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迷佛罗伦萨(校对)第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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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劳利,你走吧!我反正完了!”
“住嘴。你要冷静。快到后边车厢里去。”
“他在那儿。”
“还不住嘴!”
他把她推进去,自己也跟着钻了进来。前面开来的汽车的灯光给一个转弯遮没了,但再转个弯,一定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了。
“躲在我怀里。他们还当我们是一对情人到这冷僻地方来干不正经的呢。不能动。一动不能动。”
那汽车在开来,两三分钟里就要到他们面前了,而路又是那么狭,这辆车子非得缓慢下来才能通过。它只能勉强擦过去。劳利起手搂住她,把她抱得紧紧的。在他们俩的脚下便是那死者蜷着的尸体。
“我将吻你。你也像真的一样吻我。”
那辆汽车愈来愈近,望过去像是一路在两边歪来歪去地前进。接着他们听见车子里面的人嘶破了喉咙在唱歌。
“老天爷,我看他们都喝醉了,求上帝让他们看到我们。天啊,如果他们撞上来,那就糟了。好,快,快吻我。”
她把嘴唇凑到他嘴上,他们俩吻着,装做仿佛狂热得根本没有察觉这辆在开来的车子。车子里似乎载满了人,高声的叫嚷简直要把死人都闹醒。或许是这小山顶上的村庄里有人家办婚事,这些是吃喜酒的客人,欢天喜地闹到这个时候,现在喝醉了酒,正在回到别的村庄上自己家里去。他们的车子在山路的中央开下来,看上去势必直撞到玛丽的车子。怎么办呢!正在这个当儿,忽然一声狂叫。车头的灯光发现了那辆停着的汽车。他们“吱——”地拚命煞车,车子慢了下来。大概开车的认识到这一场刚刚幸免的车祸,头脑清醒了一下;车子像蜗牛爬着一般地缓慢了。于是有人发现那辆不开灯的车子里面有人,后来当他们大家看见里面是一对男女正热烈拥抱成一团的时候,顿时哄然大笑。一个人高声说句下流的笑话,另外两三个哇啦哇啦地应和着。劳利依旧把玛丽紧紧搂在怀里;人们也许以为他们是沉醉在情欲之中,对什么都不知不觉。有个聪明家伙起了个念头;他用洪亮的中音嗓子唱出了威尔第的歌剧《利哥莱托》中的名曲《女人是水性杨花》,其余的人显然不懂唱词的意思,只是力竭声嘶,跟着他像牛叫般地随声附和。他们极慢地经过这辆汽车,只差一英寸没擦撞。
“把你两条臂膊抱住我的头颈,”劳利轻声说,而当那辆汽车恰巧开到他们旁边时,劳利嘴唇依然贴在玛丽嘴上,欢欣地向着那些醉鬼挥手。
“好!好!”他们喊道。“有劲!”接着,他们的车子开了过去,那中音的歌手又唱起了:《女人是水性杨花》。他们东歪西斜很危险地向着下山的路上开去,欢乐的歌声不绝;直到他们的车子看不见了的时候,还远远听得见他们的嘶叫声。
劳利松手把玛丽放下。她已经精疲力竭,倒在车厢的角落里。
“幸亏天下到处有情人相爱,”劳利说,“现在我们可以继续干我们的事了。”
“安全吗?如果他被发现就在这里……”
“如果他在这条路上的任何一处被发现,他们都会认为,我们曾经在这儿,有嫌疑。然而我们再过去许多路也找不到一个更好的地方,而且我们又没有时间去找遍这乡野。他们都喝醉了酒。像这样的菲亚特汽车又多得是,他们怎会拉扯到我们身上来呢?无论如何,人们总会认为这个人显然是自杀的。快下车吧。”
