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50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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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久之后,在昏黄的天色之下,太平校尉张东望着远远退却而去羊头大纛下的党项骑兵,也暗自松了一口气;松开了手中满是汗水的小戟。他带领的这半营多步骑,可是从对河攻战正酣的本阵当中,临时抽调出来应敌的。
  因此无论是干粮食水还是箭矢子药器械,在仓促之下都没有能够携带上多少;因此这白日里一番激战下来之后,大部分也是很快消耗殆尽,而只能靠着百十杆火铳和两门专打散丸的马驮小炮,在关键时候来威慑和压制一时。
  因此,若是那些藩骑一开始强攻不下,就转而袭扰和牵制的话;那他们除了结阵还真的是无法可想,只能在火器耗尽之后就凭刀枪近战硬拼了;为此,他还在镇中预留了几十骑聚集起来的斥候和讯兵,以备万一。
  至少在全力拖到夜幕降临,不得不让大家分散突围的时候,这些尚有余力的骑兵也可以吸引和分散那些藩骑的注意力,而进一步拖延他们的进程和混淆方向。
  结果,在最后几组散丸都发射光之前,居然是这点以备万一的生力军恰巧就派上了用场,不但击退了那些党项藩骑挽救了岌岌可危的局面,还令剩下的党项藩骑也主动退却了。
  然后,在张东强撑着疲惫身躯一遍遍的检视和鼓舞之下,他们就这么依次轮替维持着外围的基本阵型,低声的救治伤员和整理器械;直到天幕将被黑暗笼罩下来之际,突然就见到从大队党项军撤走的河岸上,再度冒出一些牵马的人影来。
  太阳最后一点余晖映射在他们身上的甲衣反光,哪怕隔得这么远也能看得清清楚楚;赫然是那些党项藩骑所留下的最后一点后手,如果之前就迫不及待追上去的话,只怕就会撞上这些可以留下来的“惊喜”了。
  然而这时候,张东却是有些福至心灵的突然下令道:“吹号,擂鼓,做出乘势抵近追击的态势来。”
  而就在太平军擂鼓吹号前进的声响“欢送”当中,这些相隔甚远的党项精骑也有条不紊的跨马上岸,又在大片河水荡漾之中横渡而去;而在对岸再度滚卷起的烟尘当中,亦是大队去而复还的党项藩骑。
  见到这一幕的张东,却是莫名其妙的安心下来了;因为依照他多年戍边镇压和对抗蛮夷所留下经验和直觉,这种大张旗鼓反而是对方虚张声势信心不足的一种表现。
  他们就这么隔河相望着,目送着最后党项藩骑也彻底消失在夜色的黑暗之中;又过了不多久,张东就见到了来自上游方面星星点点的火把长龙;那是举火夜驰的先行骑兵,然后是更加密集的连片火光。
  却是十数里外的本阵方面,已经成功击破交锋中的党项主力阵营,并且在第一时间就抽手给他们派出援兵来了。张东这时才像是一下子脱力似的,毫无征兆的跌坐在地上再也不想起来了。
  ——我是退敌的风格线——而在另一处重要战场的长安城中的当中,却是再度陷入了某种短暂停止交兵,而隔着横街对阵的相持当中。
  然而已经移镇道朱雀门内,并且相继得到城外各路败退消息的行营都统崔安潜,却在背手对着刻画着长安全城的铜板图舆,念念有声道:“太平贼,竟然是这太平贼倾力而出了……令我光复京师大计功亏一篑了……难道难道穷尽人力之谋,终究是不及天数使然呼?”
  “相公尽管放心,官军虽然在城南暂时不利;但是自从我河东将士投入之后,那贼军就莫能再进分毫了……怕也是远道而来的强弩之末了。”
  在旁的行营都虞候张彦球,连忙低声宽慰道“如今城南尽是墟恒,只要我辈重整军势稍加用命,便就可以重新夺还彼处了。”
  “如今这岂又是太平贼一家的问题了……岂又是城南一隅得失的问题了。”
  崔安潜暗自叹了一口气,却是没有依照往常厉声训斥而是低声自问道:“我等愚钝不堪,还请相公示下一二。”
  河东军大将王蟾、高弁,亦是连忙躬身恳请道。
  “相公所虑的,不仅是太平贼入城相拒的干系的,哪些城坊依然是无人无粮,也无可用之资,与远道而来的贼军而言乃是空耗其力的废地。”
  这时候,节度判官刘崇龟却是恰如其会的开声道“然而,自从党项和沙陀部所据的临潼、郿县两处东西要点就此易手之后,尚且被隔断和震慑在潼关以东的群贼,或又是太白山西麓的那些贼军残余,怕就可以闻风而动了。更何况此中还有个态度不明的河中王重荣的干系啊。”
  说到这里他就只能点到为止。因为至今西面三镇依旧纷乱不堪,尚且还没有黄巢亲征本部败亡的确切消息,更对于他的死活毫无头绪;因此再说下去就只有动摇军心,自乱阵脚之嫌了。
  “正因为如此,才更要在那些太平贼立足未稳之际,予以痛击和重创之啊。”
  行营掌书记李渥亦是痛心疾首道。
  “可是城中的(河东)三镇(代北行营)七军,连日苦战下来具是残损而疲敝有加;乃至泰宁、神策、忠武、义武、河中等部客军,更是名存实亡了啊!”
