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49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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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后,他就在偏房之中对着一名闻声出来的相熟将吏,郑重其事行礼的切声道:“我有一番大富贵,大功名愿奉送于你,请为我引荐一二如何?”
  随后这人就去而复还的相熟将吏,给带到了京兆府内衙的后庭之中,低声交待道:“还请稍带,孟大使正在处理要务,片刻就来见你……”
  然而,这人片刻之后并没有等来预期中的五城诸门巡防大使兼京兆少尹蒙楷,却见到了让他骇然失色的另一群人,不由拔腿想要转身就跑。
  “陆成泽、陆学士,你却是想要去哪里?”
  却是身为京师武官第一降人的前金吾大将军,现任大齐检校尚书左仆射张直方,亲自带领一队灰衣部曲堵在他的去路之上,不由分说一拥而上将其按倒在地上;又不由分说用绳子套住脖子,两下向着左右拽拉直到活活的勒断脖子。
  然后张直方才对着一名大齐服色的年轻军将展颜笑道:“多谢将军深明大义,我辈自然会有所厚报的。”
  “我这可不是为了自个,而是为了大伙的一番仇怨;无论如何,都不要让太平军那些人得势起来,骑到我辈头上才是。”
  这名大齐军将却是冷声道:
第七百二十章
走马为君西击胡(下)
  就在长安城南,暂时被人遗忘的党项头领之一拓跋思忠,也灰头土脸、阙脚披发在仓皇奔走的逃亡之路上。只是原本大氅戎装银冠的他,如今只穿了一身类似普通百姓的破烂单衣。
  而他的心中亦是充满了惶然而忧急的情绪使然。因为这一次兵败,他损失掉的不但有三千拓跋平夏本部的骑兵,还有来自其他党项氏族的藩落健儿;就算最后能够安然逃回去,也免不了要其他的党项氏族一个交代了。
  要知道,拓跋氏作为党项各部之中最大的氏族,一贯牢牢把持著作为部落君长和征伐领头人的天然位置;但是除此之外又尚有细封氏、费听氏、往利氏、颇超氏、野辞氏、房当氏、米擒氏等大姓氏族;其中大者万余骑、小者数千骑,各据一方;相互之间的关系也是错综复杂而莫衷是一。比如曾经占据过全族君长位置,而厚依旧是拓跋氏最强有力的挑战者,同样受过朝廷册封的细封氏族。
  早在唐太宗贞观三年(629年)就受南会州都督郑元踌招谕党项归附,党项首领之一细封步赖率所部归唐,唐朝在其地设轨州(今四川松潘县西),授细封步赖为刺史,为党项投唐的第一人。
  贞观九年(635年),唐下诏遣使开河曲地为16州,党项内附者34万口。才有吐谷浑王慕容伏允结为姻亲的党项酋长拓跋赤辞,也在与唐作战兵败、众叛亲离的情况下归附唐朝。
  朝廷乃就其地分设懿、嵯、麟、可等32羁縻州,任命归附的部落首领作刺史,以拓跋赤辞为西戎州都督,赐姓李氏,受松州都督府节制,封为平西公,开启拓跋氏再兴之路。
  直到唐广德二年(764年),河北副元帅仆固怀恩自恃平乱有大功,却受构陷于宦臣而起兵反叛,并煽动党项、吐谷浑等族叛唐作乱,旋即就被平定而病死逃亡。
  朔方(驻今宁夏灵武县西南)节度使郭子仪为了防范党项等族受其煽动,建议朝廷将居住在静边等六府的党项迁到银州(今陕西米脂县西北)以北、夏州(今陕西横山县西)以东一带居住;并召党项族大首领、左羽林大将军拓跋朝光、拓跋乞梅等五首领入朝厚加赏赐;从此拓跋乞梅居庆州,号东山部;拓跋朝光居夏州,号平夏部。有了如今东西两支拓跋氏族各自壮大的源流所在。
  后来唐文宗太和、开成(827—840年)年间,东山党项复起作乱;直到大中四年,唐宣宗诏凤翔李业、河东李拭合节度兵讨伐党项平定之。残余东山党项部众才逃亡至夏州境内,两支拓跋氏就此合流为一,而以平夏部力压群雄独大与各部之间。
