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44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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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领头的马队校尉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又沿着河边伏兵所留下的大片踩踏退走痕迹,向着坡地上拍马追逐而去。
  然后在越过土丘和坡顶的那一刻,却又骤然爆发出大片的叫骂和惊呼声,然后又变成急促而激烈的人马嘶鸣、惨叫痛号声来。
  带到被甩脱在身后的步队急忙追了上来,却只能气喘吁吁的站在坡顶上;看见令人瞠目欲裂的一幕场景。
  在坡面下挖出来的陷坑和缆索中,尽是折断瘫倒和绊翻了一地的坐骑,以及插满箭雨或是满身淌血的骑兵;虽然还有半数骑兵努力想要绕道边上去,却是已经追不上那些正在退入山林中的人影了。
  作为最早挥师北上的第一批人马,与江东境内最为突出的淮南先头之间,到标着拱手移位的第一场遭遇战和埋伏,就这么短暂的爆发又仓促结束了。
第六百五十二章
自爱此身居乐土(续二)
  “用之惧其窃发之变,因请置巡察使,采听府城密事。渤海遂承制受御史大夫,充诸军都巡察使。”
  “召募府县先负罪停废胥吏阴狡兔猾者,得百许人,厚其官佣,以备指使。各有十余丁,纵横闾巷间,谓之察子。”
  “至于士庶之家,呵妻怒子,密言隐语,莫不知之。自是道路以目。有异己者,纵谨静端默,亦不免其祸,破灭者数百家。将校之中,累足屏气焉。”
  (《太平广记》卷二九○,妖妄三)
  ……
  就在大江边上,据说最初是三国时吕蒙建造的军城不蜀戍中,一片肃杀和沉凝的气氛。
  “为什么要分兵,不是说好了合击一处么……先光复镇海么……现在人呢,人都在哪里。”
  仓促从江北动身赶过来,而显得风尘仆仆淮南行营左长史兼都团练使梁瓒,亦在大声质问道。
  在场的行营军将许戡,韩问、高杰、石锷、侯申及;以及负责就近围困和攻打丹徒城的六合镇遏使徐约;行营游奕使韩师德,江都押衙将刘建锋等外属军将,都噤声不语当中。
  许久之后,才有同样资深宿将的左都兵马使兼右骁雄军使俞公楚,避重就轻的道:“实在是儿郎们在地方所获甚少,都想着要打下城邑来好好的犒赏一番……所以就一时收束不住了。”
  “何止只是收束不住啊……简直是散如蓖麻了啊……俞左都,敢问你的骁雄十营今何在!又有多少人马尚在麾下听用。”
  已经不惑却依旧乌发精黑,外貌风姿卓然而目光坚毅明锐的梁赞,却是牙缝里透着冷声道。
  “左史恕罪则个,实在是别有情由啊。”
  这些俞公楚也强撑不住了,而曲身躬礼道。而又引得一片军将纷纷躬下身来相继告罪。
  “某等驭下不力,请长史罪责。”
  “……但请长史论处。”
  要说起来,这位梁左史本是京兆扶风破落的官宦之后;祖上可以上溯到天宝末年的兵部尚书兼河西节度使梁宰。早年屡举不第后就以幕僚的身份投献了,禁军世家高氏京兆房出身的神策都虞侯高骈,乃援引为心腹和肱骨。
  然后一路追随从征陇西、剑南、安南、荆南、镇海、淮南一路下来,已然成为渤海郡王兼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高骈,最为得力和信重的左膀右臂之一;相比以能征善战的威猛和暴烈著称,喜欢冲锋陷阵、身先士卒而破敌无算的张磷;他更擅长居于后方帐中不动声色,运筹帷幄的军略和筹谋手段;因此,两者在高骈麾下一文一武配合默契而无往不利。
  当初在闽地讨贼的时候,亦是他暗中使出调略手段,分化瓦解了黄巢麾下那些新败贼军,而早就了以毕师铎为首数十员贼军头领,相继火并脱离并向朝廷投降的大事件。
  也是他为高骈献上了封锁两岭孔道,而坐贼内乱的方略,只可惜朝廷忌讳高令公的功高势大,而将其转任淮南;另外分任他人来讨贼。
  结果就是被得以在另外休养生息势头复起的贼军,给各个击破的下场,就连淮南镇也不得独善其身了。反而是他自请作为留在浙东备贼的后手,在温州留任防御的一天,就一天牢牢掌握住了临近闽地的局势,乃至通过仅剩建州一地的福州观察使郑镒为棋子,令新崛起的地方势力陈岩始终不能得偿所愿。
  直到在张磷意外阵亡信州,而淮南大军各自退散之后。被高骈急忙召还回来主持节衙局面的他,更是成为了行营军将之中的事实上的老大哥和首席之人。
