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4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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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罢了……罢了”刘六茅却是脸色变了数变,少不得一番心理斗争之后才道。
  “将头既是让我等与营管协亡。”
  “那且随您在冒险博上一把又何妨。”
  “但我要留下人手,勿论事后如何情形,还请营管如约脱出险境才是”“大善。”
  周淮安大声的点头应承道,心里一块石头却是最终落了地。然后他看着缓缓逼上来的土团联军,大声道。
  “先让我们熬过这剩下的大半天吧。”
  “把所有的弓弩和积存都拿上来。”
  “能够站立和能够喘气的,都给上城来。”
  “没有必要考虑什么留手了。”
  ……
  广州城,满街绽放的木棉、梧桐、玉兰构成的夏日繁花盛景,也在带来凉爽之意的秋风渐渐当中相继凋落下去,而逐渐将争奇斗艳的舞台,让位给黄灿灿、白莹莹、红艳艳的菊花来。
  而随着连日不断调遣出去的起义军人马,城中的士民百姓也慢慢得从充斥街头,嘈杂无序的喧嚣当中平复下来,而重新开始为谋取生计的各种奔忙。
  “虚之行。瞧瞧人家这字号起的。”
  冲天大将军府当中,作为重要谋主之一鬓角发白的录事参军杨师古,也在喝着新茶拿着一份文贴,而对着伤势初愈而脸色依旧苍白的军府别驾黄瑞,啧啧有声作叹道。
  “光是知行合一的蕴意,怕不是什么博学渊源的出身”“还姓这子虚乌有的虚,就不知道是不虚此行,还是虚籍以名的用心了。”
  “就算是法号渊玄,也不是那么简单。”
  军府别驾黄瑞亦是颇有同感的叹息道。
  “这正所谓是临渊在玄,这是暂且不看好义军,而优待静观下去的意图么。”
  “所以这才自愿留在怒风营,而暂且践行一些所学的心意么。”
  说到这里,他却对着杨师古别有意味的一笑道。
  “却让我想起了当年的杨兄弟了”杨师古不由的苦笑了一下,他的祖上也曾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名门出身,算是弘农杨氏五服之外的远支;到他这一代只剩下一个耕读传家的虚名而已;因为屡试不中而败光了最后一点家产,然后在举子当中又因为仗义直言时弊,而被人以“轻薄无行、诋毁朝政”为由,举告攻吁罢还学籍在家;然后,好容易靠故旧渊源谋了一个下吏抄书的营生,却是见不惯太多的丑恶肮脏事,尤其是那个以不学无术却尝粪而得官的县尊大人。
  实在耻为同流合污想要告去却被同僚和上官所忌,直接在公房里点了把火而构陷他个“私损公物”罪名,一顿棒子打的皮开肉绽。然后,就是在牢狱当中“卧邻秽溺、相矜以虐”的暗无天日生涯;等到他直到了妻子莫名暴毙而一双儿女都饿死之后,已然是万念俱灰而了无生趣了。
  然后,黄王打破了郓州而尽释冤狱和囚徒,落魄如乞儿的他也毅然投入了义军当中,而成为黄王麾下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士人和谋主,只为扫清这笼罩在这天下亿兆黎庶身上的妖氛重重;因此,在他想来对方年纪大身负此才学,却早早的要遁入空门离开避世,只怕也有一番难以言说的苦衷和故事了;故而,他委实也对这个看起来很有些意思和来历的虚和尚,产生某种意义上的兴趣和天然好感了。
  当然了,周淮安并不会想到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已经有人根据他随便起的化名,而脑补了这么一大堆东西了。
  这时候,外间一声传报却打断了杨师古的回忆和遐想,随后就递上来一份黑漆的木夹,上头还紫红蜡封这“三百里加急”的细小签印。
  “好贼子。”
  看了这份三百里加急的军情书之后,别驾黄瑞不由狠声道。
  “若不是王紫脸这厮,俺们还蒙在鼓里呢。”
  “竟不知东面已经出了这般的大乱子了。”
  “不过话转回来,是谁把他们指派到循州去的。”
  随即他有有些疑惑的道。
  “最初的编排,不是令他们前往西面增援和待机么。”
  “应该是尚总管那儿出具的文书。”
  一名站在身边的文吏出声道。
  “说是石坑场怕有变故,而暂且抽调过去解决一二。”
  “却不想牵连出这么一大桩的变乱来。”
  “王杜威那头也怕是已经担待不下了。”
  “这要看大将军的心意如何了”杨师古却是摇了摇头,意味深长的道。
