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宋(校对)第24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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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按照这纸上所言,有意买这含芳园蹴鞠场包厢的各家权贵,在此蒙头扑买,近百处包厢,挨个扑买,成交价格不断攀升,少则几十贯,多则数千贯,最后居然收得总价近五万贯!平均每处包厢得钱五百贯!
  张俊还好,吴玠第一次入京,端是土包子行径,他捏着这张纸,环顾左右,只觉得这怪模怪样的半开放式包厢,根本就不值个五百钱,如何就能卖出去五百贯?也是一时咋舌。
  但与此同时,张伯英却转身笑了起来:“官家早说,我自然也要扑买一个离官家近些的包厢才对。”
  “给你留了。”赵玖随口而对,却又一时感慨。“只是朕也没想到能收这么多钱罢了……这个蹴鞠场,朕只是来看过两趟,主要还是陈相公设计、阎大尹照看着修的,因为是朕的私产,所以是朕以私人身份朝吴国丈那里借了钱翻修,总共花了一万多贯而已,这尚未开赛就白赚了四万。”
  张俊静静听完,当即再笑:“依臣看,若是这蹴鞠赛这么搞下去,官家怕是要发大财的……不光是包厢,只在这含芳园周边盖些店铺、酒楼租出去,每年租金便又是一大袋子。”
  黄脸的吴玠当即醒悟,然后连连颔首。
  “朕比你想的更贪一些。”赵玖继续抱着小公主在座中失笑。“朕还准备把开封府赛区的蹴鞠博彩给办起来,每场比赛都许下一注……”
  张俊微微一怔,忍不住侧身追问:“此事臣刚刚已经想到,但官家……相公们和御史们会许官家这般做吗?”
  “这种事情免不了的,朕不做,也会有人私下做,到时候还是会乌烟瘴气,不如找个好名号亲自来坐庄,就比如说是给北伐设的封桩博彩,坐庄的钱都充为北伐军费……”赵玖言之凿凿,但很快却又自己摇起头来。“不过朕也知道,御史台终究不会许朕掺和这种事的,所以,朕准备把这开封赛区的封桩博彩,还有各处蹴鞠场的产权,连着京东西路赛区的那边的产业,一并送给你张伯英。”
  张俊愕然失色,而吴玠更是茫然不解。
  “没什么别的意思。”一身便服的赵玖眼瞅着下方比赛结束,便直接抱着小公主站起身来。“京西的留给韩世忠,关中若搞这个,便给你吴晋卿还有曲端好了……岳飞、李彦仙这两个,应该是不会要的。”
  张俊吴玠本欲言语,但比赛结束,赵官家起身,他们也只好暂时按下各自心思,随赵官家一家离开含芳园,折返东京城,并于下午时分来到宫中……乃是从北面拱宸门入,转临华门入后苑,最后来到迎阳门内挨着鱼塘、桑林的一处凉亭内。
  此时,两位贵妃自带着三位公主转出迎阳门,进入后宫歇息,赵官家却兀自在凉亭内坐下,然后招呼二人同坐。
  吴玠依然忐忑,他实在是第一次来东京,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来不及打听,倒是张俊,早知道此地是官家私下最喜欢待的地方,也是官家最喜欢与重臣私下交谈的场所,甚至还亲身在这里喝过酒的,却是稍微安稳了几分。
  又稍待片刻,果然有三壶酒水奉上,自然是蓝桥风月,然后又有几碟时鲜蔬菜与家常炒菜摆上,有荤有素,大约十来盏的样子……但其中既无鸡也无鱼,想来是这后苑养殖还未上正轨……随即,赵官家便自斟自饮,且直接动起了筷子,算是正式开始了他今日的宴请。
  张吴二人不敢怠慢,纷纷仿效,却又一丁点都不敢放松,也是辛苦。
  不过,酒过三巡,稍作寒暄之后,赵官家终于还是说起了正事:“你二人可知道朕唤你们来作甚?”
  吴玠当即放下筷子,几乎如跳起来一般试图离开座位下跪,却被赵玖抬手制止,然后只能重新坐下,小心相对:
  “据说是兵部弹劾臣部御营后军折估钱太过。”
  赵玖点头,复又看向了张俊:“伯英呢?你来的如此早,知道的总比晋卿多吧?”