“我不知可站得起来。”
“唉,你还得帮我把他搬出来哩。帮好了忙,随你哪边都好憩憩。”
他跳下车子,顺手把她拖了下来。她忽然卧倒在踏脚板上,歇斯底里地放声大哭起来。他挥起手来,给了她一个爽脆、辣手的耳光;她一惊,喘息着跳起身来,正如她开始大哭时一样突然地静止了。她连叫也没有叫出来。
“来帮我忙。”
他们一声不响,只是动手干他们要干的事。两个人一同把尸体搬下了车。劳利用一只手从死者的腋窝底下抄过去托住他的上半身。
“你把他的脚搁在我另一只手臂上。他重得什么似的。你设法把那些矮树拨开,免得我钻进去的时候弄倒它们。”
她照他关照的做去。他踏着沉重的脚步往矮树丛中钻去。他擦着树枝发出的声音,在她恐惧的耳朵里听来,响得像几英里外都听得见。他不知去了多久。终于她看见他在汽车路上走过来。
“我想还是不要从刚才进去的原路出来的好。”
“弄好了?”玛丽急切地问。
“好了。天哪,我累死了,真想喝口酒。”他向她望望,眼光里带着一丝微笑。“你要哭的话,现在哭吧。”
她没响。他们转身上车。他把车子向前开去。
“你开到什么地方去?”她问。
“我不能在这里掉头。而且,开过去些,可以免得这里留下有车子停过和掉过头的痕迹。你知道前面有路可以兜回大路上去吗?”
“肯定没有。这条路只通山上的村庄。”
“好吧。我们开过去一段,到可以掉头的地方掉头吧。”
他们在沉默中向前开了一会。
“那条浴巾还在车子里呢。”
“给我。我来找个地方丢掉它。”
“这上面有伦纳德家的字样。”
“你不用担心。我来想办法。如果真没有办法,我可以把它扎在石头上,在我回家的路上,把它掷在阿诺河里。”
他们向前开了两英里,看见那里路旁有一块平地,劳利决定在这里掉头。
“啊呀!”他正要把车子转过来的当儿,叫了起来。“那支手枪。”
“什么?在我房间里。”
“我到此刻才想起来。要是这死人给发现了,而找不到他自杀所用的手枪,那一定要引起他们疑心的。我们应该把那支枪放在他的身边。”
“那怎么办呢?”
“没有办法,听天由命吧!到此为止,我们一切顺利。要是今后发现死尸而找不到手枪,警察局也许会以为是哪个小孩子碰巧看见这个死人,偷走了他的手枪,就此不声不响了。”
他们用刚才来的时候一样快的速度开车回去。劳利不时焦急地抬头看看天色。虽然还在夜里,但是黑暗已经不如他们来时那么浓密了。天还没有亮,不过你心里总感到天即刻就要亮起来的紧张情绪。意大利的农夫很早就要赶生活去的,劳利却要在一个人都还没有开始一天活动之前把玛丽送回别墅。他们终于到达了别墅所在的小山的脚下,他停了车。天就要亮了。
“你得自个儿开上去。我的脚踏车就放在这儿。”
他模模糊糊地只见她对他惨苦地一笑。他看得出她想要说些什么。他拍拍她的肩膀。
“好了。别担心。我说,吃两片安眠药;躺在床上睡不着,徒然抱怨是没有意思的。好好睡上一觉,你自会觉得舒服的。”
“我好像再也睡不着觉啦。”
“我知道。所以我叫你吃安眠药片,可以好好睡一觉呀。我明天什么时候再来看你。”
“我整天在家。”
“我还以为你要上阿特金松他们那儿去吃饭哩。他们约我在那儿跟你会聚。”
“我要打电话去,说我有点不舒服,不去了。”
“不。你决不能那么做。你一定得去,而且你一定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那是起码的戒心。万一嫌疑落到你头上,你的一举一动绝不能显露出有任何心虚的形迹,懂吗?”
