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39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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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我那儿也有人所称,林中有笋出如红玉。”
  最后才是高挑丰美的崔琬婷,略带犹豫的补充到。
  也只有小挂件等几个年纪较小的女孩儿,因为留在内宅时间居多,倒还没有机会接到类似的进奉消息。
  “这些迫不及待要行劝进手段的装神弄鬼之辈,倒也懂得动起了曲线行事的手段么。须不知,这才是我太平军真正的祥瑞呢。”
  周淮安不免嘿然一笑,这才让人端上来一个托盘。
  “这是!!”
  红药儿顿然有些惊讶的看着周淮安,如同献宝一般的给展示出来的几枚铜钱。看起来与市面上流传的开元通宝、乾元通宝等名目近似,但是成色远要崭新的多,且还有额外的花饰和纹字;其中当文、当五、当十、当二十、当五十文皆有,但毫无例外的都多了“太平”两个小字和细环凸边。
  连带的好消息是,自从太平军有了桂阳监的几十个铜场和其他铅、锡矿坑的产出之后,再加上查抄了整个岭南的大多数寺院中的铜器和铜造像;原本需要控制使用的铜料来源变得相对充裕起来。
  因此了除了计划内的铸炮用料之外,还可以考虑进行批量铸币的需要了。
  事实上,在此之前兴建的水力工坊当中,已经开始小批量对于加热过的薄铜版,整版模具进行过螺旋冲压的尝试,而得以冲锻出一批硬度和纹饰都相当硬挺、耐磨的实验性大小青铜钱样来了。
  而能够自行铸币,不但是能否从民间的流通市场变相增收铸币税的关键,同样也是一个政权是否成熟的基本标志。尤其是在诸多海外贸易当中,来自中原王朝的铜钱,自古以来的都是中华文化圈和藩贡体内,最为坚挺的硬通货没有之一。
  所以周淮安需要在仿制这个时代,最为有名也用料最足的开元通宝前提下,加上自己太平军特色的双穗花饰和阴刻的太平字眼就好了。这样新一批的钱范就可以被称为“太平钱”,而就此通过义军所掌控的功效渠道,直接进入到市场流通当中去。
  而在铜钱之外,又有来自桂阳等地银坑所提供物料,按照七银两分半铜半分锡的硬化配方,所铸成的小中大三色银饼。不过批量和数目就要少得多了,目前还仅限于内部少量的流通。
第五百八十二章
千岩烽火连沧海(续五)
  一晃已经是一年最后一天的除夕日了,而大都督府驻要的江陵城上下也即将迎来了义军/太平军控制下的第四个新年。而对于城中稍微年长一些的人而言,也许前半生的变化和冲击,都赶不上这却是仿若隔世数年间的经历还要多。
  原本曲张如蛛网而房屋层叠梯次的坊曲街巷,被四通八达横纵交错贯穿全城的八马并行长街,与路旁清粼粼成荫的植道树与小河渠所取而代之。
  而但凡是沿街的位置,那些早已经不合时宜的高低坊墙都已经被拆除殆尽,而只留下原地翻修和重建起来的一片片的三四层小楼;然后又被来自五湖四海的工匠、行商和坐户,给填充得满满的。
  他们往往在楼下开店和招揽营生,在楼上居住和贮存货物,然后还有个小小种植花木和活动身体的内院,通过偏门和曲径通幽的别巷,与大街上完全联系起来。
  这种前楼后院被称为“牌院”的建筑形制,已然成为了如今江陵城中四处可见的主流风貌了。而在众多外沿“牌院”所包围起来的内里,才多少依稀保留了昔日坊曲中的传统形貌和原来的住户。
  而唯有通过临街“牌院”之间的整齐巷口和设置的巡禁铺所,才可以深入抵到内里一片片大小不等民家聚居区域;这里同样有一个规模不等的坊间小市,环绕着各种职业门类的手艺人和铺子,就仿若是个浓缩的微型城坊一般。
  而此时此刻,无论是沿街的牌院,还是内里的民家片区,都已经随着新春佳节的浓重气氛,而变得喧闹与沸扬起来了。
