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49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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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启、启禀明府,费当部自头领死伤大半,颇超将军亦是当场阵没了;如今东方(逵)留后率领渭北各营正在收拾局面,就近抓捕那些逃散的驱丁呢……”
  报信的骑兵有些战战兢兢的继续说道:“真乃气煞我也!”
  拓跋思忠确实冷不防抬腿一脚将这名报信骑兵踹滚在地上,又对着左右怒喝道:“如今用来填壑的驱丁没有了,就连接应的步队也没能跟上来,这叫人怎么打开这番局面啊。”
  这时候,刚刚立阵下来的党项军前沿突然传来一阵短促而密集的鼓号声,然后后就有人禀大声报道:“城中的贼军出来应战了。”
  拓跋思忠急忙走到临时垒起的车台上定睛一看,却是远处斜对着己方阵营的安化门内已然洞开;栩栩然开出一支旗帜如林、甲光烁烁的人马来,又不慌不忙沿着安化门边向南穿城而出的清明渠,紧锣密鼓的布下阵来作出一副邀战的姿态。
  然而,拓跋思忠只是粗粗估量了对方规模和阵列厚度之后,却是不由冷笑起来:“彼贼居然想要效法古时背水一战的故事么?便让我等麾下的山外健儿,好好教导一番什么叫做自寻死路的道理。”
  随着他一声令下儿围绕着羊头大纛悬空摇动起来的旗帜,用木栅和皮帐构筑起来的一部部大小营地之中,如同潮涌一般奔流而出成群结队的皮袍毡帽的党项骑兵;又依照各部从属的大人和君长,汇合成数个向前凸出的长短锋势,而在尘嚣日上的烟尘滚滚之间,捉刀挺矛大声嘶吼着,向着远方的贼军横阵猛扑而去。
  而奄然居于左右两翼突出部内的,则是几乎人人具甲的帐前兵和集中起来的头领亲兵;直到他们都驰骋出了一小半距离之后,拓跋思忠才率领着本阵的护军各都,以及后队人马缓缓随着羊头大纛向前推进而去。
  这也是拓跋思忠及其麾下党项军最惯用的,抵角钳击阵和蓄势变阵战法;其核心就是用相对臃肿儿迟缓的中军,为敌吸引阵主动抢攻的目标,然后通过两翼突出部所暗藏的精锐力量,进行内向夹击/外延突破。
  因此在塞外那些草场、盐泽的争胜当中,以拓跋氏为首的党项各部联合,总能够依照这种步骑兼用、虚实转换的娴熟战法,再一波波前来挑战和抄掠的突厥、契丹、回鹘、土浑、温末等族面前,胜多败少的不落下风,乃至反过来吞并了许多塞边杂胡小部壮大起来。
  而在此之前,拓跋思忠更是追随族长兼大兄,屡屡击破了好几支甲械精良不下官军,阵容也是有摸有样的贼军部伍。通常情况下他们只要有侧边一点被突破和杀入,就很容易会再这些机变死板的敌阵中造成顾此失彼的局面;然后任凭领军的贼将如何的奋力冲杀,都大势已去颓然无法挽回局面了;反倒是拓跋思忠可以组织起余下的轻骑盘旋着张弓投矛于侧近,逐一将其吊射投杀于当场而甚少损伤和代价。
第七百一十八章
走马为君西击胡
  背靠着川水河渠列阵的队伍之中,第一军右厢新二营的五头王审知手心满是汗水的握住手中的长铳,这是他兄弟王彦复为他指明的一条出路和捷径所在。
  因为按照他的说辞,传统刀枪弓弩厮杀的战阵之道,他们这些起点较低又是降人出身的士卒,已经很难在这方面靠精益求精的技艺出头了;反倒是这个新练的火器之师因为初创之际,无论是制度、战法和技艺都有待进一步完善和不全之际,正是他们这些不分新老都站在同一个起点线上的士卒们,大有可为之处。
