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52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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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上说笑了。”
  “大都督圣明。”
  这话一出,原本还有些凝滞和沉寂的气氛顿然被打破,而变成了某种失笑、错愕和惊讶又嗡声纷然起来的回应声。
  “只是我虽然有点想,但现在显然还不到可以座上去的时候啊。”
  周淮安又继续笑道:然后又马上收获了一大片溢于言表的有人失落、有人失望、有人难以置信和错愕,也有人如释重负或是松了口气的表情纷呈。
  “以大都督的功业使然,莫说是这区区含元殿中的大位,便就是坐拥三大内的所有都理当是实至名归啊!”
  这时候才有人反应过来,而大胆不失审慎的恭维到,却是一名颇为面生的粗豪将校:“该不成,你以为只要坐上了这个位置,就能号令天下而无所不从了吧?要是这般的话,那个马球小儿早就弭平天下了,又何尝需要西窜蜀地呢?”
  周淮安却是越发失笑道:“国之鼎器,自然也要有与之匹配的格局和大势,不然也就是被人操持在手中的神位牌坊,或又是世人眼中窃居其位沐猴而冠的跳梁之辈,终究是要反受其咎啊。”
  说到这里,周淮安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开了一个连击式的地图炮了。然而,在场的将校们却是越发郑重其事的躬身下来参差不齐道:“谨遵大都督教诲。”
  “大都督训示的正是。”
  当然了,周淮安这么说这倒也不是无的放矢,而是针对自从进入并且夺取了长安之后,在军中再度冒头出来的浮躁、轻敌、骄胜之类的盲目乐观心态。
  毕竟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在加入太平军之前,也只是面朝黄土背朝天,抵手胼足于泥土之中,披星戴月奔忙与风雨间,尚且走投无路的的劳苦大众,这辈子的眼界和格局也就在乡土所系的十数里方圆之间。
  更别说在一路征战过来之后,得以掌握和入主这么一座天下第一名城和国家政权的腹心,所以哪怕之前一直的强调和输管灌的注意事项和道理,也未必能够根绝这些巨大反差之下的心态膨胀与浮动。
  所以,周淮安这一次入宫就刻意没把那些文僚属官而带过来;不然的话还不知道会当场闹出什么诸如当场劝进和造势之类的妖蛾子来。所以这也是一种隐隐的隔空表态和敲打了。
  “那……敢问大都督心中……何时才是适宜之际。”
  最后在一片面面相觎的感慨和叹声之中,才有随同进京六位郎将之一亲直出身的许毅将,代为问出所有人的心声来:“自然是扫平宇内妖氛,并且完成了中原大部份地区的社会改造之后了。”
  周淮安却是早有腹案的应道,然后又意味深长的说:“好了不说这些乏味的东西了?接下来就是大伙儿各自带队和组团参观的时间了,大家正好乘机好好了解下这北内之中的风物典故,不然下一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才有机会了。”
  “对了,顺便把这张塌子也带回去吧。好歹是旧朝用过的实物。”
  周淮安随又想起什么对着他人补充道:“事后让人把这玩意砍析成方寸小块,然后给在场的每个人制做一枚到此一游的纪念章,也算是对于旧朝兴亡成败的一点警醒和自省吧。”
  接下来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游览时间了,毕竟这是这个时代的全世界范围内,乃至整个中国历史上除了阿房宫之外,最大最广阔的古典宫殿群落了。号称是奠定了东亚中古及其后的古代宫殿制度,是唐以后中国宫殿建筑之范本。
  根据后世的考古发掘成果,光是发现的基址就占地3.2平方公里,相当于后世五个北京紫禁城的大小;更别说是同时代东罗帝国的欧亚明珠——君士坦丁堡的金顶圣宫,或又是阿拔斯王朝的和平之都——巴格达城的哈里发绿顶金宫,就根本无法与之相比了。
  大明宫中号称是百殿千门之宫,光是在史书中有字号的大殿和功能性建筑群落,就有一百多所;因此光靠两条腿游览的话,基本上没有十天半个月是走不完其中的大部分地域的。
  所以周淮安也仅仅是游览其中一些比较有名的重点建筑和标志性场所,主要集中在三朝五门的含元殿、紫宸殿、延英三大殿以北的后廷区域内。
  比如,大明宫还是叫做“永安宫”的太上皇李渊养老地时,从数十尺地基中挖出来秦代铜镜,而引发太宗与魏征那段“以人为鉴”召对典故,又专门供奉起来作为镇压风物的珠镜殿。
