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宋(校对)第44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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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羊马墙设置的也全,基本上绕城一周。”又有人开口言道。“不过远远看着,应该是城中守军新培建的。”
  “不光是羊马墙,羊马墙外,隔着一条护城河,还有外壕、鹿砦。”又一人提到。“而其中通道也比较复杂,我今日亲眼看到,金军是在关城上旗帜引导下才摸了进去。”
  “还有砲车。”再一人开口。“之前安化郡王(王禀追封)曾在此城首开以砲制砲……完颜折合接手城防四十余日,没有不仿效的理由,故此,我猜想,此时城池内东、南、北三角,应该已经有砲车阵地了,只是没必要今日便打出来示威罢了,可一旦咱们就近设立砲车阵地,就是中了他的计策……”
  “若如此,官家虽一贯亲冒箭矢,此次却绝不可轻易临于阵前。”
  就在讨论渐渐有了点气势的时候,作为近臣中主管武事的仁保忠,却忽然转身朝着赵官家恭敬行礼,严肃以对,倒是让一旁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也打断了讨论的节奏。
  当然,措手不及后,王彦以下,众人虽然无语,却也免不了捏着鼻子连忙附和……只不过所有人也都知道,这太原城跟南阳城、东京城都不一样,城池虽然险要,但城墙本身规模有限,而且是核心主体城墙是夯土城墙,这就是使得砲车根本无法上墙,而且女真人应该也缺乏小型砲车技术,所以赵官家只要没蠢到跑墙跟上,就绝不会有这种事的……仁保忠真就找法子表忠心。
  话题被捅到了跟前,赵玖终于微笑开口,却依然在把弄那柄弓:“朕知道了,朕就在大营中观尔等破城便是,决不冒险。”
  众人赶紧称是,兼做如释重负之态,可回过神来,继续讨论,却不免要因为赵官家那句破城提前进入正题,这时候,话再说起来就很干巴了。
  因为想要破城,确实很难。
  “所以,想要破城,须以砲车层层叠入,先砸破关城,再抹去鹿砦、填平壕沟,可能还要填平护城河,最后才能砲车互砸,以量取胜。”一番讨论之后,王彦尝试总结。
  “如此说来,太原城就没有弱点吗?”就在这时,赵玖忽然又把弄着长弓插嘴。“你们看,这城三面都有关城,不是少了一面吗?而且若是按照你们的说法,城中内城是挨着西面和北面的,砲车也不可能摆到西北角……为什么不能从西面攻城?”
  众人各自一滞,继而面面相觑。
  随后,到底是王彦躲不开,只能主动拱手解释:“好让官家知道,太原城西面确实没有关城,西北角也不可能设置砲车,非止如此,太原城西面墙下也只有一个羊马墙,并无太多延展,就连墙上的堡楼,也比其余三面少太多……但西面城外不过百余步便是汾水河道,现在天寒地冻,汾水通行妥当,可最多十来日,可能便有化冻之虞,届时太原城西,反而是太原城最稳妥的一个地方……官家,不是不能从西面行险试一试,但咱们没有现成的攻城器械,怕来不及。”
  赵玖含笑摇头,却不知道是故作高深,还是因为是终于将手中长弓给摸到门路拽开了而高兴。
  “官家的意思莫非是要截断汾水?”仁保忠思索了一下,正色相询。“趁着天冷,先在外围挖出一条河道,待冰一化开,便截断原来的河道,便可化河道为坦途,从西面设立阵地,起砲攻城?”
