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51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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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九章
秦王筑城何太愚(中)
  如今太平军再关内直接或是间接动用的兵力,已经达到了近十万规模战线;同时进行着城内城外两大战场,城北、西郊、东郊等约莫三道阵线的作战需要。
  其中太平军以第一军为中坚,在城中既有的老部队再加上后续投入的兵力,已经达到了四万七千员的战斗编制;这还不计算用那些缴获的兵甲器械物资,重新武装起来的辅助部队。
  其中,因为第一阶段的目的已经随着官军退却达到了,而且天气越发炎热的缘故,在城北的主要战线下一步暂时转为加强要点防御的守势;以便进行轮换部队的适应性调整,以及后方秩序重建、卫生清理之类的巩固作业;而西郊战场当中,以太平第二军骑兵为主体的追击部队,也传来了捷报;他们在伴随加强的十几个骑步营协同下,击败和驱散了好几支官军的地方部队;并且成功在阻击战中咬住了四大藩落兵马之一,拓跋部为核心的平夏党项藩军。
  因此,目前先后击灭和俘获党项兵(部众)大小十一支,账面上斩获已经达到了一万七千有余,而击溃逃亡的敌人更是倍于此;其中缴获的羊马牲畜十几万口,光是牛马驴骡等大畜就占据了三分之一。
  但是在东郊战场当中的成果就有些乏善可陈了。以车阵为战斗力核心的重装打击序列,除了之前在蓝田城下里应外合的击破了沙陀安庆部的万余部众,又在城南围歼了鞑靼、沙陀和退浑的两万多联军,就再没有成建制的战果了。
  虽然他们配合着城内的攻势,在颇为频繁和秘籍的小规模遭遇战当中,一直推进到了接近龙首渠和南渭桥附近;但都没有能够抓住余下以朱邪部为核心的沙陀骑兵主力,而最大的战果只是在昔日的皇家厩围中,缴获了几处来不及逃走的牧群。
  直到关东来的援军在华阴城下被打爆,才再度显露出来了蛛丝马迹;所以随着城中局势的缓解和力量对比的改观,周淮安也需要面对新的选择和分支;毕竟,随着武关——商洛道拓宽完成带来的物流渠道,再加上事先在上洛等要点堆积的物资准备;大概可以继续支持眼下的作战规模道三个月后的秋收时节,但这是也是最理想的上限所在了。
  而太平军在长安城中的作战也达到了一个力量投放的瓶颈,尤其是官军全线退缩到了以大内太极宫和北内大明宫为核心的长案北端之后;太平军火器攻坚陷阵的相对优势,就在更加厚实的宫墙面前被严重削弱和抵消了。
  这一点,在针对南内兴庆宫的预演和尝试性攻略作战当中,已经很明显的体现出来了。虽然据守其中的官兵对于火炮和爆炸物的威力估算严重不足,而相继土崩瓦解或是一败涂地;但也由此暴露出了许多细节上的问题来。
  比如在宫殿群落和阙楼、夹墙、甬道当中,散落官军可以藏匿和据守的要点实在太多;而让人有些防不胜防的需要在遭到袭击和骚扰之后再一遍遍清理干净,而不同程度消耗和阻滞了进攻部队的精力和时间。
  而在一些相对狭窄、封闭的地方,虽然可以用炮击和爆破手段来打开局面;但也导致这些原本被严密保护的技术兵器和操作人员,同样被暴露在敌军的偷袭和杀伤范围之内;不可避免的开始出现开战以来较高比例的伤亡。
  而一旦炮组和战斗工兵组成的攻坚序列受挫或是伤亡明显,就会反过来影响突击部队的士气和行动方针,乃至迫不及待的进行救援,以至于贻误了相应攻击窗口和马上追击的最佳效果。
  此外,还有在复杂地形和陌生环境中,跟进的技术兵器于支援和掩护的突击部队容易脱节、沟通延迟和不畅等等一系列大小问题;只是被最后的胜利结果所暂时掩盖了。而这还是三大内之中格局最小,相对年久失修而宫殿颓败的南内兴庆宫而已。
