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宋(校对)第23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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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史公说,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赵玖醉意已有五分,却是不管不顾,望天而叹。“庄子云,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横渠先生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更有屈原天问一百七十二问,朕想了许久,早已经心知肚明,那就是天理之说它到底是要有的!有了它,朕驱儒臣事半功倍,没有它,朕便是事倍功半!”
  吕好问看了一眼自己儿子吕本中,父子二人对视一眼,各自叹气……那意思很明白,这位官家喝醉了,这话明明吕好问之前亲口说过的。
  “要朕来说,胡安国最大的问题在于把什么都当做‘气’,殊不知,他这个气太宽泛了,应该一分为二,一则是道理,二则是物质。”赵玖望天言语不休,嘴边白气不停散去,却又不停再涌出来。“所以,咱们要这么改,所谓天理,一是天之理(宇宙运行基本规律),二则是天之原(构成宇宙的物质,可以是原子)……东西和道理,不是一回事,咱们得把物质从天理这个概念上先剥出来……吕相公你说对不对?”
  你还别说,吕好问和吕本中怔了一怔,居然觉得这官家的醉话还挺有感觉,甚至跟二程、佛门、理学中的说法是有这么一点联通的。
  “那敢问官家……”吕好问几乎是无奈之下,决定敷衍一番,反正穷究下去这位官家肯定跟那些理学道学前辈们一样走入死胡同。“既说到屈子《天问》,那臣冒昧,借《天问》问上天子几问……若是这般的话,‘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天地没有形态之前,宇宙到底怎么一回事)?’”
  “自然是天之理先存(先有宇宙运行基本规律),汇聚为太极(宇宙原点)。”赵玖面色通红,从容做答。
  吕好问也不在意,反正是初始设定嘛,随便怎么说,所以,这位公相只是点头,然后继续敷衍追问:“冥昭瞢暗,谁能极之?冯翼惟像,何以识之?(然而那片混沌到底是怎么弄到被分晓状态的)?”
  “太极猝然生阴阳(宇宙大爆炸),阴阳之中生出天之原(原子在宇宙大爆炸后渐渐形成)。”赵玖望着天空,脱口而出,这是他憋了两三个月才整饬出来的名词代换。“天之原既出,遵循天之理,遂生万物(原子形成各种物质),万物亦循天之理,自然清晰可辩。”
  吕好问稍微思索了一下,大约确定这个逻辑目前还是通的,便继续敷衍追问:“官家此番言语,已经将《天问》前几问说到了,那敢问官家,万物既生,阴阳既晓……接下来明明暗暗,惟时何为(天黑天亮是怎么回事)?”
  “天之原生万物,万物之中有极阳之物去阳收阴,为球状,便是太阳;有极阴之物,也是球状,为地球,去阴收阳……地球自转,又受太阳吸引绕太阳公转,明暗自生。”赵玖脱口而出,却又有些紧张,俨然是怕自己二把刀水平无法做到逻辑自洽。“其实这些东西,以后可以慢慢验证……总比佛家大千世界、小千世界强……朕知道吕相公的疑问其实不在这里。”
  吕本中双目茫茫,俨然是被太阳球状,大地球状,自转公转给弄晕了。
  不过,其父吕好问闻得赵玖言语,倒是叹了口气,放弃了对这个两个球的思索直接进入到了关键:“那敢问官家,天之道也好、天之理(宇宙运行基本规律、真理)也罢,如何能映照在人身上?人又如何去获得天之理呢?”
  “人身本物,”赵玖情知来到关键,却是硬着头皮答了下去。“物载天理。”
  “照这般说。”吕好问终于失笑。“万物皆载天理才对?”
  “正是此意!”赵玖扔下手中空杯,拍案而对。“所以要格物致知,格万物而窥天理!”
  吕好问张口欲言,却一时有些恍惚,因为听起来好像真把人跟物还有天理连上了?而且之所以能连上,还就是一开始赵官家把胡安国那个笼统的‘气’,给分成天理和万物,将万物从原本混沌的天理概念中剥去了的缘故。
  吕好问瞠目结舌,半日方才言语,却多了几分小心和认真:“官家……若是如此,这个人也是物,也载天理,那人的道德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有的人会不遵循道德呢?”
