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52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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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太平军治下,从来就没有所谓单纯的仇富和灭绝大户的道理。”
  “主张的是惜身节欲,利己利人的互补互助。”
  “禁止的只是穷奢极欲,事侈浪费的攀比与糜烂,但对于基本人之所欲,还是顺势而为;只要求生色受用,取之有道。”
  “世上牟利和发家之道有千千万万的选择,没有必要拘泥于田土上的那一点点出息,更不缺少小民身上那些许微毫所得。”
  “。只有想方设法脱陈出新,创造更多的出产,才是长存发展之道。广阔天地之间,已有尔等存身的一席之地。”
第七百七十四章
问之耆老何代人
  明朝又过新安东,路上乞浆逢一翁。苍苍面带苔藓色,隐隐身藏蓬荻中。
  问翁本是何乡曲?底事寒天霜露宿?老翁暂起欲陈辞,却坐支颐仰天哭。
  乡园本贯东畿县,岁岁耕桑临近甸。岁种良田二百廛,年输户税三千万。
  小姑惯织褐絁袍,中妇能炊红黍饭。千间仓兮万丝箱,黄巢过后犹残半。
  自从洛下屯师旅,日夜巡兵入村坞。匣中秋水拔青蛇,旗上高风吹白虎。
  入门下马若旋风,罄室倾囊如卷土。家财既尽骨肉离,今日垂年一身苦。
  一身苦兮何足嗟,山中更有千万家,朝饥山上寻蓬子,夜宿霜中卧荻花!
  《秦妇吟》节选,唐:韦庄……
  “是以我大都督府的治理方略一贯是兴商护农,促产殖业。抑制兼并重佃以养护民生生聚人口,行办工矿营造,以促货殖流转而取厚利于内外……此外阴阳表里互利往循的兴业大道。”
  “君不见,督府治下的内河、沿海港埠,所通商路遍及海内四方、域外八到,光是广府一地月出入货殖就是数以百万缗计,更勿论交州、雷州、洪州、明州和越州之盛况了。”
  “因此,与那些旧式官宦,田主大豪不同,诸位还是有所出路和传续之望。”
  当然了对于熟知后世历史经验教训的周淮安而言,这其中还有另一重内涵。就是传统的农业化国家发展到顶峰,不可避免的就是伴随人口达到阀值社会内卷化,进而在激烈动荡和灾荒中内耗完成治乱兴衰的周期循环。
  但是如果进入工业化为基础的商品经济萌芽之后,就完全不一样;因为相应社会结构和生产力水平之下,容纳人口压力和社会问题亢余的上限,可比农业国家远远高得多。
  另一方面,也不像是传统农业国家一样,长期受限于可耕地养活人口的承载上限,而不得不止步于一些荒漠、草原、热带雨林和海洋之泪的传统扩张边界效应。
  因为商业流通中天然的逐利性缘故,达到一定程度和规模之后,就会本能的跨越这些陆地、海洋自然边界的限制,而寻找更多物产地、劳动力和消费市场之类的新兴利益增长点。
  这也是历史上那些被称为丝绸之路、黄金大陆桥之类的商道,虽然几经变迁而依旧得以经久不衰,并且一直脱陈出新而沿袭到现代来的生命力与驱动立场所在。
  乃至到了现代的“一带一路”政策,同样也有着消化和转移国内积累过盛产能,提升国内和周边整体经济环境的需要。不过,这就不是这些古人可以完全理解的事情了,只要让他们觉得可以兴利去弊就行了。
  而在这场西市吹风会的场外,作为随员之一的王仁寿也意外的遇到了一些旧识。其中有昔日游学的师长,也有家门世交,只是此时因为某种缘故而不得不托庇、荫包与这些商贾门下。
  只是在叙旧了一些话之后,王仁寿就不免与之有所争执起来;仅仅因为对方还对着故朝大唐抱着某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和期待,并且希望能够打动他乃至质疑他的选择,然而这就触到王仁寿最大的痛点所在了。
  “真是笑话,旧朝那边怎么争,争么比?。”
  只见他却是毫不客气的开声道:“光是盐和铁器的出产,这天下又有谁人能够比得上过太平军的治下呢,你产出一把刀枪的功夫,人家依然是数百倍与你的产出,品质和成色比你更好啊!你见过几文钱一把的器物,十几文一件的农具,几十文就能买到的刀剑么?如今两岭、荆湖之地,升盐不过把九文,斗米才十五钱啊”“更别说这位大都督所过之处,除了稍好口腹之欲外,根本是财货无所取,女子无所幸,至今后宅不过数人,皆住在未曾多加纹饰和修缮得旧日荆南节衙之中;我大唐的那位喜好奢事作乐,弄得内库国库皆空的君父、圣主至尊,又怎么和人家相比啊。”