  所以他的大兄王审潮毫不犹豫的用掉了,自己积累下来功劳的资格和进修名额,为他争取到转隶火器兵种的机会;理由也很简单,王审知是兄弟之中唯一娶亲的实在责任重大。
  虽然他也算是久经战阵而通晓各般武器的老手了,对于火器的操习也是颇为用心和加倍努力,把手掌的老茧都被磨光又重新生长出来,才堪堪习惯盯着迎面射过来的无头箭,而眼皮不眨的轻微偏身闪避。
  但是第一次凭借这种新式装备,主动离开城墙的掩护寻机野战;终究还是不免和其他对大多数人一般,难掩喘喘不安或是心中没底的情态。
  说实话,虽然他拿着这种前段可以套上尖刺的长铳,往复刺杀过各种靶子和其他活物,但事到临头还是觉得前排那些白兵所持的长矛和刀牌,更加的熟悉和称手一些。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初夏已经偏斜下来的午后日头照耀下,他只觉得口中呼出来的气息都是热的,然后又迅速汇聚到前后左右许多人体活动开来之后,所散发出来的汗味和热气当中去了。
  因此,在这种有形无形的环境和氛围之中,原本已经喝过水排过尿的王审知,还是变得口干舌燥而不断吞咽起唾沫来,下肢也出现了隐隐的尿意。
  这时候,队官和老卒们不断响起的口令和喝斥声,似乎也变得越发频繁起来;期间还夹杂着隐隐的痛呼和闷哼声,那是因为身体不耐而想要挪动或是转身的士卒,遭到当场教训的结果。
  王审知也只能想办法绞尽脑汁的转移注意力,来减低身体上的不适和违和感觉;比如全幅回忆起出阵之前的战前部署情形,以及自己所在位置所需要注意的要点。
  与他过往呆带过的那些官军,对于士卒极尽简略之能的号令和赏格不同;这些太平军事先的部署安排当中,可谓是恨不得尽可能的详尽道每一队,每一火的偏执程度。
  只要有时间,将校队官们甚至还会主动说明整体战事上的需要,和场短期内所可以达成的阶段性目的,然后几次进行相应现场的鼓舞和发动起士气来。
  比如这一次他们主动迎战,就是负责吸引、阻截和拖住城南出现的党项游骑大部,以为后方另一个方向上的一支大队人马,争取到退入城中的缓冲时间。
  王审知如此仔仔细细的回想着,手中的长铳也就似乎变得不那么湿滑难握了,而周旁的声嚣杂音也像是慢慢的消失远去,而只剩下视野当中透过密集成排人体和刀枪的间隙,所能看到一点点逼近的烟尘飞舞。
  直到站在前排斜举向上的碧蓝小旗突然挥下,霎那间充斥在密集人头和风中潺潺盔缨上方的刀枪尖刃,突然就成片放倒了下来;然后随着相继蹲伏下去的前排士卒,王审知所在的后排铳手一下子就变得视野开阔起来。
  这时候准备接战的哨声才呼啸的吹响起来,还有老卒领头齐声唱起来的《打铳歌》和《对骑歌》。而在此起彼伏的歌声当中,王审知也在长久磨砺出来的条件反射下,抽出塞满皮套内的一枚子药弹包,手脚麻利的压塞在铳管后打开的膛口中。
  又按下锋利的闸片戳破弹包洒出些许药粉,重新复位推进后膛塞紧闭起来了;然后扳起打磨过的燧石夹片。仅仅是几个呼吸之间的一组动作下来,王审知所在的这一队就基本完成待发准备。
  这时,远处奔弛突进的胡骑滚卷而起的烟尘,也在越发极速靠进过来,而又变成了这前后数列铳手之间,分布虞侯口中的大声报数:“一百步准备。”
  “五十步准备。”
  “三十步左右,仰角二刻,齐放。”
  霎那间,激烈的哨子声在王审知的前后左右骤然响起来,而又变成争相挥动而下的手戟和小旗,然后又淹没在了一片密集炒豆般放射开来的烟尘和短促激烈的迸射喧嚣声中。
  这一刻端持着长铳的王审知,亦只觉得胸口像是猛然被人推了一把,铳口一仰差点没有侧身向后退走,却又被后列脚顶脚的士卒给撑住,用肩膀反推了回来。
  “压低半刻准备。”
