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宋(校对)第24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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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侍怎么可能不干政?”赵玖失笑相对。“朕跟你说制度,你跟朕说什么道德……你自己都说了,枢机之权便是相权,而内侍居于天子身侧,不免要染指枢机之权,而既然染指枢机,便事实上是侵染相权,这便是自古以来内侍干政的基本道理……譬如说蓝大官身上,便是他现在名声极好,你们难道敢说他身上没有部分枢机之权吗?”
  蓝珪毫不犹豫,第三个跪倒在地。
  “可见在你们眼里,内侍侵染枢机权柄是可以接受的,但武臣侵染枢机之权,却是万万不可的。”赵玖依旧看都不看蓝珪,只是继续翻着札子摇头。“这算什么道理?”
  李若朴犹豫了一下,继续相对:“官家说的对,既有枢密院,枢机之权便该尽属枢密院。”
  “但那样不就是在剥夺君主之权了吗?”赵玖继续笑对。“朕是不是要学光武帝再搞个内尚书台,然后继续内外争权呢?”
  李若朴彻底无声。
  “时也势也。”继续翻札子不停的赵玖终于喟然。“君权相权、中枢地方,文臣武将,总是争不完的,但总得分清楚时势……前几年,咱们是丧家犬、小朝廷,朝廷就在军队里,什么都顾不得;从南阳开始,稍有立足之地,乃是先军政治,什么事都要以军队为主;尧山之后,局势稳妥,但仗还得继续打,所以朕便要着文武分制……而既然文武分制,那这些武将的密札,就只走御前班直的体系好了,你们也好,内侍省也好,就都不要计较了……都起来吧!”
  跪着的三人一起起身,便是李若朴也拱手应声:“臣明白了,此事是战时制度,应该等到殄灭金人之后再做讨论。”
  之前许多言语都未停下去看身前石桌上札子的赵官家,闻言终于停下,且抬起头来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盯住了李若朴,盯得这位今日执勤的翰林学士一时有些慌乱。
  “官家,不知臣有何疏漏?”停了一会,李若朴终于没有撑住。
  而赵官家也无奈叹气:“李卿没有疏漏,朕只是有些不懂罢了……那就是你们一个个的,不光只是文臣,便是武将、内侍、外戚,乃至于百姓,却为何总想回到旧时,走旧路呢?须知道,旧时种种,明明酿成了靖康之变,明明就是一条不怎么样的路,却为何全都如此依依不舍,如此将旧路视为正途呢?传统的力量真就这么大?朕为何说‘祖宗不可法’,不就是因为祖宗走错了路吗?”
  李若朴面色恍惚,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而这位官家质问之后,也有些无力,只是放开一个新札子,却不免摇头吩咐:“以后莫要说这种话了,便是金人殄灭,回归常时,也是新的常时,不是旧的常时……你写篇文章来,将朕的这番意思大约表示出来,送给胡编修,放到下期邸报上。”
  李若朴不敢反驳,只是赶紧应声。
  然而,正当李若朴转身往旁边侧殿闲房内而去,准备写文章的时候,忽然间,身后赵官家却又忽然喊住了他:“不要去了!”
  李若朴听得语气有异,心中惊疑,却也只能赶紧应声回身。
  接下来,只见这位官家手中捏着那份札子反复看了半日,复又按在案上思索许久,方才再度平静出言:“李学士,那篇文章暂时不要写了!去唤四位宰执、御史中丞、户部兵部尚书,往文德殿议政!”
  见到官家语调平静,不知为何从南阳便入列翰林学士的李若朴反而一时心虚,只好匆匆领命而去。
  又等了片刻,坐在原地许久没有动静的赵玖,方才在周围近臣们的小心环绕下起身往文德殿而去。到了彼处,四相、中丞、二尚书早已经随李若朴汇集。
  而赵玖这个时候到底是将谜底揭开了:
  “兵部有员弹劾御营后军以折估钱贪腐无数,你们知道这事吗?”
  四位宰执,所谓都省正副赵鼎、刘汲,枢密院正副张浚、陈规,还有御史中丞李光,外加户部尚书林杞,一起看向了兵部尚书胡世将,而胡世将面色不变,直接上前拱手以对赵玖:“陛下,臣知道此事,此员上奏之前曾与臣议论过陕西军事开支。”
  张浚打量了一眼赵官家的神色,蹙额出列:“官家,臣以为兵部有些本末倒置了……折估钱、屯田、空饷、役使士卒,这四样乃是军中常见弊病,怕是从古到今都少不了的,而眼下,全军各处谁又能免?唯独如今战事未定,文武分制,有些事情是必须要忍让的,也是上下的默契……胡尚书初为兵部事宜,怕是有些弄不清本末。”
  周围人多有蹙眉,但普遍性都没有言语,便是李光也只是叹气。
  而赵鼎想了一下,乃是以东府首相之尊上前一步,但居然也有几分犹疑之态:“官家,兵部也是在履行职责,何况,御营后军之前在官家身前整编,基本上绝了空饷,再加上西军习气使然,还是本乡本土屯驻,那折估钱这方面习气稍重一些,引来兵部不满,也是寻常。”
  赵玖面色不变,宛如木偶:“朕不是来斥责胡尚书的,折估钱这些东西,朕当然也一直知道,你们说的道理,更是朕之前一直强调……朕只是忽然觉得,这都建炎五年了,有些人有些毛病也该改改了,而且有些事也该做了。”
  下方大臣,尤其是跟随赵官家稍久一些的大臣,见到赵官家这幅表情,反而各自凛然,张浚更是心下吃惊,稍显慌乱。
  “召吴玠入京!张俊也来!”
