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48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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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长安城中,已经入驻上京南郭光厦门的太平大都督府,关内先遣军统将兼第三军郎将柴平,也在行走在前往承天门的朱雀大道上。
  蹄声踏踏的策马走在这处用严丝合缝的大块扁条石,依照颜色由浅到深向内铺就而成,明显高过侧边夹道地面足足一尺的御道上,柴平居然感觉到像是行在旷野之中。
  因为站在被踩踏和打磨出许多光滑凹印的中线这里;那些乌头门和朱阑、瓦顶和灰檐墙所构成的连片沿街建筑;晴雨皆有棚瓦遮蔽的街边廊道,都仿佛是很远地方的事物了。
  也因为这条号称贯穿长安南北,将偌大城郭百余城坊分为西长安(县)、东万年(县),第一宽敞的中轴大街居然足足有半里宽的横向。
  因此,哪怕他在两团擎旗举枪,端牌背弩的护兵簇拥下,以十人并进的长纵队列来行走其间,也依旧显得有些势单力薄了。
  然而前呼后拥的当先行走在其上的柴平,亦是难免心潮澎湃而百感交集起来;他本是河南道乡野中满腿污泥、衣不蔽体的农家子,方圆十里内最大的庄子就成是他人生的全部。
  然而,因为被这个吃人的世道逼得走投无路,流尽了血泪与汗水也逃脱不得家破人亡的结果,这才走上这条向死求生的尸山血海之路。
  然而在黄王身边的那些义军当中,他已经看多了那些抱着决然的心思,却只是能在大食种无所建树的随波直流,旋起旋灭朝夕存亡的惨痛结局;也实在见多了各种打着大义凛然的旗号,却是行的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兼并与火并之事。以及贫寒时的和衷共济与互助扶持,道乍得富贵之后毫不犹豫的背叛与出卖。
  最后,他居然是在广府偶然心血来潮的一次遭遇当中,遇到了自己生命中的那个真正贵人,那个能够实现这世上沉沦挣扎与苦海中,大多数人渴求理念与憧憬的引领者。
  然后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顺理成章了,他们一步步的大白隔离各种敌人,扫平了挡在自己道路上的各色阻碍,从岭东到岭西,从安南到湖南,从荆南道山南,从江西到江东。
  越来越多的人得到了梦寐以求,勤恳卖力就能换取的温饱与安定;也争相追随在了太平军的大义旗帜之下,将更多的地域和百姓都从那些贪官污吏,豪族缙绅的荼毒水火中解脱出来。
  现如今,他身为一个卑微至极的农家之子,也得以率领兵强马壮之师,正式的踏入到这天下腹心的首要之地,巡师在这大唐天子专用的御道上;可谓是人生际遇的起落之大,而令人不胜唏嘘又神往无垠了。
  和柴平一样充满各种反复心情的,还有这些专门挑选出来的护军将士们。他们虽然来自不同的地方,但是都不由自主的生出某种像是在梦中,又不愿意醒来的错觉和恍然。
  但是好在这些初次进得长安,见识了天下腹心、首善之地壮阔雄美的士卒们,虽然不免为之震惊和憾然,但是还是很好保持了严整有加的次序和抖擞亦然的风貌。
  再配合他们天青、银灰两色的制式袍服,铮亮反光的白铁兜和圆笠盔,钢片护胸和细鳞甲,摇曳在风中的白羽和五彩丝涤,亦是用数百人的节拍齐齐走出了千万军马一般的气势来。
  而在这个过程当中,夹杂着他们整齐划一号子和鼓点的拍子,则是时不时短促唱响起来的太平军歌齐唱;如此一阵阵的徘徊和荡漾在了左右空旷处。
  不但将习惯徘徊和聚附在朱雀大街附近的禽鸟,给惊骇的盘旋空中久久不敢落下;也无形间吸引了许多长安本地士民,满怀着复杂心思探头探脑的出来观望。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领军兮,下救黔首。
  杀尽虎狼兮,觅个封侯。”
  然后又画风一变的变成了《太平军律歌》:“太平将士个个要牢记,三大要律八宗干系;第一凡是行事听指挥,步调一致才得争胜绩。
  第二不拿百姓分毫物,人人见我喜欢又景从;第三缴获一律须归公。”
  而与此同时,正引着一种留守文武正在丹凤门上相待的曹皇后,隐约听闻倒还不觉如何;但是她身后的诸多军将、官属和内臣,就不免有些脸色各异,而表情异彩纷呈起来
第七百一十一章
汉虏相逢不相见(续)