  又如后庭西侧的麟德殿所正对始建于玄宗开元十四年的,专为文艺、技术之士待诏之所,也是李白之流抱负之士所梦断魂牵之地的翰林院;以及掌管“四方进奏,中外表疏批答,或诏从中出”的学士院的所在地。
  又有泾原之变后从奉天回驾的唐德宗,所大修大明宫留下的北宫门上专供天文观测的晨辉楼,环绕大半个太液池的内廷回廊,麟德殿前专门招待诸科进士的会庆亭。
  也有“元和中兴”时,号称小太宗的唐宪宗,在太液池西侧建回廊四百间;在内廷东侧修建专供外藩引回来佛骨,在大内奉养时的场所——明德大殿(寺)。
  此外,另有唐穆宗时期修建起来专供修炼和服丹场所,却引起朝臣诸多不满“内外多事,土木之工屡兴,物议喧然”的百尺楼;他也是在此开始中风而逐渐去世的。
  又有唐敬宗即位后,在大明宫中拆旧立新,“用铜镜三千片,黄、白金薄十万番”修建起来躲避朝政的清思殿,以及清思殿前院开辟的北内第一处马球场。
  还有崇道的唐武宗刚登基的会昌年间,便在麟德殿修建的道场,并搭起一座高高在上方便亲受法口的“九天坛”;以及于龙首池畔修建的灵符应圣院、望仙台。
  乃至是当今这位号称史算术、音乐、下棋、斗鸡、赌鹅、蹴鞠、骑射、剑术无所不精,惟独对于治理国家木有兴趣的马球天子,所专门营治和扩建起来的百乐苑。
  可以说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凝聚了大唐有史以来诸多的历史变迁与时光堆聚下来的典故所在。哪怕是难掩野草萋萋的荒废颓败之间,也让人看的叹为观止而丝毫不觉得有多少烦腻。
  时间就这样在一波又一波轮番安排进来,专程参观的太平军将校和军士代表,所惊扰起来的此起彼伏声嚣,以及蚂蚁一般的四下搜罗和检查的动静当中,一下子飞逝而过了。
  在此期间城外黄巢的使者也来了一波又一波,通过林言提出的要求和许诺的条件也不断的叠加起来;而周淮安甚至还有空余把随军的聂无双给秘密接进后庭来;然后在一些居高临下的空旷场所,玩一些“怒发冲冠凭栏出”的乐趣所在。
  直到太平军进据大内的第六天,周淮安终于得到了那么一个消息,各支临时编成的工作组在三大内的作业已经基本完成了。才转身对着前来汇报工作进度的吕岩道:“这下,可以请咱们那位大齐皇上回驾了。”
第七百七十六章
问之耆老何代人(下)
  然而第二天的玄武门外。
  在见到突然前来相迎的曹皇后,及其身后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伍,黄巢一时间竟然还有些难以置信的感觉;那个便宜女婿就这么把长安城中最要紧的皇城大内和北内,都给一并让出来了?
  要知道在这些格外煎熬的日子里,他都已经准备去信关西召集留守的人马前来汇合,以充形势了啊。因为在城外越发明显起来的暑热困扰当中,这些还算健壮的儿郎也变得越发萎靡不振起来。
  这种不真实的错位感一直持续到,他麾下兴高采烈的人马一窝蜂的涌入已经变得空荡如野的皇城大内,又一鼓作气占据了同样空无一人的大明宫之后,才变得格外真切起来。
  当然了同样变得空荡荡的,还有包括太仓、左右藏、温室殿和掖庭宫在内各处建筑。作为前任颇为短暂的占领者,太平军不但清空了其中的杂物、垃圾和尸骸,也同样运走任何可以搬得动的东西。
  只给后来者留下了一处处堪称是“干净整洁”的宫室楼台本身;当然了,黄巢对此反而觉得安心了许多,这代表了太平军方面已然收取了相应的代价,若是还有什么好东西遗存下来的话,倒要令人担心什么用意和图谋了。
  然而接下来黄巢却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迫不及待回到自己熟悉而又怀念的宫室当中,而是径直穿过了一重又一重的宫门叠嶂,最终来到了丹凤门的城楼上。
  从这里俯瞰全城的时候,还可以看见那些刚退去没有多久的太平军,在街道中留下来的各种痕迹尤然。而在更远一些西市和东市之间的各条大街上,甚至还可以看见许多正在逐段拆除街垒、填平壕沟的身影。
  随着他们手脚不停的进度,不断收缩兵力和运走物资的进度,想必不用多久原本被各种乱七八糟障碍物,给填塞起来的宽敞长街将重新露出本来的面貌来。
  这也进一步证明了这些太平军开始全面退让的态度和立场;至少在他手下的许多人看来,这些城坊间的街垒和防栅,至少也可以成为时候出尔反尔或是以防万一的手段之一。
  正当黄巢一时间沉浸在这种百感交集又无以复加的情绪之中;突然长时间兵马戎碌和劳心竭虑所积攒的下来疲惫和困乏,就在这稍加松懈下来一刻爆发开来。瞬间他自觉的眼前一黑,就软软昏沉的倒在身后搀扶和手臂和一片惊呼声中。
  “圣上!”
