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宋(校对)第8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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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景衡难得气沮。
  “关中须有人主持,谁去关中?”赵玖停了片刻,做出了最后一丝努力。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各自举荐人选,但随着宇文虚中和工部尚书吕颐浩主动慷慨请缨,其余人等便也各自停止了推荐,毕竟也没人可以跟这两位竞争……不过,面对这两个人选,赵官家还是有些犹豫。
  须知道,关中的重要性毋庸置疑,但问题在于,这二人未必就能掌握局面。
  譬如吕颐浩,此人年龄、资历为殿上之冠,甚至远远高于几位相公,但他昔日在河北主持大局时,曾被金人俘虏,似乎证明了他在方面之任上的无能。
  再譬如,宇文虚中身上有枢相的身份,又一直处理关西事宜,看起来是最合适的人选,但赵官家与之相处日久,却早就知道此人本身是个偏软弱的性格。实际上,宇文虚中一直以来的坚定抗金立场和勇于任事的忠心,与其说是来自于某种使命感,倒不如说是作为当日靖康中的对金使者,他一直有一种负罪感。
  但是,这个不行,那个不合适,又该让谁去呢?
  一片沉寂之中,随着杨沂中不顾礼仪自殿外而来,然后当众越过蓝珪递上一份札子,赵官家还是下定了决心:“宇文卿加节度使,以使相之身即日去关中宣抚陕西诸路,吕卿加枢密副使,再遣使者往东京、扬州、成都、陕州、南京、汝阳、楚州,让各地留守、制置使、节度使各自加速小心准备,然后重申一遍他们各自专断之权。”
  宇文虚中和吕颐浩本要应声,新任御史中丞胡明仲甚至准备弹劾杨沂中,但听到后来却是陡然醒悟,继而满殿无声——很显然,战端复开了。
  但朝廷来到南阳才区区四个月不到……太难了!
第三十四章
通宝
  和渴望稳定,甚至对稳定有一种病态追求的官僚们不同,赵玖对金人这一波到来是早有预料的……金人没理由不来,实际上宋金开战四年,前三年都是天气一热便撤退,天气一转凉便南下。甚是连每次出兵的兵力配置和作战思路都一样,所谓东西两路军,一边十来个万户十来万人,其中金人五六万,其余各族四五万,而且特别喜欢斩首战术,盯着对方核心城市和首要指挥官不放。
  那凭什么来了三年,第四年就不来了呢?
  其实,什么盟约、什么宣战、什么国与国的外交都是假的,对于金国这种尚未脱离野蛮民族思维的国家而言,除非被打疼了、打怕了,否则只要能打就去打,只要能抢就去抢才是事实。
  哪怕是基于这种出兵习惯的出兵,他们也该准备今年的南下,何况还有一道诏书呢
  而接下来,可能就是出于这种对战争截然不同的态度,赵官家和南阳的官僚们却是彻底丧失了往日那种合拍。
  其实,有些道理,这些官僚们不是不懂,有些话,他们不是没听某人说过,但是事到临头依然觉得难以接受。数日内,南阳陪都中,慌乱、敷衍、悲观等情绪开始蔓延,敷衍、乃至于逃散等现象相继出现,好像之前几个月因为南阳欣欣向荣而欢欣鼓舞的不是他们一般。
  对此,赵官家自然感到失望,却没有失望透顶,因为他也只是对这个群体鼓起了三个月的信心,而且再说了,相对于一年前,这些人最起码不会也不敢说议和了。
  同时,转回到赵玖的立场,他赵官家除了一开始有些震惊外,到后来真的是越来越从容……毕竟嘛,这半年他又不是什么都没做,做了那么多事情,就算是局面堪忧,还能忧到去年那样子?
  如果真还是一败涂地,被人来了个搜山检海,那活该他这个穿越者死无葬身之地。
  实际上,赵官家早就想好了,三道防线,五六个军区,宗泽、岳飞、李彦仙、韩世忠、张俊,这是目前最好的阵容吧?层层阻滞,真就撕不下金军几块肉来?