  “如今进的长安来,亦是不闻宫室器用、珍宝库藏,而大索书簿文典,再问户口版籍,民生百业、出产货殖……这不是新朝开成之主的气象,又是什么啊……尔等已然堕于旧时难以自拔了,难道如今还要错过趋奉新朝的最后时机么。”
  “我自然晓得诸位有意效法太史公的气节之道,但是最起码也不要刻意妨碍了自己子弟的出路前程啊;难道就真能够坐视各自家学门第传承,就此断绝与新朝之期么……至少我家就做得不到的”……
  与此同时,周淮安也来到了北内大明宫。然后又在前呼后拥的护卫亲军,以及专门挑选出来的功勋将校和军士、老卒代表的簇拥之下,穿过地势最低犹自内壁焦黑的丹凤门数重阙道,来到了前朝最大的含元殿广场上。
  在这里一条东西斜向流淌而下丈宽的龙首渠,将足足容纳上万人校阅的偌大铺砖广场,给分割成了南北两部分;而渠上只有三条跨渠而过正对着远处,直上含元殿高台龙尾坡道的凭栏木桥。
  而站到这里豁然回望过去;就可以越过高耸的城阙看到长安外郭,拿在诗句中整齐如菜畦和棋盘的一百多个坊区,以及地势更低一些的大内太极宫宫殿群落所在。
  只是这些“菜畦”方块看起来严重的色调不一,还有着乌黑斑驳的痕迹(过火后的废墟),而且越是延伸向南方就越发的明显起来。而大内方向的宫殿群落中看起来同样也是充斥着杂乱不堪的痕迹。
  那是大量盘踞在其中官军以及附属的人口,在战败之后所留下的痕迹。相比之下大明宫内的建筑情形就要保全的更加完好一些了;也要感谢之前的那场大雨,让官军败退前放火焚烧的打算化作泡影。
  另一方面,相比在前隋大兴城旧址上重修起来,而到了夏天显得低洼卑湿的皇城大内/太极宫;大明宫前身就是唐太宗为了奉尽孝道为退养的太上皇李渊,在龙首原的台地上所修建起来的夏宫。
  此外历经扩建至今才有相应的规模和格局,而成为了历代大唐天子问政和起居的主要场所;反倒是原来的皇城大内剩下的更多是朔望大朝之类的例行礼仪功能了。
  而到了现如今,正当是那位喜欢嬉戏玩乐的马球天子在位,厌恶靠近百官署衙行司而一心只在后宫耍弄,所以干脆就直接长期呆在了北内之中,因此从建筑物优先修缮和维护的次序上,皇城大内就更显荒废亦然了。
  而在踏上龙尾坡道第一层长台,周淮安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何要修建与此的心态了。因为举城的风光和绝大多数的建筑,几乎都在这居高临下的地势中一览无遗,而很容易产生某种“终南如指掌,坊市俯可窥”的豪情和征服感。
  而作为臣子沿着这条高耸而漫长的龙尾坡道两侧缓缓而上之际,又在通过相应特定涉及过的仰望视角,无不是感受到两边耸立森然的阙楼和上方宫殿构成的宏伟建筑,与形影孤当的个人之间所极大反差的渺小与无助。
  而在拾阶而下的时候,却又能够感受到另一种超脱于芸芸众生之上的自得与豪迈使然。据说在平常的光景里,各种旗幡、仗马、仗班的仪卫,可以从含元殿的高台、长阶上夹道而列一直延伸到了大广场。
  当周淮安领头长长一行穿过的分布在各层长台上的左右金吾杖院、登闻鼓和钟鼓楼、肺石、东西朝堂等附属建筑群,微微热身的抵达了漫漫长阶尽头的殿前高台,却又见到了一种豁然开朗扑面而来的壮美庄重。
  仅仅只是单层却足足有数丈高,光是廊柱就有两人合抱粗,坐于正中三重砌石高台上面阔13间的含元殿正堂;以及东西两侧有悬空飞廊相接,形同飞鸟展翅一般翘立的翔鸾、栖凤两阁,就这么静静的簇立在整个视野当中。
  就像是中唐李华《含元殿赋》描写说:“左翔而右栖凤,翘两阙而为翼,环阿阁以周墀,象龙行之曲直。”而周淮安身后亦是一片惊咤不已的抽气和惊叹失声的动静。
  “娘地。”
  “乖乖。”
  “额滴娘。”
  “哎哟夫。”
  虽然周淮安已经见惯后世各种复原图和相应3d建模,但是亲眼见到了实物上的细节之后,还是不免让人不自觉的屏声静气,而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描述“如日之升”、“如在霄汉”的震撼与感动亦然。
  却又让人想起来唐诗中,所谓“千官望长安,万国拜含元”、“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一时盛况所在。这就是这个时代最为强大的国家,所留下来的最后一点象征和遗存。
  哪怕是在细微处依旧无所不在,被刀斧往复砍劈过梁柱的痕迹,喷溅浸透了墙壁的大片血,还有烟火燎烧过的乌黑色门扉和垂拱,也无损多少其自带的大气庞然。
