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449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449/746

  一时间,这些淮南军好不容易驱动起来的冲城之势,就已然是土崩瓦解之势下,只剩下烟雾弥漫中无头苍蝇般乱窜的稀稀拉拉人头,而再也不复威迫摄人的旧观了。
  而见到这种虎头蛇尾的情形,城头上的军民们也不禁松了一口气,而大声的欢呼雀跃或是无所顾忌的叫骂、嘲笑亦然起来。
  然而,正在城头上督阵和观察敌情的曹师雄,消瘦凛然的面容却是微微一紧,随即放下手中观望镜筒,沉声喝道:“不对,怕是有诈。”
  他的话音未落,城下越发浓重的烟雾当中,就在急促和低沉的呼喝声中骤然冲出许多蒙巾遮面的壮汉来。他们虽然套着破破烂烂的外衫,底下却是甲光隐约,手持兵刃和弓弩。
  只是在一个呼吸间,就已然冲刺抵近到了已经被填平的城壕,又如决堤的潮水一般涌进了城墙被打破一角的缺口当中。
  这时候,城头上预设的火罐、灰瓶、落石、檑木等物件,才如梦初醒一般急忙的坠击而下;然后又被抵近的敌兵弓弩攒射,给射死射伤的压制过去;竟然未能够及时阻断缺口的涌入之势。
  而与此同时,那些伪装成百姓的敌兵,也冲到了内里的土垒和木栅之前,又隔着着这些工事间隙中,所密密麻麻刺出来的枪矛和挠钩、叉把,奋力挥砍和格杀起来。
  虽然第一批冲过来的敌兵没砍几下,就被戳翻、刺倒、滚落在地上,但是更多后队又踩着他们死去或是苟延残喘的身体涌上前来。
  又在前赴后继的尸体堆积当中迅速垫高起来,而硬是从墙内防线前铺出一个满是血色的矮坡,又竞相顺势跃入其中劈杀出一个个显而易见的缺口来。
  “挡不住了别将,再不退都要死光了。”
  而在突入城角的敌军攻势如潮之下,首当其冲奋力厮杀的别将赵珽身边,也有人大声叫嚷着灰心丧气话,然后就被他一刀砍翻在地上大声喊道。
  “挡不住也要坚守各自位置,就地相互靠拢尚存旗帜,结成战团稳住阵脚以期后援……曹左郎断然不会……哪怕死光了也要多多争取时间。”
  然后他就被一支流矢射中胸口,痛彻心肺的断然失声。然而在左近的惊呼声中,他下一刻却眼疾手快的抓住旗帜,重新撑着站起来,又挥刀砍断了胸口外露的箭杆。
  这才摸着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撕心裂肺的厉声喊道:“我就在这儿,捍卫太平,死战不退。”
  “捍卫太平,死战不退,”“死战不退,”“死战不退。”
  这一刻,背靠着土垒和木栅结阵抵挡的残余士卒,都应声叫喊起来。然后又有受伤的士卒愤然引燃了身边的残余爆弹,而迎着刀枪挣扎扑撞进敌从之中。
  在他们参差不齐的呼喊声与此起彼伏的灰烟轰响中,就连士气大振的淮南兵喊杀声,也一度为之压过。
  “有我无敌,再造太平。”
  然后,远处亦是响起呼应一般的怒吼声:以及从城坊当中冲出来成群结队的援军,他们就像是青灰色的涌流一样,迎面撞上那些已经变得稀疏的突入之敌;又刀牌齐举、枪矛并戳着,纷纷将其推挤着倒退回去,最终又相继冲淡、稀释、淹没在了后继的势头之中;然而在震天的金鼓和呼喝喊杀声中;丹徒城另一端的大堤外,芦苇和荒草凄凄之中。
  江水退下后露出来满是泥泞和细孔的滩涂上,淮南左骁雄军突陷都都将许戡,也引领着一支偃旗息鼓而口弦短枚的人马,顺着不断铺路前进的柴草,而迅速抵达到了堤下。
  然后又有许多身影一跃而起,探手沿着大块碎石砌成的堤岸缝隙,矫捷如猿向上攀走而去。直到抵达了顶端那一刻才突然停下来,拔出身上的短刀和取出装着药箭的小弩。
  又在短促而低沉的惨叫声中,从上头迅速铺放下来一卷长长的绳梯。随后堤下更多穿着贴身短甲和皮胯的士卒都相继越过了大堤。
