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宋(校对)第44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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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玠怔了一怔,反而释然:“官家有此一想,岂不寻常?须知,天下人都知道这次北伐是定天下局势的,谁又不想立个不世之功呢?而我等臣属,便是自家没有这般心思,又如何捱的过下属推搡怂恿呢?”
  “是啊。”赵玖状若有所思。“如之前曲端,明知道不能成,就还是被下属给半推半就的逼过来请战,朕也只好给他一鞭子好让他给御营骑军那些人一些交代。”
  吴玠闻言犹豫了一下,但看了眼身前这位官家后,还是小心以对:“若说别人倒也罢了,曲都统那里臣自问是晓得根底的……他之前自诩天下奇才,结果差点万劫不复,全靠官家宏大,本不该再违逆官家的,但御营骑军那里委实有些说法……”
  “朕知道。”赵玖在座中侧身扶额以对。“御营骑军成军仓促,来援驳杂,他虽是都统,又是节度,但其中副都统李世辅功劳却也极高极稳,父子忠勇天下尽知,只是碍于年龄和出身才屈居副都统……更要命的是,其所领党项轻骑数量几乎占了骑军一般份额,便是说战场资历,党项轻骑也比新组建的重骑隐隐更胜一筹……剩下一半新组建的重骑,却又一分为二,隐隐还有个刘錡带着吐蕃蕃骑和熙河军占了半壁江山……这些人,说不听曲端指挥当然无稽,但说曲端能妥当压服,其实也不大可能……而他倚仗的那些嫡系的如张氏兄弟,还有什么夏侯远那些人,但凡有了立功之心,他如何还能捱的住?所以,只能硬着头皮来吃朕一鞭子,好给自己那些心腹一个交代。”
  且说,吴大是个何等的人物?
  此人本身大概是帅臣中最圆滑的一位,但不代表他没有决断和胆气,否则当日也不至于直接一咬牙,妥妥当当将曲端给绑了移交给胡寅与万俟卨。又或者说,他后来显得这般圆滑,反而多少是因为有过这么一次奉命绑了上司的缘故,所以轻易不愿意展现自己锐利的一面。
  不过,这些都是旧话,只说吴大与赵官家二人的关系也其实很有意思……相较于韩世忠、张俊、张荣、岳飞,甚至曲端,吴大身为御营主帅之一,却一直和赵官家之间少了一点有特色的‘佳话’。
  没错,就是那些什么夜间叛乱不走反入大营,什么当众抽鞭子之类之类的。
  吴大本身是被胡寅推荐代替曲端,一跃而上成为一方大将,然后凭借着才能和为人处世的能耐稳住了身份,最后尧山大放异彩,这才以帅臣之姿为天下知……和赵官家之间,缺少了一点私人的羁绊。
  而某种意义上来说,吴大也是很想跟官家交交心,建立一点私人关系的,他可不是只是对同僚圆滑妥当。
  所以,当赵官家絮絮叨叨说了一通后,这位御营后军都统,立即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他相信其他那些帅臣们必然跟自己一样,敏锐意识到了赵官家战前的紧张与疑惧,因为这的确很正常,也很难瞒得住那些人精一般的帅臣,甚至是近臣们。
  但是很显然,来的早不如来得巧,只有他吴大遇到了这个官家试图倾诉的契机。
  “好让官家知道,曲都统挨鞭子的事情臣路上便听人说了。”
  心中百转,不耽误吴大直接接上了赵官家的话。“但依着臣下看,其实人人皆有自己的难处和想法,曲都统是被下面架着不说,又何尝没有顺水推舟试探一下的意思?但这又何妨呢?谁人没自己的小心思?谁又敢说自己大公无私?”
  赵玖微微一怔。
  “譬如韩郡王,他算是到了本朝武人极致,此时再争功,不过是求自家功位第一的位置能保住罢了,所以有河中府奋力一跃。”吴玠仿佛没有看到赵官家那怪异的目光,直接侃侃而谈。“还如李节度,他之前铁岭关争功,一则是在陕州八年辛苦,确实憋屈,二则,其部多少都是陕洛人士,而且军伍驳杂,未免有正名之意……还如马总管,马总管看似不争,也也没法争,但那是因为他想争的不是自家功业,全在自己部属此战后能有几分能得结果。”
  言至此处,吴玠看到赵官家没有制止的意思,于是便继续说个不停:“不过,便是这三位,还有曲都统,虽都有争功正名之心,可遇到官家,却都能闻过而止,收敛心思,转而令行禁止,便是有些私心又何妨呢?”
