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505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505/746

  长安南郭城墙附近,一片箭楼的废墟之下,突然有东西蠕动了几下,然后伸出一支满是污秽和血渍的手臂来;然后又巴拉开压在上头的瓦砾碎片,这才勉强蠕动着弹出一个灰头土脸的人头来。
  在左近熟悉的哨子和喇叭声中,本以为是必死无疑的王秋,只觉得自己一下子就泛活了过来;这可真不容易啊。要知道他们已经在这处城楼的折角上,抵挡了官军三天三夜轮番攻打而没有合眼了。
  一些士卒因为实在是太过疲累,几乎是在不断的奔走接战当中,前一刻还端着兵器或是工具,往来呼喝着号子悍战不休;下一刻松懈下来就一头栽在地上,毫无征兆的就再也没法站起来了。因此他们一退再退,身边的战友也换了一茬又一茬。
  现如今除王秋之外,当初那个总是口花花的说着荤段子,信誓旦旦要以过来人的身份带他去平康里,好好领教一下南北中三曲风光的老校尉陈观水,如今也已然不复所在了。因为,他就是倒在了援军到来之后的那个最后时刻。
  当他们这点人退守到这处箭楼据点,刀枪折断滚卷,箭矢也用尽,弓弩都砸烂之后,陈观水又用最后一点气力推倒锯断了大半截箭楼的最后一点支撑,将自己和十数名官兵一起埋了进去,作为临时的葬身之所。
  然后原本以还未见过多少女人为由被打发出去求援,然后才走出一段距离就想到不对头,反身想要来救援的王秋,也在霎那间被殃及池鱼的一块不明物件给砸昏过去;却也倒是因此侥幸逃过了官军眼上来之后的搜杀。
  只是当死里逃生之后,听着远近熟悉的喇叭和哨子声,王秋突然想要好好的嚎啕大哭上一场以为祭奠,然而却发现自己眼角和嘴唇都是干枯欲裂的,根本就挤不出多少泪水和口诞来,张开嘴巴也只有满口酸涩的土腥味,噎得他根本发不出任何想要的声音来。
  他就这么半埋在废墟里等待了片刻之后,才有脚步和人声向他靠拢过来;很快随着视野里不断晃动的青灰色袍服的人影,王秋被人给重新搬开最后一点负累而拖了出来,而有人高声叫喊道:“医护兵,这还有个能喘气的。”
  然后将一壶甘霖一般的甜茶汤凑到他的嘴边,又被贪婪的吞咽狠灌了进去;顿时淤塞在胸襟的一股酸胀难名的郁气,也随着许多细碎的块状淤血骤然的反呕了出来,而变得通达和清明了许多;王秋这才能够竭力的发出几个字音来:“底下……底下……还有。”
  不久之后,被人放在夹棍上抬过街道送往后方安置的王秋,也隐约见到了正在源源不断从城门方向,涌出来又迅速淹没过各条大街小巷的枪旗如林和甲光烁烁;然后又在催促进击的长短号子声中,一个激灵的立起身来,想要加入他们的行列,却又头重脚轻的栽倒在地了。
  然而长安城南的这个巨大变化,对于官军阵营就是不折不扣急转直下的噩耗了。尤其是作为急于阵前戴罪立功阵前的义武军使王处直,在身先士卒冲击启夏门内里的时候,却被埋伏在其中的轻炮散弹所击。
  结果就是疾呼悍战的王处直本人,连同簇拥在身边十数名持牌披甲的精锐亲兵,霎那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轰打撕扯成许多不可分辨彼此的血肉碎块。而余下跟进的官军步队更是士气大惧,而争相转身退逃而走。
  待到督阵的河东军将他们拦截下来,并且砍杀了数十名临阵脱逃的将校以为警尤,这才将其残部重整旗鼓驱使着复还来;但是这么一耽搁和退缩的功夫,却发现启夏门内已经被城外冲进来的太平贼军,给重新夺取和布阵下来。
  然后,随着更多更密集的火器,不断从城头、城下和城门便投入到使用当中,官军在启厦门正对的长街上所组织的后续攻势,也在一次又有一次被粉碎和挫败当中,变得越发疲弱和无力起来。