  按照那些参谋组的评估结果,如果实力尚且完好的河东军为首官军,继续坚守太极宫或是大明宫的话;就算太平军拥有技术兵器和先进军事体系,在制度和组织的战术优势,也不免真要打成一场惨烈的消耗战了。
  毕竟,虽然在前期被坚守太平军消耗了不少有生力量,再加上后来援军抵达后全面反攻的成果;可以明确的身份的足足有七支军序,其中更是缴获了两个节度使的旌旗。
  但是当面余下没有被打垮或是彻底歼灭的官军,也不是完全不懂学习和吸取经验教训,而在相对的进步当中。起码他们学会了用更多街垒和防盾来阻挡和削弱太平军火器的杀伤。
  另外,渗透过去的探报小队和捉生组也有发现。与太平军在重组本地人填充的辅兵营同出一辙的是,他们也在用长安北城的青壮年来补充各自的损失。虽然这样可能造成整体战斗力水平的进一步下降,但是用来据守墙头却是影响不大。
  反倒是因为他们退缩到大内附近重新筑垒设防的缘故,却是大大压缩了太平军情报侦察的刺探范围和活动力;毕竟,由本地人是带着在百姓聚居的城坊里秘密行事,与需要翻过宫城附近诸多豪宅大院的高墙进行侦察,完全是两回事。
  所以,接下来是将更多抽手出来的预备队,投入到西郊已经被咬住的党项军包抄歼灭作战;力求在最短时间内毕尽全功。还是继续加强东郊对于沙陀军的驱逐和搜索作战,以求相对一劳永逸解决这个长远的潜在隐患。
  周淮安看着代表长安的沙盘模型上,已经被标注出来的犬牙交错识别旗号,和沿着横纵大街诸多新旧据点,所形成的补给输送线和机动支援的半径划分,就此陷入了某种取舍两难的沉思当中。
  以先遣领军柴平为首据守本地的大多数将领,几乎都是主张的赞成“与其伤其五指,不如断其一指”,优先歼灭和击破已经呈现颓势并且目标明确的党项军,以彻底剪除官军在外的机动力量和重要“臂膀”之一。
  但是也有先遣军中的第一军第二郎将钟毅为首的少数人,坚决支持周淮安当初偶然表现出来对于沙陀军的格外重视。至于大多数二路援军的将领,则是以一种毫不犹豫的信心和乐观,坚决拥护一切自己所作出的决定。
  然而这反倒让周淮安有些拿不定了。毕竟上位者权势和威望这种相辅相成的东西,从来就是一种使用起来方便而积累起来容易的消耗品;所以他不希望养成部下事事都依靠自己独断就好的风气。
  而周淮安又不能直接对他们解释,那只独眼乌鸦为首的沙佗军队,才是为了未来天下争鼎的主要对手和潜在威胁把。此时此刻,只怕就连官军那边阵营中的大多数人,包括沙陀部的首领们,也未必相信会有这种事情的。
  这时候,外间犒师表演的声嚣也刚刚结束了一个高潮,而慢慢的沉寂下来又显露出另一种声线来;却是随风潜入夜的雨水,开始洒落在大地上的沙沙声。
  周淮安心中似有所动的抬起头来刚想对外说些什么,就见一个通报的声音在外间响起:“启秉大都督,军中的宣慰团有事禀报。”
  “哦,有事什么事情。”
  周淮安随口问道:“乃是营中新下了雨水,当值和监守的钟(毅)郎将下令提前结束避雨……然而,在场将士云集不肯离去,团中诸位艺人见此,遂自愿于雨中继续表演下去。”
  “竟然是如此?”
  周淮安不由惊讶了下,顿又明白了钟毅前来请示的为难之处,转念一想随即吩咐道:“那就顺其所宜好了,只是让他做好在场的维持和警戒;另外通知后勤火厨和卫生防疫大队,提前准备好相应的热水柴碳和汤药饮子,力求把时候的影响减到最小……再给参加演出的人等,每人奖赏一匹绢,并通令表扬。”
  这时候,在寺院楼阁之上看见越来越明显的雨幕当中,再度奔走过来一名浑身都被淋透的虞侯,拱手嘶声道:“前沿急报,太极宫和大明宫内之敌,已然乘着雨水杀出来了。”
  而在城北的雨水绵绵之中,作为随军采风和宣教员之一的韦庄,也根据此刻在长安的见闻和感触,作出了一首《雨中》:蚤是伤春梦雨天,可堪芳草更芊芊。
  内官初赐清明火,上相闲分白打钱。
  紫陌乱嘶红叱拨,绿杨高映画秋千。
  游人记得承平事,暗喜风光似昔年。
  接着,他又兴致勃发而意犹未尽的再作了一首:《忆昔》昔年曾向五陵游,子夜歌清月满楼。
  银烛树前长似昼,露桃花里不知秋。
  西园公子名无忌,南国佳人号莫愁。
  今日乱离俱是梦,夕阳唯见水东流!
