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40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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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此时此刻的田令孜,却是在这两专赐出行的五宝白铜车上,毫不顾体面和礼统的大口吃着果食。这也是他早年入宫前作为民间私白时,所留下来的癖好之一。
  因此随着如今他的位高权重,只要时一动了瘾头就不管不顾的随时随地吃起果食来,哪怕是圣主召对当前也是毫不例外的。
  因此,正盘腿端坐在他当前西川节帅陈敬瑄最为推崇的谋士李公甫,也是目不斜视的禀报着最近的消息:“前方来报,东川高仁厚的人马已抵达汉州境内的德阳了;随行有两营神机弩手合计一千人,成都突将四都一千四百人;黄头军五营两千八百员,左右奋武都一千一百人,眉州团练兵九百人,嘉州义勇一千五百人,泸州蛮营六百人。”
  “其中神机弩手、突将、黄头军中,都已经有相应人等取得了联系……他们大多数眷属都在西川下辖,就算是到时候碍于情势没法倒戈,也不会主动与田公和节上相抗的。”
  “此外汉(州)、绵(州)防御都团练使郑君雄,已经收拢了残余的东川军大部,得甲兵六千有余……就待田公的一声令下了。”
  “节上已经传信回来了,已在收拢和安抚的维州、茂州羌兵中,择选豪姓强部并精壮者,给甲兵淄粮编做强义军十二营九千之众。”
  “此外,彭州(刺史)杨晨,嘉州(刺史)王宗裕,简州(刺史)陶君庭,都已经提兵在境,随时可供田公和节帅调遣。”
  “尝尝这盏汤汁黄桃如何……杂的牙口已经咬不动世上大多好东西了,也就这做成酥烂的果食尚可受用一二。这罐头果子可真是好东西,哪怕这大冬日里也能受用到时鲜的桃李橘梅。”
  这时候田令孜却是打断他道。
  “当年的太真娘子怕也没有这种福分吧,只可惜这东西产于岭外的贼境,所获不易啊……这贩过来一罐就顶得上一缗钱了。”
  “田公真是智珠在握啊。”
  有些不明里就的李公甫只能顺势恭维道。
  “事已至此,就算再更多处心积虑一些,亦无所补了。”
  田令孜此刻的心情,就如后世一句谚语“都飞龙骑脸了,看你怎么输”。这时车身一震停了下来,而外边恭声通秉道:“大公,行在已经到了。”
  行在的原址,就是当年唐玄宗在蜀中避幸时,所修筑的行宫——回龙苑。而在此之前乃是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在营造的全新使院(私坻园林)。后来上皇回京之后被赐给道门而称上皇观。
  而后被举兵自立的剑南节度使郭英又据为军营;在郭英又事败被诛后,为继任的节度使杜鸿渐改为佛寺——永泰寺。待到武宗灭佛时也被毁弃一时。待到前代天子在位的大中年间才恢复起来而成为圣兴寺。
  到了当代的乾符七年,陈敬瑄以马球定夺西川节度使之后,上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驱除其中的僧众,而不计民力物力大兴土木增扩和改建成为,横跨子城南端数坊之地,与城北的节衙和牙城杳然相对的行邸所在。
  因此其中的建筑群落,各种参杂着佛道风格的痕迹,几乎是比比皆是而随处可见。然而居中的主体建筑群,在高台长墙楼阁之间,却又具有一定防御能力的营防和城垒功能。
  而作为恩宠的一部分,田令孜的宫内宅就在其中主体建筑边上,而别开一个三跨四进还带着花石池泊小园的大宅院里。其中就居住着他到了蜀地之后,重新收纳的十数名伎妾和侍奉她们的数倍奴仆。
  走到宫门的高阶上,田令孜就挥手遣散了浩浩荡荡绵延出整条长街之外的仪仗和护卫,而只剩下百余名紧随其后的扈从。然后在穿过三道牌楼之后,他身边的扈从也减少到了二三十人。
  这时候田令孜的表情和神态,也从原本矜持使然变得温厚而亲切起来;随后就见他新收未久的养子田继明带领着以“内宅洒扫健仆”为名,实为宫内私属护卫的一堆人迎上前来。
  “大人,圣主已从西山回驾,正在玄英楼与郑(谷)学士问对,就等您老过去了……可回宅中洗换一二。”
  “既然如此变就直接过去好了。”
  田令孜转念一想,却不再回家而径直让人引往玄英楼去,这也是他一贯所坚持的基本事君态度。
  作为行在附属的标志性建筑——玄英楼并不算远,只是穿过两处院落和高墙,绕过一条曲折而上的长廊就到了。见到守候在外的宫人和小宦们,田令孜也无暇多想就抬步向着楼阁而去。
