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宋(校对)第16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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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者说,在岳飞和他的御营前军身上。
  要知道,此番张荣加节度使之前,殿上宰执们已经跟官家大约讨论清楚,同时加岳飞少保职衔,兼领兖州军务,经此一事,年仅二十七岁的岳飞算是正式与四十四岁的张俊、三十六岁的李彦仙并列,仅次于韩世忠了。
  而且,他的御营前军是眼下编制最大的一军(五万五千定额),而实际继承了之前张所所领防务和部分东京留守司防务的防区也是最大的一个(广济军、济州、兖州、兴仁府、单州、应天府,同时协防滑州与开封府)。
  其实,早在之前河阴改编时,便已经有人对赵官家以岳飞这个年轻人继承东京留守司的巨大遗产有些不安……这不是妒忌怨恨,也不是信不过谁,而是真的出于公心,因为当时东京留守司的部队数量加上岳飞本身济州军的数量,几乎占了整个中原部队的一半,偏偏岳飞又那么年轻,更别说还有孔彦舟的前车之鉴了。
  所以,摊谁都会有一些嘀咕的,更别说中枢臣僚想保持外镇平衡,几乎算是一种本能了。
  唯独当时赵官家威信正著,不好辩驳而已。
  到了后来,中枢在东京渐渐安定,君臣之间也渐渐安稳,政局稳定下来,此时居然又是岳飞一枝独秀,屡立功劳——东南平叛,以及这一次东平府大战,都打的极为漂亮。
  而且随着这个年轻将领正式位列帅臣,他身上的一些其他优点也展露无疑,喜欢读书、能作词;甚至有一定政治见解,能做出《良马对》;关键是军纪分明、私德显著,远远高于其余帅臣。
  非只如此,当时商议各军定额,他也没有挟兵自重,而是直接认可了东京留守司兵马良莠不齐的指责,同意了御营前军兵马裁撤过半的方案。
  种种行为,堪称无懈可击……几乎让人觉得这简直是武臣中的诸葛亮一般。
  但越是如此,有些人心里就越是警觉……这真不怪这些人,因为文臣中的诸葛亮是真出过一次的,搞得赵官家动辄拿诸葛亮来激励身边文臣,但武臣中的诸葛亮还真没出过。
  实际上,对于东京中枢这里来说,他们此番面对岳飞已经保持了某种极大的克制,并保持了对抗金大局的相当尊重——别的不说,随着岳飞再度立下功劳,其人地位提升、辖区顺势扩大,其实并无人真正无端阻拦。
  但是,这不代表他们不可以用其他方式来做相应的限制与安排。
  比如说一直让闾勍这个老资格在应天府南京城坐镇,便是一种手段。
  再比如这次破格提拔张荣,之所以如此顺利,其实也隐隐有几分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的意味——有张荣在东平府领着这么一支独立于御营前军的兵马,总是让人安心一些的。
  对此,张荣便是再脸黑心亮,也一时察觉不到其中猫腻,只是觉得东京这里赵官家着实义气,相公们也都处事公平,甚至有些大方,根本不似自己之前忧心的那般,更别提什么五百刀斧手了……自己来时忧虑,简直就像个笑话。
  非要说个不妥当的,反倒是那位小林学士,据说是自己保人,本该与自己一路的,但全程像个闷葫芦。
  不管如何了,张荣入京之事算是处理的妥妥当当、漂漂亮亮,而其人临行前,赵官家还亲自引他到了艮岳遗址射了一场猎,并邀请他中秋之前再来一次东京,看看那些‘戴花的真好汉’。