  家家户户已经在门梁下挂上了不同性质的雕版桃符,竖起了竹竿挑着绢帛或是纸张剪成,小旗或是瑞兽造型的“幡子”。又在门外路边摆出了碳火陶盆,投入成串晒干透的竹节,而争相恐后在烟火缭绕的弥散气息中,发出清脆或是沉闷的荜拨爆响声来。
  大多数人家老老少少的也都换上了新行头,置办上平日所舍不得的物件,来祭祖兼做自用。而城下哪怕是最贫穷的人家,也可凭借登籍在册的户口,领到一身格外耐脏耐磨的粗布褂子和旧鞋帽,权作是迎春迎新的福泽了。
  于是这一刻,他们也能洗干净平日里灰头土脸的模样,摸着好好吃了顿饱饭的肚皮,打着反酸的嗝儿,舔着嘴角留下的菜羹痕迹,而领着家里同样欢喜不已的老老少少,加入到这除夕日的游街和观览中了。
  随着通通擂响的通街大鼓和夹杂着磐罄锣钵的声响,却是在城坊中开始驱傩游街了。只见一片亦步亦趋的摧拉弹奏声乐中,这些穿着彩衣的男女老少构成的人群,从占卜得吉兆的外郭南门楼出发,而在十横八纵的主街上巡走起来。
  领头的一队身披五彩羽衣的男女,带着代表“傩翁”、“傩母”的黑色面具,长袖宽衣的做招摇舞动;以声调慢扬的咒禁歌子,表示他们正在收聚着所过之处的邪祟和晦气。
  身后又跟着百八十个带着孩儿面具而身穿红黑衣胯的“护僮侲子”,蹦蹦跳跳的且歌且舞,则是在赞颂着上古禹王、舜帝等先圣,斩平妖邪,治乱人世的事迹与伟业。
  又有许多戴各种鬼怪面具的男女亦步亦趋其后,许多人手中还端持着各色乐器边走边跳边吹拉弹唱着;每当前端的“护僮侲子”唱完一节赞颂先圣事迹的歌子,他们就会齐声发出参差不齐的啸声来,代表就此被打败和镇服的意味。
  最后,还有许多干脆就是凑热闹起哄的普通百姓,他们兴高采烈的大声喧哗和叫喊着;而将沿街人家给惊动着连忙跑出门来候着。
  只见他们朝着扮演邪祟、妖魔的人群,仰头丢过去一把把代表驱邪避祟的杂色豆子,喊上一声“太岁横挡”“瘟邪辟易”之类辟邪话,这才戴上买来的“雒面”,欢天喜地加入到他们的人流中去。
  而在越发深入城区的一些殷富人家里,却是在大白日里就早早点起了院子里的“庭燎”(火堆)。依照江陵的地方风俗,它有着照明、烧爆竹、取暖、烧旧物、增添喜庆气氛等多种作用。
  富贵人家这堆大火要烧整整一夜甚至几天几夜不灭,还往火堆里丢香料,弄得整个宅院异香缭绕。更有甚者选个庭院中的高地之所,在山坡上横堆木柴立起庞大的火塔助兴,然后召集妻妾奴婢彻夜载歌载舞以为炫富。
  然而除此之外最为热闹的场所,则是在江陵城中通过各种贡献和方式,所特许保留下来的约摸大小十一所寺庙和道观之中。因为在这时候无论僧道都会大开方便之门,而令百姓纷纷入寺听“俗讲”和观览场所。
  俗讲,便是高僧大德坐台或是居于坛城,以通俗的讲唱形式,吸引士庶,传播佛经奥义的一种方式。然后令诸多信众和听者,在大德们吟哦的经声中,感受到九天佛国的无上美好,惊叹行善积德的诸多神迹。
  因此在这些公众场所的四下里,早就树立满了供养菩萨兼带祈福、还愿的彩绣经文、造像“幡子”。然后又有许多闻风而来的摊贩、商家和游艺之人,在寺院附近造就了一个个热闹之极的“庙集”“观集”。
  而一些寺庙还会专门请来器乐、歌舞班子终日演出,或又是傀儡戏和皮影戏的艺人,表现一些经变、本生之故事来作为烘托气氛和聚附人流的手段。
  但是,今年这些从除夕日前两天就开始的传统游乐场所,却是不免被另一个新鲜事物所抢占风头去。乃是在牙城与内城之间布置一新的大校场当中,所举办军民同乐性质的大汇演。
  其中汇聚了如今大都督府治下的五南之地,相对繁华富庶或是人文荟萃的广府(广州)、交州(河内)、桂州(桂林)、潭州(长沙)、洪州(南昌)、鄂州(武汉)、岳州(岳阳)、宣州(宣城)、江州(九江)、润州(南京)、襄州(襄阳)等地,相继选拔出来的特色演艺团体。
