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38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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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而在阴山山脉以北的塞外草原上,一处鞑靼人过冬的大型聚居地当中,亦是一片白雪皑皑映照之下的处处火光烁烁。而在其中灯火通明的最大一所毛毡穹帐之中,充斥酒水、烤肉、油脂和汗臭、乃至是呕吐物混杂的气味。
  那些身穿厚厚皮裘和毡衣,头戴毛边大帽或是镶皮尖帽、乃至鞣制兽头为冠的部落君长、大小酋首们,也在围拢着各自面前烤架上的骆驼、全羊和肥牛,毫不掩饰大声叫喧和怒骂、呼喊声中欢宴着。
  时不时还有酒碗或是臭烘烘的靴套,自空中飞舞而过,而激起一阵又一阵大呼小叫的哄笑声来。还有一些人正在用油腻腻的粗手,把玩和抚摸着一批批精美的丝绸或是精巧的器皿,而发出各种吱吱称奇声来而身为代北行营都监陈景思,也在面含微笑的打量着这一切,就仿若是对于宴会中那些粗鄙、无礼之举根本是熟视无睹一般的。直到大嗓门的接引门官唱出一个名字来,帐中才顿然为之一肃而沉静了下来。
  “沙陀部朱邪大首领携。”
第五百六十四章
中国浸强胡浸灭(下)
  陈景思不由的心中一动顿然定睛望去。这位朱邪大首领身穿赭色传枝纹的宽边大袍,而用整张毛茸茸发亮的熊皮斜向紧紧裹缠在身上,头戴一顶羽毛飞扬的鶻尾冠;走起路来泛白的胡须抖擞,显得格外的孔武有力。
  明明是一副平凡无奇的阔脸粗眉,却看起来饱经风霜而又坚毅如磐石的味道;筋肉泵张的粗矮身形,在举手投足之间只有一种隐含不放的威慑力。只有在宽敞额边的眼角处所积聚起来的皱纹,才让人想起他已经是五十出头的暮年了。
  陈景思不由得心中恍然,这便是曾经为朝廷平定庞勋之乱出过大力,也一度令国家深以为患的前沙陀部大首领,官拜过阴山府都督、振武军节度使,太原行营招讨、沙陀三部部落军使,赐名“李国昌”的朱邪赤心了。
  但是更吸引陈景思注目的则是紧随在他身后的青年男子;因为他穿的是一身草原上很少见的柳条细鳞甲,明晃晃的铁当护心外罩灰黑色狐狸裘,头上却是一顶唐地风格的武弁冠。
  青年鼻梁高耸而嘴唇宽厚;突出的下颔上胡须密布;看上去棱角分明而坚毅峙岳;自然而然让人有一种亲厚和仰慕的欲望。炯炯目光平和而坚定有力,却无人敢于与之对视而有所自惭。
  却不知道是这朱邪氏“一门四虎子”的哪一位了。
  随后,从他身后逐次涌入的十数名伴从亦是各有异于言表的特色之处,而在气度和身姿上都更胜过帐中大多数人一筹,而让人很有些耳目一新的感触。
  根据左右人等的议论纷纷,这就是他这些年在山外草原上游走往来时,通过走访、挑战和竞技等各种方式,所聚附和笼络到身边的一时健儿和俊杰。
  其中既有盛名在外的多位射雕手,也有号称打遍山外十八部无敌手的善扑之士,更有帐中地位最高的一位鞑靼君长,也屡次笼络不得号称“弓马双绝”的一方勇士。乃至有人认出疑似在各部之间恶名昭著的巨盗之首“悲风”和“黑云”的存在。
  他们人人身穿黑色大氅而如众星捧月一般,在滚卷而入的漫天风雪和摇曳明灭不定的通明火光中,紧随和簇拥着前者井然有序的踏进帐来。
  而又像是一股扑面而来的凛然黑风暴一般的,惊得外围和后排的一些小头领和酋首们,发出了连忙退倒和挪动身体,有撞翻、翻倒了案几的持续动静来。
  一时之间,莫说是帐内诸位失声和屏气的酋首和君长们;就是号称监军数镇而见多识广的陈景思,也不禁有些为之失神;这就是传说中名震代北的“飞虎子”。
  彷佛是早年丧失振武军的部众和代州地盘,仅以身免的惨痛失败,并没有对他留下任何的打击和挫折;反而是激起了愈挫愈勇的另一面,又经过塞外的风霜雨雪,打磨和砺出隐含不露就能让人望而生畏的气质和味道来。
  总而言之可以归结为一句话,真是好个气度不凡的“奇男子、伟丈夫”。这时候,居于前首的朱邪大首领转头看了他一眼之后,这种摄人心魄和凌逼帐内的气场和势头才骤然消弭不见了。
