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宋(校对)第24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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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是前几年耽误的……”正在看顾几个小儿女的赵夫人忽然插嘴。
  “说起官家节俭……”赵汾见到自家母亲插嘴,便赶紧对自家父亲再笑。“之前一阵子闹追夺滥恩滥荫的时候,流言四起,太学中也有许多个荒唐言语,说是官家其实在明道宫便被妖人夺了心智,否则只是昔日康王府中生活,也不至于如此节俭!”
  “闭嘴!”这不是什么特别严肃的流言,而且流传极广,所以等儿子一气说完,赵鼎方才不慌不忙以作呵斥。“官家坠井失忆的事情,别人不知道你不知道?何必传此荒谬不堪之论?况且,官家节俭绝非那么简单,你想一想便知道,昔日宫中光一年肉食便要一万只羊,那其中耗费到底有多少?而官家省下这些,甚至自掘鱼塘、喂养鸡鸭,以自供肉食,又使潘贵妃亲自率宫女养蚕,虽说是装模作样,但也足以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了!”
  “官家确实简朴。”赵汾赶紧稍作肃容以为应对,但马上,他就又低声继续相对。“听说后来,官家还是将旧日事情慢慢记起来了?”
  “大约是吧。”赵鼎也叹了口气。“所以为父才有之前疑惑……为何官家不曾入梦?”
  “为何呢?”
  “或许是另有他梦吧?”赵鼎微微摇头。“之前官家曾当众说过自己心迹……欲效魏武吞辽东而后挥鞭东海;欲全九州而立碑刻录功臣;欲使天下小康而焚表于明道宫。”
  “民亦劳止,汔可小康……三件事其实只是说一件。”赵汾随口应声。“只是要卧薪尝胆,然后灭金一统而已。”
  “不错,官家正是此意。”稍微恢复了心态的赵鼎一面做答,一面终于捞起羊肉羹去蘸酱料,但不知为何,原本极为期待的美食只是吃了两口,便无兴致,于是再度放下筷子,只是望着周围盛景以作感慨。“其实,当日后唐明宗不过数年不动兵戈,便可称小康,《晋书》也有云,‘山陵既固,中夏小康’……若是不求北伐,与金人议和,只此河南大半壁江山,以如今官家之简朴,另有众正盈朝之态,冗官冗军又除,稍作运营,数年内也足可称小康之世了。”
  “恕儿子直言不讳,官家不许的,二十万御营军也不许的,便是两河流民也不许的。”这次反而轮到赵汾摇头了。“爹爹,我虽名一个汾字,却自幼长在汴京,所以倒也罢了,你却是在河东老家长大,难道心中不记挂?为何反而有此言语?”
  “为父当然记挂。”赵鼎愈发黯然。“但正是因为为父是河东人,才好这般说……为父之前在淮南许久,早就察觉南方人心,只把北面用兵当做负担……而且,南方百姓确实辛苦。”
  “可无论如何,官家都是不许的。”赵汾赶紧再劝。“爹爹若说这种话,怕是要违逆了官家的。”
  赵鼎再度摇头:“这个道理为父自然是懂的,但为父不说,这些河南人、江南人自然会寻其他人来说……为父居其中,是能感觉到下面多数官吏百姓,都是不想打仗的。”
  “但下面还是违逆不了官家。”赵汾倒是不以为然。“官家自握兵权,心腹遍于朝野……便是爹爹不也算是官家心腹?而且二圣在北,北伐更是大义所在。如此局势下,敢说个和的,怕不是要学刘光世、杜充了。”
  赵鼎缓缓摇头:“你此番言语,大略是对的……但唯独一件事情,那就是官家北伐绝非是为了二圣。”
  “此事谁不知道?”日头渐渐西沉,赵汾端着一碗羊肉面再三笑对道。“若金人真把二圣送回,说不得官家反要头疼,儿子只是说口上大义……只此一语,足可让天下士大夫无言以对,只能阖力北伐!何况官家手中提领御营大军与诸多朝臣?”
  “不错。”赵鼎脱口而出,却又再度蹙眉。“不过官家对二圣态度,民间也都尽知了吗?”
  “这是自然。”赵汾赶紧放下羊肉面,再度解释。“之前都清算积弊了,何况种种事端都有传闻出来?最起码太学中如今早就心照不宣了。”
  “那民间……或者太学中是怎么议论官家?”赵鼎认真相对。“可有不妥言语?”
  “不妥言语是有的,之前追夺滥恩滥荫时最多,但以官家还于旧都以及尧山大胜的威望,总是辩解和称赞的更多些……至于二圣那边,牵扯孝悌二字,反而议论的少。”
  “那些不妥言语……除去一些荒诞至极的,你可记得?”赵鼎环顾左右,只见此时正当傍晚饭点,蔡河上舟船不断,四面喧嚷不停,就连身后摊主与隔壁桌子上的班直们言语都听不清楚,便忍不住多问了几句。“不止是孝悌之道。”
  “自然记得。”赵汾也是四面环顾,并知机捧起碗来笑对。“儿子说几个有趣的……有人说,官家知错不改,喜欢强撑脸面……‘沧州赵玖’便是明证!”