第七百六十章
秦王筑城何太愚(下)
  当然了,韦庄能够出现在这里还是需要一点运气的,之前他在荆州时,曾经写了一首《与小女》:“见人初解语呕哑,不肯归眠恋小车。一夜娇啼缘底事,为嫌衣少缕金华。“。
  结果被人投巧告发在影射和污蔑大都督闺帏之嫌,差点儿没就此惹上一身麻烦。好在大都督听说此事之后只是豁达大度的对左右笑言:“此子当得花间派、闺阁词的真谛,放在基层宣传有些屈才了。”
  于是他也因祸得福的一下子大大出了名,成为了当代诗坛花间派的标志性人物;还得到了这个随军记事从征长安而故地重游的机会。而这座宏阔的天下神京,又何尝不是世界所有士子的最终梦想和无限情怀的所寄之处呢。
  更何况,他也是京兆杜陵的本地人,出身京兆韦氏东眷逍遥公房;算起来也是武周神龙年间的文昌右相韦待价七世孙,德宗贞元年间苏州刺史韦应物四世孙;只是其家族至他这一代时已中衰更兼父母早亡,其家境因而寒微。然而他自少孤贫力学,才敏过人。与年长的花间派前辈温庭筠齐名,诗坛并称“温韦”。
  因为他在京兆时为人疏旷不拘,任性自用;虽有才名确屡试不第,更在在乾符五年(878年),因此更名为韦庄。结果数年后没等来朝廷的恩科再开,却等来铺天盖地的草贼大军。
  而他也随着长年滞留在京师苦熬科举的万千莘莘学子和落魄士人一起,惶然不安而又昏头昏脑的被迫辗转来到了南方另一股大寇——太平贼的治下;被迫奔忙在各种风里来雨里去的纷繁经历和见闻当中,一晃又是两载有余。
  因此在故地重游之后,过去的点点滴滴于他而言,就像是一场长久都不愿意醒来的迷梦,但是一旦彻底醒来之后望着自己在镜中隐隐早生华发的两鬓,又会痛定思痛的格外刻骨铭心。
  毕竟,如果他还是继续局困在这长安城里的话,又怎么能透过这些苟安一时的繁华安乐和当至尧舜的虚幻仕途前程,见到这天下前所未有的大变之势,见到苦苦挣扎在最卑微底层之下的亿兆生民,苦难深重的一面呢。
  至少比起那些生而优养的宦门、贵姓子弟,他这个京兆韦氏的子弟,同样也要手足抵并的鞠身谋取生计,想法子赡养尚未成年的弟妹们,还不能落下每一次恩科的试举功课。
  而他同样也该为自己庆幸的,来到太平军的治下从最下层的宣教员仅仅做了两年,就因为一首似是而非的花间诗而上闻于都督府内外,而优先特选进了宣教部门的司属当中,更是有了十一等的行帐随军记事身份。
  而光是这个际遇足以让同批的学子和士人们羡慕和眼红了;因为依照他们的揣测说辞,这个有机会出现在大都督视野当中的位置,岂不是就比同前朝位卑而清贵的馆阁校书、正字郎等美职。
  日后无论是出迁地方的县职,还是放任督府诸曹科房厅司处的从事、佐贰,或又是分派以临时的差遣,都是作为优先被想到的人选所在。更别说日后大都督府正式称制一方,又岂有不水涨船高之理。
  所以在逐步意识到这一切已然不可逆转和改变的大势所趋之后,他也就毫不犹豫的转而歌颂和赞扬起,给这世间那位带来诸多改变的大都督;并想方设法找到自己留在长安的弟妹,而辗转送到了南方襄州来安置。
  而如今关内所见所闻的事实也证明了他的选择,杜陵原的老家——下邽(今陕西渭南)乡里已经毁于战火;而他童年长成的田园阡陌,如今只剩下一片荒草蔓生的废墟。
  更别说长安城中给自己带来点点滴滴回忆和感怀的那些人和事物,也早已经在满目的破败当中疮痍面貌全非的让人无处追寻和缅怀久日的痕迹了。
  所以,籍着今夜犒军的机会,他也得以拎了一壶陈酿的郎官春出来,闹中取静的多到这处楼阁之上,对着雨中的星星点点的灯火和刁斗声,自酌自饮的慢慢回味起来。