  然后,这些从启厦门内的反攻得手的太平军,却并没有因此满足和安于现状,又循着官军反攻不力败退时所留下的防线缺口和空虚处,辗转分出一直生力军以王彦章为前导,侧向攻杀王中路明德门的战线。
  结果正在明德门上下奋力激战当中的忠武军、神策军、泰宁军三支客军,还有负责殿后的昭义军所部,就这么被突如其来的打击给拦腰截断了;于是,这些官军所部一时间的后力不济,在来自明德门内外生力军包夹反击下,很容易就被打乱了原本配合和协同,变成了各自为战的混乱局面;然后,又随着上前接应的昭义军副使孟迁,当场为炮子所中毙命,麾下所部将士惊骇之下沿着朱雀长街自行撤走;最终演变成为了着三支客军各自争相突围的大溃乱。
  因此,正在光化门鏖战不休的丰州都防御使史可及,及其麾下天德军也见机不妙之下;也抢在明德门和启夏门的援军合流攻杀过来之前;毫不犹豫的丢下了协同作战的振武军,不顾损失的抽身退走了。
  结果导致振武军衙前兵马使契苾信(节度使契苾璋之子),连同千余振武卒、回鹘兵被围困当场;一直苦战待援死伤过半至天黑之后才彻底放弃,开始自行四散出逃;而契苾信亦是被火铳击伤就擒。
  于是,官军通过连日的轮番攻势和苦战,所推进到长安南郭内城墙上的上风和优势;短时间内就在城外来援的生力军反攻之势下迅速的损失殆尽,而相继重新退回到了过火前数个城坊外,所布置最初的攻击起始线去了。
  而当行营都统崔安潜得到消息后重新站到丹凤门上来督战,却只能见到烟火中如潮败退倒卷而来的官军旗帜之际,也忍不住再度摔断了第三只手持的拂尘而对着左右怒吼道:“局面何至于此乎?,官军在城南的眼线和探报呢,为什么没人及时回复和报信!!!”
  “沙陀和党项的蕃落军呢,难道拓跋思恭和朱邪翼圣的麾下,都是见敌不闻的死人么。”
第七百三十八章
传道单于夜犹战。
  塞北途辽远,城南战苦辛。
  幡旗如鸟翼,甲胄似鱼鳞。
  冻水寒伤马,悲风愁杀人。
  寸心明白日,千里暗黄尘。
  《战城南》唐代:杨炯……
  长安城东南,横霸官渡附近的五松驿处。
  “你说大批太平贼突然从蓝田峪内倾巢而出?”
  正在被崔安潜念叨的朱邪翼圣,也在冷脸看着已然从蓝田城下兵败,带领残部退回来的安庆氏族大首领,九府都督史敬存一行人等:“正是如此啊,之前蓝田城中苦苦坚守的局面,只是那些贼军刻意营造的假象啊……从头到尾出现在墙上的就只有一群杂色袍服的贼军,就连就连披甲的都没有……如此种种,怕不是蓄谋已久所图甚大了啊!”
  在逃亡中丢掉头盔而灰白头发胡乱披散在肩头、黏连在汗水淋漓脸颊上的史敬存,亦是语气沉重的道:“结果儿郎们一时松懈下来之际,却被许多披甲贼兵连夜扑杀而出冲破了营盘,还有来自蓝田峪内大批人马里应外合的轮番冲阵;更兼无数火器轰鸣烧灼,令畜马惊扰不安而难以骑乘和聚附。”
  “我部儿郎遂据营奋战至天明时刻,最终还是有负所托未能抵挡得住,不得不分头转进。”
  “如此说来,怕不是大昌关那边的萨葛部也要不得好了?臬捩鸡,萨葛部上一次与本阵联系又是何时?。”
  朱邪翼圣却是没有再继续追责与他,反而浓眉重锁起来。
  “回讨击,正当是两日之前的午后四刻,请拨运一批驮畜随往装运所获。”
  名为臬捩鸡的沙陀将校连忙躬身回答道:“不好!”
  这时候不用朱邪翼圣开口,作为麾下部属里屈指可数的唐人之一,诸将之中唯一做胯杉璞头打扮的掌书记,深得朱邪翼圣信重的蔚州(今张家口蔚县)人盖寓抢先喊出声来:“若是萨葛部那边也有所意外和不详,只怕长安城南的危局,亦是针对本部而来的图谋所在了”“这么说,拓跋思恭那儿是去不得了。?”
  朱邪翼圣凛然缈目道:“非但去不得,更要遣人联络以示知之。”
  盖寓继续正色道:“然后本军延灞水火速北上靠拢城东驿营盘,与上京城内的行营兵马互为抵角和呼应之势方才得安啊。”
  “甚好……就以所言,君立,存璋!”
