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46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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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了,负责下达这个任务的周淮安,倒也不是头脑抽风或是心血来潮,而是有着后世元明两代江南马政的成功经验和成熟范例的珠玉在先。
  蒙古人建立的元朝就不用说,作为马背民族他们几乎走到哪里就养马到哪里,几乎把适宜放牧的土地都被圈占了,就连远在海外的济州岛都不放过。
  而朱元璋继承元朝在两淮江南的遗产之后,同样也是在大江以南遍设马场,一度使得首都南京城门之外,遍地都是牧场和马群所在。
  因此,唐代江东的开发度虽然不及这两朝,但是在太湖富春江流域,还是有一些可以利用起来的边角区域;又比如刚收复浙南的丘陵地带之中,后世就有好几个天然草场。
  也许未必都适合用来养马,但是只要可以养牛养驴养鹿养羊养猪,都是具有开发和利用价值的。
  此外,福建观察五州在这个时代也有养马的历史,光是大中年间的泉州置监就养马5700匹,其中一部分马匹甚至还是养在嘉禾屿,即后世的厦门岛上。
  不过周淮安暂时还没有心思,把脚踏进这个除了相对发达的沿海地区之外,基本上就是地僻民穷,蛮汉杂处而土客矛盾重重的烂泥坑里。
  快停下,操家伙……
  然而正在王仁寿在对将来的浮想联翩当中,杨师厚突然就勒马对其他人喝声道:前方送来的风中,有烟火和血腥味……
  随后,这只小小队伍当中的骑手就已然迅速聚集起来,持刀擎弓的具列于杨师厚的身后,又随着他朝着上风方向箭般飞驰而去。
  他们才没跑出多远,就见到一片凌乱的湖畔苇草从中,正在不断冲出许多挥舞着各色长短兵器的武装人员来,虽然他们的服色杂乱不堪,但都一致蒙上了头脸。
  而在他们袭击和围攻之下,则是一群围绕着一辆大车,车上还插着代表驻队团序列,颜色较浅的一面太平青旗。这下敌我之别就一下子分明了。
  因此,也无需杨师厚如何的招呼和号令,他的左近骑卒已然在马上搭弓在手,而飞射出一轮箭雨射翻了数人,又随着杨师厚一马当先挺枪捉刀到冲杀过去。
  霎那间人马嘶鸣之间,就有聚拢成行转身应战的武装人员,猝不及防被迎面撞倒掀翻踹踏过去,或又是被枪矛直挑起来,被横掠的狭背马刀削断了首级和臂膀。
  就在血雨泼洒与肢体翻飞之间,硬生生在松散的敌阵中冲踏出一条条,惨叫哀鸣不止的血色狼藉通道来。
  然后冲断敌群而出的他们,又在数十步外重新掉头回转过来时,却没人在敢于阻挡在前,而纷纷的退让和逃散开来。于是正在围攻的那些敌手,顿时显露出后力不继的颓势。
  而被围攻之中的那些驻队士卒,也像是得到了鼓舞将其反推出来十几步;而后又在号令声中持牌挺刀齐齐蹲伏下来,就见车顶掀开罩布而露出一具并列四联装的弩机来。
  霎那间随着飞速摇动的机柄,噗噗噗噗密集发射而出的短矢如雨一般的,覆盖了敌从最为密集的所在,又将基本没有什么甲衣防护的敌人,给割草一般竞相放倒在地。
  然后那些驻队士卒,也纷纷变戏法一般掏出端举起一支支短管,对着那些漏迸射出一股股的白烟,而将他们给迎面打倒在地见到这一幕的杨师厚,也略微一惊的收缰勒马强行止步下来;因为他突然发觉,就算没有自己一行人等的介入,就靠这些准备手段,怕也不是有惊无险的结果。
  于是在片刻之后,战斗就随着竞相四散逃亡的身影而结束了。然而,杨师厚也没有能够继续追击,因为他被人给拦下来了。
  在下慕容鹉,添为镇反会特侦队队目,奉命押运要犯……多谢这位兄弟援手了……
  一名戴着乌角濮头身穿灰色鳞甲背心,胸口还纹着白色獬豸的军吏,推众而出不失谨慎和戒备的对他拱手感谢道。
  只是他口中虽然这么说着,却没有任何让身边部下放下端持短铳和三眼铳的意思。而是继续威慑和打量着杨师厚这一行人。
  在下骑科教习长杨师厚,奉善后司之命寻访马场而恰逢其会……
  杨师厚也没有托大,而出示了手中的身牌正色道:那还请杨教长留下来做个见证了……
  慕容鹉这才脸色稍雯,点点头道:好嘛,青云山,龙王会,旺水帮杨氏会馆,这不都齐活了啊……接下来镇反会,可不是有事情做了……