  “不过,尚总管那头收纳和荫庇下来的官属旧人,也未免有些过多了”“还有些径直与军中的老兄弟们搅扰在一起。”
  “暗地里鼓吹和崇尚奢靡享乐,或许也该清理一二了”说道这里他在心里微微的叹息到,这也算是对那个有着近似遭遇的虚和尚,一点间接的助力和帮衬吧。
第六十九章
夜色
  长乐县城外的郊野当中夜幕已经降临。
  在一个四面漏风的营帐当中,满身伤痕而又饿又累的骑队正赵引弓,也终于等来了送进来的饭食;泛黄的糙米饭和几片带着盐花的海带干,却是就连应付性的汤水都没有;与他之前受到有酒有肉还有女人陪侍的款待,简直就是天差地别的结果。
  仅仅就是因为他已经失去了自己大多数的部下和人手,也失去了让这些人额外尊敬和看重的资本,还当他们的面吃了各大败战的产物;那些土团首领们的现实与无情就此可见一斑;但他已经没有心思与之计较,或是对此嫌弃和发怒的心情了,而是狼吞虎咽的当场吃了个精光;然后小心撕开包扎好的帛带,对着昏暗的灯火处理起自己的箭创来;这就是他对着那个顶着满身的烟灰,挥舞着两面如轮大牌的高大悍贼放箭,明明正中对方头颅却无若其事的冲上城头来,最后还指使手下围攻时,信手给他所留下的最后一点纪念。
  当初似乎是因为城墙高度有限的缘故,带着一只折断的箭杆主动跳下城的赵引弓并没有当场丧命,而是在死人堆上了个七荤八素的,然后在一片昏昏沉沉当中,被衷心的部下拼力带回到围城的营地当中;然而,接下来更让他愤怒和无奈的是,不但来自寨主赵子日那边原本说好的接应迟迟未见,或者说是姗姗来迟了,见到官军所部遇袭溃散后又忙不迭得退缩回去了;就连大多数土团军头领,也是以敌情未明的理由自己吓自己的乱成一片,乃至眼睁睁的一步步坐观其败。白白浪费了他们这只官军,拼命所营造出来的破敌机会和突破口。
  当他已经清醒过来之后,想发火和质问却找不到支持者,反而被解除了武装而变相的软禁了起来;用那位赵寨主的话说是为了他日后着想,顺便磨一磨他这个有些不合时宜的性子;想到这里他不由停下手中的动作,带着丝丝的抽冷子而重重叹了口气。难道自己个儿真还是依旧时运不济,最后就连这个乡下的土豪也可以肆意的折辱一二呢。
  这场失利之后,就连他这些入手未久的新部下们,就算得以逃奔回来也已经有些人心涣散了;他甚至可以顺着夜晚的风声,听见不远处一些隐约的熟悉声音,正在喝的醉意熏然而在打着舌头抱怨这什么,其中就夹杂着他这个骑队正的名字。
  只是当他重新平复了胸口的一股子烦闷和怨气,好容易才带着隐隐的伤痛和衣闭眼睡去;这一睡他有梦见了家乡久违的风土,那雁门耸立的群山,军都陉巍峨的狭夹古道,河东老醋的酸厚,大河之畔船娘那粗壮的腰杆与浑厚的歌子,随风荡漾在金灿灿的如波麦野上……
  然后就突然的山崩了,地裂了,金灿灿的麦野也转瞬焚烧成灰,一切美好的事物霎那间都被来自天边的漫山遍野炽焰给吞噬了;霎那间他就大汗淋淋的在挣扎扭动的剧痛中惊醒过来,然后发现自己用力过大而从草垫上滚落下来,连带伤口都重新渗出血色来。
  而空气中的焦糊和烟熏味,就像是从那个梦境当中延续过来的一般,他这才注意到营帐之外那不正常的光亮,奔走晃动的人影,还有嘈杂无比的叫喊声;让他彻底的从最后一点朦胧当中惊觉起来。
  这下的确是遭遇敌袭了,当他冲出营帐之后已经没有任何看守和阻止他的人了,所见所闻之处都是慌乱不堪乱串的身形;而在营盘的周围,似乎四面八方都有贼寇在叫嚣着,仿若是无数人马的咆哮与动静,让当场炸了营而遍地是乱跑乱窜相互践踏的人流。
  无论他怎么叫喊和喝止,或又是信手抢夺过兵器迎面砍翻了几个,也只不过让这些急于奔逃的人流,从他边上绕过去而已。
  最后,砍得满身血粼粼而精疲力竭的赵引弓,也只能无奈且无力的被裹挟在其中,而身不由己的向着不知名的方向冲出去。
  ……
  而对于周淮安所在义军方面,这无疑是是一次极大的冒险和投机。
  以抽空了城内最后一点战力和守卫为代价,让来援的骑兵队与骑马代步的直属队合力做一处,对城外的那些土团联营,展开夜间突袭做为回报。当然了,这场夜袭更像是某种意义上虚张声势的手段。
  因为他们实际投入的人数并没有多少,却在马后用树枝拖在地上制造烟尘,手里还拿着铁皮或是厚纸卷制的硕大喇叭口筒子,在这些营地外一边不停地骑马奔驰着,一边用尽最大的气力吆喝和叫喊着,以便把更多的土贼从睡梦中给惊扰和吓醒过来。
  然后真正的打击还是来自一片黑暗中,有人用竹片的弹射器不停抛投出,一个个带着呛人烟火的特制燃烧物来,据说其中主要是浸过马尿和毒硷子的布片和麻团,闻多了可以让人口舌麻痹而难过的要发昏。