  听到后一个名字,便是赵鼎也有些慌乱起来。
第十七章
设宴
  二月底,朝廷朝吴玠、张俊二人发出旨意,而双方接到旨意,自然匆匆出发,往京城而来。
  其中,张俊自徐州来,路程几乎比吴玠少了一多半,却是在三月初就早早抵达,然后便得到旨意,说是要等到吴玠抵达一并传召,于是只是在京中所购大宅中闲住,并四处打探消息。
  东京城嘛,尤其是此时人口已经恢复到近四十万规模的东京城……何时缺过消息?
  故此,张伯英只是稍作打探,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真的、假的,就全都知道了。
  然后,他就开始……开门迎客!
  没错,张太尉忽然间便开始大开府门,设起了流水宴席。
  先是招待左邻右舍街坊,无论贵贱,只以乡里辈分年龄来论,年长者居上,后生晚辈往下,便是张俊自己也只在中年人桌子上坐着,他侄子张子盖、张子仪也都坐在下面。
  而这一轮招待,每桌上的菜盏不过二十,却都是春日时鲜蔬菜,外加鸡鱼肉蛋,量都是足的,配的酒水,也是乡里年节自酿的混酒,因在腊月中出窖,唤做腊酒的那种。
  于是第一日,街坊上下全都对张太尉交口称赞。
  而第二日,却又不同了一些,张伯英继续设宴,这次请的是东京城内外诸军中的中下级军官,菜盏达到了三十这种正式宴会的级别,荤菜比例也多了些,还请了正式的大厨,每桌做了两件硬菜,乃烤羊排与炖肘子。酒水,也换成了寻常酒楼中足供商卖的好酒了。
  此外,还有专门的说书人在宴会前于院前说书助兴,讲《西游降魔杂记》的故事。
  第三日,宴席继续,这一次宴请对象以相识的官员、士人为主……张俊在淮东足足四年整,其中三年是制置使,与他有过交往的文臣不要太多,虽是敏感时期,却还是有不少人讲一个问心无愧,然后亲身过来。
  而这一次,宴席菜盏数量已经来到四十这种堪称豪华的级别,每桌菜肴都是请来的专业熟手烹制,而且既然是文臣士人,张太尉还专门请了歌伎,出了词牌,让这些人作诗词,还将做的诗词汇集起来,请人雕版印刷。
  当然了,酒水也更精致了些。
  第四日,东京城内已经侧目,而宴会也一如既往的举行了。
  这一次,来的都是东京本地的达官贵人、正经出身的官员,也有部分知名士人,菜盏达到五十这个奢侈之数,酒水已经是可以喊出名号的那种,主厨尽是周围酒楼正店请来的正经名厨,菜肴也有足足一半是知名厨师的拿手名菜。
  宴前有说书,有说唱,有杂剧;宴中有演奏,有舞蹈;宴后有杂技,有投壶,有诗词。
  到此为止,这已经算是可以记录下来的正经大宴席了。
  第五日,宴后依旧不停。
  而这一日,来的主要是张太尉西军故人、本部升迁调度出来的旧部,还有少数被他举荐、任命的文官士人。换言之,这次来的都算是张太尉的真正‘私人亲旧’了。
  而照理说,到了这种层次的宴会,完全可以关起门来想怎么耍怎么耍。但实际上,张俊依旧敞开大门,将宴会安排的明明白白。
  菜盏依旧五十,酒水、娱乐也与昨日相同,厨师都没变,但宴会之后,这些张太尉的私人亲旧,却都被当众赠与了大量钱帛,适龄的还都领了一个美妾回去……比如说,其中有个唤做梁嘉颖的广州仔,所谓末等进士,军中念邸报的那种,只是正好来东京这里报录,然后准备南下协助岳太尉平叛的,只因为当日入太学作保的正是张太尉,所以也适逢其会被请了过来,却是被无数人亲眼看见,抱着一堆钱帛,带着两个美妾从张太尉家里出来,最后雇了驴车茫茫然回住处。
  也是惹得不少人眼红。
  第六日,在整个东京城的瞩目与期待下,宴会继续了下去,这次上门的是御前班直统制官杨沂中、刘晏;内侍省押班蓝珪、冯益;公相吕好问诸子、都省相公赵鼎长子赵汾;城内城外数名统制官一并抵达。
  这时候,连桌子都不上了,只是分案而食,菜盏数量也已经没意义了,劝两轮酒,换一轮菜,酒水全用蓝桥风月,数十位舞女当庭而舞……也不知道张太尉晓不晓得八佾舞于庭是个什么道理?