  重新响彻在耳旁的鼓点声和老卒叫喊声,也让他很快反应过来松开死死抠住的手指;将厚实的护木退过腋下单手夹持住略为发热的铳身,而另手拔出大腿上别着的通条,紧锣密鼓的随着节拍装填起来……
第七百一十九章
走马为君西击胡(中)
  襄阳城,夏日暴晒之下的暑气,已然在蝉鸣大做声中初显威力;只是因为正当汉水之侧,城内外又有多条支流河渠纵横;所以还在一些局部区域保持了相当的湿润和凉爽。
  比如在作为避暑圣地的习家池畔高阳馆内,笼罩在绿意葱然、繁花盛放之中的凤泉馆、芙蓉台,都是一片清凉的荫蔽使然;而在池中西侧仅有一条廊道相连而松柏如云的钓鱼台上,更是清爽宜人。
  倒印着波光潋滟的水阁中,薄纱单裙愈显恬静秀雅的红药儿,正在两只小白毛养女琥珀和翡翠的环绕下,拿着岭南送过来葡萄、桃李、荔枝等时鲜果子逗弄那只小干脆面,如今已经取名叫做多摩的宠物;而吃得越发圆滚滚的熊狼狗,则是懒洋洋的躺在身边的木地面上闭眼打盹,任凭几只小脚牙子在它蓬松油亮的皮毛上轻轻踩来踩去的,发出一阵阵惬意的呼噜声。
  同处一室,哪怕是旬休日的独处时光,也不免随时带上大量公务文牍的周淮安,则在口述着自己一些偶然出现的念头和想法,然后由同样穿着清凉通透的小挂件提笔记载下来,作为私密生活日志的一部分。
  而他的眼睛则是盯在,一片简易版的地图沙盘上摆放着入关部队配置:第一军的四个新练(部分火器化)营头;第六军的驻队六营;已然进入长安城南。
  第二军的五个基本的突骑(轻装)营头,和一个骠骑(具甲)营头;第三军的三个骑步营头;正在蓝田县城内待机。
  第四军的两个混成(骡马化)营头;第五军的舟师八营(编制略小);正在蓝田关和关后的蓝田峪内待机。
  外加配属的工程团、炮团,三支队,捉生团、车团、骡马队;共计水陆二十八个基本营头,约三万将士已经抵达一线战场。
  此外,抢修商洛道的建生军八营和一万多名的配套民夫;巡逻和维持后方输送路线的三个新编驻队营;五个(舟船/骡马)联运大队,合计也有两万多拥有一定组织度和武装的辅助人员。
  这样,随着陆续投放的五万规模的军力和物资保障也初步到位,就等着相应时机到来和相应事件发生后的对策所在了。就像是周淮安心想事成一般的,很快外间的廊道对岸就传来一个声音:“关内飞书捷报!!”
  “启禀大都督,入驻长安城南的先遣军首战告捷,以新练三营和战锋两营在光化门外清明渠之侧,迎战党项藩落军步骑八千而重挫之。”
  “其它两门守军乘势出击邀战和截杀其后,当场斩获过半余皆溃走,缴获营中器械物用骡马数不胜数……敌酋拓跋思忠在乱战中不知所终,正当后续搜索中。”
  “此外作为事先约定的后援和呼应,蓝田县的马队和蓝田关内的后军随后相继出动了。最终在大昌关以西的东城驿,成功截击住了仓促调动中的渭北军大部。”
  “。”
  “……临阵大破所部,杀获共计四千有余,缴获渭北节度使留后的全副旗鼓仪仗,但是敌将东方逵见机的快已经脱围突走而去了。”
  而在长安城北面的渭桥驿大营之中,崔安潜表情森冷的看着满身尽是血垢和尘泥,光头散发仓皇逃回来的东方逵。
  “你的渭北军连拓跋思忠的同党项部何止步骑过万,就只逃归来这些人么。”
  “相公明见,相公明见啊,”披头散发而满脸血痂的东方逵,却是泣不成声的哀叹道:“我部接到党项军求援,便就马不停蹄的赶赴而至了啊;然后太平贼却是荀谋已久,突然就倾巢大举来攻,我部将士且战且走一路奋战至杜陵原,方才在樊川遇到埋伏,最终势尽力竭为贼军大量马队所冲散的啊。”
  然后东方逵愈发顿足捶胸道:“若不是标下一心挂念留此残躯,以报相公得知敌情,又何惜与儿郎们一同赴死呼……此番贼军不但弓弩极多箭雨如蝗,就连火器甚是厉害,虽然官军整装结阵以待,但是为贼火器遥遥所击之处,无不是烟火熏烧糜烂目不能见,争相趋避而不可复收。”