  朱邪翼圣毫不犹豫的当机立断到:“属下在。”
  当场就有边镇豪强出身的左都押牙康君立,义儿都都将李存璋,相继拱手出列应名道:“着你二人各率一标,交替为殿军和警后之选……勿求击贼众寡,竭力拖延敌势为先,”朱邪翼圣大声吩咐道:“得令,”面目狭长的康君立和气度森然的李存章,亦是大声应承道。只是当他们领命出去各自准备点集人马的时候,却是相继接到了来自朱邪翼圣处的一名小小传话:“讨击大人有言,与贼军稍加朝纠缠之后,就可以引兵向西,做出与拓跋(思恭)留后所部党项军的合流姿态。”
  至于之前被派往长安城下探查和接应,待机求援的李克让所部退浑、鞑靼联合部众的,奉诚军使李克修所率的那支人马,却像是一下子都被大家给遗忘了似的。
  既然在临时军议上朱邪翼圣没有主动提起,那军议之后自然也不会有人去多嘴说上些什么。毕竟,在某种有意无意的安排下,这支偏师当中也汇聚了昔日蔚州刺史,兼沙陀部帅李友金的大部分亲故旧属。
  再加上城南大同军副使李克让麾下,作为督阵杂胡联军的蔚州团结子弟(藩落兵)和部帅帐卫,可以说曾经代领沙陀三姓部落的李友金,大部分的旧日班底都齐活了。
  而这其中的相应干系,就只能意会而不可言传了。毕竟,李友金虽然有保全朱邪部众的天大功劳,对于朱邪父子的回归也有莫大的处理和贡献。
  但是在朱邪赤心重掌部落大权,又将一切征伐事宜都交给朱邪翼圣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形势渐变,事情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变化。
  尤其是在追随官军的一路征讨当中,以朱邪翼圣为首部族中年轻气盛的少壮派势力无可避免的崛起,并彻底掌握主军事导权之后;他们这些老派的部族头领们也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分化。
  有人开始觉得他太过软弱和难以担当大任,还有人觉得他在日常里衣冠起居的表现和处事手段上,实在太过唐人化而有些卑躬屈膝,根本失却了来自大漠彼方沙陀健儿的本来面目。
  而所谓忍辱负重率部出降保全残余族人的旧日事迹和一时恩泽,也远不如只身出奔塞外数年之间,就白手聚拢和打造出一支追随军队的朱邪翼圣,更加光彩夺目和英雄凌然。
  虽然李友金一直表现得诸事不争的恭顺和配合,但是作为朱邪赤心出亡之后过渡期间的部帅,所拥有的的人望和和影响力,还是不可避免的通过各种新老派系之间碰撞和冲突的细碎琐事,给直接或是间接的隐隐体现出来。
  再加上这次,他初战不久就在蓝田关前冲突中身受重伤不能视事之后,沙陀部众中人心的趋向更是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因此,按照草原上流传的生存哲学,一头被彻底拔掉爪牙的前头狼,才是最好也最让人安心的,容许它苟存下去的结局。
  毕竟,任何族群的壮大和崛起之路,都有其相应的牺牲和作为祭品的垫脚石才对。
  ……
  而在长安城南,大同军副使李克让也在为自己的存亡而努力奋战着。构成大同军主体部分的退浑部众,早已经随着领头的赫连氏族率先逃亡而土崩瓦解;至于那些来自阴山以北各个部落的鞑靼联军,更是见势不妙就早早各奔出路去了。
  毕竟,他麾下这些人马绝大多数都是士气和战意不高,纯粹拉过来凑数以为佯攻的杂乱部众。所以最后聚集在他身边得以成建制冲出来的,不过只有丢弃了辎重和旗仗的蔚州团练和部帅帐卫千余人而已;然而他的噩运和劫数并没有因此劫数。在他决意向南临潼城方向靠拢的几次努力突围,都在不断意外遭遇的敌阵面前一次次损兵折将的被打退回来;他这才醒悟过来转而向东沿着城墙驰走而去,而这时候他的身边就只剩下百余骑了。
  这时候,似乎姗姗来迟的运气总算是眷顾到了他,那些贼军一波又一波的出现在城南的战场中,又一拨接一拨的杀进了长安城中,掀起愈演愈烈的烟火熏天与激烈厮杀的声嚣,却暂时忽略了这么一小股贴着城壕奔逃的漏网之鱼。
  只是,当他千辛万苦的绕过了长安漫长的城郭外围,来到了城东南段的延兴门下大声的叫喊着自己官衔,想要获得来自驻守其中的官军救助和支援;却因为失去了任何可以表明身份物件,冷不防被城头不由分说一阵乱箭设下来,当场又死了十几骑亲随。