  “吴卿。”赵玖终于失笑。“你是想绕着法的安慰朕,说朕和他们四人一样,虽然也是临阵患得患失,稍有焦虑疑心,可却未尝有失措之举,那便是有些心思,又有何妨……对也不对?”
  “陛下明鉴。”吴玠起身俯首相对,而此时,他身前汤碗已经没有热气了。
  “承吴卿好意了。”赵玖摇头不止,笑意不减。“不过吴卿,朕跟他们真不一样……”
  吴玠心中怎么想的不知道,但面上却是当即肃然:“臣晓得官家难处,比我等这些臣僚要麻烦千万倍……天下大局,南北西东,方方面面,俱在官家思虑之中,而臣等只要顾得眼前便可,哪里是一回事?”
  “后勤消耗太快了。”赵玖愈发摇头。“甲胄和例行军需倒充足,但粮草、车马、衣料这些东西,朝廷其实大略是照着三十万战兵五十万民夫一年的消耗来准备的,可偏偏变数太多……民夫消耗比想象中来的太多,而且河北那边忽然就多了十几万流民,然后岳鹏举忽然就要在大名府立几十里的大寨,这些全都要流水一般的后勤……河东这边也是,除了原定的数额外,人多了不过几万,身前身后的消耗却成倍增长,还有马扩的兵马也比想象中来的多,再加上你此番过来,身后还有党项人,还有契丹人、蒙古人的援军,也都得是咱们拿钱粮来,就这还不知道能不能拦得住他们趁势劫掠地方……真的太难了,朕也是真的忧心忡忡。”
  暂时不统计开战以来消耗减员,只说御营战兵三十万,河北九万,河东二十一万,现在还要算上契丹援军一万五、西蒙古援军两万。民夫初时五十万,现在按照赵官家说法,怕是不下六七十万。除此之外,还有五六万消耗比民夫大,比战兵少的党项辅兵……吴玠不用去算,心里大概也能知道,赵官家的说法怕是没有半点夸大。
  毕竟,谁都没试过这种规模的战事筹备……之前五路伐夏算一回,但一次,就是后勤崩了,这事吴大其实挺熟。
  一念至此,吴玠也彻底严肃起来:“敢问官家,如此说来,粮草到底还有多少支撑?”
  “具体有多少朕也一时不能报个准数,但之前消耗,比原来预计的多了五成,你们御营后军和北面援军一动,便是几乎加倍。”赵玖给了个很恐怖,也很直观的结果。
  “也就是说,原来一年,现在估计只是半年多一点。”吴玠心中稍微一算,几乎脱口而出。“已经开战快三个月了……明年寒食节之前,一定要停战?”
  “差不多吧!”赵玖在座中感慨道。“那时候,便是还有兵马,还有些钱粮,也得熄战存力了……不然后续不用女真人,蒙古人、高丽人都会给咱们弄些大麻烦出来。有时候朕真不懂,为什么女真人、蒙古人就能撑住?”
  因为他们不是王师,因为他们是内线作战,因为他们随身带着牲畜群,喝羊奶、牛奶就可以,能一样吗?
  吴玠心中无语,嘴上也不说这话,而是直接跳过,继续询问:“那敢问官家……这便是官家为何想要速速破太原城的缘故吗?”
  “是。”赵玖点头应声。“若能速破太原城,说不得还能趁着春日出河北决战,以求全功。”
  “但有句话,臣既然到了,还是要说的……太原城臣也不是没来过,此城看起来小,却在军事上几无破绽……尤其是汾水马上就要化冻了。”吴玠诚恳拱手道。“官家,欲速则不达。”
  “朕知道。”赵玖再度点头,却又忽然转变了话题。“晋卿……你刚才说了半日其他帅臣的私心,也半推半就承认自己有私心,却一直没说自己私心到底是什么……你此行这般快,多少是听到一些传闻,说是朕准备行尧山故事,托河东战局总略给你,所以才迫不及待来吧?”