  话虽如此,之前一直算是有准备的张俊反而一时语塞。
  倒是赵玖,见状不由轻笑:“是不好说,还是知道的太多?”
  张俊尴尬一时。
  “可是有人跟你说朝廷要在军中全面反腐?还有人跟你说官家要杯酒释兵权?又或是赵官家要将吴玠、张俊骗入京中软禁,然后清洗御营后军、右军?”赵玖一边夹菜,一边失笑。
  吴玠一时恍惚,而张俊终于张口,却还是不免尴尬:“让官家见笑了,那时候官家不愿意见臣,臣实在是无法,只好寻人四处打听,这才听得许多乱七八糟的言语。”
  “无妨。”赵玖一口春日野菜细嚼慢咽下了肚,方才不以为意接口道。“这算什么?朕还听过更过分的,说是赵官家旨意已下,天下凡贪污十贯钱以上者,无论文武,剥皮充草,示众天下……你莫说你没听过?”
  听到这里,吴玠、张俊反而放松失笑。
  倒是赵玖忽然冷笑:“这都是城中达官显贵闲着无事做的缘故,所以便想着法的造谣传谣,乃是指望着用这种方式吸引朕的注意力,然后讨官做、讨钱花……却不知道,朕早就打定了主意,宁可亡国,也不会给这些人一丁点俸禄、赏赐的,非只如此,朕现在就要遣人过去,抄了这几户造谣最重的人家,以充军资。”
  两位帅臣登时目瞪口呆,因为听得此言,一直侍立在旁的杨沂中微微拱手,居然直接率甲士往迎阳门方向去了。
  “伯英。”就在此时,赵玖忽然又看向张俊。“你是不是真信了这些谣言?所以才整了之前那么一出子戏来?”
  事到如今,回过神来的张俊如何还敢遮掩,也是即刻起身,尴尬俯首:“让官家见笑了。”
  “若朕今日受了你的请帖,你准备用多少道菜来招待朕?”赵玖饶有兴致,追问不停。
  张俊愈发尴尬:“臣原本是想找蔡太师府中旧仆,弄个昔日蔡太师府上一百八十道菜的规制,但一直没凑齐,若官家真去,也不过是一百二三十盏菜的模样……”
  “你如何凑得齐?”赵玖扔下筷子,连连摇头。“蔡太师丰亨豫大的时候,家里厨房有专门做包子的一组人,有人擀面,有人捏褶,甚至有人专门切葱……那种奢侈,一则太过无度,二则也是丰亨豫大之时,上下南北烈火烹油之势下的一时虚幻盛景,可遇而不可求的。”
  “是。”张俊终于叹气。“臣其实也是寻个噱头,主要还是想请官家到臣府上一叙,而臣自有其他交代。”
  “自然如此。”赵玖愈发摇头不止。“你在徐州,喜欢将攒下来的钱帛尽量换成金、银,其中银子专门熔成近百斤的大银球,一千六百两一个,还起了个没奈何的诨名……这四年,一共攒了五十七个,这次直接连夜从徐州送来五十个;黄金攒了八千两,这次送来六千两。看你意思,应该是准备趁着宴会送给朕,然后再辞了帅臣之位,求个富贵长久的意思吧?”
  一旁吴玠听得目瞪口呆,而张俊冷汗迭出之余只能直接在亭中避席下跪:
  “官家圣明。”
  “你还是不知道朕求的是什么……”赵玖一声叹气。“还以为朕让那些人去赴你的宴,是默许了你此番处置呢,对不对?”