“懂。”
玛丽坐上开车的座位,等着看劳利从他隐藏脚踏车的地方把车子推出来,上车踏去。于是她驾驶汽车开上小山顶。她把汽车停在车库里——车库就在铁门里边——然后独自走上那条车道。她默默地溜进屋子里,待上楼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却犹豫了。她不愿进去,而且一下子给迷信的恐怖占据了她的心灵,她怕开门进去会看见卡尔穿着他那破旧的黑西装站在她的面前。她万分恐惧,然而她不能声张;她自己振作起来,伸手去转动门上的把手,但这只手尽是在发抖。她赶快把电灯开亮,看看房里一无所有,这才使她深深舒了一口气。
房间里全然跟往常一样。她向床边的时钟瞥了一眼。时光还不到五点。多可怕的事情发生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她宁愿付出她所有的一切,使时光倒退转来,仍旧做她才几小时前的一个逍遥自在的女人。眼泪开始从她脸颊上淌下来。她倦得可怜,头脑里跳动得利害,回忆像潮水般一拥而上。她回想着同时接连发生的一切,那个不幸的夜晚所发生的一切。
她慢慢把衣服脱下。她不要再睡到那张床上去,却又不得不睡上去。她至少还要在这别墅里逗留好几天;劳利会告诉她到什么时候离去才相宜的。如果她宣布跟埃德加订婚,那她比原来预定的计划提早几个星期离开佛罗伦萨倒也合乎情理。她忘记了埃德加有没有说过他将几时动身到印度去。一定要快。她一到了那边,就安全无事了;她一到了那边,也能忘掉一切了。
但是当她正要上床去睡时,她又想起了劳利搬到厨房里的晚饭碗盏了。虽然劳利说没事了,她总放心不下,总觉得非自己去收拾整齐好不可。她披上晨衣,赶到楼下的餐室,又赶到厨房里。假如碰巧有仆人听见了她,她可以说是醒来肚子饿,下楼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吃的。整个的屋子空旷得叫人害怕,而那间厨房又好比一个阴森的大窟窿。她看见桌子上的咸肉,便把它放回橱里去。她把打碎了的蛋壳丢进水槽底下的提桶里,把她和卡尔用过的两只玻璃杯和盘子都洗干净了,放回原来的地方。她又把煎锅在钩子上挂好。这样,一点也没有什么会引起疑心的了,于是才蹑手蹑脚回到卧室。她吃了些安眠剂,把灯关掉。她希望药片尽快奏效,但是她已经累得精疲力竭,所以她正在恐怕不能马上睡去会发疯的时候,她睡着了。

玛丽张开眼睛,看见尼娜站在面前。
“什么事?”她半苏不醒地问道。
“时候不早,太太。太太一点钟要到波伦亚别墅去的,现在已经十二点了。”
玛丽突然记起来了,一阵苦闷的剧痛穿透她的心。她这下醒透了,眼望着那女仆。她还是跟往常一样笑嘻嘻的怪可亲的样子。玛丽定了定神。
“昨夜里你闹醒了我之后,我再也睡不着。我不能整夜地醒在床上,所以我吃了两片我的小药片。”
“真对不起,太太。我听见一个声音,所以我想该来看看可出了什么事。”
“什么样的声音?”