  随后,丹徒城靠近江边定波水门附近的外墙,就彻底显露在他们的面前了。而在大堤到城墙的这段距离之内,已经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的尸体。
  而当这时,墙头上才有急促的锣声响了几下,然后又在稍闪即逝的惨叫声中消失了;而后城头上也再度显出几个满身是血的身影,对着他们放下十几条攀索来。
  又过了片刻之后,临水的定波门才传来激烈的喊杀声,但又被掩盖在了城西北角往复厮杀争战的大背景当中;而当淮南左骁雄军突陷都都将许戡,也在鲜血和烟火的气息当中,踌躇满志踏上了定波门的城楼;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守卫在这里的数百名驻队兵和巡护队成员大多身死,余皆溃散而去;虽然还有从两端城墙其他门楼处杀过来的守军想要夺还,却是一时都无法奈何的他们了。
  而在他身后堤下滩涂中铺出来的柴草大道上,源源不绝的淮南兵马正在绕道涌入这座水门当中;然而,很快远处江面上的动静就吸引了他的大部分注意力。
  那是围绕着附近一条渡江浮桥的水战情形。
  在岸上的车弩和石砲无法顾及到的射距之外,许多从江边划出满载士卒的中小江船,正在用弓弩和火矢奋力围攻和阻挡着,几艘正欲靠近的贼军战船。
  这些贼军战船上满是伤痕累累和烟熏火燎的痕迹,其中最大一艘的船首还残缺了一大截,但是丈高舷干的硕大体量,依旧让那些百料、数十料的江船,有些无可奈何。
  不断攒射在上头的箭矢就像是叮咬在水牛身上的蚊呐,丝毫未能动摇的了对方缓慢而沉稳的前进之势,反倒是有一些船只在躲闪不及之际,被相继的撞断、掀翻在江中。
  哪怕被成功的点起了一团火头,却也很快在浪涛的拍打当中熄灭了;然而来自贼船上居高临下的放射,却让这些舟船相继死伤累累或是冒烟冒火的飘浮在江上。
  因此,在城头观战的淮南兵眼中,片刻之后那艘船首残缺的贼军战船,已然缓缓的撞在横江而过的那道浮桥上了。
  随即,都将许戡为首的淮南军就不由得大大松了一口气;因为或许逆行江流中的冲力严重不足,那艘贼船并没能如愿的冲断这条连通南北的浮桥,反倒是被固定桥面的锁链和船台给挂住了。
  然后,就此陷入到了更多淮南舟船的围攻之中;更有士卒顺势靠边攀上了贼船的舷干,而就地厮杀起来了。这时候,城中重整旗鼓的贼军也再度举牌持矛,在齐射的弓弩掩护下扑杀了过来。
  当许戡在一片尸横枕藉之中,再度杀退了墙上墙下这些贼势的反扑之后;回头望向江上的局面时,却又发现已然大不相同了。
  那艘船首残缺的贼船已然被火焰熏天的点着了大半截,然而浮桥两侧围攻的淮南舟船,也变得稀疏了许多;只剩下许多大块的残碎,而其余的贼船却在偏转离开,这个结果让许戡不由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刻骤变突生,只听得贼船与浮桥的嵌入处,突然暗红火光一现响起声莫名的沉闷巨响。
  然后,原本在江水中微微摇曳飘荡的浮桥,就像是被切断了要害的长蛇;骤然激烈抖动翻滚着跳起来好几段船台,又顺着江水崩断成两截。
  霎那间定波门上的淮南军都陷入了某种沉默失声和惊骇当中,这花费了偌大气力而贯通南北的横江大浮桥,就这么被毁坏了。
  “无妨的,我军尚有另外两条大浮桥的……不过是区区一处。”
  强制镇定下来的许戡再度鼓舞士气道:然而他的话音未落,就听到了另一阵更加急促的金板声,在城池另一端传来。
第六百五十七章
坐将文教镇藩维(续二)
  而在丹徒城外的淮南军围城大营中,却是另一种气氛。
  “鸣金收兵!怎么可以鸣金收兵……我的人马还在定波门內呢,效先三都可都在城内还没退下来”一身甲衣满是烟火气的左都兵马使兼左骁雄军使俞公楚,却是大声争辩道:“再不退兵的话,也就不用再退了。”
  梁瓒却是斩钉截铁的道。
  “梁左史这是何意……眼看凑攻入城内就差一把气力敉平了。”
  在旁的右骁雄军使姚归礼不由惊声问道。
