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49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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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他又像是条件反射一般的举牌起来,挡住一支自上而下戳杀的矛头,另手却将打空的三眼铳飞掷出去,迎面砸在第三名闯出的敌兵面上,只见红白崩溅的应声倒地。
  而他带头的这番成功冲击也像是无形的信号,霎那间哨子声大作之中,更多身穿青灰色调袍甲的身影,翻过街道中的障碍和路边屋舍的废墟,呼喝叫嚣的杀过和突破这段敌军设防街口。
  而在噼里啪啦的火铳放射声响掩护下,那些原本藏匿在沿街和房顶和楼阁之上,却因为王审潮的试探冲击而暴露位置的官军弓手,也像是被房上扫罗下来的枯枝败叶一般,在碎片尘埃的迸溅之间争相跌坠下来。
  因此在半个多时辰之后,盘踞在这条街巷当中的官军残余,也只能仓惶无奈的丢下许多尸体和受伤的俘虏,忙不迭的就此逃到大街上去寻求支援和庇护了。
  从兴庆宫和东市附近的安邑坊,一直且战且退到了这里,他们也足足轮番交替战斗了两天两夜的光景了;与之接战的官军旗帜和军号,也足足砍倒或是缴获了十几面之多了。
  而在这种无法一次性投入太多人马,而只能再相对局促空间和复杂通道,构成巷战冲突的复杂环境当中;各种可以投掷和放射的火器,则发挥了了意想不到的效用,而成为支撑他们战斗下去的中坚力量。
  至少相比明显施展不开的长枪大戟和射界受到干扰的弓弩,这些火器在便携性,在交手中的持续和耐久上的好处,却是轻而易举的压过了官军的一头。
  他们甚至可以依仗十几杆各式火铳或是几枚爆弹、火油弹的配合,轻易的压制和威慑一整条街的官兵不得寸进,或是游刃有余的进行转进当中的断后作战。
  他们有时候甚至会因此产生几度一个错觉,只要有足够的子药供应和火器的替换,他们就可以依仗勘探和布置好地势,抵挡住无穷无尽的敌人。
  王审潮如此思量着,吞下一块硬梆梆的压缩口粮,而用发酸的牙帮子努力将其嚼碎研磨着生吞下去;却冷不防在一条断头巷子里的惊呼和讨饶、哀求声中,迎面撞上了一群穿着破旧蹲伏再地上瑟瑟发抖的人们;然后,一群又一群从街上络绎不绝穿过的逃亡者,顿时吸引了那些正或站或坐或靠在沿街檐下、廊道中休息的太平军士卒的关注。
  道理很简单,虽然这些难民都穿着陈旧破烂衣服,但是并不合身的尺码和明显纤细的手脚身形,显示着脸上和外露肌肤上涂灰的“他们”,绝大多是都是女姓的存在。
  “什么,这些都是从平康里逃过来的?官军再里头大肆烧杀抢掠,就连这些长袖善舞而八面玲珑的行院中人都难逃其害了?。”
  随后得到报告的校尉,不由表情一下子变得很有些奇怪起来,甚至当场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这厮该不会是故意把人招引过来的吧。
  作为太平军中的一项传统,其实又很多中下层的军士和老卒,都再得到相应的成家标准之后,主动迎娶了那些来自教坊行院出身的女子们。
  道理也很简单,她们虽然普遍出身微贱而沦落风尘之中,但是好歹多少都有不错的见识和识字通书的底子,也比大多数普通女子更体贴知趣懂得怎么侍候人。
  因此,当她们因为太平军的因由而摆脱朝秦暮楚,迎来送往的火坑,而重新获得有所尊严和体面的自食其力机会之后,往往能够产生有足够的感激和长久的依附;然后,对于同样苦出身的太平军士们既有同命相怜的共情,也有包容忍让的谐家之道,因此只要申请改换一下户籍,很容易就相互成全在一起过日子了。
  而抛开这个对阵中的小插曲不说。在城南的正对着朱雀大街的明德门内,作为副手的第一军第二郎将钟毅,也在脸色不虞的看着别遣军中郎将柴平道:“中郎,这城中的守军是在扶不起来的废物啊……怕不是都被这城里安逸日子养成了心气和斗志皆无的窝囊货了。”
  “之前且令彼辈持墙而守尚且勉强对付,如今一听官狗杀进城来,就相继丢下城防之要各自四散奔命去了,更不要说什么齐心协力、同舟共济的配合了啊!!”