  王彦等人若有所思,而片刻之后,居然有不少人状若意动,而且很快便起了附和之声……很显然,这法子虽然听起来笨,听起来有些浪费人力,但在太原城这个几乎没有死角的军事堡垒前,却似乎真有一定可操作性。
  赵官家没有着急接话,因为他研究了半天后,终于捏着日式长弓下弧三分之一的部分,妥当拉开了这把弓,而旁边一直没敢吭声和插嘴的平清盛更是匆匆递上了一支箭。
  接着赵官家弯弓搭箭,朝着身前几十步外的一片土垒撒开弓弦,然后望着那根深深扎入土垒的箭矢状若有所思。
  而这一射,也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力。
  “你们觉得这个日本大弓如何?”赵玖回头相顾,问了一个明显跑了题的问题。
  但是,谁让人家是官家呢?
  至于说弓怎么样,在场众人都是行家,稍微一看便晓得内里,只是碍于身份,未必轮得到自己接话罢了。
  “臣以为这弓还是有一点可取之处的。”王彦已经有些焦躁了,却也只能拱手做答。“近处精射,单论杀伤,足可比拟女真硬弓重箭,但实战里却远远不如女真硬弓……”
  “因为弓身太长,还是因为弓身是竹木所制?”赵玖追问不及。
  “都有。”王彦略显气闷道。“弓身太长,使得拉弓不够方便,而想要马上精射,十之八九还需要从小打磨这弓术才能使得便宜。至于竹木所制,近距离交战,女真硬弓的牛角铁胎可挡刀剑,这日弓却能轻易被砍断。”
  “不错。”赵玖喟然一声,将这把弓交给了身侧的平清盛。“这弓不是没有用处,但在咱们这里却轮不到它上场,因为近射有牛角铁胎硬弓,远射有神臂弓,哪里能用它?就好像今日那些武士一样,忠勇之心是可嘉的,可他们那里没重甲,咱们这里却是札甲当道,所以他们的勇气便只能空置。但咱们也没法子笑话人家,当年女真重甲铁骑一出,咱们一开始也是无奈,最后才慢慢摸出门道,以重甲对重甲,以劲弩对重弓,以长斧对铁骑……什么东西一出来,都只是一开始效果极好,时间长了,迟早都会被适应。”
  众人愈发摸不着头脑。
  “现在攻城,最根本的东西是砲车,对也不对?”赵玖继续问道。“一旦起砲,什么城都只是时间,而城中反制手段,也多是以砲制砲,是也不是?”
  “对。”
  “是。”
  王彦与仁保忠几乎同时言语。
  “朕的意思是这样的。”赵玖终于回头,给了定论。“太原城不是一般的城池,它是整个河东的中枢,一旦拿下,河东之地便无虞了,什么样的代价都值得,什么样的法子都可以试一试……实际上,这也是朕不惜代价这么快赶到城下的一个缘由所在……诸卿,朕想要破城,而且想要速速破城,否则,朕何必来这么快?”
  那些年轻军官不提,周围这些近臣,几乎人人欲言又止,不过,其中脾气最别扭的王彦却先是眉头,继而状若有所思。
  “现在营中大约是三四万人,明日马节度便该到了,吴都统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到……咱们以人力为准……先起砲,从咱们脚底下的城南面开始起,此面一律交给王卿你来处置!”赵玖如是吩咐。
  “是!”王彦陡然精神一振。
  “若人力过五万,则同时设置攻城阵地,烧鹿砦、填壕沟、毁羊马墙……从西面开始毁,该劝降劝降,该夜袭夜袭……仁卿你来负责。”
  “喏。”仁保忠大喜过望。
  “若人力过十万,则同时三面起砲……到时候,城北给延安郡王,城东给李节度。”
  “是。”
  “若人力还能再多,就在城西挖河道,为河水解冻做准备,从西面攻城。”说着,赵官家看向了一个奇怪的人选。“到时候杨卿你来总揽此事。”
  杨沂中怔了一下,旋即拱手:“臣晓得。”
  王彦与仁保忠同样怔了一下,然后二人各自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却只是不言。