  “何意?”
  “据说,官家在淮上用此画押时是失忆后记错了自家籍贯,把涿州赵氏记成了沧州……这倒无妨,毕竟失忆了……但后来渐渐记起旧事,却如何没有醒悟,却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来用,可见是个爱面子不愿悔改之人。”
  “画押嘛,本就讲究一个怪诞,而且那‘沧州赵玖’的画押已经为两国所熟悉,何必更改,你怎么知道不是官家特意为之?”
  “其实,也有这番说法……说是官家厌弃二圣弃国,耻为涿州赵氏,特意更改,以示与二圣截然不同之意。”
  “这倒是有几分意思,朝中也有这般猜测的……还有吗?”
  “有……说官家不学无术……‘天命不足惧’便是明证!”
  “天命也可指天变,一个意思,无妨的……官家难道真会说自己这个天子不足惧吗?些许字句谬误而已,不值一提!你须知道,官家本身一个享乐亲王,若非遭遇大变,何曾想过做官家,还钻研什么天命天变?”
  “正是此理。”
  “还有吗?”
  “说官家暗慕易安居士……”
  “胡扯八道!易安居士都快五十了,与太后差不多大,何来这般荒悖言语……最多说官家暗慕易安居士诗词才气。”
  “懂道理的自然懂,但爹爹也须知道,这城中最喜欢指着皇家阴私说这些闲话,止不住的。”
  “倒也是……还有呢?”
  “说官家才气纵横,却又性情轻佻,而躁郁起来,也有些残暴之像,且在一些事情上,颇有些自私之态,还不择手段……所以,其实极似太上道君皇帝!”
  赵鼎忽然沉默,半晌方才颔首:“确实像!”
  这次,赵汾反而为官家不忿起来:“若如此说来,为何一个是亡国之君,一个是兴复之君呢?”
  “因为官家亲眼见到天下流离,见到满城空置,见到血流成河,根子上给自己加了一层底线!”赵鼎束手枯坐,严肃相对。“而为天子者,权力无边,最重要的不是如何英明神武,正是知道如何守住底线,不去肆意妄为……你看官家,才气纵横,却知收敛;性情轻佻,却知遮蔽;躁郁起来杀人,也只是战事中来杀;便是之前那么多指斥乘舆之辈,经陈东一事,如今也绝不擅加性命之祸;还有朝中政治遇到阻力,官家也是能劝则劝,能为则为,绝不擅加党锢,擅做牵扯;至于后宫规模、宫中用度,就更足以羞杀不知多少天子了……而这些,便是一条条底线了。”
  “爹爹此言,确系有些道理。”
  “非只是有些道理,依为父来观看思索,却是觉得官家的底线,比所谓史书上的明君都要高上三分的!”赵鼎愈发感慨。
  “如此说来,官家岂不是难得圣君?”
  “你以为呢?”赵鼎陡然瞪了对方一眼。“若非圣君在朝,为父我这个当了十几年开封府仪曹之流,如何做得都省相公?!若官家不是圣君,只是太上道君皇帝一般,我算什么?六贼中哪个?”
  赵汾当场失声,而赵鼎身后准备上来送些小菜的摊主更是吓了一大跳,赶紧低头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然后偷偷将卤羊杂换成干净时蔬方才过来。
  而赵鼎却再不言语,只是低头吃起羊肉来。
  一餐既罢,赵相公难得尽了兴致不提。翌日,这位都省相公到底还是去宫中面圣,为自己老友献上了那本《东京梦华录》。对此,赵官家如获至宝,亲自收藏原本之余,并许诺刊印,却又以文字不足以当国为理由,拒绝了以献书之功赏赐孟钺官职,只是在赵鼎的恳请下,允许都省以孟钺之前的官职为依据,稍加差遣而已。
  不过,赵官家虽然不舍得给人家孟元老一个官职,却照样腆着脸用人家的书,上下皆知,官家自从得了《东京梦华录》后,便把此书作为依据,数日间只是处处去寻那些吃食。
  就这样,又过了两日,随着淮东方向的军官来到京中,武学重开……没错,这里必须要多说一句,赵官家确系是个不学无术之辈,人家大宋本来就是有成体系的武学的,只是效果不佳而已……但无论如何了,此时也不是计较这些事情的时候,因为就在武学重开当日,金国使臣乌林答赞谟来到了东京城。
  且说,这位姓乌林答的金国使臣,早年出使金辽之间,然后又数次出使宋金之间,堪称金国最专业的重量级使臣……故此,其人甫一到来,便瞬间引起朝野瞩目,上至亲贵大臣,下至贩夫走卒,一时议论不休。
  而乌林答赞谟也果然‘不负众望’,上来便在都省、枢密院的召见中开宗明义——金国有意在维持现状的情形下与大宋议和,就此平息长达六年有余的干戈。
  饶是所有人都有所预料,金国主动言和还是震动了朝野。
  毕竟嘛,按照赵官家的明文规矩,赵宋朝廷内部,是不许任何人主动提出议和的……谁言和,就要杀谁!
