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宋(校对)第1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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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相公病倒了,已实在是不能任事?”
  在韩世忠亲自护卫下,十一月初五日中午,系着一条牛皮带的赵玖甫一抵达顺昌府(也就是颍州城、后世阜阳)城外,便听到尚书右丞吕好问如此来报。
  然而和所有人反应一样,赵官家既没有太多惊讶,也没有过于担心的意思。
  之所以如此,乃是因为李纲之前发病缘由人尽皆知,此番病情深入也在预料之中。而且李纲这个人今年才四十五岁,平日里身强力壮,中气十足,再加上此番又来到了顺昌府城这种不缺医药的大城中,完全可以得到妥善照顾,那么抵御风寒这种概率事件自然不用过于忧虑。
  不过,除此之外,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一件事情在于,李纲行政固然出众,是个总揽朝政的好手,但他行事粗疏暴烈,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也不知道多少人巴不得看到他歇一歇,好让大家喘口气呢。
  再说了,这不是还有一位百骑平叛,顺便用一条腰带栓死了兵权的官家在此吗?大家不至于没有主心骨的。
  回到眼前,韩世忠带着七八千兵,当然不可能引军入城,此时自去城外布置防务、设立营寨,而赵玖却在行在文武的簇拥下进入顺昌府,等到引百官探望李纲回来,又去安置下来,却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然而,等这位官家刚刚于官府大堂上落座,准备交代一下事情经过,通一下气的时候,同知枢密院的汪伯彦却小心翼翼站了出来……原来,顺昌府(阜阳)乃是淮上重镇,连结两淮,水陆通衢所在,所以区区三五日间早有各方讯息汇集于此,而汪伯彦到底还是行在这里枢密院的执掌者,却也不敢不报。
  “五日济南府(原齐州,今济南周边)便没了?”赵玖目瞪口呆。“朕也是看过地图的,济南府那么大,还是京东东路首府,那济南城也是天下名城,人口众多,如何五日就没了?金军跑马过去也得五日吧?”
  “好教官家知道。”汪伯彦言辞愈发小心。“知济南府刘豫举济南降金,济南府中原有守将关胜,本欲出城分寨据敌,却被刘豫毒杀,此事已经是十多日前的事情了……”
  赵玖茫然一时,若有所思。
  当然会有所思,首先关胜这个名字太熟悉了,其次便是刘豫他此时听来也有些影影绰绰的印象,大概好像是个知名汉奸的样子。而此时这些云里雾里的信息重叠到一起,赵玖大约心里明白,这应该就是过场动画以及剧情杀一类的东西了……自己远隔七八百里地,从未插手过山东事宜,蝴蝶效应应该也没扇过去,自然是无可奈何之事。
  不过,赵官家这就想差了,他肯定不知道,这件事情根本就是他扇出来的,或者说真正的大规模蝴蝶效应,早就从他停驻亳州开始,扫荡整个天下了!
  就拿这件事情来说,实际上,如果赵玖没把李纲叫回来,而是一路南逃到扬州,那么这位著名汉奸可能要等到明年才会去已经残破的济南上任,并在那里投金;而如今,因为赵官家久驻亳州,并在彼处等到了李纲回来大刀阔斧重新整备朝纲,所以刘豫这个从河北逃回来的提刑官根本来不及去江淮转一圈,就提前上任济南府了。
  但也无所谓了,大局之下,像刘豫这种被金军吓破胆,听到要去黄河边上上任便对执政恨之入骨的文官多的是!而且说句从心的话,济南府首当其冲,十万金军主力南下,便是真能支撑一二,也不过拖延几日,或者逼金军分下兵困城而已。
  不然呢?
  难道赵玖还有兵马可以去救援吗?若刘光世能在泰山南面稳住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反过来说,刘豫那些人身为高层,大概也是知道中原虚实的,再加上骨头软一些,秉性恶一些,所以才这么毫无压力的去做了汉奸。
  “济南府后面是淄州(今山东淄博一带)吧?”赵玖想‘明白’了以后,倒是没有太多讶然之意,也没有过于谈论这件事情,这放在行在文武眼中自然是颇有气度了。“淄州知州是谁?”
  “回禀官家,乃是赵明诚。”尚书右丞吕好问即刻回复,而这位副相既然知道赵玖忘记了不少人事,所以又主动多言了几句。“赵明诚字德甫,乃前宰执赵挺之三子,之前为贼臣蔡京所诬,留青州闲居十余载,数年前启用,历任青州、淄州,此番又被李相公就近任用……”
  赵玖听到这里,却是忽然摇头失笑:“这个我自然知道,易安居士的丈夫嘛!此人应该不会降金吧?”