  一场奇怪的会议,从结果上来说,似乎没什么问题,看人力饱和式攻击嘛,但是,连几位节度和军中宿将都没参与,就这么敲定了攻城的组织工作,却未免显得有些赵官家过于亲力亲为了。
  事情当晚传开,王德以下,诸多宿将多有怨言与疑惑。
  更有大胆的随军进士,写了奏疏,劝赵官家不要仿效本朝太宗皇帝故事,应当多信任大将云云,而不要用近臣云云……这当然只是个边角料了。
  实际上,更多更靠谱的传闻也是有的,一个深入人心的说法是,赵官家并不是信不过诸位帅臣,而是说他在等御营后军都统吴玠,遇到大场面,这位官家本质上还是更信得过这位吴节度一些,这一点,便是韩郡王和李节度,也早就心知肚明,所以才没有说法的……而吴节度抵达之前,这些打下手的预备工作,交给近臣们处置也就无所谓了。
  但这种小道消息,就不足言道了,尤其是从第二天开始,随着圣旨下达,真得就开始起砲围城了。
  而且,随着兵马越来越多,攻城阵地的动作也越来越大,所有人都忙碌了起来。
  赵官家腊月廿三日抵达城下,当日晚间城下便有四万之众。
  到了腊月廿四,随着马扩随后赶到,以及越来越多的掉队兵员、民夫抵达,城下军士、民夫的数字便达到了七万。故此,几乎是同一时间,王彦便正式在城北设立工场,划出砲车阵地,大举伐木,准备起砲,而在仁保忠的指挥下,各部也开始尝试焚烧鹿砦、毁坏羊马墙……但说实话,后者效果不佳,因为关城上的弓弩太强了,唯一的效果在西城那边,但众所周知,如果不截断汾水,西城那边少了一层羊马墙,也没有太大意义。
  腊月廿五,后续主力部队陆续抵达,太原城下的战兵、辅兵,绝对超过了十万。
  而赵官家说到做到,不顾其中过半的民夫依然要把精力放在后方后勤转运上,直接开始三面起砲。
  腊月廿六,徐沟和团柏两个小寨成功被攻破,这使得更多的军士和民夫在随后两日来到城下,城西也从这一日开始正式挖掘起了河道。在这种情况下,哪怕宋军营地在身后永利监尚有一个后勤大本营,也因为营寨的规模被动包围了整座太原城。
  这引起了城内金军的恐慌,有人谏言完颜折合,应该及时出城袭击砲车阵地,却被完颜折合给严词拒绝……这名宿将非常清楚,说句不好听的,这才哪儿到哪儿?
  也就是吴玠还没到,若是吴玠引赵宋御营后军和党项人、契丹人一起到了,说不得能学大名府那里,再起个城把太原围住。
  而即便是那时候,也还得养精蓄锐,准备等砲车快成的时候,再行出击。
  腊月廿九,距离过年只有两日了,让城下宋军欢呼雀跃,也让完颜折合感到一时惊惶的是,两万打着吴字旗号的部队,忽然自西面而来……吴阶来的太快了。
  同一日下午,一场不大不小的雪花从天而降。
  而这两个事情,让“一直在等吴都统”的赵官家,全都感觉到有些措手不及。
第七十二章
倾诉
  腊月二十九,外面在下雪,吴玠在太原城北面的中军大帐里吃羊汤泡饼,而赵玖正无表情的坐在上首看吴玠吃羊汤泡饼。
  事情就是这么有意思。
  这不仅是说赵官家在感慨所有人都能给他带来惊喜和意外,更重要的是,他发现在一个复杂的体系里,一个看似掌握了一切的人真正能掌握的东西其实很有限……这种感觉从建炎元年的那个秋天开始,一直到即将到来的建炎十年,似乎从未发生过变化。
  这跟他的威望无关,也跟他的成就无关,因为人跟人之间总有奇奇怪怪的东西在起作用。外在形势的变化似乎也永远不会带来什么统一指向的改变,一个好的大的改变之下总有一些坏的作用,而一些坏事后面似乎总有还能接受的缘由和经过。
  就在赵玖心思飘忽之际,吴玠已经吃完了三碗羊汤泡饼,然后起身恭敬朝赵官家谢恩……这份谢恩应该是很单纯也很真情实意的表达,因为没什么比在数九寒冬急行军了数日后,不用汇报、不用想别的事情,先吃饱吃暖来的更舒坦了。
  而上来不说别的,先让人端上热食这种事情,也就是吴玠身前这位被普遍性比拟为光武的赵宋官家能想得到,放在以往,不要说曲端,任何一个上司,甚至吴玠那个人老心不老的亲爹,都不会细心到这种地步。
  “吴卿如何来的这般快?”