  而现在,金人居然主动言和了,也就由不得人心浮动了。
第二十二章
鱼羹
  三月十八,赵官家正式在文德殿召见金国使臣乌林答赞谟,公相吕好问以下,四位相公、六位尚书、九卿、御史台中丞以下诸御史、诸学士舍人、诸判直院监,都省、枢密院、御营诸直属要害官吏,御营中军左右都统、临东京城诸统制官,皆列于殿中相侯。
  完全可以说,宋廷为了区区一个金国使节,摆出了一副尽可能的郑重其事姿态。
  然而,这副姿态并未让金国使臣乌林答贊谟感觉受到了什么礼遇……恰恰相反,从接到鸿胪寺的知会以后,这个老道的外交家就意识到自己此番出使十之八九要到此结束了。
  原因很简单,如果赵宋官家真的有什么议和的心思,一定会让都省、枢密院、礼部、鸿胪寺这些人从头到尾细细讨论,然后在正式召见前便反复讨论以拟定相关条款,甚至会对殿上礼仪、相关文书格式斤斤计较的。
  而眼下如此迅速且正式的召见,那基本上就只有当面一会,然后赶人这一条路了。
  不过,话又得说回来,乌林答贊谟本身作为金国重臣,如何不晓得金国高层的真正心态,又如何不知道自己此行的任务是什么?
  所以,此人只是感慨,却并不觉得为难。
  双方见面,不知道是不是去年战事的影响,乌林答贊谟并没有在礼节上闹什么幺蛾子,直接依着君臣之礼做了问候,而双方见礼完毕,接下来的交谈却是直接至极。
  “粘罕是什么条件?”赵玖面无表情,开门见山。
  “国论勃极烈领都元帅(粘罕)奉国主(吴乞买)命暂统国政、军事,外臣动身之前确有言语交代,说是两国交战日久,死伤累累,而上天有好生之德……”
  “你直接说条件便可。”赵玖面色不变,直接打断了对方。
  “并无条件。”乌林答贊谟立在殿中昂首相对。“国论勃极烈领都元帅的意思是,尧山一战,虽确有胜负,但说到根子上,不过是大宋守住了关中而已,而大金强、大宋弱的局势依然没有动摇……这种时候,大金愿意无条件谈和,便已经是一番恩德了。”
  五名宰执各自面色严峻,而周围文武,一时耸动,许多人都按捺不住,准备出列驳斥。
  “说得好。”就在这时,御座上的年轻官家却是主动颔首。“此时金强宋弱,朕颇以为然……你来当面说这句话,也好让一些还沉在尧山战中的年轻臣僚清醒一下。只是乌林答……你是姓乌林答吧?”
  “是。”乌林答赞谟怔了一下,方才俯首相对。“外臣是女真乌林答氏出身。”
  “乌林答卿……你所言强弱二字,朕是深以为然的,但这种事情是以强弱来分辨的吗?眼下金国再强,难道有四年前强吗?朕这边再弱,难道有四年前弱吗?”赵玖继续冷静相对,殊无表情。“四年前朕都不愿意和,如今为何反而要与你们议和?”
  乌林答贊谟一时蹙眉:“那陛下以为何时可和呢?两个万里大国,总不能就这么一辈子打下去吧?”
  “想要和也简单,燕山为界,金对宋称臣,交还汴梁掠夺一应人口、金银,杀粘罕、兀术、挞懒、希尹、活女、银术可、拔离速七人以示诚意……如此,自然可和。”赵玖不紧不慢言道。“女真是辽地本土民族,大家说到底都是兄弟民族嘛,一衣带水的,高层的战争罪清理一下,朕还是愿意接受你们的。”
  殿中安静了足足四五息的时间,莫说乌林答贊谟,便是宋廷这边都有些恍惚,唯独几名跟随这位官家日久的重臣,瞥了眼这位官家的神色,却是心下惊惶,面上严肃之色愈重。
  “陛下莫要开玩笑……”乌林答贊谟强压怒气相对。“大金敬重陛下砥砺四载的功业,所以才来言和,而陛下所对,却不是一国之主的正经言语。”
  “这正是正经言语。”赵玖依旧面色不变。“这是朕的本意。”
  “那只能说,陛下在白日做梦了!”乌林答贊谟当即抗辩。
  “正是白日做梦。”赵玖依然不急不气,不怒不喜。“只不过,想当日你初来此殿,若是将彼时粘罕意图南下攻略汴京的心思给说出来,怕是彼时满殿大宋文武,也都觉得粘罕在白日做梦……但粘罕这梦不是成真了吗?那你凭什么说朕白日所做之梦不能成真呢?”
  “陛下。”乌林答贊谟叹了口气,严肃相对。“此番议和,大金确系有诚意的,便是一时不能成,又何必一定要将言语逼到这份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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