  然后,他一边检视着这些尸体,一边逐个拨开沾满血污的遮面之物,而又对着门窗蒙着黑布的车辆啧啧叹声道。
  他们舍命出去这么多人手,就为了劫夺和解救你这个啥劳子的旧朝大将军么;你这使得是北地军中流传的太谷马枪技艺,为何要投贼自误……
  坐在车辆里,被锁链束缚住手脚的张自勉没有理他,却是忍不住转对着杨师厚出声道:因为太平军不但宽恕我对阵之过,还许我报效自赎,追逐功名前程的机会,……夫复何求呢……
  杨师厚却是在马背上毫不犹豫道:张自勉闻言却是一时无语,然后就见远方烟尘再起,那些溃逃而去的反乱之徒,却又纷纷的掉头逃回来了;因为在他们背后赫然扬起骑兵追逐的烟尘。
  而在水面上也传来了短促的厮杀声,却是那些撑船逃走的乱党,也被人在水面堵住了围杀起来。直到这一刻张自勉怎么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么。
  对方有恃无恐的公然押解着自己穿州过县,还在沿途大肆宣扬起来,也不是简单的羞辱了;怕不是为了假借自己这面旗帜,将这些沿途地方潜在的反乱势力都给引发出来呢。
  ……
  渝州境内,看起来灰头土脸王秋也步履蹒跚的行进在一直败退的队伍当中。
第六百八十四章
遥想万家开户外(中)
  变成眼下这幅情形,却也是王秋所没有能够料到的。
  他原本轮驻在合江城下的军寨之中,一边吃着江鲜和野味切片的火锅,唱着军歌;守护和监督着与附近山民土族的互易。
  虽然有大举集结于泸州境内官军的进逼和威胁,但是他们同样抓紧时间抢修和加固了许多的防御工事,储备了许多物料和足以坚持数月粮械。
  他们不但有偿征调附近的民役,在水路靠岸的水下埋设了尖头木桩,还依托江边渐高的地势挖了足足八条交错的丈宽横沟。只要官军前锋一旦来攻,就有把握拖阻住待援一时。
  然而,所谓的仁厚相公高仁厚一但出手果然是不同凡响,不但又水陆并进的军势互为呼应步步紧逼,还有来自泸州擅长攀越山地崎岖的蛮军,阴使为牵制和策应。
  再加上本地那些结寨自保的山民土族的纷纷反水响应,结果在雨季当中无法充分发挥出火器优势来的太平军,在腹背受敌的一时间就吃了老大的亏了。
  自从合江城下的瓶口寨被山上绕过来的蛮军,给里应外合突破后;就一败不可收拾的接连被打破和攻陷了,数十里沿江布设的十一座新旧城寨和关市之要。
  守备这条战线的数千太平军所部,也从合江城下一路败退到万寿县,又从万寿县败走到江流县,最后抵达渝州治所巴县以南的白沙沱渡口,只剩下王秋在内的不足千余人了;好在带领的守备都尉闵勖并非庸弱之辈,还是败退中组织起来了像模像样的节节抵抗之势;并且在江津城外的渠口镇,将带不走的辎重和火器堆积起来,设伏反击。
  待到作为先头的蛮军冲进来大肆抢掠财货军淄之际,以断后的敢死之士付之一炬烧杀了至少上千名的蛮兵;又反身击溃了先头余部,这才让蜀军的进攻之势暂时有所遏止。
  只是他们的身体状况也已经疲乏和困倦到了极限;为了掩护那些先行退走的屯庄人员,在连日的辗转接战和败退下来,他们精神和身体上也到了濒临崩溃的地步了。
  沿着狭长曲折的江畔地带撤退,连日没有好好的进食和休息,沿途山区都是态度不明,乃至充满敌意的村围和寨子;一旦离队落单的话,很可能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而他们不但失去了了大部分的器械和粮秣,就连身上的甲衣也是残缺不全居多;因为许多人为了跑得快,就连身上装具刀兵等多余负累,也是能抛弃就抛弃了。
  好在白沙沱渡口里,他们有幸遇到了十几条输送和转运物资的江船,就地补充了物资又先行运走了重伤员和收拢来的老弱妇孺,才在堪堪崩溃的边缘上又拉回来一些。
  而靴子也被跑丢掉,而只能用一双草鞋凑合着王秋,终于得以停下来片刻;用力揉着发涨刺痛的脚掌,突然就见到一名负责前哨的士卒,脸色凝重的走上前来低声道:旅副,前方有又发现了……
  随后,王秋就来到了一处惨烈的袭击现场;看着横七竖八倒了一地车马和血迹,以及到处匍匐着被扒得精光的尸体,他的脸皮再度的抽搐起来。
  这都不知道是他在路上的第几次遇到了;差不多都是那些因为体弱不支或是舍不得携带出来的家什牲畜,而随着家人一起逐渐成群掉队的屯庄居民。
  然后他们就在行走的半路上遭到了袭击和洗劫;为数不多的男人都被杀死,前胸后背都有创口,显然是奋力争斗过的。
  而老人和孩子也都被时候抹了脖子而弃尸在原地,唯有所有的妇人和小女子都不见了;这个结果不由让王秋有气无处使的,狠狠在树上擂了一拳。