  努力保持着面不改色的陈景思,这才在暗地里重重吁了一口气;这就是自咸通、大中年间平定的庞勋之乱以后,让朝廷曾经深以为患,而专门设立代北行营,劳师动众数载进行征讨的沙陀部首领父子。
  要知道,自从在沙陀、党项、退浑(吐谷浑)各部当中甚有恩义和威望的,故代北行营都统李琢亡故之后;朝廷并不是没有对避逃和潜匿在阴山以北鞑靼部的朱邪父子,采取过后续铲除的手段。
  但无论是身负使命和悬赏的游侠儿、亡命、刺客和死士,还是专门招抚山外部众以厚赏捉拿相应人等的使者,派了一批又一批的,却始终未能奈何的这两个朝廷通缉的“罪魁祸首”。
  现如今,更要是要努力笼络、宽赦和起复对方,意味来年开春的出兵讨贼和勤王大计。这不由让陈景思心中恍惚过一阵深沉的悲叹和哀伤来;曾几何时煌煌天威的大唐,就变成了如今这副遍地贼寇而无计可施,而只能通过不断自损威仪的赦免和招抚昔日的叛贼,来对付、维持和挽救一时的局面。
  尽管如此,他在这里还是那个代表大唐天威和体面的唯一时节;虽然做不得陈汤、班(超)定远一般的人物,但也以苏武、张骞的气节自比;断然不能在这些速来畏威不怀德的蛮夷酋首面前,对着真正谋求的目标有所退让和妥协了。
  然而,还没等他思量好如何暨此开口就骤然突生。那些黑氅伴从突然左右一分,就有两个血糊糊的人形,被扯着发髻丢在了满是污秽与油垢的帐毯地面上。
  在场会宴的君长和酋首们也再度爆发出一阵哗然和喧嚣来。
  “朱邪氏!!!”
  “沙陀头领!!?”
  “黑鸦儿!!!”
  “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竟敢。”
  “朱邪翼圣,你这是做什么。”
  “大青主(长生天)和黑石母在上,可请大家做个见证……哈迷刺,勿失冷,爱阔塔,阿纳甚。”
  居中的年轻人朱邪翼圣冷笑着喊出几个名字来。
  霎那间身后如同黑老鸨一般的伴从,就应声飞身上前闯入宴席当中,又在一片鸡飞狗跳的动静当中,将其点到名字的人等挣扎拖曳着,或是抓拉出来重重的按倒在地上。
  “既然这些猪狗心肠一般的东西,处心积虑背弃誓言阴使刺客和马盗,都没能弄死我和大人,那就劳烦他们也去猪狗肚里作伴吧。”
  而朱邪翼圣这才徐徐然开口道。
  话音未落之间,这几个被拖出来的头领就已经被手脚麻利的开膛破腹,然后乘着活生生的还未断气之际,掏挖出血糊糊的器脏捧着丢出帐外去,又引得一片的犬吠不止和争食声。
  而居中的十几位大部君长们却是一片目瞪口呆或是惊乱不已,却没有一个勃然作色的出声呵斥或是严词制止之,反倒是在一片血光迸溅之间,将金银和骨质的酒具,给失手撞倒、丢弃了一片狼藉。
  几欲当场作呕出来的陈景思亦是心中一片冰凉起来,这朱邪氏父子虽然兵败出亡在外不过数年而已,就已然在这些鞑靼杂胡之中,如此的气焰嚣张而势大难治了么。
  这时候,那曾经被赐名李国昌的朱邪赤心,才转过头来对着明显行装服饰异于中人的陈景思及其扈从,意味深长的瞥了一眼。
  就像是有锋利刀子从人心眼上用力刮过一样的,让陈景思的汗毛霎那间都站立了起来;他虽然历经过银刀党之乱在内多次藩镇军变,但是从没有像这刻一般迫在眉睫的死亡威胁下。
  而他身边的小史更是不堪的咕咚一声,瘫坐在了污脏的地毯上而又有大片的水迹带着明显的热气,在锦绣衣袍的下摆间慢慢扩散开来。
  ……
  而在河南境内。
  当坐拥三万大军正在璞州鄄城中过冬的魏博节度使韩简,得到滑州境内相应告急和求援的消息,而又从濮阳就近派出飞骑之后;却只能见到已经被人焚掠一空的数处军城。
  尤其是堆聚了大量粮草器械的胙城,还有掌握往来魏州老巢的河津桥渡枢纽——滑州白马县/滑台城外的黄台镇,都已经被伪装成援军的不明敌人,给偷袭、攻陷和烧掠殆尽了。
  而且白马城中的守军在急忙赶出来救援黄台镇的时候,又中了敌人的埋伏而尽数溃散而去;还被夹杂在溃兵中倒卷而回的敢死之士,给火烧了北门楼。
  因此如今受此重创的滑台城上下,只能瓮城据守而再无任何出战的勇气和胆魄了。而等到援军抵达滑州境内,相应的敌军早已经再度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而正所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的基本道理。