  毕竟就和他喜欢随时随地想起来吃果食的癖好一般,这位从小陪着一起长大的圣主,也是有着喜欢到处有幸而随地接见臣子的习惯。
  只是在走上了这座楼阁的高阶之后,田令孜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来了一桩典故:却是当年明皇幸蜀之际,有蜀将郭千仞作乱试图劫驾,明皇登上玄英楼招降不果,反而引来叛军的火箭烧楼。
  最后是驸马柳潭率人占据地形与叛军殊死格斗,手斩五十余人,和政公主、宁国公主用弓箭助阵才抵挡住了叛军,然后等到六军兵马使陈玄礼和剑南留后李系赶来,才平定叛乱。
  想到这里,田令孜突然停下里脚步对着身边的田继明道:“我儿且去宅中叫些人过来。”
  这时候,聚集在楼下的那些宫人和小宦们早已经是一哄而散;取而代之的则是左近冒出来成群列队的甲兵,将这座楼阁给团团包围起来。
  然后他急忙想要呼叫守在附近的扈卫们,却在一片惊呼怒吼和短促的争斗声过后,只迎来了自己的养子田继明,以及紧随其后的成群军士。
  “我道是那个不开眼的竟敢算计于我,却未想是你这个小猴儿。”
  田令孜心中如坠冰窖,却是面不改色的冷笑道。
  “田老贼,你欺君罔上,恶贯满盈,该到了伏法受罪之际了。”
  一个苍老沉厚的声音,随即响起在那些甲士之中。见到对方田令孜不由霍然一惊而怒骂起来:“周老匹夫,你竟敢伪传诏命残害于我。”
  须发皆白的周宝却是根本不理会他而轻蔑的笑笑,对着身后躬下身来;随即就有一个胡子稀疏的老宦走上前来,摊开一张黄藤帛书用公鸭嗓大声道:“圣主喻,田令孜身领职要而屡屡罔顾君恩,不顾大局而残害忠良……凡忠义之士皆可擒之,若有违逆当即斩杀。”
  “李文革。”
  田令孜又气又怒的交出对方的名字来。因为对方赫然就是身为內偈者监,却被他打发出去的寻仙问道使者李文革,这时却出现在了这里,让他心中再无任何的侥幸之理。
  “田氏子,还不快接诏领罪。”
  李文革继续大声催逼道。
  这时候,聚拢在田令孜身边的扈卫们,也开始陷入慌张、惶然、惊乱不知所措的各种情绪当中,而面面相觎起来,甚至有人不禁向下走了几步。
  “尔辈世受我门下恩泽,此番难道还想有幸理呼。”
  田令孜却是一边沉声道,一边不顾矮胖的身形而飞快向着玄英楼内退本而去。
  “惟愿拼死护得田公周全。”
  这时候,田令孜平日里厚养和优待身边这些神策子弟的功夫,总算是派上了用场。只见他们纷纷回神过来,勿论甘愿不甘愿都紧随簇拥着田令孜退逃入楼内。
  然后,周宝布置的弓弩手才姗姗来迟,只来得及射倒几名来不及退入楼中的扈卫。然后周宝才狠狠的吹动胡子下令道“搭上火箭……把此辈烧出来”“不可放火……行在一旦起火,满城骚动,就不是我们这些人手可以控制的住局面了。”
  老宦李文革连忙制止道。
  “只要把守好此处高台的出入口,就不虞此辈翻上天去。”
  与此同时成都城外的临时大营之中的例行宴会上,陈敬瑄微微皱着眉头,看着正在大口喝酒吃肉的羌军将领们,他们身边还陪作着锦官城中招来的营妓和女乐,而粗暴的上下其手不断。
  这也让陈敬瑄只觉得很有些暴敛天物而暗自肉疼起来,五百钱一坛的龙池酒和节衙內贮的婆娑春,让他们狂喝滥饮的与酸臭无比的奶酒没有什么两样。更别说那些被摸的衣裙上满是油垢和污渍的女乐了。
  然而为了接下来的大事计,他又不得不的耐着性子在这里陪坐,看好这些酋首一面他们各自带人跑出去,又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意外事端来。
  好在很快就有一个声音让他得到了解脱。
  “圣谕下,招西川节度使,左金吾卫大将军,检校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梁国公陈敬瑄,即可前往西山别苑召对。”
第五百八十九章
弓矢新韬士马残(中)
  江陵城中,作为使者前来的朱珍,也在街市上一边晃悠着,一边啧啧称奇起来。在习惯了北地常见的荒芜与凋敝,还有地方百姓的逃亡与躲避之后,一下子身处在新春格外繁华、人流如织的闹市区中,竟然让他很有些不适应。
  不仅仅是因为市面上人声鼎沸的繁华,与眼花缭乱的充沛货物,遍地可见投枚、射团、猜花的玩乐手段、杂耍和演艺活动;还有那种本地士民百姓根本不避巡逻士卒和游哨,而寻以为常或是熟视无睹一般的轻松和肆意态度。
  要知道就算是黄王所在的长安城中,巡道的义军将士们也是努力保持着新朝的威严和体面。而从不轻易让那些满身污脏、破旧的士庶百姓靠近身来,就会威风八面的用眼神和表情,将他们驱赶到远远去。
