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宋(校对)第45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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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其中,甚至包括拔离速和兀术两位军中最高领袖。
  其实,这些金国顶层精英内心深处不是不懂得此时要迅速、果断的下决心,立即更改战略部署,但是懂得归懂得,唯独那种亲临其境的冲击感,却根本不是能轻易挥之而去的。
  好几次,众人尝试开口,但拔离速等河东诸将,张口便忍不住说起太原,说着说着便语无伦次,杓合、阿里一开口就元城和高景山,也都哀恸难名,便是讹鲁补、完颜奔睹等将,也都有恍惚失神之态,既没有了宿将的稳重,也没有之前争权夺利时的桀骜。
  “诸位,这样好了。”兀术几次想说话,几次都不知从何说起,却又恍惚想起一人来,便勉力支撑身体,就在篝火旁起身。“你们与俺全都亲眼看到白日那一遭,说是心里明白那是火药,但其实还是受了震动,以至于心中已乱,不能妥当言语……俺换个幕僚来,你们也都认得,之前西路军的通事,后来又跟高景山的那个高庆裔,他的本事应该是不用怀疑的,让他来替俺们分道一二。”
  篝火旁,拔离速以下,诸将面面相觑,所有人神色晦暗不明之余也都无奈,便只好点头。
  而大约片刻之后,高庆裔被唤来,听阿里转述了几句话,却一声不吭,众人望去,只见此人除了双目在火光映照下一片通红外,神色倒也平静,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唯独兀术一时暗叫自己糊涂——别人不知道,他不知道吗?这高庆裔受高景山大恩,而后者如今十之八九是死无葬身之地了,那前者状态难道还有个好?
  一念至此,这四太子便要挥手斥退对方。
  不过,出乎意料,也就是此时,高庆裔却居然开口了,其人声音虽然稍显嘶哑,却称得上平静认真,倒是让所有人精神为之一振。
  “恕下官直言不讳。”高庆裔神色平静。“事情本身是很简单的,四太子与元帅还有诸位万户之所以不能妥当分析,不是因为不知道,而是因为不愿说罢了……容下官稍作解读。”
  篝火旁,一时言语嘈切皆无,只是风声呜咽不断、篝火哔哩之声明显。
  “其一,元帅说的对,元城可以这般炸开,那太原必然也可以,再考虑到今日是年关,而宋国官家之前那般极速进军太原,怕是本就有约定,此时太原必然也是这般被炸开了……而太原城既然陷落,那折合将军十之八九也已经殉国。”
  拔离速抿了抿嘴,欲言又止。
  “其二,太原府与大名府既都落入宋军之手,大名府这里不说,只说太原,太原一丢,河东之地便失了咱们大金国便失了防御上的根本立足之处,整个河东,从大同到上党,必然要被宋军主力肆无忌惮轻易扫荡干净……现在,不要指望这两个地方还能守,需要迅速发军令,让大同的两个万户、太原的残余部队、上党的些许留守尽数速速撤离,晚了就要被宋军堵住,就要落得白白覆没的下场。”
  “果然没救了吗?”拔离速终于开口,言语艰难。
  “如何有救?”出乎意料,回应拔离速的居然是面部浮肿的完颜奔睹,其人一般沮丧难制。“高通事说的不差,不但太原无救,隆德府也只能退出去,晚一步,宋军南北一起压进来,便是死路一条……看今日白天那场动静,分明是雄关、城池在宋人面前全都无用了,隆德府的几座关碍根本拦不住宋军,太原府剩几座城多少兵,也都只是任人宰割……撒离喝也是等死!。”
  场面一时冷清下来,但很快,完颜突合速忽然近乎咆哮一般仰天一叹。
  兀术以下,诸将情知他的家小都在汾水西岸,估计此时还没来得及被俘虏,但似乎也跑不掉了,也都黯然到无话可说。
  “关键是大同府。”过了不知道多久,借助着高庆裔的说明,兀术终于也咬牙承认了现实,不过,从他的角度而言,显然更在意别的地方。“大同府两个留守万户才是关键……高通事,太原府有兵也无用了吗?”
  “有兵反而更危险。”高庆裔平静以对。“四太子……且不说雁门关还能不能拦住宋人,只说一事,合不勒在北一直首鼠两端,今日太原城破,他还会继续中立吗?若是合不勒南下,那大同便是三面、四路被围,甚至整个被包围都有可能。”
  兀术悚然而惊,即刻回头相呼:“太师奴何在?”