  “是庐州、和州境内的哨垒接连快马驰来急报,言称有大批舟船顺流而下……疑为太平贼在荆襄一代的水师倾巢而出了。”
  梁瓒脸色沉重的道。
  “一旦上游另外两道横江浮桥被断,贼军舟船再度遮蔽江上,我等大军就真被困在江东之地,而后路给、供给皆断了,尔等可都做好相应准备了么。”
  “那就让我亲自带兵再冲一阵,最不济也要把当面的人马接应出来。”
  俞公楚亦是咬了咬牙决然道:“也好,我便将亲兵与护军营都交于你带领好了。”
  梁瓒点点头道。
  与此同时,城头上的守军也迅速反应过来了;只待的鸣金声方停,丹徒城东闭塞的城门也再度打开了,冲出数支装备精良的生力军来;各自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际突进道,明显候在收兵之后尚有些促不及防的城东淮南军营盘中,大肆烧杀起来。
  又过了不久之后城西北角的缺口外,遭到淮南军严阵以待激烈反扑和拦截的守军,也不得不停下了追击的脚步,而在截然不同的哨子和唢呐声脱离接触、退回防线去。
  于是这场持续了大半天的攻防,就此虎头蛇尾的结束了。但是城内的战斗并没有因此结束,尤其是占据在定波门內的许戡和突阵都,一直坚持战斗到了夜半时分。
  最后,才在一支火铳无意击中了他的胸口之后,宣告最后的抵抗土崩瓦解;而变成了争相跳逃出城墙和大堤去,却又纷纷陷抹黑没在滩涂里挣扎的溃兵败卒。
  只是他这一番的垂死挣扎还是多少发挥了一些作用,当第二天太阳重新升起的时候,丹徒墙头上的守军才发现淮南军大部已然是弃营而去了,就剩下空中飘荡的满地旗帜。
  而在更上游的蕲州和黄州境内的交界处。
  大齐检校尚书左丞、申光颖留守兼江东招讨使的刘汉宏,也站在一处水寨哨楼之上,面无表情的观望着江中浩浩荡荡顺流而下的船团。
  从昨天傍晚发现了江中先头的征兆,到枕戈待旦的一整夜犹自火光不绝,再到现在日头西斜,已经是大半天时光了。而这些江上密密麻麻如游鱼的行船依旧没有过完。
  “招讨,我辈当如何是好啊。”
  “招讨,下一步该如何行事。”
  身为麾下大将的大将蒋瑰、曹公汶也在众人的面面相觎当中,忍不住打破窒人的沉默开口道。
  然而浓眉重眼而粗粝竣黑的刘汉宏,却像是神飞天外一般的站如塑像,哪怕江风吹的衣炔猎猎作响起来,也并没有听见和回应的迹象;“大兄啊,你倒是拿个话出来啊。”
  随后,又有负责处置那些通敌嫌疑的义军头领们,而带着一身血腥气匆匆赶回来的都虞候刘汉宥大声道:“本来就是了头领,再见到这么多的敌船,合并下的几处营里人心都浮躁起来了,就怕再多杀一批也是弹压不住了。”
  “看来,这江西境内是就食不成了。”
  刘汉宏这才仿若未觉一般的转过头来,大大的叹了一口气道:而聚拢在哨楼上的淮西军将们,则是有些如释重负,有些愈发难看,有些表情沉重;面色各异的再度交换起眼神来。
  “那黄王那儿该怎么交代了……刘招讨你可要三思啊。”
  这时候又有人如丧考妣的哀叹道,却是从河南派过来协力义军头领之一,新息防官李八子;作为同样不乏竞争关系的关东义军各部,他们这些以后方留守为名占据一方的实力派,一旦离开了原来地盘之后,想要再回去就难了。
  然后他的诉苦和抱怨声,就随着口中骤然喷溅出来的血水戛然而止;却是身侧另名将弁顾全武毫不犹豫的从背后捅穿了他的胸腹。
  “既然没法子交代的,那就别交代好了。”
  然后,刘汉宏才仿若未见一般慢条斯理的开声道:“如今,正我大军陈于江畔,却缺少渡船只难得寸进,就算是黄王老人家亲自来了,不也是一样的道理啊。”
  “是是。”
  “招讨所言甚是。”
  “镇守所说乃是正理。”
  “皇上一定会体量和理解招讨,爱惜和周全士卒的良苦用心啊。”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449/746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