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宋(校对)第46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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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当此大战,第一个跳上将台的却是魏王兀术。至于拔离速,虽然心中一惊,却还是在昏暗中沉默了下来,且不急于登台。
  “都静下来,俺是魏王兀术,俺有话说!”
  牛毛细雨中,火把映照之下,随着兀术在台上大声宣告,拍甲之声也旋即停止,一时只有兀术一人之声响彻周边。
  “为啥这么早叫你们来?因为又下雨了,又有人起了侥幸的心思,觉得宋军今日可能不会来了……那俺自然要早早告诉你们,这一战是免不了的!便是宋军今天不来,那也是人家可以不来,我们可以当成不来做准备吗?!”
  “再说了,这天底下没有人比俺更懂对面那个赵官家,你要俺信他不来,俺是说服不了自己的……说服不了的!所以今天,他是一定会来的!而且还会带着他那面金吾纛旓,带着他的几十万大军过来!”
  “你们,今日也都要按照之前布置,听从拔离速元帅的指挥,早早去做好作战的准备!半点轻忽都不能有!懂了吗?!”
  一通话说到最后,兀术一声厉喝,下方一时噤若寒蝉,少数人想附和几句,却也只是应了两声便被细雨浇灭。
  这个时候,虽然依然是牛毛细雨,但云层后的阳光已经渐渐显现,变得稍微亮堂的视野内,完颜拔离速终于也黑着脸登上了将台,其人扫视了一遍前方黑压压的人头,言语相较于兀术却意外的平缓:
  “战事安排已经说清楚了,就不多讲了,而且咱们都是打了不知道多少仗的人,有些事情也都明白……几十万人混在一起,而且摊开几十里地,一旦开战必然乱做一团,没人能指挥妥当,也没人能顾忌万全,咱们不行,宋军也不行,到时候就是各自为战,层层叠发……”
  “若是非要说些要害,依着我看来,无外乎就是各自按照战前的安排,谨守军令,然后尽量相互扶助……”
  “不要指望这什么援军,大营里这最后的部队是用来决胜负的,什么时候出击也只会看大局大略,不可能为一个万户一个猛安的存亡就给你们抽调什么救什么!生就是生,死就是死!都要靠自己!”
  果然,说到最后,台上台下,依然还是渐渐严肃了起来……有些东西,是躲不开的。
  “其三,各部渡河以后,除持节帅臣有直接其他军令外,都应当即刻发起攻击,不得有任何延误与避战行径……”
  天色微亮,牛毛细雨下,很多人的头发都已经被微微打湿,获鹿县城中,宋军也开始以圣旨的名义强调此战相关军纪,这份战场军令的起草者当然是吴玠,但宣读者却不是内侍省押班邵成章,反而是枢相领大都督吕颐浩,其人言语同样平缓而严肃,效果也同样拔群。
  “其四,各部皆不得以伤亡名义请求援军和无故撤退,但占据优势者应当自动去救援劣势者。”
  “其五,如果有违反以上条陈临阵动摇者,甚至于贻误战机,自持节帅臣以下,到各个统制官,都应当主动严肃军纪,不得姑息……若有无重伤而逃散过河者,无论人数多寡,无论有何缘由,一律处斩无误!”
  读到这里,坐在位中的吕颐浩收起旨意,同样是扫视前方诸将,冷冷相询:“都听清楚了吗?不清楚的话,本相跟你们说简单一点……那就是一旦开战,没人能顾忌你们,而此战之宏大混乱,任何一部都可能,也可以全军覆没,因为便是哪部全军覆没了,只要最后得胜的是我们,剩下的兵马也足以扫荡河北,殄灭金国,而此战敢逃敢散的到时候只会比死了更难堪……所以,本相学着前晚官家针对布置的言语,再问一遍,谁还有什么言语?若此时没有意见,便不许再有任何回转了。”
  听到这话,很多人将目光集中到位置很靠前的契丹大将耶律余睹、戴着金冠的西蒙古王忽儿札胡思二人身上,但眼看着二人面色发白却无一语,众人便又立即看向了曲端。
  且说,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相比较于其他部队,包括契丹援军和西蒙古援军,这支后来抵达的御营主力精锐构成的援军才是状态最糟糕的。而当此大战,尤其是宋军虽然有优势,但金军的战斗力依然得到肯定和验证的情况下,这支后发承担了要害任务的部队很可能会遭遇到非常惨烈的减员,而且算是某种‘不必要’减员。
  那么如果有人此时在御前尝试做最后挣扎,应该就是他们了。
  但还是那句话,赵官家即位十载,对御营部队掌握严密,而且当此严肃大战,不是什么人都有那个胆量站出来讨论一二的。
  这不是淮上的时候,也不是尧山的时候了,吴玠可以制定出这种严肃条陈,吕颐浩可以这般赤裸裸威胁,是有底气的。
  而果然,众人瞩目之下,曲端同样面色发白,却同样只是握拳不语。
  “官家,臣有话说!”