  “属下在。”黑暗中的太师奴猛地一怔,继而回过神来。
  “速速派员,传俺的金牌,让耶律马五务必顶住井陉,再去大同府那里找讹鲁观,让他立即后撤,能带几个人便带几个人后撤。”
  太师奴应下。
  “借魏王金牌。”完颜奔睹也咬牙跟上。“俺即刻遣本部几千马军,一并随魏王金牌到隆德府,接出隆德府行军司诸将家小……府库能搬就搬,不能搬就烧!”
  兀术茫然颔首。
  “高都统果然是十死无生了吗?”当此艰难之时,一个稍显年轻的声音艰难以对。“不能去查探一二吗?”
  篝火侧的黑暗之中,稀稀拉拉响起几声冷笑,而篝火旁,神色平静的高庆裔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出来这是蒲速越的声音一般。
  倒是兀术,微微叹气后,继续回头吩咐:“太师奴,明日一早派使者去对面问一问岳飞……对方是个讲理的,若有下落必然不会遮掩……高通事,你继续来讲。”
  而此言以后,篝火侧再度安静下来,高庆裔稍微等了一下,方才认真讲解起了局势:“四太子,接下来其实是对策……对策也很简单,今日一事后,正如金牌郎君所言,城池不可恃、关碍不可恃……那为今之计,想要不至于国主主力尚在便直接一崩到底,便只有野战一途。”
  众人无话可说。
  “而想要野战,该在何处野战呢?城池不可恃,难道就要放弃吗?”高庆裔说到这里,也有些沮丧。“真定府历来为执政亲王巡视定分诸路军需所在,尚有军械粮草仓储无数,难道要直接放弃?弃了真定,河间又如何?再弃了河间,岂不是要直接再弃燕京?所以,想要野战,也只能弃掉元城,利用岳飞缺马的这一利处,速速引主力北上,在真定周边布阵,尝试决战了。”
  众人还是无话可说……因为对方说的道理太对了,对到无懈可击的那种。
  眼下,他们就是被宋军逼到不得不这么做的地步。
  “可想要野战,又谈何容易?”拔离速忽然出声。“如今这个军心士气,怎么可能与宋军野战?”
  “恢复士气,无外乎就是那几种,或者赏赐安抚,或者主动寻得机会,小胜几场……包括如何向士卒和那些不看邸报的愚昧军官讲解火药,却都是魏王与元帅的分内之事了。”高庆裔平静以对。“下官的职责无外乎是将诸位将军心中早就清楚,但不敢说出来的话给说出来罢了。”
  拔离速与兀术隔着篝火对视一眼,全都无言,兀术更是准备强打精神安抚诸将一二。
  但也就是此时,不知是谁,一阵寒风吹来,风中呜咽不断,宛若有人哽咽。
  而风声止住,哽咽声居然不停,兀术怔怔,方才意识到是真有人在哭了,于是赶紧去看拔离速,而拔离速与兀术对视一眼,居然没有任何阻止的意思。兀术彻底无奈,便想起身看看是谁,以劝阻下来。
  然而,随着他脑中思索不停,却也同样放弃了起身……原因再简单不过,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失了家眷和十年居所的河东方面将领,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即将失去家园的河北方面将领,便是蒲速越想要为高景山哭一哭,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实际上,随着一阵寒风再度袭来,兀术对着篝火吸了下鼻子,却发现自己居然也想借着风声放肆一哭。
第二章
驻马
  “快!快!快!”
  “全军跟上!”
  “不要等步卒,带上干粮,骑上马,再寻一匹驽马装载甲胄,全军向北!”
  “扔下那些锅和马勺!进了太行陉,泽州那么大,不缺你一个马勺!”
  正月初四的下午,建炎十年刚刚到来没几日,冰雪未化,河道未开,黄河北岸、王屋山东、太行山南的平原之上,数不清的骑兵正匆匆向东进军,场面乱做一团。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而当此混乱场景,数名骑士环绕之下,北面某处山坡之上,却有一位身材雄壮的披甲大将跨在一匹格外雄壮的战马之上,口出荒悖之词。
  当然是荒悖之词。
  毕竟,此时此刻,乃是年节正位,此情此景,分明是兵荒马乱,此地此分,显然是河内故地,当今的孟、怀地界。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这首词都太不应景了。
  不过,大将周边的许多高级军官,却似乎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分外理解自家都统诗句中的深层含义……现在御营骑军的大部,可不就是‘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吗?