  随后的数日间在河北境内,蛰伏日久的河阳节度使诸葛爽也闻风乘机而动;亲自引河阳三城五县之兵,自沦陷大半的卫州一路收复失地而攻入相州,径直打到了州城安阳城下;眼看的就要切断魏博大军的后路和联系。
  一旦令其得逞的话,魏博镇将被分割成出征在外的数万大军和留守镇内六州的各地兵马,两大块互不相连和呼应的部分;更别说失去了囤积在滑州境内的粮草贮存,对于来年开春的继续征战,乃至出征大军的过冬问题,都将受到很大影响。
  当这些消息通过越过黄河冰面的信使,魏博军中传开之后不仅人心动摇起来;只是经由韩简亦是当机立断以残酷手段处置和果决镇压之后才得以平复下去。
  只是,在这番噤若寒蝉的肃杀和森严气氛中,不免另一些潜藏的暗流和连锁反应,却是已经扩散了开来。
  “有魏博牙将乐彦祯主动派人前来联系?魏博军大举撤退在即?已经派人探索黄河冰面上可以大队通行的位置”而不久之后在郓城之中的天平军曹翔也惊声道。随即他就对着一副流民打扮的来人反问道:“那乐都将送出这个消息,却又想要些什么。”
  “只求曹留后在将来的行事之际,稍加高抬贵手让过我部旗号即可。”
  来人毫不犹豫的道。
第五百六十五章
中国浸强胡浸灭(续二)
  风雪停歇后月色朦朦的夜幕笼罩下,浑身落满霜雪而让铠甲变得又冷又硬的曹翔,带人蹲伏在一处土坡背后,努力眺望着鄄城城外的黄河岸边上,火光通明而刁斗如织的往来军伍动静。
  他已经居困在这郓城当中太长时间,长的让他觉得骨节都要发霉发痒起来了;也只有引兵冲杀在阵前,他才能找回到过去身为先锋兵马使时,那种一切尽在掌握,而毫无顾虑放手而为的纵情之意和熟悉感。
  “真被留后料中了,魏博贼果真是要从这处连夜退走了。”
  一名部将在身边低声道。
  曹翔却是微不可见的点点头,这一次他为了全力一击,已经把城中能够调集起来的机动人手都给带了过来,这才凑出了这约莫五千多人的阵容;相对于魏博节度使韩简麾下的三万大军,实在有些不够看。
  或者说就连正面摆开阵势进行野战之能都缺乏,更别是乘机掩袭夺城了。但是如今的魏博军一心思归之下,只要主动出城行事起来,就不免给了他相应的机会和破绽。
  尤其还是作为断后和翼护的人马当中,有人不忿之下出卖了内,情并且还暗地里阳奉阴违之下;这个破绽就被进一步扩大到,足以暂时令人忽略双方力量对比的程度。
  因此,他也并没有安全按照对方内应的提议或是大多数军将们的想法,只要出兵掩袭其后而伺机夺取鄄城及其各中开不及带走的辎重、牛马之属。而是又分兵一支精干所部,摸到了这黄河岸边来。
  毕竟,相比外来未久的魏博军,还是天平军的将士更熟悉本乡本土的地理环境和气候变化,也更容易找到和发现合适度过黄河冰面的位置。这样他们所要面对的也就是魏博军,等待过河的其中一部而已。
  而在往来晃动和明灭不定的火光照耀之下,可见这些魏博军已然以相对散乱的队形,举火在冰面上跌跌撞撞的相继度过了先头一部;但是留在岸边的大部人马,依旧是警惕十足而队形严整的很。
  而且,在先头过去的人马在对岸亮起的火光引领下,同样在冰面上拉扯起许多条绳索来作为后续的牵引;这就大大提高了后队人马的穿越进度和效率了。
  因为他们可以攀扶着这些绳索而比较平稳的走过去,而不用跌跌撞撞的时不时摔个仰八叉。于是,随后夹杂在一串串缓缓而行的人群当中,就连一些骡马和车辆也开始在牵挽下走上了素白一片的冰面。
  然而,眼看这些魏博兵都走了一小半了,曹翔等候的机会和楔子却是依旧还未到来,这不由让他身边同样落满雪花而形同一个雪人似的牙兵们,越发的躁动不安起来。
  虽然有着裘皮护套和塞满绒毛的靴子,但在这野外呆的久了,还是不免觉得手脚愈来愈僵直发硬,而就像是缀上沉甸甸的冰坨子一般的。还有人只能一遍遍的用雪花搽脸,来保持清醒和精神了。
  “留后,怎么那边还不动啊,这持续的冻下去可不是个法子啊。儿郎们怕都要挺不住了。”
  一名牙将忍不住再度请示道。
  “在坚持一时三刻,无论他们动不动,我们都要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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