  但是比起肆无忌惮而刚烈做派,不知道明里暗里得罪多少人,而始终无法动摇高骈信任的淮南都兵马使、副招讨张磷;梁赞就要显得更加低调内敛的多了。
  他的任事就一直以文职为主,除了数百名始终相随的护兵和亲从之外,也没有直接掌握和统率任何一支兵马;而是通过钱粮、衣赐、物料和犒劳上的职分,来进行间接的节制。
  因此,他才得以不受忌讳的与高令公相得益彰至始至终,而不受猜忌和谗言所困扰。然而自从令公开始沉迷于修仙之道,而又有那个方士吕用之的出现,却改变了这一切;随着令公对于此辈言听计从的信重亦深;他也不得不放弃之前洁身自好,超然于上的基本态度,而于那些自然聚拢在自己身边的宿将故旧们,抱团结党起来以为对抗和制衡手段。
  而且,就在他出来之前,吕用之刚刚延和阁、迎仙楼、碧筠亭等处,举行了受天降符箓仪式,而自谓洞溪真君,张守一是赤松子,诸葛殷称玉霄将军。
  而在道院侧从之中,又有一萧胜者,谓之秦穆公附马,皆云上帝遣来,为令公修成仙法之道侣。因此,此刻的广陵城中正在举办规模盛大的祭礼。
  家家户户都要出资供奉,而闹得街头巷尾声势浩大,又满是乌烟瘴气的。所以他既然无法遏制,干脆暨此督导粮台的机会眼不见为净的暂避出来,却没有想到淮南军过江之后的局面会如此混乱。
  没错,是混乱,严重的混乱。而不是那些军将口中所谓的一时胶着和拉锯,仿佛只要稍加一把劲或是轻轻一推,下一刻太平贼的抵抗就会土崩瓦解了一般。
  事实上呢,据他在前沿军中的眼线汇报,这些以行营四军之三为核心的十一部人马;仅仅在过江之后的第三天,就相继放弃了预定的攻略目标和要点,而“随机应变”的转入到自行其是的作战当中取了。
  比如雄锐军的军使高澞就籍着追击败逃残贼的由头,自行引了一票人马跑去打池州和宣州的地盘了;而以骁捷军使董瑾为代表的另一批人马,则毫不犹豫的东进略取苏、常去了。
  因此,润州和湖州境内的局面,便就是俞公楚为首骁雄军为主导;巢湖水军兵马使陈珙为助力的数部人马,在进一步细分下各自进行攻城略地的事宜;然后近三万人马,就这么散布在了两州十余县的境内。
  虽然,据说他们在广大乡野里是“杀贼无算”“斩获颇丰”,但是实际上,除了攻陷了屠戮了几个防守薄弱的小城和镇戍之外,他们就连一个像样的望要大邑都没能拿下来。
  毕竟,在失去了上头的约束和监督之后,人人都懂得的趋利避害,或者说是欺软怕硬的道理;因此,一旦尝试性的攻打受阻,就会很快转到他处去寻找机会,毕竟可以攻略的目标那么多。
  虽然依照他们各自辩明和开脱的说辞,这是为了积聚力量(多多裹挟丁壮和物资),先削夺其枝叶,再孤绝其援应,最终寡弱其守势的战术使然。要是放在平日里,也不能说是错处。
  然而,这次淮南军的江东攻略,打的就是出其不意、乘虚而入的速战速决之道。必须拿下足够的支撑点和要冲,来面对太平贼西面上游和南面本阵的全力反扑;显然这些军将们在实际行事当中,却已然纷纷的眼中偏离到南辕北辙上去了。号称十万之众的淮南大军,如今竟然被分散在了数州之地内,短时间内难以形成有效合力了。
  所以,梁赞也只能是退而求其次的进行应时就地补救,督促他们解决眼前最为迫切的问题,把第一目标的镇海(节度使)理所——丹徒城,给拿力以赴的下来。
  毕竟,在此之前他从广陵城接到前方军报中,已经感觉到某种令人不安的苗头和趋向了。除了一开始淮南军攻略的势如破竹之外,贼军并没有预期当中兵败如山倒或是争相出亡的局面,反而是早早收缩进城邑内继续负隅顽抗起来。
  此外,虽然前方各军都多少在攻城略地中遇到了,被宣称为芥藓之患的小麻烦;但是数量积累起来多了之后,却也体现出了一种令人隐隐耿介在怀的趋势。
  明明是出于不断丢城失地下风和坐困孤绝之势的残余太平贼,为什么还能在城以外的郊野里继续发起零星的抵抗和反扑呢,又是什么理由和信心在支持着他们。
  是以,他这次不但带来了胜锐军左厢的四千兵马作为增援,还带来了一批武库中封存已久的重型器械和攻城装具,就是为了迅速结束这番混乱不堪又各自为战的局面。
  然而直到最后,梁赞面对他们一副齐心认罪,却又隐隐摆出法不责众的姿态,不由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而愈发厉声道:“眼下问罪尔辈,又有何用……难道就把把局面变回来了。”
  “我等愚钝,还请长史示下。”
  俞公楚这才释然的下台阶道:“自当是火速点集尔等麾下的余力,拼死勠力拿下着丹徒和江宁以为报赎了。”
  梁赞甚没好气的沉声道。
  只是当梁赞鸡飞狗跳的整合好润州境内的大部人马,在京见山下重新指挥布阵,即将对严阵以待的丹徒外郭发起强攻之际;却突然接到了南下抵达无锡城外的前锋高越所部,需要增援的请求和发现新敌踪的奏报。