  李克让也不由含恨向北而遁,一直沿着春明门、通化门奔走到了龙首原上的大明宫以东的太和门外,却始终没有一处守军愿以接纳和收容他们这些幸存者入城避难,更不会为他去通报崔相公;反而是这些坐骑都被活活累死了小半数。
  最后,李克让也只能在左右相继溃亡而走的哀叹和嚎哭声中,带着最后十几骑向着逃亡而去了;因为在他的记忆当中,那里荒废日久的皇家厩围中,尚有部分沙陀族的畜群放牧在其中。
  而相比最终逃出生天的李克让,带兵前来支援和接应的奉诚军使李克修,则是一头撞进了太平军在城南的布阵当中;则是一头撞进了太平军在城南的布阵当中。而在这些遭遇战中,沙陀部原本赖以为飞驰如风,远射近突的藩骑战法,也在太平军预设阵营里大量装备的铳炮轰鸣之下,给轻易的惊散和溃乱开来。
  这些仅有皮甲和皮袍、蒙皮小盾的游牧骑兵,根本阻挡不了火药投射的铅子贯穿;他们手中搭挽得角弓和投标还没有抵近到足够射程,就不明所以得被远远连人带马轰打得满身血花四溅轰然倒地;而他们胯下的冲阵坐骑,则更多是被前所未见的火光和轰鸣声所震慑和惊吓骇然不已。而不待冲至近前就相继扬蹄惊蹿起来,各自人仰马翻得散了架子,或是争相趋避着又在前赴后继中冲撞、滚拌成一团。却是再也没法保持和形成任何象模象样得冲击之势了。
  因此在他亲率人马左冲右突了数次之后,李克修不由悲催得发现,自己麾下人马已然大多数变成了不折不扣的步队了。因为他们的坐骑和驮畜不是受到惊吓逃窜而走,就是不得不被主动放弃和宰杀掉,以免成为冲乱和动摇自身阵脚的因素。
  然而他所高举在空中的沙陀旗标和白铜飞鸟军纛,却成为了这片炎火缭乱战场之中磁石一般得事物,无论怎么且战且走的奋力突围,都摆脱不了四面八方不断争相围拢而来的贼军;最终将其团团包围在了少陵原名为郎官镇的废墟当中。
第七百三十九章
传道单于夜犹战(中)
  虽然朱邪翼圣已然下令全军向长安城东靠拢,但是实际上操作起来却没有那么容易和轻松自如;至少除了朱邪氏族为主的云中军和黑鸦骑、义儿都等序列,尚称令行禁止之外;其他附属的人马,比如安庆、萨葛等氏族或是鞑靼澄别部藩落骑兵,却是没有那么容易舍弃掉这段时间到手的虏获和骠抄所得;所谓的轻装上阵只携带必要淄粮的命令,也随之在扯皮和争执当中变了样。
  于是,在夏日变得愈发炎热起来的空气当中,来自蓝田城内太平军(重装)车营的一个分团,幸运或又是不幸的在追击安庆部败兵过灞水时,兜上了正在乱哄哄撤退当中的沙陀军尾巴。
  于是有些过于深入的这团先手,也成为这些落在后头的藩落兵马,所要面对和解决的第一个目标。当然了,被数倍于自己的胡骑从三面一起兜压上来的情景,对多数人而言可不是什么良好的心理体验。
  只是,当老卒们带头唱起来了《追打骑兵歌》,顿时队列中还有些躁动杂乱的情绪和士气,就变得平稳和安定了几分,手中的刀枪火铳也变得有些坚定有力起来。
  “敌人的骑兵不须怕,沉着应战来打他,人高马大又好打,排铳快放好射杀。
  初发抬手先射马,再发平举专打人;近身挺枪刺如猥,环立三叠冲不散;咱们瞄准他,咱们打垮他,咱们消灭他!”
  随着逐渐整齐嘹亮起来的歌声,阵前挥汗如雨作业的辅卒和工程兵,也忙不迭的将一捆捆铁丝拦网给铺展开来,又一段段的挥动大锤钉入地里;逐渐填补了那些马拉大车之间,刻意留出来的间隙所在。
  再配合着一队队将长矛斜架在半身长牌上,而严阵以待的排头白兵,顿时形成了最初步的外围防线所在。而在他们所防护的内里,更多的铳手和掷弹兵,也在号令声中有条不紊的整备起身边的器械弹药装具来。
  但是最先被推出来的,却是是几门马拉小车上的轻便铁炮;灰黑色铁壳铜膛的三寸(内径)身管,斜斜的对着远处奔卷而起的尘烟;而用木块嵌入轮毂间。
  随后一枚填满了药包和铁球的子膛,就侧向塞入后膛的缺口旋拴紧。又有一枚带着拉索的发火管,在哨子声中被塞入上方炮眼,随着骤然麾下的小旗和口令猛然一抽,轰然迸射出一大蓬灰褐色烟云和暗红火光。
  被火药化学能所加速的球弹,几乎看不出轨迹的稍闪即逝,在远处尘烟之中迸溅起几团沙土来。然而对于正在飞驰而来的沙陀骑兵,就像是扬撒过地面几滴清水而几无反响。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505/746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