  就在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曲端身上时,忽然一名前排帅臣位置中的高大将领转身出列,直接单膝跪倒在御前,也惊到了所有人……因为出列之人,居然是王德王夜叉。
  “王卿请言。”赵玖面色不变,平静以对。
  “官家!”王德在地上喘着粗气相对。“臣不是说战场军纪的事情,而是对战事安排有些不满……前日定军略时只做今日晴天,让臣倒数第三阵出击倒也罢了……结果今日有了雨,战事必然迟钝,还是倒数第三阵出的话,岂不是要去打烂仗?”
  “那王卿想如何?”赵玖反问道。“几十万大军交战,你王德也领着数万之众,总不能临时改变次序吧?”
  “好教官家知道,臣没有毁坏大局的意思,几十万人交战,绝不可能一哄而上的,臣的意思是,郦琼是个懂调配的,自让他统揽东京各部,依然按照原定安排发兵就是。”王德一边说一边指向旁边愕然一时的郦琼。“唯独臣与本部,请为先锋!臣愿先出小石桥,为李节度先导,为韩郡王之呼应!”
  “哪里有堂堂一镇节度帅臣为先锋的道理?”赵玖也是一愣,但旋即摇头。
  然而,听得此言,王德干脆以拳捶地,然后盯着赵官家目眦欲裂,言语也激烈起来:
  “官家,臣本是一勇之夫,若非是遇到官家,哪里能得持节之身?!便是御营上下也都说,臣能有今日位份,根本只是淮上从龙得早,靠资历厮混。此次北伐,臣早就想着为官家前驱,讨贼以报知遇之恩,兼做正名了!而之前在太原,臣立功后求赦次子王顺归军,上下也都有嘲讽,说臣格局低下,竟为小儿所系,实际上,臣请以逆子归军,所求者,不过父子三人皆能尽力王业,同生共死而已!请官家务必许臣父子三人,为此战之先!”
  言罢,王德干脆不顾身份,连连叩首……周围大将,却都肃然,刘錡更是喏喏,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赵玖思索片刻,也不再犹豫:“王卿这般豪气,朕若不许,反而小气,便特许你部出列先发,为全军之先!”
  王德一时大喜,赶紧起身归列,甚至还朝扶腰而立的韩世忠轻轻瞥了一眼。
  韩世忠只是摇头失笑。
  “王节度豪勇可嘉,但大军交战,隔河争夺要地,层叠而发是必然,此类事可一不可二,否则必然打乱进军步骤,其余人等,不可再仿效求战。”赵玖等到对方归位,这才认真言道。“除此之外,可还有人要说什么吗?”