  “道德大约是人生下来是有欲望的,欲望自然也是遵循天理的,可是人是万物灵长,逆天而成,它不稳定,所以有时候就会欲望过度,或者欲望太浅,这就违逆了天理,而这个时候就要格物致知,从根本上弄清楚天理是怎么一回事,然后引导欲望,这就是所谓往圣绝学了,所以就要顺人欲而辨天理……”赵玖硬着头皮乱扯一气,但越说自己越畏惧。“其实朕也不知道这个人本身他怎么整的,但是吕相公,朕说了半天,总比胡安国那个‘气’要强一点吧?你就说能不能跟新学连起来?朕是觉得大约还是能成的吧?”
  赵官家言语中已经有了祈求之意,而吕好问愕然不语,束手立在那里许久,几度想开口,却几度终究不能开口。
  且说,他跟这位官家相处那么久,如何不晓得这位官家的儒学水平在哪里?要说对方这几个月临时‘钻研’那肯定是真的……但问题在于,这个‘钻研’出来的‘天理’,它的逻辑好像是通的?好像真就是硬把人跟天理打通了?而且这个顺人欲而辨天理的东西,明明这位官家已经词穷了,却似乎也是有点感觉的,而且也跟功利学说勉强搭界?
  赵官家捯饬出来的这个天理,里面肯定有大量的漏洞,这点毋庸置疑。
  但问题在于,这个什么天之理搭载在天之物上面,然后人格物致知去追寻天理这个联系,跟胡安国这些新潮的理学家、道学家们相比,好像真的强上那么许多……而更让吕好问难以接受的是,他吕好问也是个几十年的道学家、理学家,而且在天理上的水平还不如胡安国呢,结果这位官家钻研了两个月把自己大半辈子都整不出来的东西(虽然未必认可)给整出来了,那算怎么一回事?
  “官家是怎么想到这些的?”吕好问沉默不语,倒是后面他儿子吕本中实在是忍不住,忽然开口追问。
  “朕格物致知格出来的。”赵玖带着满嘴酒气,强行做答,然后急切看向吕好问转移话题。“吕相公,朕与你们父子今日补出来的就是这么一个‘天理’,你就说,愿不愿意替朕缝上去吧?为这么一个玩意,朕已经尽力了,而且辛苦的很!”
  吕好问怔怔看着满嘴酒气的赵官家,还是有些不能接受……不能接受对方对天理的这种态度。
  “你若不愿,那便是吕本中了!”赵玖终于彻底发了狠。“若他也不愿,便是你二儿子吕有中!若是你全家都不愿意,朕就直接将你禁锢在家,然后以你的名义在邸报上发文讲这个天理!这个圣人你们父子不做也得做!”
  “臣愿意。”最后通牒出来,隔了半日,吕好问终于颤巍巍开口。“但若是格物格出来真正的天理,官家还得许臣改过来……”
  赵玖如释重负,便要站起身来与自己老搭档握个手,却不料刚一起身便是一阵头晕目眩……且说,赵官家今日这壮胆酒到底是喝多了。
第九章
后浪
  可能是有许多士人远道而来专门参与的缘故,今年的太学议政格外热烈与充实,以至于连续开了两天方才停下。
  只能说,士人们参政议政的热情还是很值得提倡和鼓励的。
  不过美中不足的是,不知为何,官家这几日表现的有些恹恹,多数时候只是枯坐那里,任由官员们与士人、太学生们交流……据传闻讲,官家应该是偶感伤寒,身体不适,不过也有高层人士透露,说赵官家素来便是这种木雕性子,反而是去年那次因为有仗要打,一直绷着,显得精神,而现在仗打完了,陡然一泄,自然如圣如佛,外加有些恹恹。
  不管如何了,热闹的腊月很快便过去了,年节之前,议政结束,国债发售完毕,蹴鞠比赛和相扑比赛也落下帷幕,赵官家赐宴之后,诸位帅臣也各自返回辖区继续公干。
  但不出意外,随着年末各种政治活动的增多,以及大量的政治议题被提到了日程上,都省相公赵鼎和枢密使张浚的矛盾也越来越明显起来。