  “自然不会!”吕好问回复的极为迅速。“宰相之子,焉能降金?如刘豫河北无赖子,方有此祸!”
  “那就好。”赵玖一声叹气,继而言语明确。“行在这里说到底还是被阻隔于道路,待淮西贼丁进得破,李相公醒来,后事自有将军、宰辅共议……当务之急,问清楚前方蔡州、光州战局才对。”
  此言既出,行在这里的众文武反而松了半口气……说来,人的心态真的很奇怪,李纲执政的时候,大家总觉得这厮太暴太躁,希望官家出来搅合一下;而等到李纲病倒,官家暂时主持局面,大家却又想起官家之前那些诸如‘能不能一战’的言语,却又担心官家会暴走,反而期望继续延续原来李纲的路线图。
  但不管如何了,且不提行在这里众文武怎么想,也不提他们后来知道什么‘郡王’言语后的惶恐与轰动,官家回来召开了这次朝会,大约表态不会擅自更改路线图以后,大宋流亡朝廷到底算是安生了几日。
  然而,这种安泰只是流于表面的,是大局崩坏之下的暂时稳定……而接下来几日,随着西南面刘正彦交战不利,或者说是淮西贼丁进自知兵弱,合重兵守城不出,使得刘正彦一时无奈;再加上李纲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病情虽然稳定,却始终难以出来主持局面……顺昌府这里的安定却是越来越显得可笑,而躁动之意也弥漫于整个府城。
  十一月十三日,又一个消息传来——早在数日前,宰相之子,易安居士的丈夫,淄州知州赵明诚虽然没有降金,却和这几年的许多大宋文官一样,选择了弃城而逃,且淄州所属本土军将数千,全被他带到了隔壁青州,淄州八日便告陷落。
  这下子,行在全线震恐,又开始有人劝赵官家趁机从顺昌府改道东南,去扬州了!
  当然了,此人遭遇了赵玖出井以来第一次手动操作处置……他不是要去南方吗?正好去琼州等黄相公!
  然而,十一月十五日,仅仅两日之后,行在这里针对刘正彦的催促刚刚发出不久,又有一个坏消息传来:
  且说,青州知州刘洪道是个好样的,他非但没有投降和逃跑,反而汇集了济南府、淄州的逃军,外加青州本地的兵马,拢共凑出了数万军民,并交给了本州大将郑宗孟统帅,而郑宗孟也没有怂包,他主动引兵在青州和淄州的交界处,借着地利与金军主力展开了一场野战!
  结果,被坐拥五个万户的金兀术一战而覆!
  到此为止,京东东路的大宋官方力量基本损失殆尽,整个京东东路都可以宣告彻底沦陷了。
  行在这里,被惊的居然失语了一整日,而随后青州州治的知县张侃以身殉国,刘洪道和赵明诚一并南逃的消息陆续传来,却根本无人理会了……因为整个行在都乱糟糟的,大面积请求赵官家即刻动身往东南的上疏络绎不绝;少数建议沿淮河布置防线的也有;弹劾刘正彦无能,请韩世忠替之的更是几乎所有奏疏必备的言语。
  当此乱局,下午时分,合力压住了粘罕主力出现在洛阳、陕州一带情报的几位中枢重臣,在尚书右丞吕好问的带领下集体探望李纲回来,便即刻再去拜见官家,准备临时召开政事堂会议……然后却惊愕发现,赵官家居然在这个要命的关头扔下城中文武,偷偷出城去颍水边上的韩世忠军营了。
  “良臣为何不系玉带?”赵玖立在河堤上许久,终于等来了匆匆赶来的韩世忠,而甫一回头开口便引得一旁杨沂中心中微微泛酸。
  “如此贵重宝物,臣哪好真的天天带着呢?”刚刚登堤的韩世忠匆匆一礼,便咧嘴而笑,不过这次倒是站的挺直。“放营中让夫人收着呢!”
  “只要不耽搁上阵,这种东西就要日常系在身上显耀于人前的。”赵玖不以为意。“收着有什么意思?”
  韩世忠连连颔首……他也是这么想的,有人酸就酸呗,不酸不就没意思了吗?
  “且不说此事,”赵玖正式转过身来,也趁机转过话题,却顺势严肃起来。“良臣知道我私下找你来是要问什么事吗?”
  “知道!”韩世忠举手指天,干脆直接。“官家与臣十日,不破丁进,臣便提头来见!”
  “丁进算什么?”赵玖负手摇头相对。“刘正彦再无能,也不过是多几日的事情罢了……”
  “那官家……”韩世忠是泼皮,又不是傻子,几乎瞬间便联想到了这些日子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然后稍有醒悟。
  “良臣,朕又被局势逼到墙角了,你给我说句实话。”言至此处,赵玖暗暗咬了咬牙,却又上前两步,主动握住了韩世忠的手,并问出了藏在他心里好久的一句话来。“眼下这局面,金人真不能与之当面一战吗?”