  “我们还有必要留在这城中与之为伍么?……不如带了尚且愿以追随的人等乘早求去,多保全下一些有生力量来。切莫要为一时的情义和恩德所误啊。”
  “你这是什么话,留在这城中协助稳住局面,难道不是为了大都督的布置么?”
  柴平还没有开口他身边的一名军将,顿时像是炸了一般的不忿道:却是长期留在长安城中的孟楷身边,而一直坚持到最后才得以回归的张归霸。
  “我自然是就事论事别无所指的;大都督的深谋远虑自然是我辈不及万分的。”
  钟毅亦是不为所动的说道:“然而如今的局面和态势已经变了,就算是我军想要继续稳定住局面,那也要可以作为协从共济的对象啊,现如今已经过了三天了,长安城中可还有这种指望呼?”
  这话一出,军帐之中顿然是一片失声;然后钟毅才继续朗朗道:“我自然是晓得你的担忧和心结所在,城外尚有大队胡骑虎视眈眈,只怕这回程之路不大好走;可要是再在这里盘恒和耽搁下去,那就不只是路上一些难以避免的损失,而是内外包夹的倾覆之祸了。”
  “这就是你的想法和意思所在么……于情于理,不失为一个良选和最好的对策。”
  这时,柴平也终于开口道:“然而,这只是基于先遣军本身的优选和最好结果而已;却并非是大都督府进取关中的全盘大局之中,最好的那个选择和结果,你明白么。”
  “着城中的大齐友军或许不可相信和依仗,但是你还可以相信大都督府的后续谋划,相信尚在南面蓝田县和武关道之内同袍的临机对应啊。”
  “也罢,我的资质有限没法子像你想的那么远,你又是大都督钦点的领头人;那我便就是舍命陪了君子,就看看着最后能有什么结果又如何呢。”
  钟毅闻言静默了片刻,也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顺着台阶退却了。
  而在另一个地方,原本还想在大内坚守一二,却冷不防被人打开右银台门引兵攻入,最终只能在太平军的接应下,率残众退到这里的曹皇后,也像是一下子老态了许多,而再没有先前的意气风发使然了。
  毕竟,黄王留守城中的诸位大将之中,葛存叔仓促在自己宅地当中聚众抗击,已经身死当场而被传首阵前了。而诸门巡防大使兼留守使,京兆少尹孟楷也在变乱中不知所终了。
  至于另一位皇城点检使、左金吾卫大将军白日升;还有率领关东援军的洛都留守黄思邺,虽然接到了她的号令却根本没有遵从的意思,而在城中引兵自行其事去了。
  结果,最后还是躺在病榻上养伤的同州镇守使、右领军卫大将军孟绝海,惊闻而起而带着聚集起来的亲卫部属,披挂起来杀散了在大内中宫附近私企做乱的宦者,将受困万春殿内的诸妃子及两小王救出,然后又一马当先合力杀了出来。
  结果就是,当他终于停手下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变成了不折不扣的血人;这其中固然有被他所斩杀的敌人血肉,但也有他伤处崩裂而浸透了内里全身的鲜血。
  这么一阵激烈厮杀的折腾下来,这名别号“飞山虎”的陷阵大将,等若是当场旧创复发去了半条命,而只能奄奄一息的躺在床榻上苟延残喘了。
  于是,现如今她身边也就剩下百余名卫鹤府的甲士和数百名拱辰军,立政殿的内殿仗班和曹氏亲兵而已。然后以她为首的宫中眷属和其他老弱妇孺的命运和前程,甚至还要寄希望在这只远道而来的太平先遣军手中。
  “来人,随我易装。”
  想到这里她却是有了决定,而重新站了起来对着陪在身边的女官大声道。
  随后,曹皇后就洗掉变得污脏的容妆和换下沾满泥尘而剐蹭破烂的裙摆,素面朝天的穿着一身戎装来到城头上的另一处,对着正在揽着孩子抱头痛哭或是抽泣不以那些妃子们,突然厉声道:“看看你们的样子,就只会坐以待毙了么!!!”