第六百五十三章
坐将文教镇藩维,
  然而,相比城防坚实、武备充足的丹徒城,江宁城这边的局面就有些危险了。
  在隋炀帝彻底平毁的六朝都邑——金陵旧址上重建起来的江宁县小城,实际上也就是拥有一道不甚高也不甚宽厚,既没有深壕和箭塔,也没有瓮城和门楼的土墙,以及临时追加的木栅而已。
  对付那些大股的流匪或是暴民也就罢了,但是遇上朝廷素有章法和次序的经制之师;以及相对沉稳而有备而来的军将之后。就不免被处处压制而落于下风了。
  因此江宁城中聚集的两千太平守军,仅仅是围城第六天后,就在步步推进的轮番攻势当中,相继被打破了城墙的三面;而只剩下千余人了。
  然后,他们又在短促而激烈的巷战当中,护送着百姓退守到了唯一还算坚固,且历史悠久的石头城,以及附近临江的一片台地上。而到了这一步,他们也等于被变相困绝在此了。
  就算是江上占据优势的淮南水军,不来骚扰和偷袭他们的后背;在这个如此狭窄和有限的空间里,收纳了七八倍于残余军卒的人口,本来不多的食水贮备一亦消耗殆尽,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的待毙而已。
  一名满身血糊糊的年老太平军官,躺在块门板上气若游丝的囔囔念到:“都是我的错失,早就该放弃了,让你们向丹徒靠拢的……就不会落到。”
  “不,都是我的坚持,想要多接纳一些百姓进来,却被混入的奸细放火破坏了城防机关。”
  另一名精神状态尚好却难掩愁容的军官,亦是他的副手校尉王武在旁自责到。
  “也怪栖霞山那个杀千刀的秃驴,居然与淮南军暗通取款,泄露城中的虚实……早知道就不该姑息的。”
  “普祥,我可不是在说你,你可是个好样的。”
  然后,他又转头对着不远处一名光头锃亮,正在给死者念往生咒超度的年轻僧人道。名为普祥的僧人不由苦笑着合上一具尸体的眼睛,又抹了抹手上血污合十悼念了几句,才回声道:“实在不用烦劳挂心的,这亦是释门不幸,总有一些利欲熏心的投机之辈,与我辈南岭佛院出身的终究不同……更何况,他们已然遭了报应。”
  像是印证着他的说法,远处县城北角的栖霞山上,包括鸡鸣寺在内的诸多从林,已经烧杀掳掠的遮天蔽日烟火给笼罩期间。在这里还可以闻到风中送来的焚烧焦臭与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显然,因为在到太平占据的期间,大量征用了这些寺院的人力物力,又开释了几乎所有的佛图户(佃客)和僧邸户(奴仆)的版籍,所以不免被座主行空为首的本地僧人暗暗衔恨心中。
  而一亦官军到来他们就迫不及待的反水相迎,还暗中说服了部分信徒为向导和指引,令太平军在试图接应大批讨来投奔的百姓时,被夹杂其中的官军奸细偷袭,吃了一个大亏折损不少人手。
  然后又在守城期间,相继暗使人泄露了城防中的空虚和薄弱处,劝说信徒不要给太平军过于处理,以免日后遭到无端牵连和清算,就差点儿没有将城防想让了,不可谓不是殚精竭虑出力颇多。
  然而一旦官军得以入城之后,就像夏日骤雨骄阳一般幡然反悔。不但不予奖赏和保护,还纵兵抢劫了他们自持的寺庙,以及听信他们的宣称而躲在山上以为避难的信徒。
  因此,官军此番的反复无耻和残暴,倒也变相坚定了城中这些愿意追随太平军的士民百姓,为了保全家人和自己,不惜拼死抵抗下去的决心和同仇敌忾之志。
  所以才得以坚持到了现在。在石头城中的几口井的供水渐渐不足之后,他们甚至派人从后方缒下山崖的乱石滩中中去取江水;然后干脆由此建立了一条高空循环提汲水的索道。
  而当他们把所有的树叶树皮、野草都罗掘一空后,又竭尽心思拆了几间屋舍搭建起来好几具的浮筏,就此慢慢的放到山崖下的江水当中去,用残余的渔具天天打起鱼来。
  这也,就算有时候的鱼获不足,他们也可以捞上来大量的水草,略微嗮干之后就可以咬烂了作为临时的果腹手段。而面前对付了官军一轮又一轮的攻打。
  尽管如此,每天还是有人在虚弱和疲乏、伤痛中相继死去;因此,作为随营当中为数不多负责开蒙识字的教学僧,普祥就成了那个最为忙碌的人了。
  他不但要参与守城和搬运物用、生产自救,还要抽空说法来安抚那些士民妇孺,给死者念经照度,到了晚上还要照顾伤者,分配饮食,领头唱歌来鼓舞士气。因此,他还算壮实的外形很快就变得干瘦巴巴而声音嘶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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