  可以说除了淮南的扬州之外,大半个江南之地往昔的风流渊菽都精华荟萃于此了。因此,从除夕日的正午时分就已经开始轮番上台表演了,而具体节目甚至要排演到子时的守岁之期去。
  而对于内城南林门的门楼上,带着一家大小饶有趣味观看的周淮安而言,这简直就是历史上最早版本下,有大唐特色的百鬼夜行或是万圣节大游行才是啊。
  只可惜碍于身份和安全上的而考虑,实在没有办法亲身参与到这个充满时代特色的民俗活动中去;而只能带头端坐在城楼上众所瞩目的座位上,以体现某种意义上亲民、同乐的象征意义。
  这就是权力和地位带来的鸿沟和差别一部分,不过家里以红药儿为首的几个大小女子,看起来却是意趣十足而指指点点个不停。显然他们都没有看过后世的春晚,而充满了某种别样的新鲜感。
  不过,周淮安想了想,这种表演形式还真的和后世的春晚有异曲同工之妙:其中既有参军戏(二人相声),也有白戏(舞台剧式小品),汉代流传下来的“鱼龙”、“曼延”、“藏挟”之戏法(魔术);更别说是最常见的个体或是群体的歌舞、曲艺器乐……其中甚至连间杂着宣读,来自各大卫戍区和武关、渝州、巴县等地的将士贺词,和各行各业的代表祝语都有。
  而在场将四下里一切可以观看的角落和位置,都给塞得水泄不通的将士和官吏眷属、士民百姓们,也是看得一惊一乍或又呼声如潮,或又赞叹不以。
  这也让规划了前后大致框架的周淮安,不免有些神飞天外而去;就此生出了自己正仿若是站在天安门城楼上,观览露天群众集体演出和花车巡游的错觉来。也许就差让正下方坐席上的大讲习所生员们,举板摆出花样拼图来了。
  而在视角最好的门楼侧边上,那些大都督府的官员属吏和将领们,连带其眷属成片而列的座席之中,亦是有人在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道:“看起来大都督虽然谢绝了那些旁敲侧击劝进的祥瑞手段,但是心中未尝不是没有计较和所感的啊。”
  “此话怎讲,还请释疑示下一二。”
  “你们不觉的这些场面,隐然有些似曾相识么。”
  “敢问这位郎君,可是在别处有所见闻过么。”
  “这个嘛,我虽未尝亲眼所见,但是当年在京城游历时,亦是有所耳闻过典故的。”
  “还请仁兄切莫再卖弄关子好不。”
  “这却是开元年间的故事了,当年明皇(唐玄宗谥: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在世之期,亦是常幸南内(兴庆宫),而会宴群臣于玄英门外花萼相辉喽,又屡屡登临勤政务本楼,受士民百姓万众朝拜之……自此历代天子以为定例,直至甘露事变。仇士良挟断内外而方才闻止……岂不闻,如今之场面,未尝不是日后的预演和初试呢。”
  “这么说,大都督岂不是于旧朝贵胄的干系,不然又怎么晓得这种格局的场面和内情呢。”
  “放你娘的狗屁,大都督乃是海外归来的救世之人,怎么可能与那些旧朝腐朽之辈有所干系。”
  一个粗豪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却是临近座位的一名军将不忿唾声道。
  正在谈论起劲的中人顿然像是被泼了盆冷水一般的噤声下来,然后才有人道“是是是,乃是我饮多了孟浪无状,还请千万不要往心里而去。”
  而在校场中的层级而上的硕大表演台边沿一角,等候的人群中也有人在指着城头道:“便就是他了,也是造就世间诸多苦难与天下人心纷乱不止的根本所在。”
第五百八十三章
千岩烽火连沧海(续六)
  而在江陵城中通宵达旦守岁的爆竹声声,与熊熊火塔哔啵作响当中,实在撑不住熬夜的小挂件菖蒲儿,却是在这新旧交际的时候靠着躺椅上瞌睡过去,而做起了绮丽迷离的梦景来。
  仿若是又回到她还懵懵未懂之时,阿耶用宽厚的大手,牵着她穿过破败庭院荒草枯蔓遍布的廊道、曲门,登上了荒废有年的花萼相辉楼的那段过往。