  众人面面相觑,一度向前一步的呼延通也沉默着收回了脚,不敢再有言语。
  而见到众人无言,视野越来越明亮的堂前,赵官家不禁喟然:“你们没有话,朕还有一点,刚刚吕相公做了白脸来强调军纪军法,现在朕总要说一些许诺封赏的,否则谁人又凭什么来拼命?唯独朕自问当政十年,说的话、许的诺,还是值些钱的……你们听着就好。”
  众人精神一振。
  “忽儿札胡思?”出乎意料,但也在情理之中,赵玖先喊了身前一人。
  “小王在。”忽儿札胡思一个哆嗦,在自己儿子的推搡下赶紧拱手而出,语调怪异,但姿态极为谦卑。
  “对你朕有两个言语。”赵玖平静以对。“一来,你部大约占此战全军十分之一,此战后的战利品,无论是战场收集的甲胄军械,还是真定府打下后的金军库存,都有你们西蒙古十一之数;二来,只要此战你们西蒙古不落后于人,朕向你保证,只要大宋还有余力,都会确保西蒙古王世代出于克烈部,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你不必为后代不能守业而忧虑。”
  忽儿札胡思也不知道有没有想清楚其中利害,又来不来得及权衡妥当,但当此之时,又能说些什么,自然是拱手谢恩。
  倒是身后长子脱里听到此言,情知这种堂堂天子当众宣告的政治承诺有多重,更兼之前私下君臣许诺在先,相互映照,却是按捺不住,当场随之出列谢恩,以作表态。
  赵玖越过这对父子,看向了耶律余睹:“耶律将军!”
  “外臣在。”耶律余睹的表现就冷静多了。
  “多余的话,朕不讲了……此战后,你部与御营军同等待遇……至于耶律将军本人,若归西辽,朕必定亲自举荐你做北院大王,来执掌河西;若不愿归西辽,郡王之位还是有的,殄灭女真后,想归家乡也无妨,断不会让你有所遗憾。”
  耶律余睹微微拱手,平静谢恩,似乎早有相关思虑。
  “两家援军之后,剩下的我就不一一说明了。”赵官家在座中转过头来,盯着剩下满院子御营军官,依然平静。“大约分两层意思,你们回去后,今日渡河前可以说给全军来听……”
  牛毛细雨中,院内一时安静到连一根针落下都能听到一般。
  “下面一层,也是最基本一层,若此次北伐得胜,除基本军功计量外,朕将统一在河东路、河北西路、河北东路、燕山路、大同路军功授田。田从哪里来?凡五路地方,统一度田,统一计量人口,无论贫贱贵富,均田而授!而御营士卒,天然双份授田……可以一边继续吃饷当兵,一边将田产租出去……伤残者四份,战死者六份,军功另计,军官也有阶级加成,便是民夫想留在河北的,也可以额外多领半份。换言之,梅花韩氏的驸马回到相州,赵相公本人回到闻喜,也没有军中一个民夫分到的田多。”
  吕颐浩以下,所有人一声不吭……这种事情,懂得人不敢吭声,不懂得只当是加赏,更没必要吭声。
  “上面一层,是对军官的……北伐后,统领官以上,皆进爵一级;统制官以上,退伍可入公阁;实际统军副都统,但有军功,皆可考虑加节;都统与已持节者,皆可论军功至封赐郡王!”说到这里,赵玖在骚动中瞥了曲端一眼,却又转而停在了韩世忠身上。“当然,立有殊勋者,可进亲王……别人不知道,但韩世忠为秦王,岳飞为魏王,李彦仙为晋王,吴玠为韩王,张俊为齐王,张荣为鲁王、马扩为邢王,这七个亲王,朕是早就已经定下来的,此时直接说来也无妨。”
  韩世忠三人一时惊慌,匆忙就要谢恩,而韩李二人倒也罢了,吴玠几乎有些恍惚。
  赵玖根本没有理会三人的下拜,只是回头示意,而得到示意后,内侍省押班邵成章即刻引两名班直上前来到愈发措手不及的吴玠跟前,然后两名班直扯开手中之物,却果然是一面规制与其余五人类似的大纛纛面。
  上书‘指挥若定’四个大字。
  “这是给晋卿的,拿着吧。”赵玖语气平淡。“此次北伐前就给你准备好了……拖到此时才给你,不免又显得委屈了些。”
  “臣五内俱感……”吴玠几乎要哭出来了。
  “不要这个样子,不然朕都不好意思往下说了。”赵玖看着几人,一时感慨。“朕临阵赏赐、许诺,一则是你们几人的功勋摆在这里,反正少不了的;二则,朕也是想提醒你们,大宋朝已经很多投降的亲王了,不要再多了……真遇到万一之时,还请你们以身作则,马革裹尸。”
  众将复又凛然起来。
  且说,此时细雨虽在,天色却明显明朗起来,已经满头湿漉漉的兀术情知不能再拖,便直接呼喊太师奴直接上来杀俘祭旗,后者不敢怠慢,匆匆将贝言亲自推上。
  而兀术看到只有一人,而且被捆缚堵嘴,心知有异,却已经无法声张,只是催促不停。
  太师奴也想早些处置,便着四名甲士将这贝言死死按住,然后亲自拎起一把大斧,只一斧便将对方首级砍了下来,一时血溅三尺。
  贝言既死,本该发兵,但不知为何,立在血泊中的兀术总还是有些言语存于腹中,不吐不快。
  “最后一句话!”