  回过神来的赵玖抬手制止了对方的行礼,面无表情的进入了正题,同时不忘以手指向了对方身前几案。“拿走,换碗汤来。”
  “好让官家知道,主要还是完颜撒离喝闭城不出。”吴玠按照官家示意坐回原处,小心以对。“所以,臣自吴堡寨渡河,诱降石州首府离石守将后,便发现接下来一片坦途,就各分兵五千,以统制官关师古为督,分别往北面岚州娄烦城下和南边石盆寨前顶住,然后臣只率五千战兵,一万五千党项辅兵轻身翻山过来……至于臣其余部属,尚有一部主力两万战兵,以副都统郭浩为首,乃是从河外三州出发,由保德军进朔州,去压大同南路,而耶律余睹与忽儿札胡思,应该自阴山出云内,压大同北路……除此之外,臣弟吴璘督尚御营后军剩余部属与三万党项辅兵在河外总揽陕西路、宁夏路转运的后勤。”
  这些倒都是计划中的事情,只是说完颜撒离喝的畏战此时成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突破口,让吴玠可以从容穿越不设防的女真防区至此而已。
  而果然,赵玖点点头,立即不再计较此事,只是继续来问:“话虽如此,可为何一定要来的这般快呢?太辛苦了吧?”
  此时羊汤再度端来,吴玠趁势微微在案前欠身:“为国效力,为君尽忠,为臣为将者理所当然。”
  出乎意料,面对着这么一个理所当然的回答,赵官家却反而沉默了下来,以至于本来就显得很空荡的大帐内一时安静了下来,君臣之间原本妥当的奏对也瞬间停止,一时间,只有帐外的喧嚷动静形格外清楚。
  而这,也让素来八面妥帖的吴玠有些惶恐起来……距离尧山都五年了,如今北伐都伐到太原城下了,这位官家的威望无疑是日益隆重的,以至于整个天下都渐渐无人再有资格与之对抗……没人觉得金国小皇帝或者耶律大石,又或者是金国剩下两个执政亲王有这个资格跟这位官家平起平坐,这不是国势问题,而是说金国小皇帝加上两个执政亲王,再加上一群女真万户,说不定才有这位官家一言九鼎的那个份。
  过了许久,天下无人有资格对抗的赵官家终于开口,却是率先叹了口气:“吴卿,朕这个样子是不是挺吓人的?”
  吴玠一时不知所措,更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去扫视帐内,偏偏帐中此时除了几个侍卫,居然一个近臣都不在,那个新晋活跃的铁面押班邵成章也不在,甚至连杨沂中都不在。
  也是让吴都统更加紧张起来。
  “其实朕也不瞒你。”赵玖见状,愈发喟然,也有些像是表达歉意或者做解释一般。“北伐以来,朕看似成竹在胸,也都能凡事尽力,可内里却日益焦躁不堪,生怕哪里打了败仗,哪里后勤不支,以至于贻笑天下……所以,思虑渐渐繁杂,疑惧之心也起……朕今日见你这来的这般快,第一反应居然是你吴晋卿也和韩良臣、李少严、曲师尹他们一样,生怕捞不到军功,所以才不顾一切……这就显得有些多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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