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24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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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外,又有石头镇、方山镇、下蜀戍等十多处镇戍,据以要冲为之羽翼和呼应……其垒各有大小而兵有多寡强弱之分,而剪除羽翼的手段就可以落在这些地方了。”
  “但无论他们大小多寡,想必以如今义军之势,任何一部都可独立对付的所在啊;而一旦拔除了这些地方之后,只要稍加把守就可断绝了这些官军城邑之间的音讯交通了……这样就有了更多操持其中的余地了。”
  “下一步,就可以不断制造假消息和谣言,乃至佯动于城下;令其信使疲于奔忙于道途而尽量皆杀之;一旦这些城邑的官军愈发谨慎和严防死守起来。就可以专择一处打造器械以强攻之。”
  “……然而,这一切行举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围城打援,尽力将嵬集城内的官军给调出来,在野外一举决胜,进而削弱城内的守备之势,才是短期内取得大势的根本所在。”
  “那这样的话,岂不是要分兵了。”
  一名髭须的义军头领不由接口道。
  “对,就是要分兵行事了。当然了,具体如何编排就看盖都统的方略了。”
  周淮安毫不犹豫的点头表态道。
  “我太平军所部自当时不吝配合的。”
  半响之后,从中军会议所在的大殿里出来渐渐走远之后,性子有些急的曹师雄不由开口道:“这般周密的方略,却是便宜那盖老野了。”
  “事情其实没有这么容易的。”
  周淮安却是微微摇头笑道。
  “这个方略固然好是好的,可是过程须得相对严谨而周密的支使和调配手段;你觉得这些头领们有相应的耐心和默契么,勿论顺势逆势与否,只怕最后还是要有所急于求胜,而生出相应的变乱来的。”
  “所以我的关键,还是籍着分兵攻略的由头,获得相应的行事权宜,不然和这些别部人马混处一处,相应的擎制和负累还是不少的啊。”
  再说了,在事情发生前的主动示好和预警之言,其实远不如事情发生了之后受邀的雪中送炭,更让人感谢和铭记啊啊。
第三百七十二章
人心苦未平(下)
  江宁城(上元县)外,石头镇中,镇海军第三都将张郁,嘴中干涩发苦的望着漫山遍野围拢而来的草贼人潮;有些后悔自告奋勇引兵前来镇守当地了。
  既然贼人已经能够整好以瑕的出现在此处;显然,江宁外围曾外围赖以为屏藩和呼应的,由土团军和镇扼使们驻守的东山戍、丹阳镇、秣陵镇、漆水镇等,都已在自己毫无知觉的过程中不复存在了。
  如今以石头城为主的江宁城中只有三千兵马,其中只有一千名乃是他带来的镇海行营兵,余皆是本地收聚而来的镇戍兵和团结子弟。再加上从本地数万户口中临时招募的义勇、丁壮,也不过是五六千人的守军而已虽然他已经屡次击败过好几波前来攻打和骚扰的贼众,但是在真正汹涌而至的贼潮大势面前,他们这座粗粗修缮过得江宁县城,也不过是汪洋之中的孤岛,或又是洪流之间一块松动欲坠的礁岩而已。
  而站在他身边的那些守城军卒们,更是各种面无人色而手脚发软起来;正所谓是人一过万就无边无际,这里漫山遍野出现在城外的草贼有何止过万呢。
  光是他们所卷荡而起尘烟的就彻底淹没了,城外田亩里、道路上新生出来的点点青翠绿意;而将整个视野当中所有的都染上了一片昏黄黯淡的色调,而且这些贼众与之前所击败的那些,衣裳褴褛,只有削过的竹稍、镐把、木叉和锄尖的乌合之众,大不相同;他们至少人人都有像样的兵器和护具;而按照统一的形制和式样,阵列成一个个或是松散或是紧凑,却又间距分明的行军队伍来。
  而在这些草贼的中心位置,如同波间游鳞般的甲光反射,时不时鱼跃一般的闪烁在这些浩荡而沉默的人潮之间;这可是草贼之中健锐和精卒的征兆啊。
  “这……这……可是草贼本部的老营悍卒来了啊……甚至还有马队间杂其中,这怕是还在大贼头在前掠阵观望啊”一名老于军伍的军校亦是哀声叹然道。
  “接下来怕不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死战了。”
  “无论是死战还是血战,我辈深受国恩食禄日久,断没有束手待毙的道理。”
  这一刻,都将张郁总算是恍然回过神来,而对着左右补救式的慨然道。