  至少,相比军中将士们所喜欢口味辛烈的各种南方烧酿和杂酒,这批从东市库房当中缴获的酒水当中,贴着“官内”钤印带有隐隐果子香味的郎官春,更符合他的口味。
  然而更可笑的是,他在长安蹉跎了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喝到这种本地久负盛名的佳酿之一。因为这是省台下的堂后官们为了补贴公用之资,而用公廨田的米和少府寺的曲,专门酿造出来的特色酒水。
  因此,莫说是那些专供内用或是赏赐的陈酿,哪怕是掺了水的新酿下等成色,也在长安两市诸坊当中卖得有价无市。韦庄很快就饮得几分熏然出来,再度有了那么一点诗兴。
  “夜夜相思更漏残,伤心明月凭阑干,想君思我锦衾寒。
  咫尺画堂深似海,忆来惟把旧书看,几时携手入长安?”
  然而,穿透雨幕而荡漾开来的喊杀声,也一下子将韦庄给惊醒过来。远处在淅淅沥沥的雨幕之中,许多随风摇曳交织在一起的灯火映照下,是光影错乱变换着撕杀成一团的各道战线。
  而在皇城太庙与太常寺之间的安上门外,望着相继冒雨杀入皇城南向各处城坊当中的滚滚兵戈铁流,行营都虞候张彦球也在大声鼓舞着左右:“此乃天赐的良机所在啊……雨水既下,贼军一贯仰仗的火器便就难以施展了啊。”
  “河东子弟,随我杀贼报国,国朝兴废,功名门荫,就此一举了。”
  “重夺各坊之后,定叫闭门再抢三天!!”
  而首当其冲的务本坊内,刚刚接手朱雀门前阵线没多久的郎将曲承裕身边,亦是有人大声汇报着:“安仁坊到兴化坊之间有三处阵地被突破,一个前沿的草料堆放场被破坏,但是因为雨水火势没能蔓延开来。”
  “敌军的数量暂且不甚明朗……初步推测可能是皇城内的河东军本阵,和大明宫内的昭义军为主。”
  “报,西城的布政坊和金城坊告急请援,驻留的七个团已然溃散大半了。”
  “延寿坊的阵垒已经失守,残余士卒退往西市内重新收拢再编。”
  “因为雨水遮挡了夜里的灯火传讯,北内方向还得等的更多讯兵回报。”
  “不用再等后方本阵的反应了。”
  这时候,曲承裕突然就决意到推帐而出,顿时看到雨幕中已经在空地上集结起来的大队人马。这些便是他从安南带出来的一支老部队,虽然屡经南征北战的辗转损耗而始终补充不缀;也随他刚调上来加强阵线的直属预备队。
  当然了,要说安南出身的士卒,在如今占地甚广的太平大都督府的十一军序列当中,其实不算什么特别出众的存在。或者说是扮演的角色略有些尴尬和边缘化。
  因为,无论是以山地步卒出名的连州到郴州之间的桂阳监子弟,乃至民风彪悍的闽地流亡百姓;还是以提供擅长水上战斗和操船兵源著称的荆襄、鄂岳之地;或又是太平军起家的潮循三州;后来者居上而提供骑兵来源的山东各州。
  这些来自安南的兵员,在各个方面就不免实在有些泛善可陈;哪怕在安南都护府境内,通常意义上真正善战的也多是那些从两岭、湖南、江西调遣过来的长征戍卒、备边健儿。
  所以,在大都督平定和光复安南大部之后,这些来自安南的壮丁多数时候也是归属于建生军的武装开拓团和工程营造团,乃至充斥在二三线地方守备部队当中的角色。
  然而,随着太平大都督府的地盘和实力,在南征北战之中如同滚雪球一般的做大起来,眼看就是划江而治乃至隐隐有所鲸吞天下之势。这些自认仅此于潮汛出身的派系,而最早最随大都督的安南人士也不免有些着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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