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宋(校对)第7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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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在!”张浚心下一惊,赶紧俯首。
  “你为御史台中丞,若有御史因此事擅自弹劾宰执与其他中枢要员,乃至于任何人的,不要等他将札子递上,你先上奏罢免此人再说!”赵官家语气严厉到了极致。
  “臣得旨!”张浚愈发惊惶,却是严肃受旨。
  两位殿中侍御史,一个胡寅,一个近来补上的,乃是李纲李相公的人,唤做李光的,也一起严肃俯首。
  另一边,吕好问自然感激涕零:“臣无能,唯谢过官家回护!”
  闯了大祸的大押班蓝珪干脆下跪在地,也称谢过官家回护。
  当然要谢官家回护!
  近来早已恢复正常的小林学士冷眼旁观,却是暗叹吕好问和蓝珪好运气。
  话说,之前在路上,小林学士便已经察觉到了官家不妥,到此为止,他更看的极为清楚,官家对这场流言是极为愤怒的。但是,官家所愤怒的却绝不是什么名姝、流言这种闹剧,而是疑虑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流言,乃是有人迫不及待,刚刚安稳下来便要趁机闹事,想将几位相公中最软弱的吕相公拉下马!
  不过,此时官家的姿态也已经很明显了,他希望维持陪都的政治稳定,而且对这种动辄相互拆台的事情是极为愤怒的,所以宁可自己继续守活寡,也强行保住了吕好问。
  至于蓝珪,却是因为吕好问的缘故,意外安然脱险。
  想到这里,小林学士复又扫向了几个嫌疑人——其余四位相公中除去刘汲的三位,此时已经被吓到的御史中丞张浚,还有那位主动掺和此事的阎孝忠阎少尹。
  而这其中,按照行事与个人作风来看,张浚的嫌疑最大,阎孝忠的嫌疑最小……至于三位宰相,反正是辩无可辩,洗不干净的。
  事实上,这应该就是之前官家提出开举吏员时,只是稍作退让便被通过的又一个重要缘由了,宰执们身上都担着嫌疑呢。
  “官家!”
  就在小林学士的大脑渐渐运转如常的时候,容貌黝黑的阎孝忠却忍不住在此关头直接出列相对。“此事臣绝对是一片公心,因为臣以区区唐州知州的资历,又有过被俘之事,能权知南阳府,已经是了不得的前途了,此时污蔑宰相,于臣并无半点好处!”
  “朕说了!”赵玖难得板着脸相对。“此事没有谁有错,休得再提!”
  阎孝忠无奈,只能俯首称是,见此形状,原本心中微微鼓动起来的张浚以及几位相公,也都各自肃然,不敢再说什么。
  “至于军婚的事情,须防着曹魏时赵俨‘活人妻’之事,其余朕就不过问了,吕相公老成有识,自可缓缓作为。”赵玖放松面孔,从容再言。“都说说范琼吧!”
  吕好问此时浑身释然,闻言也不说话,却是直接看向了汪伯彦,而汪伯彦会意,也赶紧出列恢复了奏对,却是严肃紧凑了不少:“官家,好教官家知道,臣这几日研判范琼一事,与其余几位相公担负疑难不同,范琼就在襄阳,所以多有探知、应对,如今皆在此处。”
  说着,这位枢密副使却是将一个札子从怀中取出,然后无视了起身后赶紧过来取的蓝珪,反而直接塞给了一侧吕好问,再由吕好问递给蓝珪。
  “确实详尽……汪相公辛苦了。”赵玖打开札子,只是一眼看下去便不由缓缓言道。“原来范琼没有占据了整个襄州,只是集中盘踞在襄州、邓城、牛首一带……兵力三万,这么多吗?!”