  张荣自然满口答应。
第三十一章
店论
  进入七月,若说并无新番故事也是自欺欺人,因为眼下到底还是乱世战时。
  不过,自七月至八月间,朝中处置了诸多大小事端,其中大部分都被恩科之事给遮盖了过去也是事实……毕竟嘛,这一轮开科取士,绝非之前南阳那次仓促授官可比的。
  一则,这是还于旧都后的第一次开科,政治意义巨大,如果全程顺利,然后朝廷又在接下来的‘秋后’守住东京城,那么即便大宋依然处于劣势,依然处于严重的军事威胁下,依然面临着国土沦丧极广的现实,可局面却多少能称之为‘稳住’了。
  二则,由于这一年的战事早在正月间便事实上进入尾声,即便是中原都来得及进行一定春耕补种,再加上东南军乱平定、京东大胜,所以,虽然不敢说各地的政治、经济秩序都得到了长足恢复,但最起码的人员交通往来却无疑恢复到了一定程度。
  除此之外,再加上赵官家和吕相公的‘折中再折中’之策,却是使得这一次开科,同时包括了正经的州学生、太学生考试;优秀吏员上殿授官;赎买河北流民的富户豪家授予州学生、太学生身份;甚至还允许满足一定条件的军伍子弟参与科考……
  一句话,这一轮科考,规模极大。
  当然,这也是靖康之后,中原官吏几乎一空的必然需求。
  除此之外,官家还于旧都,对于之前或务闲或观望的江南巴蜀士大夫们而言,无疑是一个强烈的道德与政治刺激,所以此番开恩科,东京复兴,却是让不少身上已经有功名之人放弃了原本的犹疑态度,趁势归来。
  当然了,其中几多人是见势而来,几多人是秉义而归,就不好说了。
  但不管如何,随着这次科考,外加今年秋收已经自南向北渐起,物资汇集,煌煌然之间,残破了三四年的东京城竟然重新有了几分文华盛世之态,不免让一部分人暂时忘却‘秋后’,稍微放松下来,以至于心生沉醉。
  不过,到了八月,随着赎买河北流民的‘义士’分档完毕,州学生进太学考试结束,眼见着最后殿上大期将至,却忽然又从西面传来些许消息,引来朝中一时震动之余,又因为事情太过明晰,没法遮掩,以至于事端迅速流入坊间,引来无数学子议论。
  而太学生嘛,尤其是刚刚考过试,马上又要殿试的太学生,谁能管住他们的嘴?
  官家还是几位相公?
  赵官家和几位相公真要去了,他们怕是说的更大声,生怕官家和相公们听不到呢。
  总而言之,这件事很快就成为东京城内的焦点事件,尤其是以内城朱雀门以内、相国寺以南,昔日太学、国子监为核心的地方,周边酒楼、小店,以至于街坊小摊,都能闻得此事被反复讨论。
  而这其中,相国寺正南的一条横街之上,本有数家酒楼店面……照理说,对面相国寺内一直在日夜赶制各种军械,噪音不断,而且披坚执锐的军士时常往来封锁,此处生意应该不好才对。但实际上,因为有传闻说官家屡次微服前来周边视察,却反而让这几家店生意兴隆,太学生一多,就更是如此了。
  “子止、彬甫,你二人自蜀中来,可能断此事始末?”
  店中靠街桌上,说话是个大嗓门之人,唤做胡铨,乃是江西人士,因为性格直接激烈,年纪又长(二十八岁),偏偏又博闻强记,文采出众,却是如今东京城内常见的太学生小团体中所谓老大哥。
  故此,今日几人聚会,依旧是此人不等上菜便率先捋开袖子开了张。
  至于所谓子止,本名唤做晁公武,乃是个二十五六之人,闻言却只是苦笑:“邦衡(胡铨)兄,我家本是济州人,靖康末才搬去蜀中避祸,在那里才两年,蜀中要害人物都不识得几个,你问我此事,岂不是问道于盲?”
  胡铨闻言也不在意,复又直接在座中努嘴:“彬甫呢,你怎么说?你家是蜀中几百年的名门,张漕司(张浚)家里也是蜀中几百年的名门,肯定有交往,更何况如今令尊应该正是在张漕司下边听令,总该有些见解吧?”