  然后就听得一声惨叫,掉下来个小个的身影来;一咕噜爬起来被太平士卒们围个正着,却是个灰头土脸如泥猴一般的少年。
  只见他一眼瞅到王秋手中住着的太平青旗,当即涕泪横流又手舞足蹈,语无伦次的嘶声叫喊起来:太平军爷们,你们可算是赶来了啊,阿爹姑父姨丈,大家都死了……唯有我被推进了泥潭里……
  快……快……快去救我被掳走的阿姆阿姨和阿姐啊……怕还没有走出多久光景……
  于是,片刻之后王秋就开始默默地的整理期身上的束带和甲衣来,而在他身后还有差不多百余名自动站出来的士卒,检查自己身上的行装;而作为他被冲散建制后又聚拢起来举起来的临时上官,曾经来自边地戍卒老兵油子出身的校尉张冉,也满脸肃然走过来的对他道:既然你意已决,我不会在劝阻你了,但是我已经让人脱下来的装具,凑成约莫五十多领甲衣,一定要好好穿戴上了……干粮和水囊也分你小半……
  我省的了,一定会将他们尽量囫囵带回来……绝不会在事不可为之际,逞强下去。
  王秋也只能强忍住洋溢的情绪而重重的点头道。
  不久之后,他们这支临时组成的队伍,就追逐着大队杂乱的脚印和残留的血迹,七拐八折的来到了一处山坳中的村寨前。
  只是这处依坡而立而,逐层房舍延伸到山腰上去的寨子,却是人人刀弓鼓板树立在墙后,而摆出一副如临大敌严阵以待的态势来。
  然后,王秋却是不由有些一愣而又眼神变得恍惚起来,因为他对这里并不算是陌生的所在,就在大片拖曳痕迹的尽头。
  要知道早前的时间里,这处寨子曾经还招待过他们,买了十几头猪羊,顺便喝过他们自酿的米酒;也用盐巴交易过他们的药材皮货,甚至军中医士还给看过诊的。
  但是现在一旦往来的太平军露出颓势之后,他们却又可以毫不犹疑转而的袭击和劫掠,与太平军相关的人等事物来。这究竟又是为了上么呢。
  他不由满腔愤怨与不解走上前去,想要大声的质问和训斥;却冷不防草中有人突然站起身来,迎面一箭射在了他的胸口上,虽然距离甚远又有披甲遮挡,只是微微刺破一点皮肉,却让王秋在某种满心怒火的麻木和混沌中一下子惊醒过来,而嘶声怒吼道。
  应战,随我杀贼……
  于是,才不到半个时辰之后,这出宅子就被打破了顶死的门户,而陷入到了攻入其中的太平军士的追逐和逐门逐户搜杀的哭喊叫骂声中。
  毕竟这只是普通的山村土寨,又有往来过的熟悉程度,士人在寨口聚集了足足数百名的青壮来据守,但是还是当不得同仇敌忾而群情激愤的太平军士,两轮冲击就垮了。
  然后,从那些牛棚猪圈和柴仓里相继寻获和抄没出来,还犹自带着血迹的家什物件,以及被集中关在最大的木构祠堂当中,衣不蔽体等待重新瓜分的妇女们。
  这些太平军士所能够保持的最后一点怜悯之心和软弱,也荡然无存了。随后更多的发现,也证明了这座寨子里无论男女老幼,几乎没有人可以称得上是无辜无暇的。
  无论是在他们的猪圈下,所无意挖出来的人体碎骨,还是在家家户户当中所找到那些新旧不一,明显与山村风格迥异的私人物件和刀兵。
  或又是像牲口一样被草绳栓在畜栏里,满身污秽不堪而行尸走肉一般,根本看不出实际年纪来的女子,都在昭示着某种山村野寨自古以来的黑暗传统。
  此时此刻,王秋突然有些明白过来,为什么在军中发布的那些文抄和通报上,往复强调和宣传,要吃力不讨好式的全力清理和征剿,那些山棚江盗湖贼,及其关联所属。
  同时还要在事后花费大力气迁民填户,持续改造地方的必要性了。而不是像某些地方人士的呼声一般,在付出一定代价和条款之后,就继续保留既成现实继续效力好了。
  而之前大多数人见到所谓的民风淳朴与敦厚,也不过是这些习惯畏威不怀德的山野土族,在太平军威力威慑之下,表现出来谋和求存的某种表象征状而已。
  一旦有所机会和示弱,他们就会依照穷山恶水出刁民的习性和艰险之地存活下来的丛林法则,就此理所当然的显露出凶顽残狠暴戾,不择手段的另一面。
  所以,最后当满身是血的王秋随着少数抬着担架,相互搀扶着的人群踏上回程的时候,在他身后就只有在满寨子新鲜的血腥味中,逐渐引燃起来的冲天大火。
  虽然,他半路违背了军令擅自行事,更兼在寨子中一时激愤之下又做了更多不忍言之事,回去少不得要受上相应的军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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