  没错,吟诵这句词的乃是御营骑军都统曲端,他身侧诸多附和的人士也多是御营骑军的军官,而这些号称文武双全的御营骑军将领们之所以认可这句词,无外乎是御营骑军此刻的处境着实合大苏学士这首词的意境。
  且说,之前为了防止金军主力犯浑南渡黄河,御营骑军中的重骑与一部分郦琼下属的八字军,合计三万余众被扔到了轵关陉两侧以作防备,全程没有参与大名府和太原府的要害战事,彼时御营骑军上下就很不满。
  而现在,随着年前那两声巨响,大名府与太原府一起开城,局势完全改易,数日间捷报流水一般从北面送来,而御营骑军根本就是被动得知讯息,自然更加不满。
  就好像被人给扔到脑后一般,又仿佛被人隔绝在了核心战事之外一样,反正有一种被人抛弃的惶恐之感。
  之前就说了,御营骑军这些高层,难得多是文武双全的,他们如何不晓得太原府和大名府易手从军事和政治上意味着什么?又如何不晓得那些太原城下的随军进士、留在雀鼠谷这头的‘以备咨询们’,包括东京那里的相公、秘阁、公阁,会如何在邸报上渲染这两场大胜?
  可然后呢?
  然后这场大胜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大名府那边是人家岳飞一力指挥的,然后张荣、田师中全窝在那个大寨子里,功勋躲都躲不掉,别人想蹭也蹭不到。而太原城破的时候,谁谁谁都在场,就你御营骑军隔着几百里,想凑都凑不上去!
  这个时候,大苏学士的这首词可不就应景了吗?
  然而,众人就算是再多不满,也万不可对官家和中枢安排有什么怨言的,所以只能通过诗词点到为止,继而迅速转变话题。
  “来得及吗?”一阵沉默之后,御营骑军副都统刘錡看着山坡下仓促进发的军队,明显有些不安。
  “不好说。”统制官张中孚蹙眉以对。“咱们是骑兵不假,可北面却比咱们早知道快两日,泽州肯定是咱们的,隆德府真不好说。”
  “若是那般,此战咱们岂不是白饶一趟?”刘錡听到这里,一时忍不住长呼了一口气。
  “副都统这话怎么说?”张中孚明显误会,勉力劝慰。“咱们是骑兵,本该用作野战,夺城什么的,有功劳固然好,可便是抢这些白地吃了亏,又何必过于在意?马上河北野地决战用心便是!”
  “野战未必打得起来。”刘錡低声透露了一个都统层次才知道的消息。“后勤花费比之前计划多的太多,最多再撑三个月……这也是之前为何曲都统宁可挨官家一鞭子也要试一试的缘故……你说,若是金人退的果决,直接将河东河北的地方全让了出来,退到燕京城下,那考虑到春耕,官家万一顺水推舟,就此罢兵稍歇,又该如何?”
  张中孚闻言面色不变,心中却是一惊,随即勒马向前数步,来到曲端身侧,以目视之,俨然是求证的意思。
  毕竟是自家嫡系西府,骑在新‘铁象’上面的曲端无奈,只能微微颔首:“刘副都统说的是实情……可依着我曲大来看,决战还是要打的……因为仗打到这份上,官家没由来停下来,若是停下,放过金军大队,过两年再发兵,那才是浪费军资人力。”
  张中孚微微颔首,但稍一思索,却又正色请求:“都统,不管如何,眼下快一些进发隆德府总是没错的……金军失去大名府和太原府,隆德府夹在中间已成死地,绝没有固守的理由,能抢下来总是功劳一场……我亲自前面督军如何?”
  曲端想了一想,也无法推辞,便即刻颔首:“且去……快归快,却要小心一些!”
  张中孚即刻应声,却是打马下坡,带着几个心腹军官飞奔而去了。
  人一走,曲大身侧除了刘錡,只有夏侯远几个近卫,便忍不住回头埋怨:“何必跟下面人说这些……本来就乱做一团,现在岂不是更乱?而且金军又不是丢了两个城便没了战力,万一遇到一个两个脑子抽的,再败上一场,又算谁的?”
  “都统何必怪我?”刘錡连连摇头。“就目下这个样子,我不说莫非就不乱了吗?况且……”
  “况且什么?”曲端盯着下方纷扰的军队,敷衍相对。
  “况且……”刘錡在后面一时叹气。“都统,咱们说句良心话,就凭当日关西作为,你想求一面大纛是真难,可下面人想进一步你总不能拦着吧?便是我,虽不指望混个节度,但如何不想建立功勋,好在官家面前求个恩典,让家兄有个好结果?他现在还只是被赦了的白身,自觉是家门之耻。而且,只是咱们骑军这般吗?我不信王德那厮不想让自家大儿子有个大好前途,不想让二儿子回到军中,得个恩荫!你虽难,可大家都是一般的!”
  曲端闻言一叹,情知对方说的是实情,便不再言语,而下方骑军依然纷乱进军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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