  而号称是百国千邦万藩来朝的东西两市,更是空有其名的只剩下一些充作门面的店铺和行市,在勉强维持着基本的营生。更让人觉得可笑的是,其中大部分的货物来源都是出自太平军治下,而由各色义军将领的干系人等在经营着。
  要说起来,他是徐州丰城(今江苏丰县)人,在记忆中见到类似的热闹场面还是十多年前的上元灯会中,节度使薛能在理所彭城所举办的专场马球赛时。那时候不知道裁掉多少只鞋履、挤掉多少条汗巾和璞头。
  那些轻浮无状的浪荡子又是如何的竞相出没在人群之中,竭尽全力的从那些家人陪伴的女眷当中挤来挤去的占便宜,然后搅扰起一阵又一阵惊呼娇叫,或又是叫骂连连的情景,让来自乡里的他不由叹为观止。
  但在这里,只有大街小巷中轻松快活的氛围,和秩序井然之下左右交错分行的人流;虽然多数人称不上体面和光鲜,然后,他的记忆里就剩下没完没了的连年灾荒和兵火,饥饿难耐又疲惫不堪的刻骨铭心感觉,以及蝗虫一般下乡催收的官府胥吏和大户家丁;在某次交不出催粮的反抗当中,失手打死了吏员之后,他也就成为遍地蜂起的盗贼中的一员了。
  颠沛流离的辗转了许多岁月,直到近些年才算是随着那位朱三将军,在河南都畿的附近粗粗落脚下来。但是相比一片残破的河南、都畿地方乡里;自出鲁阳关这一路过来的太平军治下的生息繁茂,却是让他大开眼界了。
  虽然山南之地同样也是太平军,这个太平军上虞治理和经营的传说,果真是名不虚传。
  相较之下,虽然三将军努力的改变过往到处流动罗括和就食的作风,而在新收地方上推行休养生息之道,又招徕流亡和鼓励屯垦,但是短时之内可以说是收效甚微,而一直在坐吃山空。
  所以他这次过来固然有扩大互通往来的贸易,以持续补充不足的打算;同样也才买和置办大批在开春之后,用恢复生产的农具、牲畜和良种任务。
  出于同样的道理,在此之前已经有一批数十人的军中子弟,被派在太平军的大讲习所中就学和修习,农事、货殖和吏务的学问,以获得类似太平军治理和经营地方的部分本事。
  因为,这些年转战下来的际遇,已然让义军中的一些有识之士和明白人晓得,还是要有一块用来休养生息的地盘,才是长久存续的根本。这一点上,在两岭、湖南、荆南一路做大起来的太平军,就是最好的例证。
  可以说,他们已经打破了过往义军大部,难以在一地长久落脚和立足,就要另寻就食他处的弊端和问题;可以说,如今的大齐朝廷之中,虽然人人口中都不说,但是未尝没有在暗中效法和照搬其部分作法的行为。
  当然了,三将军这部人马因为朱大兄的过往渊源,和那位大都督的格外看重,无疑更加要近水楼台多得一些好处和便利;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也根本拿捏不起身段来,而只能卑言谦辞的努力为自己谋取到最大的条件了。
  “朱兄弟,你可是教我好等一阵子了啊”他如此思虑着一边观览走过了好几处城防之后,才见到有人上前来招呼起来。与他有约的,乃是昔日义军中的旧识和同袍,如今却是跟了朱阿大在太平军中效命的旅副许唐。
  “却是我找路多费了些功夫,还请见谅。”
  朱珍连忙拱手歉声道。因为他这才发觉自己因为贪看路上各种风物和人情,赫然多饶了一大圈的路程。
  在寒暄了几句之后,许唐就将朱珍引到了附近一座酒楼之中。只是在这座格局颇大的酒楼中,却是充斥着许多带头巾、穿襕衫的士子之流;他们一行人穿堂而过,甚至未曾印的多少人注意。
  而哪怕是登上了三楼位置靠着街面栏杆,而视野甚好的一处专属包间之中,也依旧可以隐隐听到楼下传来的喧哗声。而就在其中对门上首的一张茵席和案子上,赫然是作为宴请主人的朱大兄,也是大都督府中屈指可数的军将高层之一。
  “见过左郎将……唯请金安。”
  朱珍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安道,这位就是他此行受了嘱托的专程拜访对象了。却见这位和颜悦色而形容阔达的朱大兄,对他微微一笑而摆手示意他坐下,没有继续开口却是正在侧耳经听着什么。
  而在楼下高谈阔论的喧哗人群中,貌不起眼的采风员韦庄,再次发现了足以让他感兴趣的话题。
  “这位大都督已经在宣讲会上说的十分明白了,他想要的可不是一心只想要升官发财就好的幸进之辈,而要的是能沉得下身子和心思,去底层百姓中做事得吏干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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