  那字彬甫之人今年才约二十出头,分明是这群人中最年轻一个,稍作思索,却也摇头:“不瞒邦衡兄,你若让愚弟猜,愚弟总是能猜的,但……”
  “那就猜一猜。”话未说完,胡铨便干脆打断。“隔了几千里,难道要你亲眼见了才能说?”
  此言一出,座中人都笑起来,便是周边桌上不少士人、学生也都竖起耳朵……毕竟嘛,蜀中名门,而且此人父亲似乎本就是张浚下属,说不得便是当事人呢。
  “若让愚弟来猜,只以在蜀中见闻来讲,张漕司(张浚)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这位最年轻的所谓蜀中名门子弟当即正色相对。“但此事未必是他一力为之。”
  “如何说?”胡铨迫不及待。
  “一来,张漕司(张浚)虽然总揽五路转运之责,却只是转运使,又没加节度使,所以此事必然要有宇文相公首肯,否则便是明明白白的越矩、乱行。”这年轻人坦诚言道。“二来,这王燮乃是曲大去后关西官职第一的大将,事关关西军务,而如今代替昔日王经略为陕西两路经略使,怕是一旦有战事便要总揽五路军事的,乃是胡经略(胡寅)……故此,若要处置王燮,反倒更像是是胡经略本务多一些,最起码得让胡经略知道。”
  而听到胡寅出场,这店中角落里,正在默不作声等饭菜的二人,一个年长、一个年轻,堪似父子,俱为士人装备,闻言几乎是齐齐抬起头来,稍微表达了一下关注。
  “允文,你是想说,此事乃是关西三大员合力为之,处心积虑要杀王燮,而张漕司只是操刀之人?”饭菜开始端上,胡铨兀自斟酒,却依旧张口便来,不管不顾。“而且,既然是三大员合力,那说不得官家这里早有底细,甚至以咱们这位官家之前做派,怕是出自他授意也说不定,只是咱们不清楚,当成新闻来讲了?”
  那名允文,字彬甫的年轻人,自然便是蜀中名门之后,唐时宰相虞世南之后的虞允文了,闻言再不说话,却是微微犹疑之后,复又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胡铨的道破。
  非只如此,周围人也多有思索,唯独角落里那二人中的年长者微微摇头。
  话说,所谓近来引起震动之事不是别的,乃是关西再次出现的将相之争,而且跟当日曲端扣押经略使王庶、鞭打御史中丞一事相比,这一次更加过分,乃是巴蜀五路转运使张浚忽然动手,直接宰了关西那边武臣中官职最高的王燮!
  事情经过非常简单,也很清楚……之前宋江余党史大郎在兴元府(汉中)称帝谋逆,攻打兴元府城,而因为关西早已经有宇文虚中这等使相在彼处,朝廷却是并未做太多干涉。
  所以,几乎是理所当然一般,知凤翔府的王燮作为最近的,也是关西远远高于其他武将的武臣之首,即刻为都统制,入汉中总揽平叛军事。
  然而,这厮在汉中平了好几个月的叛,东边京东这里跟伪齐战事都开了战又都结束了,他那边还在平叛……更有甚者,到了上个月,也就是七月份的时候,他居然让史大郎从汉中山沟子里钻出去了!