  也由此藉以大唐朝廷号令和册封的权威性,以及作为塞外沿边城傍和军事缓冲的平夏部,所在边关孔道优势把持和垄断了大多数互易往来,自此逐渐威凌于各部之上而左右屡兴征伐莫有不从。
  因此,这一次朝廷有所号令而下,作为首当其冲的拓跋部也不得不来。一方面固然是他们亲自参与讨伐的沙陀部前车之鉴尚在不远;另一方面则是拓跋部有所推拒的话,那他下一次号召党项各部的权威就会大打折扣,更别说被人乘机取而代之的可能性。
  因此作为他的长兄,刚刚权受夏绥银节度使的拓跋思恭,同样也是个狠绝果断的人物;同样一次号令各部按照相应的比例出兵出马,一同归于麾下作战;由代北行营提供衣粮的同时,按照各自的表现和出力来获取斩获。
  这样一方面可以避免后方空虚,就此打破原来的均势和平衡,导致党项各姓之间内讧和侵并;也可以在作战当中变相的分散和削弱这些党项大姓的丁口实力;乃至以恩赏的名义名正言顺的笼络和拉拢其中的勇士之属。
  而作为拓跋大首领的弟弟,平夏三州刺史之一的拓跋思忠,能够得到这个统领三分之一的蕃落骑兵,而效力于河东行营直属配下的资格;一方面他弓马娴熟而对兄长唯命是从;但更主要是因为他早年曾经入朝宿卫/为质过,懂得如何于这些朝廷方面人物打交道。
  因此,在发现后方营盘已然被突破而不可坚守之际,他也曾奋力想要突围冲出去,而一次次呼喝怒号着鼓舞和率领聚拢起来的人马,尝试寻觅和攻打贼军各阵合拢过来的衔接薄弱处;然后又一次次被横挡了回来。
  而当他不知道第几次,带着已经严重溃散和削弱的残余本部骑兵,即将杀穿一阵贼军步队合拢起来的边缘,稍显队形混乱的所在之处;却冷不防迎面撞上绕过来一阵手持火器的贼军,然后就在瞬息抵近的放射之中被成片的放倒在地。
  就连身先士卒犹呼酣战的拓跋思忠,也当场被贼军的不明火器所伤,而腰上崩血倒伏在马背上起不了身了;紧随他的将旗手拓跋持赤和抗纛官卫慕喜更是相继坠地踩死。
  然后失去对局面最后一点掌控的他,就在残余亲兵的拼死护卫下一边向外奔走,一边眼睁睁看着溃散当场的骑兵,被那些前后紧逼的贼军围住之后,又被人群里许多端举的尖刃给戳在马肚子和大腿上,就此非死即伤的掀翻在地。
  最后仅余十数骑的护卫之下全力向南奔逃,而暂时摆脱了视野当中贼军的拓跋思忠,却是禁不止伤痛从马背上掉落下来,晕死在一处干河沟中,等到他在一处树丛中重新醒来之际,伤口被包扎好了但也已经是孑然一身了。
  好在相比大多数凸额被发,满身腥膻和油垢的党项酋首和部众,曾经作为质子滞留上京的拓跋思忠,却是少有保持了汉家衣冠并且能说一口流利唐家汉话的存在;因此在马背上褪去党项式头冠、额饰和窄袖袍,摘掉了胸前的青金银章环带,只剩内里一身唐式单衣又被刻意划得稀烂沾满泥土的他,很容易就与那些败兵混为一众而暂时逃了出来。
  就算再在后来逃亡途中,偶然远远的撞见一股贼军游骑,也因为把他当作了被抓来的本地民夫,不但未曾为难反而丢给他一块饼,指明可以求助的地方,就此侥幸让他逃脱过关了去。
  然后,当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觉得肋下的伤处,又要崩裂开来的拓跋思恭,步履蹒跚的一头扎进一处还算是清澈的河沟里,咕噜噜喝个饱的同时,却又在荡漾水面的倒影中看到了另一个身影。
  那是个蓬头散发脸上满是斑裂泥垢的汉子,皱巴巴而眼袋深重眸子里血丝密布,几块不知道哪里捡来的脏污布片裹缠在身上,腰间还鼓囊囊的装着一圈东西,看起来就和关中大地上所能见到的流民无二。
  只是对方手中端持着半截矛头拄在地上,多少让身负伤创又疲累不堪的拓跋思忠有所忌惮和提防起来;然而紧紧在片刻之后,拓跋思忠就勉强路出一个笑脸来,仿若是轻车熟路的;“敢问这位汉子,可有吃的么……我有东西可为交换。”