  来到这里亲眼观瞻一番,这也算是周淮安来到这个时代之后,诸多心愿和执念之一。因为在历史上的另一条轨迹上,这些宏伟的宫殿将在黄巢占据长安之后的第一次攻防战中,被战败逃窜的官军给放火焚烧一遍。
  然后在那位活曹操击败了挟持皇帝作乱的李茂贞之后,亦是决意将天子迁移到自己便于控制的东都洛阳去,因此将剩下的宫殿部分,连同长安城内大量建筑拆成平地,投入黄河飘流到下游去以供修缮洛阳之用。
  因此曾经巍峨宏阔的三内之首,连同西京长安城郭就此泯然于历史的尘埃之中。然而这一切显然已经因为自己得到了改变,而又阴差阳错的成为太平军的囊中之物了。
  “现在它是我的了。”周淮安心中默念着走上前去。随即有留守的士卒迎上前来热切的行礼之后,将丈高的三重玄色殿门轰然拉开,又恭恭敬敬屈身退让开柱着刀枪半跪在廊道边上,作出拱卫之态。
  “参见大都督。”
  “恭迎大都督。”
第七百七十五章
问之耆老何代人(中)
  与预料的中金碧辉煌或是雕梁画栋的情景不同,含元殿的内部居然看起来朴素至简的很,没有什么繁复鲜艳的描龙绘凤的浮雕与花饰,只有粗大立柱、拱架垂头和明亮厚重画顶为主的暗红、深灰、玄素三重色调。
  而廊柱重重之下显得高耸而幽深之极的内部空间,几乎能将人的视力吸陷进去,脚步和其他动作的声响也像是被无限缩小而在细微的空明中回荡着。连带着跟随周淮安进来的将弁们,都一下子变得缩手缩脚的局促起来,连说话和惊呼都不敢大声了。
  因为在阴雨晦暗天气时,内里例行用来照明的灯具和熏炉都不能用了,所以此刻只有略为明亮的天光,从敞开的大门、竖条窗楹和藻井间隙里丝丝缕缕的投射进来;照见遍地是在仓促而匆匆的抢劫当中,推倒踩踏过留下的一片狼藉。
  四下尽是散落、横倒着被敲瘪翘挖凹凸不平的金铜瑞兽、仙人、宝树等陈设物件,九层丹陛上的金粉铜栏也被推倒或是撞得稀烂,环列前后的重重帷幕被撕扯得只剩残碎,斜搭在破烂残缺的灯架上。而左右侧边的乐班位置上,只剩下一些横七竖八倾倒的空架子上,被敲碎、砍断的编钟之类乐器扭环残片。
  不过这并不怎么出人意料,毕竟已经是数易其手又经过了官军占领期间,最后疯狂式的袭掠和破坏,还差点将含元殿变成据守堡垒;因此在一些残缺不全的窗扉上,赫然还有炮子散射过的洞眼。
  而在这一片的零落狼藉之中,唯有居于殿堂深处上首居中最高位置上,形同小间寝室式垂幕帐架下的御座,还顽强的保持着基本的模样。就仿若是经过了恒古长久的时光考验之后,这个曾经站在人类文明顶端的老大帝国,如今残存下来的最后一点象征似的。
  然而在见到这殿内的一幕之后,紧随周淮安而来的将校们,就禁不住各种大失所望、失落的表情和腔调,在空荡荡的殿内回声之中,七嘴八舌的品评和议论了起来。
  “这就是天子宝座么?。”
  “这又是啥老子玩意啊。”
  “那马球小儿就坐这家伙问政?”
  “难不成你还以为御座是怎样情形?”
  “就这破烂玩意?”
  所谓的龙庭御座,其实就是挑撑起环形织物幕张的帷幄帐杆下,一具三面环屏而曲线圆润的长脚塌子,看起来固然是宽敞而舒适有余,但是放在如此的环境当中就有些轻佻和失之庄重和肃穆了。
  不过,周淮安一旦想起了那位马球小皇帝日常的风评与传说中的行事风格,也就觉得不足以为奇了。毕竟,以这位怠政荒戏的画风,只要在听朝的时候放下前面的帷帐,就可以在被阻隔臣子的视线之外,作出各种更舒适的葛优瘫之类姿态来。
  而在走上前去的这个过程当中,那些随行的将弁、军校们也在不经意间放慢了脚步,而按照军阶职衔的高低等秩落在了后头,又止步在了丹陛之下;任由独自出众在了最前头的周淮安继续拾阶而上。
  然后其中大多数人亦是慢慢回味过来,而在骤然加速的砰砰心跳和血脉泵张治下,开始抿起嘴巴而屏声静气;在仿若是能够碰撞出火花一般的无数眼神交错和与汇合之间,内心激烈的翻沉反复起来。
  其中有人难免某种悸动亦然而又热泪盈眶,回想起自己这一路坚持过来的点点滴滴,翻沉百味的浸润在心头;或是有人如释重负的百般期许亦然,自觉终于等到了这么一刻。或又是有人更进一步的心念急转,开始构思着自己接下来该如何应景和附从了。
  然而,在万众瞩目和满是期待的表情之中,周淮安只是走到御座前用手摸了摸,又踢了几脚却没有顺势坐上去试试,而背手转身过来对着围拢在阶下的军将们,目光明睿而洞彻人心似得微笑道:“想必你们之中已然有人迫不及待的想要喊上点什么……来替我凑趣了吧?”
  “都督真是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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