  长城的大内之中,随着逐渐停寂的钟鼓声和吹打奏乐的调子,高举着太平旗青旗的马步队伍,也徐徐然的退出了皇城大内,而重新回到了承天门大街上。
  而当例行的偏殿觐见与问候,呈礼和接受赏赐;以及最后后庭的问话和交涉,都已经结束之后。曹皇后亦是对着左右蔚然叹声道:“这小柴好些年没见,倒是变得长进颇多,也很有些意思了。”
  因为,柴平为首前来觐见的太平军将,对于她当场赠给的娇儿和赏赐的财帛,可以说是没有怎么推拒就收下来了;但在整个过程却又隐隐显出某种坦然无私的从容意味。
  只是在接下来,在有人当着曹皇后的面提议给他们赐宅,和编配行走侍奉的人手时,却又被柴平以大敌犹然在外而不宜远离防区的理由,给客气而坚决地推拒了。
  这也让曹皇后不免闪过一丝欣慰亦然,却又夹杂点淡淡失落和遗憾的复杂心情。她欣慰的是那个一度追随在自己鞍前马后的白头少年,终于成为了一位行举得当、进退有据的英凛大将。
  但是又有点遗憾的是,能够令他又如此脱胎换骨一般变化的,却不是在自己夫君的麾下;而是在遇到了那位才学兼备,身居多能的好女婿之后;更别说,看起来英明一世而百折不挠的夫君,却是一度与手下这个不世的出众人杰,失之交臂;若不是她暗中一力坚持的话,差点就连最后一点亲缘和羁绊,都没得维系了。
  要知道,自从出了黄皓那桩事情之后,当初王上并不是没有反悔和犹豫,乃至就此拖沓下去的心思。还是她瞅出了女儿深藏的心意和决然所在,暗中给予宽放和协力;不然光凭这么一个养在深闺中的女孩儿,就算鼓起勇气要去私自投奔自己聘问的对象,哪又有那么容易就毫无行迹的上了船,又被顺风顺水的一路夹带到哪个人面前去呢。
  好在她赌上养女终身幸福的这一次并没有被辜负;不但为黄王横扫中原的大业,维系和保持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后方和强援,也新朝奠定的根基,开辟了许多互通有无的进项和收益所在。
  唯一可怜的就是她一手带大的那个女孩儿了;若不是她的默许和纵容,又怎么会有各种被专门收罗而来的那人著作,不断地呈现在女孩儿的面前,而一步步的加深印象和神往呢。
  所以她在入住中宫而午夜梦回之际,摸着空荡荡大的令人有些发渗的锦塌,却是再没有一个能够揽到怀里来,好好温存的小可人儿时;也不免觉得格外的怅然和愧疚起来。
  也许,药儿就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对自己投赴全心全意真情的人,然而自己为了维系在黄王身边的地位和必不可少,却不得不把她远远推到异乡陌生之人的怀抱中去。
  因此她日常私下里的一大慰藉和开解,就是不断与药儿保持着书信来往;并努力收集着日常各色相关的消息见闻。
  哪怕是身为中宫大殿,再疲累再困倦之际,只要是有关药儿的书信消息送来,她也总会打起精神来来询问和回复,乃至时不时亲手置办一份贴身用度。
  这也算是她这个有些不乘格的母亲,对于这个小人儿能够做到的最后一点事情了。好在那个“周和尚”也并未对此表现出嫌弃或是有所作践的态度来;虽然此子一直表现得有些过于相敬如宾,而对其他的妾室更有兴趣;但是在明面上作为正室夫人的各种礼敬、包容和看重,却是始终如一并没有怎么变化过的。
  这样见闻的多了,曹皇后也多少有些聊以自慰的安心下来了。毕竟其他方面的东西不好说,目前药儿年纪尚小,未尝能够体会到男女之事的个中奥妙;然而,药儿只要谨守本分乖巧柔顺的守住正房大妇的名分,日后待到身子长开后有的是慢慢固宠,乃至生下嗣子来的机会;曹氏也相信自己的眼光和判断,如此一个小小年纪就让身为女子的她,当场生出“我见犹怜”心思的可人儿,日后还不知道会如何的天姿国色呢。
  所以她也可以在暗中默许,大礼仪使崔缪这个城府深重的老狐狸,将自己的女儿以陪嫁女官的名头塞到那个好女婿身边去,以加重相应的分量。
  而自从新朝建立而她入主中宫以来;这个远在南方的好女婿能够给予她的回报和反馈,同样也是十分得力和要紧的;其他不用说,光是那些打着孝敬名头家带过来的东西,就足以让她在大内维持和供养其一大批的廷臣、附庸人手,而始终稳稳压过生了儿子的刘氏一头。
  更别说如今以曹氏的亲缘部属,轻而易举的在宫外的长安城中也维系和笼络起一批,倾向于自己的潜在势力和专属武装来。
  这一次更是毫不犹豫的应邀出兵助战,而派遣了与自己相熟的柴平来协守长安外郭;这番心意和诚恳,她亦是有所承情和受用的。
  虽然在早前对应三路出击兵败后续局面的庭会上,亦是有朝中大员、重臣颇为隐晦或是旁敲侧击的暗示过,须得小心主客移位或是雀占鸠巢的概率。