  “那还不如之前直接抛下你们,或是让我送上一程,总比落到那些敌虏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好。”
  听到这话,那些女子的哭泣声和哽咽也像是划上了休止符而停顿下来;就连两个尚且年幼之后会在乳母怀中哭闹不止的小王,也不禁噤若寒蝉的失声了。
  “我现今也不想再说第二遭了,若是还想活命下去,不想被人舍弃掉,就去把这身碍事的宫内行头给换了。”
  曹皇后这才继续厉声道:“就在这里让人竖起帷幕换了去,反正被人多看一眼也不会掉块肉,可要是因此成了负累没了性命,也就将来什么指望都没有了。”
  而在明德门正对朱雀长街的遥遥彼方,已经随着攻进大内的军马而移帐至此的崔安潜,亦是很不满意的质声道:“第三天了,都已经第三天了,为什么还没有拿下南郭那边?难道不成这么条开阔通畅一眼就能望到底的长街,就真没有人能够攻到尽头去么。”
第七百二十六章
一朝祸起萧墙内(续)
  “属下惶恐。”
  “相公训示的是。”
  “我辈自当尽心竭力,为国克复上京。”
  然而却没人敢说出口那个真正的理由:进了长安之后无论是代北行营的四大城傍蕃落军,还是河东三镇七军的将帅,都忙着带自己的人开始抢劫和搜掠了;自然对于贼军的后续追击和清缴没那么得力了。
  但是事实上崔安潜也无法与所有人的意愿相悖;自从他麾下的河东军进入皇城大内之后,无论是行营都虞候张彦球、后院军使朱枚、牙将论安、王蟾、薛威之流的大将,同样也是不得号令而自发开始就地搜掠起来了。
  这也是官军一贯的通病,在能臣干将的驱从之下杀敌争战固然是勇猛如虎狼,但是每隔一段时间也同样要用足够的犒赏或是放纵大掠,来安抚和鼓舞他们转为疲沓、倦怠的斗志和士气。
  有所区别的只是掌握在不同人手中的肆虐程度而已。尤其是在现今仅靠河东道大部赡军尚且不足,更何况要指望他们戮力卖命讨贼呢?就只能两害取其轻的高举轻放,在口头上敲打一番了。
  然而这就给了那些退到南郭去的贼军,以重整旗鼓而层层布防的机会了。他们甚至为此挖断了朱雀大街南段,拆除了许多民家来设垒,又用大车当街联接布阵封住那些街巷的出入口,结果居然给此辈就地营造出数道防垒来。
  “禀相公,有前金吾大将军张直方前来求见。”
  然而这时,再度有人禀报道:“且不见他……就说我已经前往阵前巡视南内(兴庆宫)去了。”
  崔安潜却是毫不犹豫的摇头,然后又补充道道:他不用想也知道对方的来意如何。无非就是请他兑现之前说好的允诺,对于这些被迫曲贼却又心怀故国,虚以委蛇又最终反戈一击的旧臣,网开一面和为之正名。
  除此之外,便就是约束城中正在四下肆虐劫掠的官军,以为保全一些京中的气象和人心所在;要是前个要求崔安潜也就捏鼻子认了罢,但是后者却是崔安潜万万不能答应,也是没法做到的事情。
  但又念在对方主动里应外合的献门功劳份上,却又不好讲对方怎么样,更要借助住这么一个熟悉城内情形的榜样人物,来安排后续得手尾和善后事宜。所以,他也只能暂且眼不见为净了。
  然而,就在丹凤门后方的鼓吹亭内,一身戎装上血水已经干枯的张直方,却是不禁面色惶然的对着前来回话的幕僚,喃声自语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当初不是说好了么……我要面见相公陈清。”
  “岂有此理!。你可是聋了还是傻了么。相公已经去了军前了!!”