  “路遥知马力,危难见忠良,故且让这些贼子,好好见识一番朝廷军健的利害;我已遣人向丹徒请援了,一亦镇海行营闻讯来援,便是彼辈的覆亡之期了。”
  然后他又对着依旧是有些反应寥寥的守军补充到。
  “所有城上将士临敌犒赏加倍,斩首和缴获另计,隔日就给结清;退敌之后所有积欠尽皆补足,我自当请于节衙另有赏给。”
  “愿从都将戮力杀贼。”
  这时候才有人接二连三的叫喊起来,又从参差不齐的林林落落,一声接一声的变成了冲动云霄的齐声大呼;总算是将有些萎靡和低沉的士气、军心给变相鼓舞和振奋起来了。
  随着他一声令下吹响的备敌号声和升起的战旗,原本在敌势面前沉寂的城头,也像是被惊醒过来而又沸腾一般的奔走、忙碌起来起来了。
  “快把火炭和沸水端上城来。”
  “火速拆下更多的城边屋舍,给我营治出更多的炮石檑木来。”
  “火油,我要更多的火油,自此开始城中禁止私用灯火。”
  “速速将生灰全数吊上城来装罐,手脚利落些。”
  “多准备挠钩、叉把和长柯斧,以备贼人缘梯登城,”“快给水缸和木槽添水,等贼人放火起来就不及了。”
  这时候,城下的贼军当中也终于在城上堪堪的一箭之地外,缓缓停步顿足下来而从中如同劈波逐浪一般的推出许多辆大车来。而在这些大车上赫然堆积着许多血迹干枯而蚊蝇飞舞的人头来,被逐一的倾倒在地面上而堆成了数座小丘,并插上了相应缴获而来隐约可见姓氏和番号的破烂旗帜。
  这森森然的一幕顿然让城头上的官兵声势有些一窒。然后,一根根被锥入土中的粗大原木立柱,及其上面带着皮兜的稍索,也随着退让开的贼众而呈现在了城头的守军面前。却是在义军当中义军初步普及开来的各色旋风炮。
  片刻之后,随着这些被奋力摇动飞旋起来的转柱,呼呼如烈风顿然甩飞出许多大小不一的石块来,却又荜拨作响的纷纷抛击在墙根附近的地面上,只有少数落在墙面的低矮处和城门上,发出噗噗和咄咄的碎响来。
  这个结果不由让城头上严阵以待的官军一愣,又顿然爆发出刻意的哄笑声来;然后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随着这些旋风炮不断被重新调整了方位和角度,更多沉重卵的石块出来开始飞上城头,又乒乓有声掠过垛口,而将站在后头的官兵给打的满脸开花惨叫起来,或又是来不及发声就倒栽下去。
  而这时在贼众之中又推出来多辆形似三角板屋,而带着打磨过石质尖锥撞头的冲车,开始在带着轮毂的大排掩护下对着城门缓缓的推进过来;官军这才如梦初醒一般的在大呼小叫声中,纷纷探身而出弯弓搭箭对着冲车的位置,射出一条条带着烟迹的火矢。
  只可惜的是,无论是冲车还是带着轮毂大排上,都已经被事先附上了一层浸湿的破烂薄被,还在上面涂抹了河沟里罗掘的稀泥。因此,哪怕落在上头的火矢再多再密集,却都没有能够如愿引燃起来。
  “停下,不要再费箭矢了。”
  张郁见状自觉有些不妥,急忙连声大呼道。只可惜那些城上守军多数又有何尝见过这般的草贼战阵,而竞相射的不亦乐乎,对于他传下的号令终究是迟疑和延缓了片刻。
  然后就在某种鼓声节拍和细密呼啸的风声之中,那些具列草贼之中一直引而不发的射手箭阵,迸发出铺天盖地一般的细密箭雨而来,又像是激溅而下的暴雨一般的浇淋在城头的人和事物上;就像是在门楼为中心的城墙上霎那间长出了一层细密的毫毛来一般。
  而那些起身探头激射尤酣却来不及躲闪的守军弓手,亦是纷纷被射中、贯穿在其间;而带着凄厉的惨叫声探身跌坠下去,或又是身插数只箭羽倒栽回来。还有少数被钉死在城墙边上却没有断气的,就这么懂得些许的在那里哀呼连天。
  这时候却是锣声一响,许多抱着柴草捆的轻装赤膊草贼,也突然从大排之后猛冲了出来,而在急促加速的小跑之后,将手中抱着的柴捆投掷进满是浅水泥淖的护城河中。几个来回往复之间就已经填塞和铺出一道,勉强可令冲车垫脚通过的临时道路。
  几息之后,随着冲进门洞里的冲车发出了第一声撞击的响动,城头上击坠而下的滚石檑木、暴浇的沸水生灰热油,战斗转瞬间就进入到了最激烈的白热化中。
  然而接下来的激战之中,猬集在门楼上的官军可谓是尝试了沸水,滚油、撒灰、火烧、重击的诸般手段之后,才发现屹立在烟火之中的大半截冲车,依旧是巍然不动。
  而在那已经被烤干烧焦蒸发的棉被和稀泥,以及支离破碎的皮质覆顶之下,赫然闪耀这某种金属面板才有的泛黑光泽;虽然看起来已经被击坠物捣砸的坑坑哇哇,但是居然依旧坚挺的庇护着底下活动的人声鼎沸。
  这一刻,城上的官军们也纷纷感觉某种不妙地意味,而举着团牌冒着漫天飞溅的矢雨,将一大缸子烧红的火炭给奋力推道了墙边上,又对着垛口外竭尽全力的垫高和撬动起来;而在他们下方的门洞之间,身为样子队开山组一员的石牛,也用特制磷头的引火器具点燃了,被冲车自身分量给固定和堵死在城门上的,一只短身管喇叭阔口炮的引线。