  这个时候,很多人都已经意识到了这二人的对立与不妥之处。
  说白了,赵鼎今年四十多岁,出身河东沦陷区,在中下层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稳重而偏保守;而张浚今年三十出头,出身蜀地豪门,年少得志,跳脱而偏冒进……二人本来就不可能合得来。
  至于说私交,到了这个位置再说私交未免可笑。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赵鼎是都省正相,名位天然更高一些,而且熟悉庶务与基层运作,善于团结官员,再加上南北对峙局面下,人心天然趋向稳定,此人本该仗着大势轻松压制住张浚才对的……但实际上却非如此。毕竟,张德远天然与官家走得更近,更善于揣测上意,经常能出奇制胜,而且很多人也意识到了这一层,纷纷聚拢到他身边,形成了一定的势力。
  所以,二人始终算是分庭抗礼,谁也不比谁弱上几分,此番一时激烈起来,也算是龙争虎斗了。
  但是,这种争斗刚刚有了激烈的苗头,很快便又被迫暂时中止,因为随着元日到来,年节七天假也随之到来……过年放七天假,这是从唐朝便开始的老规矩,只不过之前数年大宋都是那个德行,所以这建炎五年的元日假期和第一次恢复的年节常例赏赐倒显得很有标志性了。
  回到眼前,这一日乃是大年初一,上午元日大朝当然没有按照所谓正旦大朝那种规制来搞,只是让赵官家端坐其上,然后公相吕好问领着百官一起行了礼,上了个新年贺表,便利索结束。
  随即,百官散去,假期正式开始。
  而这其中,中低层官员却又普遍性先去宣德楼对面的旧尚书省领了新年赏赐,以度年节。且说,都省相公赵鼎当然不需要亲自去领,反正有吏员亲自送过去……但他依然主动前往彼处,亲自坐镇,一定要看到下层官吏妥当入手了赏赐方才放下心来。
  这还不算,旧尚书省这里的事情结束之后,他又亲自带着一些物资,让人驱骡车往太学而来,准备慰问少数家贫不得返家的太学生。
  不过这次他倒是晚了一步,枢密使张浚张德远比他更快,乃是早一步便带着物资来到此处。
  无奈之下,张赵二人只能携手言欢一番,然后一起在太学中蹉跎了一阵,这才拱手道别,转回各自家中。
  且不提张德远回去如何,只说赵元镇回到家中已经是傍晚时分,而他年纪偏大,年节前又连续多日辛苦,早已经疲态尽露,却是甫一回家便准备好生沐浴一番,早早歇息的……唯独既然做到这个份上,有些事情却也不是他能轻易躲避的。
  “谁?”
  扶着儿子赵汾臂膀下车的赵鼎一时没有听清。
  “张俊侄子张子盖。”赵汾就在车前低声重复了一遍。
  赵鼎立住身形,当即蹙眉捻须:“要喊张太尉……不过张子盖如何此时在京城,没随他伯父回去吗?”
  “据说是他伯父张太尉前几日临走前专门寻官家求了恩典,将他送进了御前班直。”赵汾有错即改。“又说如今爹爹是都省相公,非比以往,所以张太尉前几日在京随驾期间不敢轻易打扰,以免瓜田李下,惹人非议,所以此时才来。”
  “算他还有些清醒。”赵元镇点了点头。“张伯英与为父在淮上多有交联,非是一般武人,为父去洗把脸,你将张子盖带到后厅见面……”
  赵汾当即应声。
  而片刻后,赵鼎果然到烧了地龙的后厅来见张子盖,而双方寒暄了一些年节闲话之后,张子盖到底年轻,又是个武夫,便干脆直接说明了来意。
  “不安?”泰然坐在上首位中的赵鼎捧着姜茶,貌似不解。“哪里不安,谁人不安,为何不安?”