  “好教官家知道。”汪伯彦赶紧严肃解释。“范琼自行在出发,不过三四千兵。但到了此处与军贼李孝忠兄弟对垒时,却又从京西南路、荆湖北路招揽了不少兵马……彼时他是军,而李孝忠是贼,各处军州自然配合妥当,所以等到李孝忠被他驱除后,他手上大约是一万出头的兵力,而这一万兵,便是他的根基和倚仗了。”
  赵玖缓缓颔首。
  毕竟嘛,那时候范琼还是有和平解决可能的,自然不会过分,所以是受制于编制与后勤的。实际上,当时韩世忠、张俊、刘光世,其实都是一万左右的核心兵力。
  “等官家杀了刘光世、丁进之后,此人怀惧,便开始稍作整备,又在本地招揽了一些兵,但也并未过分,加一块也不过是一万五千众……”汪伯彦继续严肃讲道。“但官家莫忘了,完颜银术可当日因为陕州之事走的匆忙,只将他从太原带来的那个万户带了回去,以至于之前邓州这边许多降了金人的京西本地败兵无处可走,而偏偏官家的御营大军又压了过来,便只好都仿效那个赵宗印一般,往襄阳去了。”
  赵玖微微颔首,却也从容:“如此说来,正好一举击破,倒省的咱们浪费时间了。不过,汪相公这札子上面说,对范琼犹可以朝堂大义应对,又是何意?难道事到如今还要招降?”
  “这怎么会呢?”汪伯彦难得失笑。“此獠之前坐视完颜银术可横行京西,又屡调不至,官家方城那最后一次召唤也都不来,可见此人端端是留不得了……但是官家,范琼情知官家不能容他,铁了心要做逆臣贼子,可他下面的那些兵马将佐却未必想随他。这些人,到底是官家名义上的臣子,朝廷名义的军士,以前官家不来,范琼反意不显,这些人尚能安稳,如今官家都引大军到了南阳,他们岂能安稳,岂能不忧惧前途?”
  赵玖再度颔首……其实,不要说范琼的下属了,就是明知道不能被中枢容忍的范琼本人也都畏畏缩缩,不敢下定决心真的造反,这一点从之前一年,无数巴蜀赋税财货从长江转汉水,经襄阳至南阳,而此人却居然不敢截断运输便可窥得一二。
  “所以,臣有两策。”汪伯彦拱手再对,却又严肃起来。“一则,请官家明发旨意,一面定范琼为逆贼之首,公开悬赏通缉,一面尽数赦免范琼以下无辜,许自带兵马器械来御营汇报;二则,请借南阳、襄阳地利之通,遣人南下,在襄州本地传播谣言,只说那范琼麾下几名主将,皆欲杀之以奉南阳……”
  赵玖忽然发笑:“这是驱虎吞狼的计策,必然有用,汪相公之前还笑,为何说到此处反而不笑了?”
  “回禀官家。”汪伯彦愈发严肃起来。“此为用兵之策,臣身为枢密副使,不得不为,但如此用心险恶之策,道德之士,却不该为之得意的。”
  赵玖笑而再问:“那朕早有言语,欲亲自督师向南,算不算以九五之尊操持腥膻之事呢?”
  汪伯彦一时讪讪,却只能强自解释:“官家以正讨逆,正和大道。”
  赵玖情知是怎么一回事,无外乎是面对范琼这种人,没有任何人有心理压力,真要是对上金人,上次不过区区五百人,这群人都是万万难以赞同的。
  不过,赵官家也懒得多言,只是按下这个与刘子羽方略暗合的札子,便直接肃然下令:“此事才是诸般事务中最拖不得的,便大略依此策,即刻下旨施行……唯独一事,受范琼节制,割据观望者可赦,降金之辈与那宗印和尚却绝不可赦!除此之外,南阳这里须做好后勤准备,襄阳身后的荆湖北路马伸那里也要尽早联络,一旦襄阳动摇,朕便要亲自督师,速速发兵平定此獠!”