  随着一声隐隐的震响,从门洞里倒卷而出的灰烟和尘埃滚滚;聚在大排之后与城头对射的义军士卒,也像是得到莫大的激励一般,欢声雷动的一拥而入却是在无任何妨碍了。
  随着江宁城头上一片惶乱和嘈杂声中,那面代表官军的“镇海”两字大旗,也被砍断了杆子而在空中扶摇了数下就不见了。
  “土坦克作战成功,计划通。”
  遥遥目睹着这一切的周淮安不由在心中暗道。人力推动的铁架钢顶冲车加上特制的开门炮,在整个时代足以面对大多数的情况了。
  “这就拿下了么。”
  “就这么轻易么。”
  而跟随在他身边观战的数位义军头领,则是一脸懵逼和目瞪口呆的模样。
  “幸不辱命。”
  随后满身烟火气的王天明,手捧一支折断两半的大幅旗帜而奉送到了周淮安的身前,慨然大声道。
  “江宁城已为您所有了。”
第三百七十三章
人心苦未平(续)
  随着城破之后一连串短促而并不算激烈的肃清战斗,现在这座古老而悠久地城池已经彻底落入太平军,或者说是周淮安的掌握当中了。
  只是如今的江宁城/金陵邑,已经不是那个自从东吴大帝孙权开始经营,历经南朝五代发展起来的“帝王之业”了。
  两百多年前,随着尚是征南元帅兼晋阳王的杨广,那位脑残粉口中的千古一帝——隋炀帝前身的一声令下;金陵故城除了旧有的石头城之外,所有的宫室殿宇、寺院神祠、街坊民家、署衙集市,具被夷为平地而又就地犁为田亩阡陌。
  生聚当地的百万户口尽数北迁入洛,就连号称二十四航的秦淮河也被淤塞、截断和填平,自此不复江南水运枢纽与转运中心的昌盛繁荣。而只留下一个延续到唐的三县下州——蒋州所在,取义为“绛”“降”州之故。
  所谓的南朝帝王气象也就终结于此,而留下了后世李白《金陵三首》的“并随人事灭,东逝与沧波”、刘禹锡《金陵五题》“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西塞山怀古》的“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的无尽感怀。
  巍峨庞然的紫金山依旧矗立在城池的东方,见证着山下的人世荣枯;比后世大得多的后湖(玄武湖),波光黯淡,人迹稀少;大江日夜流,绕过空空如也的石头城下,滚滚东去;月上秦淮,映照朱楼酒肆,商女们还在歌唱前朝遗曲;朱雀桥边,王谢故居,都已经成了寻常百姓家的蓬居;往昔城中的六朝宫殿,已成废墟,杂草丛生,昏鸦乱鸣;只有略微拱高出地面的台城旧址上杨柳独自在春风中婆娑;台城附近的陈后主和张丽华躲藏的胭脂井旁,衰草连天,只见零星的几个人来这里悄然怀古;城西的凤凰台上,似乎看到几个文人萧疏清冷的背影,在那里凭吊,站在台上向西望去,澄江似练,落霞成绮;劳劳亭边,不时的有行人洒泪告别;临近秦淮河边的孙楚酒楼,因为李白的到来,变得十分有名,文人墨客纷纷登楼借酒浇愁;站在城南的雨花台上,斜阳古道,一片萧索;瓦官寺里,还不时有三两文人来看东晋大书画家顾恺之的《维摩诘士像》;六朝时就建立的栖霞古寺香客寥寥,依旧冷清,只有门前的六朝松依然挺立。金陵郊外荒草遮掩的神道、御道上,散落着很多石仲翁、瑞兽,无语立斜阳,似乎在诉说着前朝往事……
  这是一个繁华落尽的古都。
  这是一个破败了的冷寂的废都。
  这是一个让人叹息的有着太多故事的故都。
  当然了,在有唐一代也不是没有人建言过迁都金陵,只是结局都不太好就是了。
  比如在天宝十四年,安史之乱起,那位文章和才情都是千古江海流,政治上却是很傻很天真的李白同学,就写了一篇《为宋中丞请都金陵表》,建议朝廷迁都金陵,把金陵作为唐朝的首都。
  第二年,李白应永王李璘之邀泊舟金陵城下,并做了《永王东巡歌》11首,同样也再次强调了“龙盘虎踞帝王州,帝子金陵访故丘”。然后意气风发的永王,就被继位唐肃宗所派遣的荆南节度使兼老友高适镇压了,而自比“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却站错了队伍的李白也被流放夜郎。
  然后二十年后因藩镇为乱而西藩进逼,唐德宗李适有意迁都;镇海军节度使韩滉就曾物色金陵,并对南京城进行了整修,后来随韩滉身死不了了之。因此,如今的江宁城/上元县基本外郭格局,就是建立在韩滉整修金陵邑的半吊子工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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