  “相公。”张子盖小心相对。“不瞒相公,我伯父前几日见驾之后日益不安,我到这里入职后也有些不安……我伯父不安,乃是因为之前尧山大战他自觉功劳最少,而我不安,却是因为来到这里做了班直,却连个阁职都没有,一个宣赞舍人都未曾得,担心会被人轻视。”
  赵鼎放下茶杯,蹙眉而叹:“战功的事情怪不得你伯父,他的辖区在最东面,尧山在关西,他能将田师中和那三千长斧兵送过去已经是极致了,倒也不至于妄自菲薄。至于你没有得武舍人的身份,我说了,你未必信,但事实十之八九便是官家素来懒得记这些繁文缛节,所以给忘了……而都省、枢密院等有司又因为御前班直牵扯到皇城司,所以并不愿意为这种小事插嘴提醒,省的尴尬……依我说,你寻我去处置此事,倒不如忘了这个什么舍人,安生做你的御前差遣干脆。”
  张子盖张了张嘴,但也只能点头。
  “便只有此吗?”赵鼎见状继续追问。“你伯父与我多年同僚之谊,不比寻常,你不必遮掩。”
  张子盖点了点头,却是小心再对:“不瞒相公,我伯父不安之处其实不止是没有战功,年前他临去前曾对我夜谈,他说,他在淮上三四年,立了七八处大宅子,置了好几千亩良田,娶了四五个小妾,还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可官家自南阳至东京,却一直清贫……尧山之前,还可以说是卧薪尝胆,尧山之后,他本以为官家多少要、要……”
  “要循旧制。”赵鼎随口替对方接道。“不说放纵二字,只说按照旧制,修葺一下破败后宫,招个几百阉人,收个几百宫女,绝无人会有什么言语的,甚至有司早就劝过官家,但官家却只是置若罔闻,宁可把钱用来做蹴鞠联赛,也不愿意整饬后宫……不只是你伯父,我们也觉得官家有些过于刻苦了。”
  张子盖连连点头:“我入了班直,也是吓了一大跳……也难怪我伯父会不安。”
  “其实你伯父举止官家必然是知道的。”赵鼎再度端起姜茶来,却又轻声叹气。“武将嘛,不贪财好色,真就两袖清风了,不也跟岳飞一样被那几个御史死死盯住?至于官家这里,可能是因为朝廷财政还有些漏洞的缘故,不愿落人口实吧?等今年平了洞庭湖之乱,再熬到夏日之后,咱们元气足了一些,财政好转,我们再去劝劝便是。”
  “也只能如此了。”张子盖一时也跟着叹气。“想我伯父那日感慨,做武臣也难,贪了,于心不安,不贪,又怕官家有疑心……相公……”
  张子盖嘴中不停,方欲再说,却见赵鼎面无表情,轻啜姜茶不停,心中一时醒悟,却是赶紧顺势站起来:“相公,今日承蒙开解,且告辞了……过几日再来寻几个世兄耍子,却不必惊扰相公了。”
  赵鼎微笑相对,便任由自己儿子将对方送了出去。
  片刻之后,赵汾回来,也是连连摇头不止:“爹爹,这张太尉也太不要脸了……什么不贪又怕官家起疑心,也未曾见官家疑过岳太尉吧?”
  早就扔下姜茶的赵鼎摇了摇头,却又点了点头:“张伯英这个事情稍有特殊,他贪成那样是官家暗中许诺的,是他拿当日淮上战功换来的,再加上此番将田师中送过去,大节上终究不亏……不过,说到底还是他贪性难改!不然,何至于被韩世忠甩的那么开?又让李彦仙、岳飞这些人给追上来?如今他在官家心里,怕是连张荣、吴玠都要比不上了,也就是比曲端强些。”
  赵汾重重点了点头。
  “没收他什么重礼吧?”话到这里,赵鼎忽然想起一事。
  “没有。”赵汾恭敬相对。“爹爹放心,孩儿心里自有计较。”
  赵鼎这才重重颔首,然后终于放下诸般事宜,只去放心洗沐,准备享受假期。
  一夜安逸不说,第二日,也就是大年初二一早,这位当朝都省相公难得一个懒觉睡到日上三竿,起来后却反而缓缓从容洗沐,又只用了一些粥点,便让家仆封门拒客,然后就兀自转到院中初春暖阳之下安坐,复让儿子奉上来最新邸报,替他品读。
  作为年后第一张新邸报,应该是昨日傍晚发出、今日被抄录出来的,所以并无什么新鲜事迹可言。
  而果然,随着赵汾朗读不停,只听得又是讲元日朝会礼仪,又是讲吕好问吕相公带着四相替官家问安海内,然后还居然讲了赵鼎这个都省相公与张浚那个枢密使一起去太学慰问太学生的事,最后又列了几个文采不错的新年贺辞,所谓朝政正刊便算是结束了。
  接下来,翻到最后两张闲刊,当先一个,自然是宫中传出,署名蓝桥天人,已经连载了两三个月的《西游降魔杂记》了。
  今日剧情,乃是说到那孙行者大战黑熊精,竟然不能敌,然后欲指着观音寺寻观音菩萨评理,便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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