  在拾阶而上的过程当中,阿耶还会对着那些蒙尘日久而漆彩脱落斑驳的壁画、版雕,还有腐朽脆落露出丝丝天光的雕梁画栋,讲述着当年万众同乐的富华盛景,百年前的集天下盛世之大成的至尊明皇就是站在这里,与万千宠眷于一身的太真娘子,一起接受群臣朝拜和道贺。并且由城坊中推举出来教坊大家,奇人异事,方士倡优,争相献艺楼前,而只为博得天家的一时青眼,或是太真娘子的动容一笑而已。
  而到了千秋诞、端午、中秋、上元的佳庆时节,明皇并太真娘子同样会登楼赏灯观花于街坊之中,并酬答民众的喧呼,万千百姓自发聚观楼下,瞻仰圣容而欢声如雷。
  尤其是每逢天家圣诞的千秋节。大宴之上,满座绣衣,佳肴名膳,歌舞百戏,竞相媲美。此外,还有颜真卿的书法,吴道子的绘画,公孙大娘的舞蹈,念奴的歌声,李龟年兄弟们的演奏表演……可谓是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大陈山车旱船,寻橦(tong古代的冲锋车)走索,丸剑角抵,戏马斗鸡。又令宫女数百,饰以珠翠,衣以锦绣,自帷中出,击雷鼓为《破阵乐》《太平乐》《上元乐》。又引大象、犀牛入场,或拜舞,动中音律。“(郑处诲《明皇杂录》)
  故曾经有《花萼楼赋》中述称:“风恬气隐,雨霁烟廓。中坐平望,数香街之往来。冯槛下观,尽天京之郊郭。“又有张祜的《千秋乐》:“八月平时花萼楼,万方同乐是千秋”因此,每每有番邦异域的来客,或是九州天下行游至此的旅人,客商、学子等等,也都会先到这处独一无二的名声处来,只求能够获得一睹天颜的机会。
  然而,这一切都随着渔阳响起的那一身羯鼓,无尽风华富丽都尽数化作了过眼云烟。当大唐的那位太上皇,在大明宫內郁悒成疾,最终在肃宗病亡之后数日也随之而去,南内兴庆宫也成了被封闭闲弃下来的所在了。
  而到了贞元年间以后,大唐天子的意图甚至一度不出大明宫之门,而这南内的一时名胜勤政务本楼和花萼相辉楼,也彻底蒙尘积垢在了漫漫青史之中。
  等到了咸通、大中年间,甚至要为了修缮日渐颓旧的北内(大明宫)和大内(太极宫),而从久不使用的南内拆除下大木粱构来以充一时。因此,除了位于西南角外标志性的双楼之外,其他宫室都难以幸免。
  每每谈及于此阿耶就不免涕然泪下一时,而对着同行的两位兄长信誓旦旦到,有朝一日定要令两楼重新生辉,而再现开元故事。然而未过多久,阿耶就被御前失礼为由,禁闭于十王宅中思过。
  然后,一向喜好玩乐却毫不起眼的从兄普王,就被那些带领着神策军上门的大宦们,给迎进了大内又就位于大行灵前。而阿耶也像是彻底断了指望,就垮了下来而终日醉酗起来。
  直到前些年才突然清醒过一段时间,却是仿若自觉命不久矣一般的,散尽了珍宝私囊而暗中安排起自己的身后事来。除了年幼的弟弟留在身边之外,其他几个兄长都被安排了出去;就连最心疼的幺女,也打发到了岭外去托付旧属。
  却是因为在那位国朝名将,南天一柱刚刚收复了安南之后,西南蛮南诏国终于上表议和而请尚姻亲于天朝,于是朝野上下称颂今主一时。然而对于阿耶而言却是天崩地裂的倾覆之患了。
  后来发生的事情她就根本不愿意回想起来了,所托非人的代价就是不但岭南別置的财货被吞没,曾经天家贵胄蒙尘道最为微贱的泥尘之中,而只能靠污秽来保全自身。
  当她几经辗转重新得到阿耶消息的时候,却是在数年前就已然暴病身死在十王宅中了;两个未曾出走多远就被召回来的兄长,也相继在路上落马摔死和过灞桥时跳进渭水自杀了。
  于是,顷刻之间她除了身边这位情同骨肉而始终不离不弃的阿姐之外,已经是举目无亲而成为了天下最为可怜的孤家寡人了。
  而更令人讽刺和可笑的是,当年阿耶所梦想的千邦来朝,万众朝拜的盛况,居然还有希望在一个无疑委身的反贼身上有所实现的征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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