  他隐约自觉揣测到对方的身份。在八百里秦川的关中大地上,可是不只有官军和贼军这两大阵营的存在;在他们征战杀戮的间隙之中,亦是又不少墙头草式随波逐流,据村镇结栅以自保,又会暗自袭击和劫掠路人、败兵的土团乡兵。
  同样也有被打散,溃亡之后,四散于乡野的散兵游勇所自发形成游寇乱匪,以及辗转于道途在亦匪亦民之间来回转换的流民群体;眼前这位就更像是其中的落单一员。
  这样的话,拓跋思忠觉得或许可以有所机会,令其放松警惕而以为图谋一二,然而对方一开口所说的话却让他不禁魂飞胆丧起来:“恁怕是官军的大人物把。”
第七百二十一章
走马为君西击胡(续)
  拓跋思恭却是惨淡抽动面皮的笑了笑,嘶声道:“你这汉子怕不是说笑了,我这副昂攒摸样怎当得官军啊。实在是商旅不幸,遭了大难啊。”
  然而对方却是仿若未觉的后退了几步,而又有意无意的横举起了手中的断矛来,冷冷的沉声道:“我可从未见过商旅,还能穿官军的云纹乌皮履子啊……再说,北边刚刚打了大战遍地都是死人,又有哪个吃了雄心豹胆的商旅,会恰好凑上去啊!!,更别说你身上还有创伤逃出来的。”
  拓跋思恭这才意思到,却是脚上沾满尘泥的靴子露出了破绽和行迹,但是他又是在舍不得放弃这双靴子,而强撑着伤痛不止的身躯用赤脚走完这段剩下的逃亡之路。
  拓跋思恭略微变了变颜色,而苦笑起来:“我乃延州刺史权东山兵马使李思恭,所部不幸为贼所害而沦落至此;听你汉子口音怕不是本地人士呼?,若能将我往西护送至武功县的官军之中,定有重重酬赏相报。”
  “更何况我兄长乃是朝廷王师的大将之列,若能就此得他青眼和赏识,勿论是立即授官的出身,还是财帛子女,都可以尽与所得的。”
  拓跋思忠对于这种乡土团练的背景之人,也是略有所闻和了解的;别看他们在官军和贼军之间朝秦暮楚的卑微如野草,但是一旦有所机会的话,凶残起来就连官军也是有所不如的。
  虽然官军之中时常有所杀俘、乃至杀良冒功的惯例和传统,但是对于精壮俘获还是会留下来作为功劳,乃至补充进行伍之中的。但是这些乡土团练就更加毫无底线了。
  因为他们只在乎能够得手的财货和甲械,而绝对不会轻易留下劫道活口来的。无论是官军贼军还是路人行旅,一旦失事落单沦其手中,哪怕是想要速死也是奢望了,更别说,若没有这些地头蛇的指引和帮助,他一介带伤之身又能够走出多远而不致于迷路,又如何躲避过道路上那些心怀莫测的散兵游勇和土团乡兵呢。
  因此拓跋思恭一边越发的和颜悦色起来,一边却是暗中握住了腰间的一柄小刀;作为党项子弟在京中取巧讨好于帝驾之前,而专门练就的一手投掷之术,他自有把握在五步之内一击其要害。
  好在拓跋思恭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对方还是被他所打动了而当即露出某种震惊之色,又变成唯唯诺诺低声下气的敬畏道:“竟……竟然是一位落难的贵人,多谢贵人提携,小人这就去帮贵人寻个代步的。”
  不久之后就见这名蓬头汉子,居然从土丘背后牵出一匹皮肉松弛而略显嬴弱的花皮老骡子,让拓跋思忠爬乘了上去,就此抱住脖子而牵引着向前行进而去。然后又畏畏缩缩,结结巴巴的不断询问起来;当强忍着不耐与那人絮絮叨叨说着话语的拓跋思忠,实在难掩疲惫伤痛而在骡子背上昏沉睡倒,又被喧哗声重新警醒起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在一处临时平整出来的停宿地里。
  然而,飘摇在空中的那几面绣着“渭北”“鄜州”字样的朱旗,顿时让他心中提到嗓子眼的一块石头落地,大大的送了一口气,而慢腾腾的落下骡子来,对着左右正在休整的军士大声道:“尔等又是渭北军的哪部配下,速速护送我去兼你们的东方(逵)留后!”
  见到这些渭北军士似乎愣住了而没有什么反应,拓跋思忠又急忙补充强调道:“我乃代北行营左厢马军都知兵马使,李思忠是也……还不快与我速速禀告你们的头目。不久之后,怕不是有贼军杀过来了!!”