  身为掌管行营供给出入的支使崔泽,却是难掩为难之色。
  “那就竭尽全力就地取材,以代官军之不足好了。”
  在场的牙将伦安突然开声进言道。
  “那些降贼和附众,不是已然在此前的攻战中消耗殆尽了啊?”
  后院军使朱枚不由惊异道:“那就不会另找一些新的么,如今行营掌有诸库尚且粮充械足,这城中上游数十万的士民百姓……难道还找不到可为国家所用的”牙将伦安却是不以为然的冷笑道“还有张直方那些人等,此辈不是号称心向朝廷而不得不屈身事贼的义民所在么,就给他们一个公开报效国家、表明心迹的机会好了。”
  “可。”
  这时候一直未曾发声的崔安潜,也吐出一个字来。
  然而,此时此刻的城南方向突然就爆发出一阵震天彻响的声浪来,这些声浪是如此的此起彼伏的持续着,乃至他们这些身处朱雀门楼内的行营高层,也能隐隐然感受的到。
  然后就见一名虞侯有些难掩慌张和恍色的竟来禀报道:“城南阵前的孟(方立)节帅急报,疑似有太平贼首周妖逆的旌旗进城了。”
  一时间帐内具是失声。
第七百四十四章
长安少年无远图(中)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
  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
  龙衔宝盖承朝日,凤吐流苏带晚霞。
  百尺游丝争绕树,一群娇鸟共啼花。
  ……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
  《长安古意》唐:卢照邻……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在齐声高唱的《太平誓愿》歌子当中,周淮安也在城上城下具是无所不在狂热而欢喜的气氛当中,前呼后拥着策马进入并穿过了,平日专属天子出驾入烨的广夏门内外阙楼之间,足足有半里多长分为三段的中甬道。
  伴随在他身边的,则是由全身披挂武装到到牙齿的亲直营,教导大队和少兵队,战斗工程团和打击军第一(炮)团,所组成的仪卫和开道排场;然后才是那些满身硝烟与血迹的军中老卒,所组成的模范队。
  因此,当这座宏阔无比的长安城内,仿若是棋盘和菜畦彻底展现在了他的面前,周淮安反而变得心情平静下来;虽说经过了这么多年的辗转奋斗,如今终于走到了这么一步,但是除了象征性的政治意义之外,对他而言也就是那么回事了;毕竟是见过了后世诸多人造奇观,也见过许多大国重器的宏伟工程,更别说那些网络上诸多三维建模的现代复原图之后,剩下来的反而是更多访古揽胜的探幽之情和欣然神往的兴趣使然。
  正所谓是“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杜牧《过华清宫绝句三首》,哪怕有弥散在城防之间的烟火缭绕的遮掩,也挡不住远处位于龙首山的高坡之上,所巍峨耸立的诸多宫殿成群。
  虽然称不上像是后世色调鲜明的明清宫苑那般以金碧辉煌著称;但是那些对称分布的宫阙殿宇、高台楼阁错落之间,于规模和形制上更胜有之;而在整体红柱绿瓦灰墙交织的沉色调中,呈现出一种恒远以来、古朴深沉的厚重与威势凛然。
  这就是大唐,那个曾经站在世界文明顶端的那个伟大国度,所留下来最后一点繁华盛景的余晖和曾经包容吞纳天下的象征。但是领周淮安比较庆幸的是,至少这时还能看到比较完整的宫苑群落,而不是在另条历史线上被焚掠殆尽的废墟。
  相比之下,遍地残垣瓦砾倾塌在过火废墟中的几片城坊,就显得有些触目惊心的格外刺眼了;仅仅是逾月间的战火就不知道摧毁了多少人的家园,又让多少户家破人亡呢?