  听到这里,崔安潜的表情才略微有所变化,而摆手止住靠上前来的军校道:“你说贼军动用了甚样的火器……速速与我仔细道来。”
  而在长安城内,得到消息的曹皇后亦是乘着銮车,带着数十车的内府物用前来犒师;并且还亲自站在城头上当众对着柴平等人大声的赞许道:“可喜可贺,小柴你们真是做的甚好,若是大伙儿都如太平健儿如此用命竭力,又何愁天下不得平定呢。”
  “所以我要赏,好好的重赏你们,作为这京畿数万将士,十余万壮丁的样范和效从啊。”
  随即,她摆手让人抬上来一箱又一箱的赏赐器物,亲口介绍道:“来来,这是大内诸班仪卫的玄金锦绣纁袍,这是内仗库里的獅身大铠和虎文甲,”“这是御用器物中的琥珀牛首金杯……且放心,人人都有份的。”
  然而在回程大内的路途上,伴从人员之中却是有人忍不住对着曹皇后劝谏道:“娘娘,何苦对此辈如此屈尊纡贵呢……若是有心嘉勉只需差遣内使或是近臣一员,便就。”
  “不然更待如何?正式因为这满城的大老爷们都无所担待,才要咱这妇道人家舍下面皮来恩加笼络!”
  年逾不惑而戎装盛然的曹皇后却是冷声打断道:“若是随便派个人去,怕不知道还会七转八传的整出什么恶了人的幺蛾子来;那就真是坏了大事了。”
  “那也未免太过厚赏隆重了把,便叫城中那些将士们当作何想?”
  这名女官再度恳声劝谏道。
  “就是要让彼辈好好看着啊,为国出力的好处与得失;莫不是连我女婿派来的一支外援客军都不如。”
  曹皇后亦是蔚然叹声道:“这可不仅是个单对他们的激励和触动,也是个安定眼下城中虚浮人心的举措啊。咱个妇道人家也没有别的本事的,能够替皇上笼络住人、守好眼前的局面就好。”
  毕竟,城北那一战的先胜后败,大将“飞山虎”孟绝海重伤而归至今尚未醒来,可谓是重挫了城中守军的士气和斗志,至今再也未有敢言出城再战者。她也只能辗转寻求与外的助力了。
  再说了,经此一战而接应回来的那些逃亡人群之中,其中很多都是留在城外大齐将士的家眷亲族;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她用来笼络和安抚许多关系人等的心思,而压下更多的质疑之声了。
  而在大唐驸马、羽林将军,兼做大齐光禄卿,外戚薛同的府上,正在饮宴中的众人亦是一片愁云惨淡的气氛;“已经确认了官军在杜陵原和清明渠的败绩了,”“前往窥探的人亲眼堆积如山的渭北军旗帜甲仗,还有那副旌节仪仗可是做不得假的。”
  “还有在光化门外堆起来的那几大堆京观,可都是真正秃发索头的党项兵啊……更别说驱进城来到大群的坐骑,更是有目共睹啊”“这么说官军岂不是要……那我等又怎生是好?”
  “要不再等等把,毕竟兹事体大而牵涉我等的身家安危。”
  “胡说八道,这也不过是区区一时失利和局部的胜负,崔相公依旧还掩重兵于霸上、渭桥之间,于城内音讯未绝呢。”
  “城中的忠臣义士甚多,依旧心怀赤诚不改,我辈又怎可做那事到临头退缩的畏难之辈呢。”
  “难道那些被卑鄙之徒肆意当堂入室,玾戏妻女于后宅,予取予求的日子,你们还要再过下去么。”
  然而在这场甚没有滋味的宴席草草散去之后,相继从后门带着随从离开的各色人等当中,也有一人并未直接归家,而是来到了自己的别宅。片刻之后,他又易装成一名青衣奴仆,而来到了京兆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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