  而等到金人来到自己直接控制的南阳跟前,必然已成强弩之末,守城就是了!便是南阳守不住,回到身后襄阳,来个大宋的脊梁永不陷落,难道不行吗?
  说白了,有多大力气使多大力气,做就是了!当不成李世民咱还当不成慈禧?
  “钟相要粮食?”
  新官上任,却是公认文官资历第一的枢相吕颐浩抬起头来,冷冷相对。“你们户部居然觉得该给?”
  除了官家在御案后摆弄着一枚建炎通宝,显得不够尊重其他人以外,其余所有人,从立在他身侧的蓝珪、杨沂中,到几位宰执、六部高官、几位核心台谏等要员,还有诸如小林学士这种翰林学士、中书舍人构成的近臣,乃至于堂下比较远的刘子羽、万俟卨、胡闳休等中下层官吏,全都严肃以对。
  因为吕颐浩呵斥的对象乃是户部尚书林杞,而林杞乃是李纲李公相在南阳地位最高的代言人,而此时讨论的赫然也是一个极为严肃的话题。
  在无数人的注视下,户部尚书林杞咬紧牙关,礼貌之余,却也沉声以对:“禀枢相,户部以为该给。”
  “为什么?”吕好问,也就是另一位吕相公见到情势不妙,主动插话来打圆场。
  “凭什么?!”然而,吕颐浩根本不需要吕好问来插嘴。
  “因为中枢这里不缺粮食。”林杞苦口婆心,诚恳以对。“两位吕相公,既然钟相此时还打着朝堂义军旗号,那便是可以拉拢的。此时给他粮食,并不是说指望着能凭着一点粮食就把这个篡逆之辈引以为援,但若能安抚住他一时,不让他趁机起乱,便算是救时了。”言至此处,这位户部尚书复又团团相对其他同僚。“至于将来,即使钟相将来反复,即使今日一些粮食将来看起来算是资敌,但只要能让他此时不反,将来金人退去,咱们自有一万个法子和他慢慢说道……敢问这又何乐而不为呢?”
  吕颐浩冷笑一声,态度明显,而吕好问则沉默了一下,欲言又止……后者俨然是被林杞说动了心,却又畏惧吕颐浩这个不沾边的本家,不敢轻易答应。
  至于殿上其他人,也都各自犹疑,很显然也有不少人被林杞给说服了。
  甚至,就连赵官家都一边玩弄着那枚建炎通宝,一边若有所思起来……当然了,赵官家倒是对眼下这场争端没什么感觉,他只是因为这次争端复又感慨起自己的精神分裂来。
  话说,对于钟相、杨么,或者说对于这股以宗教结社而形成的洞庭湖势力,赵玖的态度一直是复杂且变化着的。
  一开始,赵玖在马伸的札子上看到钟相这个名字后就立即有了印象,因为此人作为洞庭湖起义的半个主角是上了历史书和《说岳全传》的,大约就是农民起义的代表,属于官逼民反和赵宋抗金不力的结果,甚至镇压洞庭湖起义一度成为岳飞的人生污点。
  然而,真等到赵官家在这个时代切身接触了一些信息,却又立即改变了之前的看法。因为据他所知,钟相此人确实有利用宗教结社来扶助当地贫苦百姓的举止,但与此同时,此人也从很早之前就开始在洞庭湖称什么大圣了,去年靖康之变后,他更是直接尝试用神神怪怪的方式暗示他是‘楚王’。
  换言之,贫苦百姓的救助者兼利用者,妖言惑众的野心家与功利的追求者,这一体多面都是钟相的事实……而这也是很多农民起义领袖的事实,往前没几年的方腊是这样,再往前上千年的张角也是如此。
  那么且不讨论农民起义的正当性与局限性,赵官家身为一个穿越者和赵家人,肯定是有着一种矛盾的心理的。
  穿越者当然是要无限制的同情劳苦大众,谁让他上辈子出身贫寒农村,又受的是那种教育呢?而作为此间最那啥的一个赵家人,对于一个注定要造反的群体,又不免有些严重的威胁感。
  而这种矛盾心理在最近发展到了一种极致……
  “官家。”