“哦,像枪声。我记得埃德加老爷有支枪交给你的,所以我怪害怕的。”
“那大概总是公路上的汽车。夜里的声音传得很远。给我拿杯咖啡来,喝了咖啡我还要洗澡。我要赶快了。”
尼娜一出房门,玛丽就跳起身来,赶去看她安藏着手枪的那只抽屉。她愣了一愣,怕尼娜在她熟睡的时候找到了那支手枪,拿了去。她的丈夫西罗看了,马上会告诉她这里面有一个弹膛空着。幸而手枪依旧在那里。她一边等着她的咖啡,一边聚精会神地回想着。她知道为什么劳利一定要她去出席那个午餐会。她的行动不能够有一点不大正常的地方。现在她不但为自己,而且还为了劳利,不能不处处留意。她对他非常感激。他头脑冷静,考虑周到;谁想得到那么一个无聊的纨袴儿竟有如此的勇气?当那辆汽车里许多意大利醉鬼迎面经过他们,在那千钧一发的当儿,要不是他头脑冷静,真不知她要遭到怎样的命运呢?她叹息了。他在社会上也许不是个怎么有用的人,但他却是一个很好的朋友;那是谁也不能否认的。
玛丽喝了咖啡,洗了澡,坐在梳妆台前面修饰她的脸蛋的时候,她才安定下来。虽然她经过了这一夜的事情,她脸上却一点看不出,这真使人惊异。所有的恐惧,所有那些眼泪,都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她看上去很灵敏,很正常。她那蜜一般色泽的皮肤上没有一点疲乏的影子;她的头发发着光,一双眼睛晶莹明媚。她感到兴奋起来,反而一心期待着那顿午餐。那儿她还得表现出兴高采烈、逍遥自在的神气,使得他们在她离去之后一致都说玛丽今天兴致真好!玛丽忘记问劳利,他有没有接受他们的邀请;她希望他也参加。这可以倍增她的信心。
最后,她准备好要走了。她向镜子里最后照了一照。尼娜对她亲昵地一笑。
“太太今天比我平时看到的更漂亮了。”
“你不要过分奉承我,尼娜。”
“可这是真的。好好睡了一觉,对你大有好处。你看上去像个小姑娘。”
阿特金松夫妇是一对中年的美国人。他们有一所很大的豪华的别墅——这原先是美第奇家族的。他们费了二十二年的工夫收集家具、名画、雕像,因此这所别墅成了佛罗伦萨的名胜之一。他们很好客,常举行大规模的宴会。
玛丽被接引到客厅里,那儿有文艺复兴时代的古玩橱,塞提那诺和桑索维诺雕刻的圣母像,以及培卢歧诺和菲利比诺·利比的名画。这时候,客人差不多已经到齐。两个穿着笔挺制服的男仆走来走去,一个手里捧着一盘鸡尾酒,另一个捧着一盘吃的东西。女客们穿着她们到巴黎去做来的夏季衣装,美丽大方,男客们穿着轻薄的西装,显得潇洒凉快。高大的窗户开出去是一个正式的花园,种植着修剪得整整齐齐的黄杨,一只只排列匀称的高大石花瓶里插着花,还有那些经过风销雨蚀的巴罗克时期的奇形怪状的石像。在这六月初的暖洋洋的日子,空气中洋溢着令人喜悦的活力。你会感觉到那儿没有一个有所忧虑的人;每个人都好像很富有,每个人都好像是出空着身子在尽兴作乐。这光景使你无法相信,在这世界上到处都有饿着肚子的人。那么一个日子确是及时行乐的大好时光。
玛丽一走进客厅,就强烈地感觉到大家诚意欢迎她的那股热情,然而就是当时那股热情,使她好比是从佛罗伦萨的小街小巷的阴荫里转入了烈日如烧的广场,仿佛突然掉进了火坑,那炽热震撼她的神经,使她感到剧烈的内心痛苦。那个可怜的青年人甚至此刻还露天躺在阿诺河畔的山腰里,胸口埋着一颗子弹。可是她看见劳利在客厅的另一端,眼睛望着她,于是她记起了他叮嘱她的话。他在向她这边走来。主人哈罗德·阿特金松风度翩翩;他头发花白,血气旺盛,略见肥胖,很注意美丽的女人。他喜欢和玛丽调笑,不过不失老长辈的庄重态度。他握着玛丽的手,老是不放。劳利走上来。
“我正在对这位姑娘说,她真像幅画一样美丽,”阿特金松朝着他说。
“你别白费功夫吧,老朋友,”劳利带着他的动人的微笑,懒洋洋地说。“你还是去恭维自由女神的石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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