  吕好问以下,直到阎孝忠,所有相关人士,一个激灵,便要一起出列应声。
  然而,愈发明显的咕咕声中,小林学士却抢先一步,拱手进言:“官家,臣请先行襄州,亲自替官家行此驱虎吞狼之策!”
  赵玖看了一下百折不挠的小林学士,心中暗暗赞赏,却是微微颔首:“就依林卿所言。”
  言罢,这位因为官僚内斗而不得不守活寡的赵官家,干脆不等所有人拱手行礼,便直接起身,转入后宫逗野鸽子去了。
  一时间,殿中众人也只能尴尬对视——为单身的官家寻几个夫人,到底算什么了不得的事?可最后闹成这样,一面引来人人相疑,一面却又便宜了本有妻妾的自己一众人,又算怎么一回事?
  也难怪官家会气。
第十七章
雨水(上)
  谷雨如丝复似尘,煮瓶浮蜡正尝新。
  牡丹破萼樱桃熟,未许飞花减却春。
  三月底,春夏之交,正是谷雨时节,这时候的江汉地带,一轮雨水忽然相应着时节,开始自南向北陆续推进。这让盘踞在襄州一带,数日前正式成为‘逆贼’的范琼范宝臣终于稍微放下了一些之前的惶恐不安,然后难得睡了半次好觉。
  之所以说是半次,乃是说雨水淅沥沥不停之中,渐渐开始夹杂了一点雷声,虽然并不刺耳,却足以让穿着甲胄睡觉的范琼陡然惊醒。而惊醒之后,便是无尽的彷徨和空白,然后怎么都记不起梦中不停重复的一件往事。正是那件往事,让他心悸到猝然醒来,然后失神难熬。
  平心而论,此刻躺在襄州州府后舍榻上,然后正望着窗外滴落的雨线若有所思的范琼,自己都想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会忽然做出那般举止的。
  须知道,当年靖康之乱,他带着上万兵马从京东出发,是勤王之师中第一个赶到东京城下的,当时他是被视为英雄的,而且那次勤王之举也事实上逼退了金人,所谓用太原三镇换回了金人撤兵……
  当然,紧随其后就是太原之战的全面崩溃,是金人的去而复返,是无数国家名将的死亡与彻底颓丧。
  照理说,真有转变,有对大宋的彻底失望,也该是此间发生的事情。
  但此时此刻,范琼卧榻望雨,仔细回忆,却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像他人那般在那个阶段彻底动摇,因为紧接着他就出任了京城四壁都巡检使,成为事实上的首都戍卫长官。而这个任命足以让当时还握着上万精兵的他欣喜若狂……实力未损,升官发财,还成为当时新官家身前唯一的武力倚仗,前途大好,又怎么会动摇呢?
  实际上,如果没记错,在这件事情以后,他还在二次围城中多次寻求机会,主动出击,丝毫不惮与金人作战,而且无论战死了多少士卒,被金人骑兵击败了多少次,他始终都没有气馁。
  那时候死了,也能上史书吧?
  不过,也就是想到这里的时候,范琼陡然发现了一个自己想尽量逃避,却难以逾越的记忆点:
  且说,那一次金人趁着冬日结冰猛攻宣化门,他亲自带着自己最精锐的一千兵马,准备反其道而行之,也踩着冬日坚冰渡过河去攻击金人之后。结果呢,金人走来走去,河冰坚固如常,可宋军走上去,冰却直接从队伍中间裂开,一千人一下子没了五百。
  貌似就是从那以后,整个城防军丧失了最后一丝勇气,他范宝臣也在心中认定了大宋天命已失,开始自暴自弃,并对大宋之后的局势起了莫名期待……不然,后来他也不至于视张邦昌是个有天命的人,然后做出那些让自己万劫不复的举动来!
  什么临金人不战,什么骄纵跋扈,南阳那位官家前几日的明文旨意都是虚的,范琼早早认定了南阳那位赵官家要杀自己的理由——在渊宗(宋钦宗)被金人扣押后,他受金人指派,回城公然押送太上道君皇帝与文武百官、后宫妃嫔、宗室贵人一起出城,并沿途镇压阻拦百姓!