  张伯英赶紧解释:“臣见官家如此清苦,早有不安,恐怕是因此会错了意。”
  “你不是一直会错了意的。”赵玖摇头不止。“当日在淮上,你却未曾会错了意……伯英啊,还有晋卿。”
  “臣在。”吴玠也赶紧起身,到张俊身侧下跪。
  “朕推崇功利之学,勉强算是个功利之辈,而所谓功利之辈,便是遇到所谓结构性矛盾,总想着不顾礼义廉耻,以求最终得利最大的那种人……”赵玖拢手望着身前几盏菜肴叹道。“西军本有藩镇之态,朕当日在关西可以整编、裁撤,一旦离开便故态复萌,这种事情朕是知道的,也极为忧虑;至于伯英那里,素来贪财,多少年的老毛病,屯田的时候趁机占地,换个驻扎的地方便役使士卒给自己建大宅子,吃空饷、折估钱往满里算、收受贿赂,朕心里也清楚,也一直积蓄不满……这没什么好遮掩的。但是朕不满、忧虑,却不是因为什么朕在这里吃苦,你们却如何如何,所以心不能平,而是说,你们终究是帅臣,你们的部属终究是御营主力,若是这般糟蹋下去,到时候北伐,一边殊无战力,一边意图保全,又该怎么说?!”
  张俊与吴玠各自愕然,旋即面面相对……很显然,吴玠是真不了解这位官家,而张俊是真的安逸久了,会错了意。
  “不然呢?真要此时反腐,为何不全军一起反?真要杯酒释兵权,是不是先得让韩世忠先来?”言至此处,赵玖望着石桌上的这十来盏菜肴,却是语气渐渐发冷。“朕唤你们来,其实只有一句话……若将来北伐你们能建功,那御营后军的沆瀣一气,还有你张伯英的那些破事,朕便是最终有所处置,却也只会既往不咎,因为毕竟都是从非常之时走过来的。但若北伐在你们两家身上出了差错,那就别指望交了钱、辞了官便能全身而退了,因为朕会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张俊、吴玠二人一起释然之余复又一起惶恐,便准备一起表态。孰料,赵官家根本不给他们说话的余地。
  “起来吃饭。”赵玖冷冷相对。“吃完了饭,朕再跟你们细细说如何锤炼这两军!”
第十八章
桑林
  赵玖说到做到,三人用过一餐,便直接去鱼塘岸上桑林中说起了两军相关事宜。
  “臣愿意写一个亲笔画押的文书给官家,此番回去后,御营右军中绝无役使士卒的事端,也绝不再有侵占屯田的事情,士卒务必十日一练,足额发下军饷……至于军资与军械,还有员额之事,还请官家饶恕则个,臣只能保证臣这里不再给官家惹麻烦,下面的军将却是不好真的一一管束下去的。”稍作交谈后,御营右军都统张俊便指天画地,几乎要在鱼塘边上立下誓言来。“也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管束。”
  “文书就算了,张卿的话朕还是信得过的。”
  赵玖远远摆手,制止了远处十几名正在桑林内忙碌的内侍前来见礼,这些人正在将部分没有成活的桑树拔除,然后继续移植新的桑树。“天下人都说你是个坐在钱眼里的人,但昔日在淮上朕便知道,你更是个懂得真正利害得失之人,也是个关键时敢豁出去的人……你的话,朕愿意信!至于下面的事情,乃是本朝延续百余年的军中积弊,朕也懂得你难处,这类事情,朕只要你能做到韩良臣的地步,便已经谢天谢地了。”
  张俊彻底如释重负,直接就在桑林里拱手:“官家,韩世忠治军没什么出奇的,臣必然能成。”
  赵玖摇头失笑:“朕也知道韩良臣治军没什么出奇的,但他本人实在是出奇……伯英,你扪心自问,他的那些神仙仗你打的来吗?一来一回,一个是三镇节度使加郡王,一个两镇节度使,就已经彻底拉开了。”
  张伯英欲言又止。
  “不过你也不要着急。”赵玖停在一棵桑树下,回身相对。“当日韩世忠部属作乱,朕去他营中见他,话便说的清楚了,今日也给你们说清楚……你们这些人跟着朕,首先便是兴宋灭金,成则成,不成则不成,真有一日成大功,天下之大,十个郡王总是养得起的,而如你这种懂利害的人物,那无论是想要生而聚敛,还是死后儿女长远,朕总是能处置的下的……关键是,咱们君臣经历了那么多,谁想要什么,何妨如今日这般当面坦荡来说?你与朕想要的,朕自然能与你想要的。”