  “圣主!”
  “主上!”
  “皇上!”
  然后片刻之后,在惊慌失措的侍卫簇拥当中的黄巢,最终还是语气虚弱的重新断续开声道:“我……没事,只是有些……乏了……摆驾……回宫把。”
  而在黄巢视野所在方向的东市之中,自然也有人在议论着与之相关的话题。
  只是相比高层知情小圈子内的平静和淡定使然,或者是下层广大士卒的无条件信服和遵从的态度。不理解的异见之声,反而更多发生在了中低层军官之中。
  就在坊市当中难道逃过战火,又在一片参差不齐的废墟当中,冒险重新开业的一家酒楼之中,已然是宾客半满而喧声不断了。
  而楼上的隔间内,头发斑白的店家也殷情得亲自端上一大托盘人气腾腾而的菜色。其中除了鱼是从城外河渠中现捞的清蒸之外,其他无非都是炊板鸭,干烧脯、臊子豆腐、切片煎过的血肠之类的风腊干货。
  毕竟,在如今长安城中大多数人普遍物用短缺,而需要以劳作换取食用配给的情况下,能够置办出这样实打实的荤菜来,也要感谢太平军所开办以物易物的临时市场了。
  然后,这名店家又亲手奉上一坛因为埋藏地下而逃过一劫的自酿家酒,开坛倒满了盏子,这才摸着袖子里几枚硬邦邦的宝钱,乐呵呵的倒步退下去。
  “好端端的三大内连带半城地方,就这么让出去了么,委实可惜了。”
  然后新近从渝州境内轮替下来,却只赶上二路援军战斗最后尾声的步骑校尉赵警帆,亦是举杯叹息道。
  “却有什么可惜的,难道是兄弟们犒赏不够丰足么,还是从这里斩获不够?……别忘了,大都督最初定下的方略和章程又是什么。”
  作为他旧日的上官,第一军第二郎将钟翼却是毫不犹豫反斥道:“你啊,也只是被长安城里的事物给迷花了眼,又没赶上城中大部分战事的机会,才觉得有所可惜的;却不知道这些东西,与我大都督府的全局而言,可未尝不是负累所在呢?”
  “怎会如此,不是局面一片大好么?”
  赵警帆不由惊异道:“你又可知如今关中残破而遍地饥馑,毫无出产反倒是处处需要维护和救济?”
  钟翼却是摇头道:“我辈在这城里每呆上一天,便是后方多少如流水般辗转于道途的人力物力所系;前方的将士们固然需要好好的修整和补充了,可后方输转的地方百姓和夫役也需要休养生息啊!”
  “我真是想不通的。”
  而在东市另一处临时据点当中,数人私下小聚的案席上,亦是有人喝得几分熏然后忍不住抱怨道:“为何大都督非要将兄弟们拼命流血打下来的城郭,逐步交还给黄王啊。”
  “那便是大都督自有圣明决断和长远用意的所在!岂是你我可以胡乱揣测的?”
  同桌的另一名将校却是不以为然道:“再说了,最初督府给定下的目标和行事,还有谁人记得么?不争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最大限度杀伤、削弱和消灭旧朝的有生力量?”
  “既然如今我辈想要的东西已然有了,目标也达到了,又何必在此牵扯不断的徒自靡耗时日呢?这才是上位者当有的决断魄力吧!”
  这时候,外间再度响起来了敲锣打鼓的喧哗和穿街而过的叫喊声,顿时吸引了他们注意力,也将这么一个不怎么愉快的话题给暂揭过去了。
  却是在沿街告知,针对被俘获的官军将校们在城中犯下诸多罪行的公审,也将在东市当中的放生池畔举行,号召房中居民踊跃前往揭举和告诉。
  而在长安城外的芳林苑内,笑容可掬的朱老三以及身后喜笑颜开的部下们,也终于迎来了册封他为“都畿道行营副都统,权洛都留守,特进、拄国,阳山候”的委任诏命。
  然后在他正式接诏和受到了恭贺之后,将来使引入自己的别帐想要例行取出一些财帛来以为馈赠和谢礼,却冷不防被对方牵住了衣袖正色道:“都统且慢,尚有皇上额外交代的口诏宣下。”
  朱老三的脸色和动作一下子就僵定住了。
第七百七十七章
问之耆老何代人(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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