  具体是奇袭子午谷还是一意出祁山,没人知道,反正史大郎忽然就出现在了长安西边,准备打长安。
  然后更荒诞的事情出现了,之前合凤翔府、兴元府、熙河路,还有巴蜀四路援兵之力,甚至还有武关守将、御营中军统制辛兴宗的协防,却始终拿不下的史大郎,在胡寅匆匆派出的泾原路援军攻击下,一战而灭,身首异处。
  据说,真正参与交战的只有泾原路兵马都监吴玠率领的五千众而已。
  对此,王燮是有说法的,他的意思是,史大郎的精锐都已经在汉中被他王大将军给消磨干净了,跑到长安的史大郎只是一个空壳子,所以功劳苦劳还是他的,吴都监当然也有功,但未免取巧……你还别说,这个说法还是有一定道理的,最起码逻辑很通顺,很难辩驳。
  于是乎,之前就在兴元府边上利州(广元、葭萌一带)坐镇的巴蜀五路转运使张浚,当时就发信过去,说他将亲自带着大批财帛物资,去兴元府劳军,让王燮先等等他再回凤翔府。
  而接下来的戏码跟当日赵官家在鄢陵干的破事几乎一模一样……张浚轻骑入汉中,入了军营,先寻得算是自己下属的熙河路陇右都护刘錡,然后又让刘錡串联汇集了各路兵马主将,这才堂而皇之入了兴元府城,去见王燮。
  到此时,张浚已经事实上掌握住了汉中各路部队的控制权了。
  不过,张德远毕竟是文化人,再怎么模仿也不至于像某人那般跌了份子,人家先是跟王燮吃饭,而且一边吃一边还在说劳军的事情,吃了一半起身上厕所,再回来的时候,王燮就已经没气了。
  据说,连刘錡都儒将作风,没有亲自动手,只是着甲士将他绑起来,然后用沾湿的麻布于席中活活闷死,半滴血都没漏出来。
  话说,这种事情,虽说有刘光世、丁进、范琼,乃至于杜充之事打底,虽说闭上眼睛也能想到王燮肯定有跟刘光世那般的取死之道,但之前毕竟是赵官家以天子权威干下的破事,而赵宋官家的胡作非为,大家多少年都已经习惯了。
  这一次,张浚以一个区区转运使做下这般事,却是不免让之前沉浸于文华风气的东京城上下一时悚然起来。
  更不要讲,蜀中那个特殊的地理环境,张浚杀了王燮,又以转运使身份接手了军权之后,万一来个烧毁栈道什么的,那可就乐子大了。
  那么,也就难怪御史台上下纷纷上疏弹劾,而太学生们议论纷纷了。
  “其实倒也难怪!”
  众人临桌吃了许多菜,又强着年轻的虞允文喝了两杯酒,说了一下对即将到来的殿试的期待,气氛渐佳,大嗓门的胡铨却忽然停杯叹气。
  “难怪什么?”晁公武放下筷子,一边抹嘴一边顺势询问……年轻人之间交流根本不需要捧哏,因为人人都忍不住攀谈心性。
  “难怪这事会引来如此动荡。”胡铨感慨相对。“我也是刚刚想到其中道理……你们算过没有,宋金交战已经几年了?”
  “这还用算?”桌上一人随口而答。“靖康一年半,建炎两年半,恰好四年!”
  “正是如此,两国全线交战已经足足四年了。”
  胡铨摇头不止。“这四年,金人每年秋后都来,自河北至中原,生灵涂炭,一泻千里……子止全家自济州走巴蜀,然后此番重归,必然见识极多,就不提了,便是我自江西那边看当地盗匪军贼兴起再灭,外加此番来京城沿途所见残破城镇,也觉得这世道足以称之为乱世了。”
  “确实。”
  虞允文想起靖康后巴蜀内部的动荡,以及此番顺长江而下荆襄,又自荆襄至此的见闻,也是感慨难言……尤其是那些几乎空置的城池,着实让年仅二十岁的他为之震动。
  “而乱世中,若按照允文猜度,有持节使相首肯,朝廷大员杀一个误国武将,又算是什么大不了的呢?难道比靖康之变还要严肃?眼下什么制度,什么人,什么事,还是都该落在抗金上才对。然而,人心思定,总有人不愿意去想什么靖康之变,也不愿意去想二圣堂堂两位正经天子尚被关在北国受辱,更不愿去想两河沦陷,千万百姓任人屠戮,他们只觉得如今官家似乎有些能耐,守住了黄河,又还于旧都,便想着把脑袋缩起来,在东京享一时安乐,结果西面张漕司如此作为,却是轻易将伤疤揭开,显得有些不合时宜起来,这才是此番有如此动静的根本缘故……”胡铨继续侃侃而谈,肆无忌惮,却也算是将伤疤当众揭开,以至于酒楼中几桌士人、学生一起尴尬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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