  张俊得了此言,彻底泰然,便在桑树下俯首再拜,连连表起忠心来。
  而赵玖素来不耐这个,只是听了两句便不耐烦起来,只将对方唤起来,然后便直接看向今日着实涨了见识的吴玠:
  “晋卿……你那里却与伯英这边不是一回事。”
  “臣省的。”有勇有谋数吴大,吴晋卿虽然是初来京城便被卷入局中,足足懵了半日,但半日下来,该懂得却已经尽数懂了,便赶紧上前拱手。“御营后军那里,乃是西军弊病所致……官家之前亲身在关西坐镇,圣威之下,裁军、整编、授田,上下俱皆服帖,可官家一走,只从折估钱支出远高其余各军上便能看出来,他们直接便有故态复萌之意,而臣无能,居然不能止。”
  赵玖负手立在桑树之下,先是点了点头,但旋即陷入到了一阵诡异的沉默之中。而春日风大,沉默中一阵风不知道从何处吹来,虫鸣一时止住,然后桑树摇曳不停,便是脚下青草也与鱼塘水波一起荡漾起来。
  见此形状,吴玠不禁有些惶恐,以至于一旁刚刚过了关的张俊颇有些幸灾乐祸之态。
  其实,这事怪不得吴玠,他当然惶恐。
  因为不管这位官家表现的如何平易近人,如何坦诚到推心置腹的地步,可对方始终都是一个官家,一个皇帝,一个天子,还是一个有这般权威的天子……生杀予夺,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最起码吴晋卿想不到自己有什么反抗的余地。
  这阵风吹过,赵官家终于开口,却是上来就让吴玠的心沉到了鱼塘底去了:“朕以为,御营后军那里与其说是荒废、弊病,倒不如说是藩镇习气难改,想要重归往日藩镇格局上去。”
  藩镇二字,不是什么破天荒的词汇,李纲主政时期,就曾经把这个当成国策,那时候制置使、镇抚使满天飞,主力帅臣身上一般都要兼任地方使职,然后自筹军饷,自募兵马。
  而且不得不承认,那种措施在当时是绝对正确的,它让当时陷入流亡状态外加只有两三万可怜兵马的大宋朝廷获得了喘息之机,并以此发展出了多个野战集群,为后来的赵宋朝廷的防御、立足提供了最基本的军事力量。
  韩世忠的御营左军,张俊的御营右军,岳飞的御营前军,张荣的御营水军,前期全都是靠着自己的地盘自己的营收养活的部队,李彦仙部更是因为维持着唯一一个黄河北岸突出部,一直到现在都是军政一把抓……甚至赵玖直接控制的御营中军,里面也得有一多半是那些前期的‘藩镇’分流过来的。
  那个阶段,这些帅臣们自己收税、自己募兵、自己建立工坊打造军械……韩世忠部精锐部队标志性的铜面就是这么来的,而张俊不舍得给士兵花钱得到‘铁面’这种嘲讽性的外号也是那个时候的事情。
  那个时候,这些帅臣甚至自己任命官吏、军将,只是例行给朝廷报个备罢了。
  但是问题在于,那是以前了。
  鄢陵之战胜后,赵官家还于旧都,上来第一件事情便汇集各部帅臣,然后吸收掉宗泽留下的东京留守司兵马,再然后,财政稍微有了一点样子,便着手整饬御营军,不惜加赋加税,也要对御营各部进行员额定夺,从而收回了各部的财政权力。
  从那以后,各部的军饷就须从中央调拨了。
  而且,这个以回到东京为转折点的收权过程是一直持续的、渐进的,军饷之后,是地方官的派驻权被收回,是御营中军不断强化,是韩世忠征兵引发民怨遭遇申斥,是岳飞索求军械材料最多受到李光、李经弹劾,是曲端这个最跋扈的军将被一个御史给押送到了朝廷,是王燮这个败类被在酒席上处死,是连张荣部这群水贼出身的人都在东平府战役后被整个整编。
  而终于,等到了尧山战后,便是最后一个西军也被整编进了御营体系,而且朝廷还在关西与河南对退役与有功的士卒做出了授田。
  甚至就在现在,韩世忠移驻到关西后,淮西诸地也在刘汲的直接负责下进行类似的整理。
  这个中枢朝廷,没有一天是闲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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