  这件事,当时行在无兵他却手握重兵时,是官家和李纲一起做出许诺既往不咎的,但如今局势好转,官家居然顶住了金人这一波扫荡,便干脆食言而肥,又要对付自己了。
  不过,事到如今,还想这些未免多余,范琼也只能感叹自己当日居然没看出来南阳那位有如此胆色与底力,竟能把局面维持到今日这地步,以至于暗恨昔日没有留在北方投降金人……只能说,这个官家如此隐忍,又如此狠厉,跟昔日东京城中二圣相对,简直不像是赵家的种!
  “爹爹!”
  一声清脆的喊声忽然响起,引得范琼心下一惊,然后直接握住了手中刀把,待看到是自己亲女秀娘捧着一盏油灯走来,这才释然。
  “爹爹,蚊虫太多,可要烧些雄黄萍(宋代版的蚊香,由雄黄加干浮萍制作)?”今年才十六岁的范秀娘看到父亲举起刀子,神色一惊,却还是小心踱步来问。
  “不用如此。”范琼连连摇头不止。“那东西烧太多让人头昏脑涨,现在正在关键时候,不能点那个,你也不要擅自给我点……”
  “是。”范秀娘放下油灯,小心应声。
  “几时了?”范琼看着油灯,此时才算是从之前睡梦中回过神来。
  “不过是下午过半,但外面云太厚了,所以黑暗。”范秀娘低声相对,然后靠近过来继续询问。“爹爹,都三日了,你要不要将甲胄脱了,换身干净衣服?女儿也为爹爹趁机擦拭下甲叶?”
  灯火下,身上几乎已经有了馊味,似乎还带着一丝血腥味的范琼看着女儿那双毫无杂质的乌黑大眼睛,微微一怔,几乎便要答应。
  但最终,此人还是选择了摇头不止:“不只是南阳那边的官家,如今城内也有人要杀咱们一家,你爹爹我一刻都不能放松!”
  范秀娘低头不语,却又回身出去,俄而端来一盆热水与面巾,低头拧起,准备给父亲擦一下脸面与脖颈。
  而范琼看着女儿欠身时闪过的白洁额头与干净鬓角,也是心中一叹,想当日在北面,他看着那赵官家到处搜罗浣衣娘,还曾心中不屑。但前几日那官家在南阳故态萌生之时,早已经感觉大祸临头的他却是动过将女儿送过去来换一条命的心思,但只是稍一犹豫,便白白葬送了最后的机会。
  “爹爹?”停了片刻,还是手持热巾的范秀娘小心翼翼打破了沉默。
  范琼再度回过神来,却是接过热巾自己擦拭起来,并且一边擦拭,一边叹气。
  “爹爹。”范秀娘望着自家父亲,忍不住重复了那个注定答案一致的问题。“官家一定要爹爹死,我们又该如何?”
  “死不了的!”范琼擦完脸,将已经染灰的面巾掷在水盆之中,然后重复了那已经说了不知道多少遍的答案。“只要能守住半年,金人必发大军来南阳,到时候你爹爹我便否极泰来了!”
  范秀娘一边重新拧起热巾,一边神色犹疑,显得欲言又止。
  “你又想说什么?”范琼握着自己的佩刀,双目微微眯了起来。“莫不是后院你那些小娘们又撺掇着你来劝我去请罪?莫不是忘了上一个怎么死的吗?!”
  听到最后一句,范秀娘想起数日前的景象,也是本能吓了一跳,继而面色也惨白起来,便赶紧抓着面巾连连摇头:“是张娘娘说的不错,却不是让我来劝爹爹去南阳自投的,而是听她说,这官家好色如命,而爹爹数日前曾想将女儿献过去……女儿是想说,女儿愿意为爹爹分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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