和便宜了。
第七百九十七章
筑怨兴徭九千里(续)
  相比佛门内部各派的这点污烂事情,周淮安更在意是从关中一行过程中从这些寺庙所获的成果;尤其是乘著作战间隙有组织的探索和开启那些地宫,将其历代积累下来的秘藏席卷一空的巨大收获。
  好歹是来了长安一趟,那按图索骥的挖掘法门寺地宫和何家村唐代窖藏也算是穿越者的潜在福利之一;至少那些珍宝供物埋在地下作后世的文物,还不如到自己手上变成钱粮等等价物质或是流通货币,更好的为时人做贡献。
  虽然这些死秃驴未必是刻意敛财的,但是相应宗教信仰上的天然聚富和投献效应,还是让这些年代越是久远,渊源和来头越大的寺院,在太平军从广府发家的传统艺能面前,所获就越是丰盛亦然。
  至少通过目前已经拍卖调的部分所得,几乎一下子就顶的上这次太平军两度出兵关内基本军费的三成有余了。可以想象的到,一旦这一式三份的佛骨舍利连带宝函一起拍卖出去之后,又会有何等的收益和进项了。
  不过,周淮安记得自己的临走前大挖寺院地宫、塔藏的事情,好像给大齐新朝方面做了一个不怎么良好的表率;因此根据最新关中送来的例行消息,貌似有成建制的大齐人马开始出现在昭陵、乾陵等地,大肆砍伐松柏大木并且进行相应的堪舆活动了。
  好吧,难道因为自己无心之举的缘故,历史上那些五代军阀挖了李唐祖坟这种事情,要提前在关中京畿道地区上演了么。当然了,只要对方敢这么做,太平军其实也不介意作为下家接手这些包括唐三彩在内的冥器和陪葬文物珍宝。
  就算在国内的氛围下卖不掉,也可以通过在广府的官方渠道,当作前朝皇室珍品买到海外去圈钱啊。这也算是拿李唐皇室历代集藏起来的民脂民膏,经过太平军政权之手转换城更有用的物资和生产力投入之后,重新为受压迫和剥削的劳苦大众赎罪和出力了。
  身为现代人的眼光(恶意趣味),就是这么的长远和百无禁忌的。然后,他就看见穿着石榴晕红渐彩裙衫和藕色槿花半臂、梳着半环髻而花结长鬓垂腰的小挂件菖蒲,捧着一叠子文书走过来,清音软语的问道:“郎君在想什么笑呢。”
  “我在想到将来的一条生财之路呢。”
  周淮安一边应承着,一边将她轻车熟路的引导到自己的膝上。
  然后,就感觉怀里抱着的小挂件似乎又长大了一些,似乎遗传了某种家族特质,虽然外表看起来还是纤侬合度的娇小可爱,但是在关键部位上却是肉肉的手感甚好;让人忍不住想哼唱起那首歌谣《我要吃肉肉》:“你说我太肉,需要瘦一瘦,可我就是每天都吃不够。不管,我要吃肉肉,就要吃肉肉。”。而小挂件吹弹可破的肌理,同样也适合涂抹上各种滋味的酱料,而慢慢的一点点吃干抹净才是。
  “这是给你的……算是个纪念的手信把。”
  周淮安一边浮想联翩着,一边摸出一个法门寺地宫出土数千件宝货中那个最有代表性的鎏金双蛾团花纹银香囊,亲手挂在在她隐隐蓓蕾初现的胸前。虽然从曹皇后那里所获的宫中珍宝不少,但是也没有比得过这个的。
  “这是?”
  小挂件的声音中略有些惊讶和颤然,显然是认出了来历。因为这枚事物乃是天宝年间的内府金造,为了恭贺太真娘子被册立为贵妃,而专门打造的成套饰品之一;加上备换的影品存世也仅有这么一双而已。
  其中一枚已经随着马嵬坡之变中被赐死的太真娘娘陪葬与地下了;剩下一枚留在明皇手中以为睹物思人,后来又随着明皇宾天而重归内藏。期间又被数度赏玩于历代天子手中,直到十年前的最后一次迎佛骨而供奉于宫中,才随着诸多供奉之物一起就此封藏起来。
  想到这里,她心思激荡起来又不由小心亦然问道“这是……郎君起底了法门寺上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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