  回话的幕僚却是勃然作色道:“日前城中战情火急,尚有贼军盘踞不去负隅顽抗至今,你却想要在此给大局添乱么,来人给我将这位大将军叉出去。”
  然而,张直方却是不由得闻言大急而愤声想要发作起来,却冷不防有一个急促的声音喊道:“且住手”。却是另一名长相老成的军将匆忙走过来,对着那些围上前的军士喝斥道:“张金吾乃是于国有打功之人,相公尚且需要礼遇,尔等怎敢对他动粗呢……还不快退下”待到左右军士重新退下之后,他才和颜悦色的对着犹自不甘的张直方继续道:“实在是相公正巧不在大内啊,只能劳得金吾白走这一遭了。底下的人都是粗蛮之辈,又不懂得厉害关系,实在请金吾千万见谅了,还请金吾留下榜子且回府上少待,只消相公归还便就上门呈请了。”
  直到望见了张直方步履蹒跚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洞之中后,这名老成的军将才不由暗自吁了一口气,总算是将这位对付过去了。然后他身边冷不防又冒出个声音来:“不过是个事贼又反正的旧臣,何须令我等大费周折的前倨后恭,舍下这番面皮来安抚呢。”
  老成军将却是摇头道:“这可是相公的意思,相比相公的宏图大略,你我些许面皮上的得失,却又算得了什么呢?”
  而已经失望的走出大内阙楼门洞的张直方,顿时被许多个翘首以盼的身影给围绕起来;然而,他们很快又纷纷露出失望、无奈和如丧考妣之类的沮丧颜色来。
  然而,张直方却是没有直接的回头,而是又来到了不远处一处废弃的监门卫直更房中。由亲随点起烛火和简单清理之后,就有一名青绿衫属官打扮的长须中年人步入其中,而叹息道:“金吾又何至于此呢。”
  “看在往昔门下行走的份上,眼下我也只要你一句准话,相公何以不愿见我呼?,可有什么苦衷和内情呼?或是有人居中作祟?”
  而张直方却是脸色不虞的盯着他直愣愣道:“我辈却是万万不能泄露军机的。”
  属官却是为难的皱起眉头宛声道:名为唯公的属官却是为难的皱起眉头宛声道:“不过,我打可以告诉你另一件事情,相公刚刚处置和发落了数十名鼓噪索赏的军士呢,你可千万不要触在这个霉头上啊。”
  “你是说。”
  张直方一下子就反应过来顿然失声道:“金吾还是赶紧回府,聚集得力人手,看好自己的门第吧……接下来的事情,就谁也说不好了啊!!”
  “唯公”亦是越发叹息道:而在他们话语之间,朱雀长街这头的丹凤门内,也终于有一支整编待毕的兵马开了出来,又高举着“河东”“晋阳”“北都守捉”的旗号,而汹汹然的杀向了旷达长街另一端,烟火与厮杀声笼罩中的战阵而去。
  而正在街头前线指挥攻占的义武军使王处存,则身处某种意义上的焦头烂额之中;他本是神策军的将门出身,他的父亲王宗乃是长安屈指可数的大富豪,善于经营财货,富比王侯,初为唐朝神策军吏,后官至金吾大将军、兴元节度使。
  因此他少年时即侯服玉食,僮奴万数,靠着父亲的地位,得到右军镇使的职位,后升任骁卫大将军,定州制置、内闲厩宫苑等使。后来又以重金树内,得以转任河东与河北交界的易定镇,为义武军使兼节度副使;然而随着黄巢大举攻入两京,藩镇中原本还算安分的割据势力——河朔三镇乘势而起;其中的卢龙镇李可举更是一句攻破了易定镇的大部,而包围了最后的据点易州城。
  最终内外交困之下,节度使崔季康再兵乱中被杀,最后只有王处直在来自昭义军的呼应和威胁下,得以率部突围而出投奔了河东崔安潜的帐下;开始了寄寓他乡的一段生涯。
  故而做为如今寄人篱下仰仗鼻息的几只客军之末,他能够被分配到的就只有相对没那么多油水(富家)的城南地区了;而且还要他自行征募和发兵去逐一的清理和夺取才行。
  然而王处直却很快发现自己还是被坑了,随着他麾下兵马夺取和攻占了一道又一道,城南贼军盘踞的街垒工事的逐布推进中,义武军麾下回报的损伤程度,就像是滚雪球一般的与时剧增起来。
  因为,这些太平贼及其投附的贼军亦是实在太过奸猾和难缠;他们以长安中轴大街左右的城坊为盘踞和支撑点,在看似四通八达的街巷和路口之内,设下来数不清的障碍物和陷井,而掩藏和埋伏在建筑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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