  吴玠略显尴尬,但他哪里不晓得,在这位官家面前遮掩是没有意义的。
  于是,其人稍微一顿,便俯首承认:“臣惭愧。”
  “无妨。”赵玖再度叹气,然后终于站起身来,负手往外走去。“朕确实有这个意思,韩良臣、李彦仙那里朕也多少透过底了,吴卿也可以适当准备一下……不过,在这之前,朕跟岳鹏举有个信约,明日尝试一起破城……所以,你要做两手准备,破城后的统筹准备,或者不破城的统筹准备,因为无论哪种,过了明日,朕就都会将此处全局交给你,依然如尧山故事,由你来统筹,朕也适当放松一下。”
  吴玠一时怔住,不知道该谢恩还是该失态,又或者是该茫然。
  而赵官家说完这话,直接掀开大帐帘子,却又见得外面居然一直有些亮堂。原来,就在君臣二人帐内一番交谈之际,帐外雪花虽然一直不大,却一直纷纷撒撒,不知不觉间,便已经将建炎九年给铺陈的微微发白了。
第七十三章
天惊
  腊月二十九,天色将黑,因为御营后军安置事宜而辛苦了一日的平清盛与其他赤心队骑士一起三三五五的踏雪归营。
  而稍微犹豫了一下后,或者说,是在想起仁保忠一把年纪了,今日白天还以天子近臣的身份主动去党项辅兵那里嘘寒问暖,努力协调各种事宜,同时不忘勉励这些人好生为官家尽忠作战,而党项辅兵中的头目,无论有无军职,也无不视仁保忠为首领,恭敬如孩童后,平清盛还是决定再去探望一下自己那些伤员同胞。
  唯独既是要去探望,而且还有那么多伤员,想要学仁舍人那般施恩,总不好空手过去的,而此时又是从军随驾,金银家底全在东京的公舍里,也没些太多钱财在身。
  不过,平清盛虽然年轻,却到底是个跟着赵官家涨了些见识、懂了些东西的,哪里能难得住他?于是其人只干脆将当日在襄陵得了的那颗御赐波斯绿宝石拿来,与诸位同僚做了商议,乃是将石头抵到一位富裕军官手中,轻易便请诸位同僚凑了许多钱财绢帛在手。
  拿了硬通货在手还不算,平清盛又老老实实去寻刘晏和仁保忠,依次说明了原委。上司刘晏是个清正认真的,断无不允之意,而仁保忠素来也知道平清盛是个御前得用的异国人质,如何不卖他面子,更是直接帮忙开具了后勤方面的文书。
  于是,平清盛又拿着文书为倚仗到后勤营内寻到熟人,平价买了许多药材、肉干、冬衣,又花几个大钱央了几个民夫帮忙用车子带上,这才去见了那些受伤的日本武士。
  且说,这些残存的受伤武士在日本那边是何等经历,到了大宋又是何等经历?乃是从上岸时便受足了恩威与尊重,稍微一点自以为是的心态也在前几天那一战中被打到了西辽,如今早就扔下那些奇奇怪怪的心思,一时只有畏服之态。
  而这种状态下,平清盛前来探望,他们当然也只有感激。
  至于胳膊被骨朵砸了一下的源为义,虽说历来妒忌平清盛他爹,但此时两家又没有什么根本上的矛盾,平素同列之谊都还是要讲的,何况此时在异乡,对平清盛就更是毫无戒备了,一时便用单手扯住对方,在自己帐中榻前与之私下交谈起来。
  从大宋有多少兵马,到金国又是何等规制,周围国家的外交关系,一路上积攒的许多疑问全都抛出……这些问题,源为义不是没问过别人,但他的汉话到底是很勉强,得到的信息也很敷衍,这一次倒算是得到了真正的交流机会了。
  一番交谈后,源为义得知大宋四百军州,此时尚有三百在手,此役实额三十万战兵,辅兵、防护部队无数,同时年入数千万贯文时,自然是一时咋舌。
  而得知金国也是万里大国,且那般强横的女真甲骑也有二十个万户,另有十万新军尚在组建时,也不禁感慨连连。
  最后,二人免不了谈及到眼下这场战事。
  “若是按照清盛你这般讲,这大金国也是有一战之力,这一战岂不是还有的打?”源为义架着胳膊,坐在榻上,于灯下用日语认真相询。
  “肯定还是有的打。”立在榻前的平清盛倒也不否认。“万里大国相争,几十个州郡得失根本不算什么……河东这边是太原府,河北东路那边是大名府,然后河北西路还有个真定府,这三座城是一定要打下的,然后才能碰的着燕京城。而且城池不算,不拘何处,总还得硬碰硬来一场大合战,几十万对几十万,最少也是十几万对十几万的那种,而且得全是重甲武士才行。”
  源为义犹豫了一下,复又压低声音认真再问:“大宋果然能赢吗?”