  而透过遮挡视线烟雾的袅袅间隙,周淮安偶然放大开来的视野,甚至还能看到沿着中轴朱雀大街径直排开的一道道交错的街垒防事,以及簇拥在背后探头探脑的官军及其各色刀枪旗帜;乃至是站在皇城大内朱雀门上眺望的依稀人影。
  想必这时候,占据了长安城大部分的官军都被自己所带来的动静给吸引了把。这样周淮安也可以继续实行下一步的布置和后续策划了,毕竟,他进长安城来也不只是为了看看风景,题留一下“到此一游”的手迹而已。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虽然之前太平军东西两路的包抄夹击,在城南接连击破和歼灭了好几路藩军所属,累计起来的斩获也不少了;但是作为重点打击目标的正主儿,那只“独眼乌鸦”及其麾下开始崭露头角的“鸦军”,却显然不在其中。
  却不知道是他作为未来的时代气运之子,自有运气加护的侥幸使然;还是本身乃是承启五代的风云儿,冥冥之中自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和直觉呢。在清理玩边角和外围的太平军合围之前,就早早就带着本部精锐脱离了战场让人追之莫及了。
  倒是长安城南的突袭战中,已经确认唯一成建制被击溃并歼灭的大同军;乃是四大边傍/藩落军之一的赫连氏为首退浑/吐谷浑部落;成为了太平军战役前期最大的战果。
  再加上之前被击垮的一支渭北军残部,以及聚附在长安城南的山外鞑靼各部和部分沙陀附庸的杂胡联军;还有就是在西南郿县方向给咬住,四大边傍/藩落军之一党项军的尾巴,如今还在持续的追讨当中。
  第一阶段的战果还算是差强人意的,达到了长安解围和打通后路、肃清外围的基本目的。因此,周淮安虽然有些遗憾使然,但却未尝露于形色或是继续苛求些什么。
  而是称热打铁在城南三门前的大街上,以各营团代表和功勋老卒组成的临时方阵队列,连同一车又一车斩获的敌军旗幡和仪仗、旌节等物,举行了一场短促而隆重的战地校阅兼做授勋礼,以为公开的嘉勉和鼓舞。
  其中一些在攻防拉锯当中坚持到最后,而功勋累累的团队建制,甚至还会得到相应的专属授旗,而在鲲鹏纹的太平青旗上,额外绣上“铁胆”“磐石”专属荣誉称号以为传承。极少数个特别杰出人甚至得到了在队旗上绣名的荣耀。
  而在这一片炽烈热闹的战地典礼所带来的动静当中。本该出现在现场接受一级(长安南郭)保卫纪念章和三等(奋勇争先)跳荡勋章、三等(果敢机变)果毅勋章和“铁枪郎将”命名的王彦章,也带着一团沉默精干老卒奔走在城墙之下。
  而在他的耳边还呖呖回想着大都督,亲自对于他们这些留守军将的耳提面醒:“这些日子你们做得很好,比我预期更好得多,诸事实在辛苦了。但在轮换下去好好休整之前,还需有人再亲自带队辛苦奔走上一回。”
  “我们此番入城的目的,不在于收复长安这件事情本身,而在于尽可能多歼灭和削弱一些旧朝所属的有生力量。所以,如今得以足够援军和物资补充以为后盾,就不需要在计较一坊一地的得失,而尽可能的依托地势而大量杀伤官军吧。”
  “如果能够籍此把全成的官军都给调集起来而无暇他顾,那就更加好了。”
  很快已经易手的延兴门,还有不远处层层叠叠杂物堆砌而成的街垒和防栅,就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这也是那些官军在死伤累累的血的教训之后,终于学乖起来而相互借鉴的产物。
  至少他们学会了用杂乱无章的街垒掩体,和在要害处和制高点树立一些挡板,来阻断太平所擅长的火器射界和观测的视野,因此变相的削弱了直射火器,在进攻、突击和偷袭、摸哨当中的威力发挥。
  但是,作为与之对阵多时而打战打老了的王彦章等人而言,却也并不意味着就此束手无策了。只是之前一直处于节节后退的守势而暂且没有用武之地而已。现如今,被围攻逾月而很是憋了一口郁气的他们,也终于到了可以好好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投火三队,丙子对策。”
  随着王彦章口中的吩咐声,就有数十名老练的掷弹手应命奔走上前。他们身手矫健而脚步轻柔的贴着墙根之下高低起伏的杂物和障碍,几乎没发出多少声音就潜入道了街垒之下。
  然后又相互配合从身上皮套中取出捆绑成束的大竹节,小心翼翼又手脚麻利的塞入街垒下的缝隙中;而在街垒背后官兵的巡曳和说话的动静,已然是近在咫尺清晰可闻了。
  再经过令人不禁屏气吸声格外煎熬的片刻之后,随着淡淡的烟气缓缓冒出,他们也就忙不迭的返身飞奔而回;这时候难免有人踩到地上的杂物而撞响起来,街垒背后也终于有官军察觉到了动静,而急忙探身出来窥看。
  然后相继露出几个人头就被抵近埋伏的药箭射中,闷声不响的又反身栽落下去;但这只是稍加推延官军被惊动起来时间,随后他们发出了大片惊呼乱叫的嘈杂声响。
  “贼军。”
  “贼军来袭了。”
  “快敲起鼓板。”
  然后,就有凌空抛投而起的数十枚爆弹,几乎像稀疏雨点一般带着烟气轨迹,划过弧线落在了街垒和防柵的背后,又在他们得惊呼乱叫声中,接二连三轰声爆响成一片。
  然而这还不够,突然一声更大的爆响声就在街垒底部绽放开来。随着轰然掀飞而起又四下乱飞的大片碎块和尘埃滚滚,原本用各种大件家什和车辆、大土筐被捆绑,订联而成的厚重街垒防线,也像是被啃开一个大豁口;近而露出后面横倒了一地尸体和正在血泊中挣扎的幸存者。
  于是随着竞相奔涌而入的太平选锋,官军在城东布设的第一道防线,就这么毫无损伤的被轻易突破了;与此同时爆发出喊杀声的还有来自城西战线上,另一路由都尉周本率领发起的墙头墙下同步发起的进攻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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