  毕竟,这太平军及其背后的创立者,可不是好相与的存在。当初在广府的时候就轻易驱逐了黄王信重的孟揩,殊不知此番是否会有故事重演的机会。
  然而,与那些大老爷们喜欢盘桓各种利害得失的心思计较相比,她显然更在已于眼下的状况与利弊使然。
  毕竟,她也只是个妇人家,竭尽本分守护好自己夫君留下的这份局面,就已然是勉为其难了。断然不可能因为一些阴私猜测,就让人横生事端自断臂膀和外援的。
  所以她优柔寡断的徘徊、反复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一旦有所决意,也是表现的很是干脆和彻底;拿出全副的诚意和礼遇来对待这些个外援的客军所在。
  因而她不但当庭在将那些抱有猜疑的臣子骂得狗血淋头的之外,也不惜以皇后之身(强行勒令)带领留守群臣,前往承天门上且为迎接的排场和礼数。
  当然了,对此以柴平为首的太平军将们,由此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和反应,固然没有最为期待的受宠若惊或是诚惶诚恐,但也是在可以预期和接受的范畴之内。
  甚至柴平还主动提出来远来是客,诸事人生地不熟的;当由曹皇后支派和差遣若干员得力的官属,就此驻留在太平先遣军中,以为日常的协调和联络事宜。
  当然了,在场臣属和内官却是未能体察和理解当她的这一番复杂心情和苦衷,亦只是争相发出一片毫无营养的附和之声。
  “娘娘所言甚是”“中宫说的好。”
  然而事情到了末尾,一片和声当中却也免不了有所杂音冒出来,或者是想要与众不同的哗众取宠之辈;当下开声道:“中宫圣德自然如山似海,只是这些太平军将,也未免有些太过死板不化了吧。”
  当即又有人应道“就是,就是,动不动就拿军令,敌情来推阻大家的好意;真不知是刻意避嫌,还是别有打算呢?”
  接着还有人故作不忿的斥声道:“慎言,我观那太平之师颇为阵容森严,更有豪言大志宣达于外,岂又是你可言妄自揣测的么;若是被你无端揣测传了出去,岂不是破坏了眼下努力维系的局面了。”
  听到这里,曹皇后堆聚眼角的鱼尾文不由越深起来,而想要出声写什么,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道:“真是天大的笑话,什么时候军伍严明,令行禁止也成了大不敬的罪过了;更何况人家还劳师来援的客军,又非是你可以节制的归属,凭什么一厢情愿以繁文缛节强求之?”
  却是刚刚送客回来的关内都转运使兼户部左侍郎刘塘,当下大声排众讥笑起来:“更何况,这些太平将士越是令行禁止、行举森严,岂不证明越是太平军中的精锐之师,也可见证那位周大都督的重视和用心所在了?”
  “这才进城来不到万余人马,就已然惊吓的某些寝食不安而四下鼓动去之而后快了;这究竟是做贼心虚,还是别有异心和无端想念呢?”
  “或又是觉得这城中的尚有数万守军将士,和十余万征调待命的青壮;面对这些许人马而言,其实都是浮滥不堪的废物?”
  “你你,莫要胡言乱语。”
  被他说到的那几人顿时跳脚急声起来。
  “我乃一心为国,岂容你颠倒是非。”
  “怕不是受尽了别人的好处,不遗余力的内外颠倒、为之张目了。”
  “那我辈岂不更要避嫌,以为正名了?”
  刘塘却是露出得计之色,早有期待的对着曹皇后拱手道;“还请大家令这几位一心忠君体国的同仁,就此驻留太平军中即为正名,亦以为就近监视和联络如何?”
  “本宫准了。”
  曹皇后却是有些困倦和厌恶的,根本不看那几个人如丧考妣的表情,而抢先轻轻颔首道。
  而在另一边的台阶上,参与会见的太师、侍中赵璋,却是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礼部尚书崔缪,不动声色的对视了一眼,算是结束了这一回合的无形交锋。
  而在旁面无表情的御史大夫郑汉章,则是仿若未闻一般的眼睛看着远方的树梢,仿佛哪里有许多值得专注的事物。
  而甚是没有存在感的旧朝降官之首,新朝宰相王铎亦是耷拉着眼皮子,昏昏欲睡的直到中宫回归的云板声敲响;才在左右防阁的搀扶下慢吞吞的从出宫回导致的府上。
  直到宅地关上大门的那一刻,也才一反路上嘟嚷的糊涂垂老之态,而变得有些精神和目光清明起来;而当他来到自己消暑的岁首堂中,早有一名奴仆打扮的子侄在恭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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