  然而,他就见这些“渭北军”骤然面色大变,然后闻声纷纷聚拢了过来,又变成一阵高过一阵的哄声大笑起来。
  “居然有个送上门来的。”
  “这厮真是昏了头脑么。”
  “这贼军是说我辈么。”
  拓跋思忠不由得心中一惊,然后连忙侧身上了骡子用力踢打想要离开,只是还没有走开几步就被人毫不客气的脱下来,又狠狠惯摔在泥地上七荤八素的再也起不了身了。
  不久之后,在插着草植的绿色伪装网构成的棚顶之下,太平关内先遣军的游弋都尉周本,也目光灼然的看着站在身前的前神策弩手哥舒蒂奇道:“你煞费心思给咋们送来这么一个大礼,就只有这点要求么。”
  “小人只求能够加入贵部,多杀几个胡马儿为故里乡亲报仇雪恨。”
  哥舒蒂奇毫不犹豫的敞声道:“若能够日后能令我随贵军打回到眉县境内去,便就更好了。”
  说实话在当初遭遇当中,他并不是没有对那个自称延州李刺史的允诺,有所动心和盘算过。尤其是对方在骡子背上失神之间无意说出的“无论是怎样的女子,只要看中了都能为你取来”,而一度大大打中了他的心防。
  如果籍着这个机会能够重归官军之中,并且以此为筹赏而把可能被掳走的妻子,给讨要回来的话,也许他的悲剧就可以就此划上了一个不算圆满的结果,只要他暂且忘记掉那些因此而死的熟悉人等就好。
  但是听得对方往复许诺得越多,哥舒蒂奇却越发心中没底,又重新变得惶然而悲观起来了;毕竟,他依然被人给背叛和构陷过了两次次了,这一次若是对方依旧只是权宜之计,那自己又何尝有所反悔的余地呢。
  就算对方能够如实的践诺将妻子给自己讨要回来,但是在如今这番局面当中,勉强团聚的两人又能何去何从;又怎么确保下一次就不会再被他人给“予取予夺”了呢?
  所以他最终还是鬼使神差一般的,找到了这支还未离去却正在就地换装的太平贼军。
  “这可不行,我太平军中一向赏罚分明而从不打折扣的,功劳就是功劳,必须有所报偿和酬赏的。”
  周本却是摇头道:“你可有什么心愿和志向,若还在我军的能力范畴之内的话,就可以考虑当场兑现一二……或许回过头来,你还是深思熟虑了再做打算把。”
  而在二十多里外的长安城中。王审知带着十几名编外的辅卒,也挺胸凹肚的巡逻在城南的街道之上,而享受着周旁投射过来的各色目光和隐隐约约的眼神聚焦所在。
  因为之前城外清明渠之战的胜利,再加上曹皇后当中前来犒师的风尖浪口;让原本在长安城中还算是名不见经传或者说是有所格阂的太平军,一下子就彻底打开了名声而变得众所皆知起来。
  连带着他们这些出外执行勤务的士卒,也成为了别人窥探着瞩目的对象之一;尤其是曹皇后回答内置后,很快就督促留守巡城司和京兆府,将京城南郭的从西南角的阳永坊到东南角的曲江芙蓉园,都划归在太平军的巡守范围之内。
  虽然作为柴平为首的别遣军上层,未必不晓得这其中或许有所大齐新朝内部争议与角力较量的因素,但还是决意应承了下来,并且从城外那些救援回来的精壮人等当中,挑拣、武装和编列了数千名的辅卒。
  另外作为因势利导的手段,太平军也籍此已布防为名,开始对于这些临近城墙的防区,进行一轮勘探和普查行动。而王审知为首的巡逻小队,就是变相的为这些探查人员提供相应的警戒和就近支援的存在。
  毕竟,按照夜间学习会上所传达的大都督府指示:就算是在长安城中初步打开了局面,但是偌大的上京之中明里暗里对于太平军的存在,抱有各种恶意和算计心思的存在依旧不在少数。
  这种潜在的威胁和设计手段可能来自暗藏的敌人,潜隐在市井民间;也有可能来自身边义军中的不坚定分子和别有用心的争权夺利之辈,而已官面的形式表现出来。
  从原则上说,除了少数特定对象之外,就算是一些与太平军有着长久合作的关系户,也未必能够赋予足够的信任和依靠的;更别说与大多数义军既有明面上的通力合作,又有潜在竞争和展示力量的关系。
  因此,他们固然一方面要保持纪律森严而条令严明,尽量不给人以可乘之机;另一方面也要适时的发动市井底层的力量,更加深入的了解和掌握长安城中的局面,未雨绸缪的有所打算。
  王审知正在如此思量着,突然就听到一阵隐隐然的惊呼声,然后又变成了明显的女子呼叫声;王审知闻之却皱了皱眉头,没有马上向着发声之处奔过去,而是先行吹响了呼叫就近数队同伴的哨子。
  因为自从太平军的防区扩大之后,各种幺蛾子和状况也开始冒了出来。先是有人试图把自己妻子姐妹夹带进太平军的驻地中,以提供相应特殊服务;然后,又有人假冒太平军的士卒在城坊里招摇撞骗,一连发生了十几起与之相关殷富人家的上门敲诈勒索事件之后,才被设伏以待的三支队给堵上门去抓了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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