  “必然能赢。”平清盛毫不犹豫。
  “为何这般肯定?”源为义追问不及。“是因为大宋官家打仗利害吗?还是大宋兵更强,将更勇?”
  “都有,尤其是官家本身是公认的天下名将,远胜金国主帅,亲王兀术。”平清盛依然毫不犹豫。“甚至有传言,官家乃是道祖天授的兵法,但又绝不止如此,乃是个文武双全,通前晓后的天命圣君。”
  源为义愈发好奇。
  而平清盛到底年轻,一时忍耐不住,便有了卖弄之心:“为义公,我问你,你知道我们官家现在一共有几个妃嫔吗?”
  源为义当然不知道,但他无论如何也晓得平清盛的大略意思,所以,随着对方伸出两根手指,便本能按照判断压低猜想,脱口而出:“只有二十个吗?”
  “只有两位。”平清盛冷笑以对。“一位贵妃,一位贤妃,先皇后薨了以后,便再未立中宫……而且,这也绝不是什么装模作样,因为官家登基后十年间的数个公主皇子,全是这两位所出……”
  源为义一时骇然。
  “这还不算。”平清盛见状愈发冷笑不止。“官家本人的宫殿原本几乎有半个平安京大,结果与金人开战后,宫殿要么赏赐给了功臣做宅子,要么赏赐给了武士们进学兵法的武学,要么供奉给了太后,便是官家自己居住的那片御苑,也都种了桑树、挖了鱼塘……堂堂天下最尊贵之人,这般辛苦,居然已经快十年……为义公,你说这种官家,如何不胜?”
  源为义欲言又止,明显一时犹疑。
  但平清盛似乎早料到如此一般,却又继续笑道:“为义公,你是不是不信?我刚来时也不信……我父亲与你都是北面武士出身,不说如今法皇,只说你二人都在先白河法皇身边时,怕是比谁都清楚法皇与待贤门院的龌龊事,见惯日本那边的皇家、公家丑事,自然不信比法皇权势更大、财产更多的人会这般……但我做了数年官家的北面武士,却也同样知道这位官家的真假。”
  源为义愈发茫然。
  且说,虽然源为义跟平清盛虽然不知道什么叫平安时代末期,但无论如何,这个时候日本贵族的腐化都是毋庸多言的,比如说源为义和平清盛亲爹平忠盛伺候的两个实权法皇之间,就有一桩天大的丑事……前白河法皇是现在的鸟羽法皇的爷爷,而前白河法皇有个养女,也就是那个待贤门院了,嫁给了他孙子,当时还是天皇的鸟羽法皇为中宫皇后。
  为什么要把干女儿嫁给孙子呢?
  因为之前白河法皇要把干女儿嫁给大贵族藤原家儿子的时候,被藤原家坚决拒绝了……藤原家觉得自己丢不起那个人……所以白河法皇只能委屈自己孙子,顺便也是为自己干女儿求个好前途了。
  没错,前白河法皇跟自己养女兼孙媳妇一开始就有染,这几乎是日本高层那里公开的秘密。
  彼时,日本贵族就是腐化到了这种地步。
  那么这种情况下,你让在日本贵族中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源为义如何相信赵宋官家会这般吃苦隐忍?你跟他说完颜阿骨打的简朴他都不信好不好?
  当然了,平清盛也懒得去证明什么,只是淡淡来讲:“为义公,事情反正就是这样,大宋这边虽然早年打不过金国,弄出皇家大半被俘的丑事,但就好像古书中的吴越故事一般,现在就是三千越甲可吞吴的气势了,还况我们这位官家有三十万宋甲!”
  言罢,平清盛也不多说,更懒得解释什么叫‘吴越故事’,也不说‘三千越甲可吞吴’是剽窃谁的言语,便以宋礼拱手告辞。
  源为义回过神来,意识到平清盛虽然年轻,却已经是大宋官家的‘北面武士’,身份不比自己差,便也想回礼,却不料一抬胳膊便扯动伤处,只能勉强起身点头。
  而平清盛将要离去,走到帐门前方才又想到一事,便又回头笑顾:“为义公,若说我们官家的故事,一个月都说不完,我也不想多说……只说一件他人的事情,你可记得那日亲自挖坑,并给死去武士超度的那个粗衣和尚吗?”
  “自然记得。”源为义略微一想,立即明白过来对方所指何人。“昨日还来看过我们,帮我们上药……他在营中,似乎极受人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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