  第七日,在万众期待之下,平章军国重事吕好问、都省正相赵鼎、副相刘汲、枢密使张浚、枢密副使陈规、御营都统制王渊、中军左副都统王德、吴潘二国丈,一并抵达。
  这个时候,全东京城以一种极为复杂的心情观赏到了一场许久未在东京城上演的顶级宴会。
  宴会分为四坐……所谓初坐、再坐、正坐、歇坐。
  初坐、再坐乃是果品,每次都有两轮菜盏,合计四轮,分别是干果、蔬果、蜜果、咸酸果,每种八品。
  然后是正坐,也就是正经酒宴,又分十五轮酒盏,每一轮便是一道名厨主菜,而每道主菜都有对应的仪式与开胃小菜、漱口茶水。
  而十五轮酒盏之后,便是歇坐,这个时候菜品反而清楚了起来,正是之前宴会的四十盏菜品。
  酒水不用说,酒全用蓝桥风月,而水,此时所有人也才注意到,全程用水居然也都是压水井所取之水,并无半点泉水、旧井水。
  第八日,因为之前客人全都到来的缘故,张俊此时自信满满,却是亲自去写第八份请帖,但请帖尚未写完,便反而接到了一份请帖……乃赵官家遣冯二官来送请帖,请他与今日方才抵达东京的吴玠一起去宫中赴宴。
  张俊一时措手不及,但也无可奈何,只能即刻惴惴而去。
  按照请帖,这位御营右军都统先在北面通天门前和御营后军都统吴玠汇合,然后便随冯益一起往含芳园方向而去。
  含芳园又名瑞圣园,听名字便知道,又是赵官家私人的不动产。
  不过,这处不动产因为在城外,所以早在靖康中便已经被踏平了,只留一个大概轮廓,而如今却被赵官家拿出来做了东京城内小蹴鞠联赛的场地。
  所谓小蹴鞠联赛,乃是朝廷根据去年效果极佳的蹴鞠联赛制定的新赛制,却是将蹴鞠比赛分为春秋两季,春日三月中旬开始,分区进行循环赛,积分排名;到了秋季便是季后赛,前八只队伍进行系列淘汰赛,决出联赛第一,对此,赵官家还专门赐了个名号,唤做冠军;而最后到了年前,便还是开封府、京西、京东、御营中军四家冠军决胜于天下第一蹴鞠大会了……到时候,赵官家会亲自授与天下第一蹴鞠队的腰牌。
  回到眼前,只说两位帅臣强压忐忑之意,随冯益来到含芳园,转入宛如一个大锅形状的偌大蹴鞠场……当然,这据说也是赵官家设计的,他总是喜欢搞一些无谓之事……然后却径直上了最上层场地里的房舍内。
  而这最高处带观台的简易房舍又有个名堂,唤做包厢,因为赵官家在此预定了一个坐北朝南的正中大包厢,并将左右几处包厢指给了几位宰执、两位国丈,所以达官贵人无人不希望在此处有个包厢。
  至于今日,却不是正式比赛日,乃是正式开赛前公开扑买包厢的日子,只有一场助兴的表演赛而已。而所谓扑买,乃是宋代极为流行的一种博彩出售行为,大约相当于后世的投标夺买。
  “来得好!”
  包厢外,杨沂中一身便装,领着七八个大汉肃立,见到二人只是一声不吭,而包厢内,赵官家亲自抱着最小的宜佑公主,身侧是佛佑、神佑两个小公主,外加两位贵妃,四五个伴当,见到来人却是随口招呼。“且安坐看一场球赛,等个扑卖结果出来。”
  二人面面相觑,只能上前依次给官家与两位贵妃行礼,然后便小心再小心在包厢外台上坐下。
  比赛似乎乏善可陈。
  当然,也有可能是比赛不错,但所有人的心思都不在这上面而已……两个帅臣自不必多言,而两位贵妃也兴致全无,只是各自领着一位小公主闲坐,赵官家更是一意抱着最小的宜佑公主逗弄……众人偶尔有些言语,赵官家却不掺和,而潘贵妃气势虽然足些,可碍于两位外臣在此,又不好多言,其余人等,只是附和。
  就这样,等到一场蹴鞠比赛快要结束,冯益推门进来,奉上一张纸,赵官家方才抱着小公主失笑出言:“这些子人,嘴上说自己南逃北返,家产没了大半,却还是整出来这么多钱……伯英,你与晋卿看看。”
  张伯英赶紧接来,与吴玠一起去看,却果然也是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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