  因此就像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般的,虽然只有堪堪落在这些土团联营的边沿地方,却是如同炸了窝一般的立马熏出一大票,惊慌失措、衣不蔽体的散乱人群来;然后他们又撞倒、打翻了更多营帐中的事物,甚至引发了蔓延起来的火头,而让局面变的更加混乱不堪……
  而满身汗水的少年小七,亦在这些忙碌操作着弹射机括的人当中,他现在终于明白那位和尚营官,为啥坚持让他们吃一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还时常把他们从夜里的睡梦惊起来,然后就着号令坐下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这些被挑选出来的人,都是在夜里有一双不受影响的眼力;或者说这位和尚营管之前让大伙儿,隔三差五的吞吃一些味道很重,晒干的鱼内脏和生鸡鸭杂碎,就是为了这种情况下的需要。
  至少这些腥味很重的玩意儿吃多了,让人在夜里也会逐渐变得眼清目明,而隐隐看清楚一些昏暗中的细节处。再加上一些特殊的信号和夜间操行的训练,就是用来专门防止别人夜战袭营的有效手段。
  毕竟,在这个时代能够在能见度不高的夜晚进行战斗,并不是一件简单和轻易的事情;尤其是在这种月色昏黄黯淡的多云天气下。现在,这种短期内就可以初步见效的成果,终于第一次落到了他们的敌人身上了。
  只是从城中剩下的那点人里凑来凑去的,合用的人手还是太少了,所以就连小七这般打杂跑腿的跟班,也被派了出来,作为那些视力有限的操作小组的瞭望手,一边观察敌情的变化,一边为他们指引和修正一下投射的方位。
  然后,他就有些惊讶的看见,正在联营外虚张声势拖动烟尘的那数十骑人马,突然就消失了;然后在那些乱七八糟布局的土团联营中,就爆发出更加凄厉和惨绝的轰鸣、喧哗声……
第七十章
尾响
  当清晨的余晖再次笼罩在城外土团联军营地中,“这就赢了?。”
  周淮安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到处是丢得满地狼藉的甲杖旗帜和垂头丧气的俘虏,还有那些大多数是相互践踏而死的尸体,就这么带着残余的扭曲和挣扎的姿态,三三两两铺陈在火烧过的地面和灰烬上。粗粗一眼看过去怕是没有好几百人呢。
  本以为是能够一夜数惊的拖垮拖疲对方,来为更多伤员和病号的大队创造突围和转移的机会;但是没有想到效果明显有些过于好了,或者说这些土团军表现的实在太过不堪了;居然把对方惊吓的营啸连绵起来不战自乱,结果在天明之后能跑的就都跑光了。
  这个结果也不禁让他想起了曾经在非洲时听说过的那个段子;大抵就是国内某援建单位在非洲某个项目基地,因为所在国动乱和政变的缘故,遭到了当地民兵的成群抢劫;结果这些挥舞着突击步枪和火箭炮的黑叔叔们,居然被建筑工人当中的退伍军人带头,用锄头和铁锹之类的工具给赶的落荒而逃,还缴获了一些枪械;自此沦为了一时的网络笑谈不说,也再一次证明了羊群和狮子理论的正确性。也许这些土团军也就是后世非洲黑叔叔民兵的这种程度而已。
  于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事先准备的措施和手段显然都排不上用场了;接下来的事情,就是从城中重新组织和驱赶更多的民夫和劳役出来打扫战场,将一切能够利用的物资都给清理和搬运回去。
  毕竟是数千人规模的立营,就算是过了火还是有不少东西留下来的;光是刀枪剑棍斧锤什么的长短兵器就有一千多件,压箱底的杂色甲子也有一百多领;还有五六百石的脱壳稻米和近一千石的干豆子,十几万斤的稻秸和干草捆,两百段的粗细布和几十匹绢纱,二十三捆新旧皮子,甚至还有几十斤的带仔天竺棉(短绒陆地棉)和三十尺的白叠(最早的土制棉布)……
  而对于周淮安而言,最后这两者可是真正的好东西,有了它们就意味着能够保暖防寒的棉大衣、睡袋和其他相比麻布、粗绸更加舒适的衣物了。
  其他的酒酱盐菜干脯和果蔬禽畜,杂七杂八的林林总总加起来,也算是对眼下长乐县的这支义军多有裨益和补充了;而在那些土团首领的私人财物当中,还找到了足足三大箱的铜钱和一袋子成色较差泛黑发黄的小银饼、银铤子,好几十件细布衣裳,许多细碎的首饰和小物件大半筐子。
  这些财物当场就被周淮安给按照功劳和出力程度,亲手给发放下去绝大多数;也算是变相的收买和笼络人心。只有少许物资和那一袋子的杂色银饼和银铤子,给他私留了下来,算作日后便携的路费和重新图谋营生的家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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