  随着拔离速试探性看来,完颜兀术微微闭目,却又猛地睁开眼睛,放声嘶吼。“俺知道你们中有人心里还是免不了怯懦,免不了不解,总是觉得这大金国万里之盛,有的是退路,为何一定要在这里打?为何一定要打?!”
  “不能避一避,躲一躲,耗一耗吗?不能去河间,去燕京吗?”
  “其实能有什么道理呢?无外乎就是靖康以来的血汗深仇,宋人不会放过俺们罢了!真定之后是河间,河间之后是燕京,燕京之后是辽阳,辽阳之后是黄龙府,你们以为直捣黄龙是虚话吗?对面的赵宋官家何时说过虚话?!他们必然会一路追到白山黑水的!”
  “所以,金国虽大,却早已经没有了退路!而今日一旦退却,一旦避战,便再无法收拾了!”
  话到最后,兀术几乎算是仰天嘶吼了,金军诸将也都彻底无声。
  “速速归营,准备出兵布阵!”拔离速不失时机,咬牙下令。
  “这个时候,本不该再废话,但朕心知肚明,有些道理,所有人本应该都心知肚明的,可实际上,你不说出来,还是会有人稀里糊涂不清楚,或者装作不清楚。”获鹿县大堂前,牛毛细雨中,赵玖居然回忆起了当年往事。“诸卿,朕当年淮上颍口见张俊张伯英,对他说,朕若无他,早就是金兵饵料,他若无朕,也不过是路边败犬,朕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今日相隔十载,其实没有本质不同,只不过御营更大了,兵更多了,将更广了而已,但咱们还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朕无诸卿,纵有万般志气,不过一栈上鱼肉,诸卿无朕,纵然豪杰天生,也不过是田野狼獾……希望咱们君臣,能真真共成一番大业,不负十年辛苦!”
  言至此处,满院寂静之中,随着已经被打湿衣袖的赵官家一挥手,内侍省押班邵成章居然从后面堂中亲手端来一案板,板上一壶‘蓝桥风月’,却又只有一个空杯。
  “这酒不是给你们的。”
  赵玖从邵成章那里接过了壶杯,就在座中自斟了一杯,然后一饮而尽,方才出言。“是朕自用的,因为从现在开始,朕便已经是闲人一个了……十年之功,能有几分成效显现,已经不在朕了,而在诸卿!朕今日当持此酒,观诸卿定国家兴衰!发兵吧!”
  韩世忠以下,即刻轰然应声,继而各自散去。
  就这样,天色将明,依然是那种完全可以无视的牛毛细雨之下,用过热餐的两军各部,开始按照原计划出营列阵。
  其中,金军果然以获鹿县城西南、太平河对岸的那块高地为核心,大举布置。隔河遥遥可见数名万户的旗帜在高地上微微飘扬,其实包括都统完颜奔睹,而高地前挨着石桥的小坡上,与左右两侧也有密集布置。至于宋军这里,除了李彦仙、吴玠、郦琼在高地-石桥正对面大举列阵时,韩世忠也迅速带领本部御营左军在沿河铺陈的党项、契丹、蒙古轻骑遮护下,向更西南方向的太平河上游挺进。
  双方夜间放出的哨骑,此时随着大军沿河铺陈,早已经无法立足。随即,宋军与金军都尝试升起热气球,但是这个时候,看似不起眼的雨水威力就已经显现出来,双方的热气球勉强燃起,却很快随着雨水打湿沉闷难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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