  就在这时,李纲的另一位心腹,也就是林杞在殿上最大的政治盟友、殿中侍御史李光了,眼见着吕颐浩一时语塞,而周围大部分人也都被说动,自然要趁热打铁,于是其人咬了咬牙,干脆越过几位相公,直接向上方正在胡思乱想的赵官家拱手直言。“这件事是有成例的,就好像宗留守与李公相一般,之前宗留守没有回到东京,东京周边都是军贼,但是宗留守让军贼重新变成了大宋官兵;而东南之前也屡次发生军乱,可李公相在那里,既往不咎,优抚得当,不也让可能变成叛匪的乱兵重新成为正经军队了吗?所以说,山河之固,在德不在险,便是钟相这种逆贼,也说不得是能优抚的……”
  “可是李公相优抚乱军,不也优抚出范琼这种贼子了吗?”忽然间,一直闷声不吭的小林学士肃容开口,居然直接打断了李光的言语。
  而小林学士甫一开口,几位当事人也好,殿上其余人也好,全都纷纷怔住,竟不知该如何接口。
  且说,所有人都知道小林学士在官家身前的重要性,但一来小林学士自重身份,而且素来城府极重,很少会在御前公开表态,二来却是因为姓名的缘故,小林学士往往会刻意避开户部尚书林杞……故此,此人此时忽然开口,却是让所有人都有些误会,会不会是官家示意?
  “钟相不可信!”
  就在这时,吕颐浩也理清了思路,即刻趁势反击。“靖康之前,天下皆以为金人不足动摇大局,故此,彼时钟相也派出了自己的儿子去勤王;可靖康之变后,眼看着大宋有倒悬之危,此人复又迫不及待让自己儿子整编洞庭湖的渔民,组建乱军,还让人传播什么‘楚王’的妖言;等到陪都定在了南阳,官家雷厉风行,诛丁进、驱完颜银术可、扫淮西、灭范琼,中枢也重新通过一系列举动恢复了一点元气,此人便又即刻接受了中枢的招抚;而现在金人南侵的讯息刚刚传开,他又立即来要粮食……这算什么?这是在要粮食吗?我分明只看到一个野心投机之辈在试探朝堂!你今日给了他粮食,莫说会稳住他,只怕他反而会以为中枢虚弱,然后专等金人来后趁机举兵吧?!”
  “吕枢相。”林杞回过神来,也是赶紧再对。“人心这种事情,是我们能说清楚的吗?”
  “你敢作保吗?!”吕颐浩冷冷相对。“你若敢作保,我便许你纵敌!”
  林杞愈发语塞。
  “好了。”
  堂上剑拔弩张之时,刚刚在手中抛出一枚通宝的赵官家忽然开口。“不就是赌一波吗?成也无关大局,败也无关大局……说的好像一个钟相能把天捅破一般。他不反,是好事;可他便是反了,难道还能水军上岸,击破马伸抢了襄阳不成?!”
  众人各自噤声。
  而赵官家看了眼那枚被自己接住的建炎通宝,复又忽然失笑:“朕意已决,宁与内贼,不与外寇……给他便是!万俟卿,你再走一趟吧!”
  众人如何不晓得赵官家是用什么法子做的决断,也是觉得荒唐,但偏偏都说不出更好的方案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万俟卨急速上前,领了旨意。
  “明日起,朕就不在殿中听你们议事了,你们也不必都留于此处。”赵玖收起通宝,起身继续言道,却是让满殿臣僚愈发愕然与惶恐起来。“战事既开,朕当往豫山大营常住,枢密院那边,从两位相公以下,各处都随朕去军中,速速准备一下,朕今晚便要在军中看到全军的兵力配置,其余的事情都不要再管了;至于都省两位丞相,吕相公留守南阳主持大局,一言可决,许相公也不要耽搁,立即去襄阳,若南阳有变,大事许相公可与襄阳刘相公一起做决断,反正不要整日争吵了……当然,各部寺官吏,也都一分为二,谁去谁留自己商量,不要耽搁。”
  说着,这赵官家居然兀自揣着袖子往后宫而去了,只留下满堂无声。
  “官家!”就在这鸦雀无声之中,御史中丞胡寅忽然出列,扬声相对。“御史台不与他同,愿一分为二,一半随侍官家,一半往各处监军!襄阳便不用去了。”
  殿上不知道多少人,闻得此言面色各自铁青,而赵官家却回头一笑,然后一言不发,继续揣着袖子走了。
第三十五章
兵力
  话说,御史中丞胡明仲主动请缨,让台谏不去襄阳,显了忠心之余不免弄得其余所有人都下不来台……哦,就你们御史台忠心耿耿,与官家共进退?
  而且大家又都知道,这厮本是个二愣子,若非赵官家念在他一直随行在颠沛流离,算是个梯己人,更有前御史中丞张浚不计私怨,卸任前专门举荐,还有御史内部资历,如何能做到这个显要位置?
  当然了,好在官家是个晓事的,并未置可否,只是一笑而去,倒是免得大家自请去前线。
  不过,也幸亏胡明仲此番表态,却是让所有人都绝了劝官家从长计议的心,而这也正是赵官家欣赏胡寅的地方了。
  回到眼前,六月底金国皇帝下旨,七月上旬这道公开旨意就经河北义军的手传到了南阳,而赵官家也在七月中旬将行在重新转回战时模式。
  而一直到此时,赵官家才算是对自己的家底子有了点认识。
  “粮秣倒不用忧虑,虽说之前刘相公在南阳的囤积已经发往京西各城,但金人此时尚未渡河,那便应该影响不到各地秋收转运,荆湖自身的粮秣应该供给的上。”当日晚间,豫山大营军舍之内,以汇报军情为名专门跟来的户部尚书林杞继续了他的汇报,却俨然不再提之前的钟相一事。“所以军用是足够的,怕只怕战乱一起,前线短时间内便崩塌起来,到时候无数溃兵、百姓纷纷南下……”
  “这就不用考虑了。”斜身坐在军舍正中的赵玖摇头制止对方继续说了下去,这位官家左右身侧立着大押班蓝珪与御前班直统制杨沂中,至于刘晏,此时正在刚刚入驻军营的两千班直中巡视监督,倒是一直未曾入内。“真到了那种份上,中枢也无力为之,只能据南阳、襄阳二城自保,多言无益……”
  “是。”可能是转入军营的缘故,所以虽然只是在狭小的军舍之内,林杞说话却明显小心了许多。“那户部便可直接向官家和枢密院回条子了,便是粮草足堪使用了。”
  “也是,除非两百多日援军不至,否则本朝倒是极少听过矢尽粮绝一词,到底算个好消息。”
  赵官家拢手而叹,然后越过了兵部尚书陈规(他对军械和城防的事情知道的不比陈规稍少),复又朝另一人再问。“兵马数量如何?”
  “回禀官家,”军舍拥挤,假装听不懂官家阴阳怪气的御营都统制王渊也用不着出列相对,而是直接上前一步。“以御营兵马名册而计,淮东的御营右军、淮西的御营左军、南阳的御营中军、东南的御营后军,累计约有十二万之众,而东京宗留守处、南京张制置处(张所)、陕州李经略处(李彦仙),以及西军各处,还有西京大小翟,河北义军,就不够明了了,只能大略推算河南、陕西合计不下三十万,河北义军无数。”
  “这便是中枢不下四十万大军了。”御史中丞胡寅稍显诧异。
  “河北义军除非能渡河回援,否则无论多少都并无意义。”一旁枢密副使吕颐浩直接板着脸白了一下年轻的胡明仲。“至于陕州李彦仙和关中的西军各部,无论多少也只是牵制金人西路军的作用,且看他们到底能牵扯多少、牵扯多久便可。至于张所处,其部多是京东盗匪、溃兵初降,这些人首鼠两端,并无多少战力,说不得金人一来,便会直接溃逃……”
  “张所那里,岳飞总是信得过的。”赵玖忽然插嘴。“岳飞那里现在应该有一万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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