  韩世忠被握住双手,几度欲言,几度又止……他何尝不知道顺昌城内的争论,何尝不知道眼下的局势?何尝不知道自己这番话可能会促成接下来的大局走向?
  但隔了不知道多久,这位被赵玖倚仗为腰胆的名将,到底还是正式且严肃的做出了回复:“好教官家知道,中原平阔之地,金人骑兵数以十万计,咱们着实难战……”
  赵玖一时黯然。
第二十一章
官家到底开窍了!
  “国家大事竟然真的要问一个武夫了……”
  “便是战事悬危,不得不问前线大将,何妨让韩世忠来政事堂,当着东西二府宰执、诸学士御史,与六部主官之面堂而皇之一问?”
  “这韩世忠就不靠谱!诸位不知道,那厮绰号泼韩五,除了已经去世的发妻外,现在一妻一妾都是风尘女子出身……快四十了,连个儿子都没有,只能日日夜夜带着夫人从军求子……”
  “说人家私德干什么?韩世忠不靠谱,不足信,不是说他私德如何,武夫要什么私德?关键是月初那一次……若非官家有如此大智大勇,恩威并施,亲自去震慑住了那韩世忠,我等怕是早就死在税子步镇了……要我说,这韩世忠未必就有刘豫可靠!”
  “都别说了……此时关键在于何去何从,说这些有什么用?”
  “我们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吗?这不是官家不听我们的,却去听一个武夫才至于此的吗?你不知道官家对这厮的宠信,天子玉带都亲手系上了,官家只着牛皮带回来,这成何体统?更别说什么郡王之言了!”
  “郡王倒也罢了,本朝是有成例的,若韩世忠真能在中原为官家挡住金人二十万铁骑,那便真是郭子仪再世,给他个郡王又何妨?怕只怕,官家年轻,本就好战,一时又被那韩世忠蛊惑了,居然准备留在这中原抗金,这大宋朝就真……”
  “慎言!”
  “你我从东京来,这两年经历了什么,有什么可讳言的?要我说也是天命……那淮西贼丁进到底算什么啊?早两个月出来,早就平了;晚两个月出来,说不得还能迟滞金军,如何不偏不巧,就是等李相公开始到决心去南阳为止忽然成了气候呢?先是耽误了李相公的来路,这又耽误了咱们的去路!”
  “……”
  顺昌府官府大堂上,稍微恢复了仪制的一众大宋重臣们七嘴八舌,着急上火,看似意见纷乱,立场不同,但其实却是满满的于我心有戚戚焉——很显然,所有派系,无论主战主和、老成后进、扬州南阳,此时已经达成了共识,那就是不能再拖了,必须要动员官家先去一处安全所在!
  否则,一旦金军再突破了刘光世的京东西路防线,就真的可以来个三日五百突袭顺昌府,然后彼时官家最好的下场,也不过就是学汉昭烈败走当阳了。
  那么彼时的行在文武又如何呢?
  “官家回来了!”内侍省大押班蓝珪匆匆从外面跑来相告。
  “肃静!”一直闭目养神、保持沉默的尚书右丞吕好问忽然睁开眼睛,大声呵斥了一下。“殿中侍御史何在,准备纠正朝纪!”
  哪里需要纠正朝纪,闻得官家回来,行在诸臣早已经敛声屏息,静待官家上‘殿’,然后就要拼死一谏了!
  而片刻之后,随着杨沂中引御前班直停驻于堂门前,久去不回的赵官家终于自外而来,然后直接上堂端坐,堂下重臣也自在吕好问、汪伯彦二人带领下纷纷出列俯首行礼,而君臣双方礼毕,各自相对,诸臣却才发现,刚刚有了几日生动表情的赵官家复又变成了之前那位木雕官家了。
  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而且此时面对着这位面无表情的官家,竟然让人莫名怀念起那位粗疏如武人一般的李相公起来……毕竟,李相公到底是人臣不是?而且是个能压制官家的人臣!
  但不管如何了,事到如今,大宋安危悬于一线,再不能有所保留了。
  “陛下!”
  一阵诡异的沉默之后,就在吕好问作为东府副相当仁不让,准备上前主持会议说明情况,并在此关键时刻将百官之意上呈之时,殿中侍御史赵鼎却率先转出,并一脸严肃抢先开口,而且开门见山。“事情已经很急迫了,臣请陛下巡幸淮甸,暂转扬州!”
  见此情形,吕好问立即便将本来要说的话咽进了肚子里……他本来就不是那种揽权的人,而赵鼎虽然固宠表态之意太过操切了一些,却到底是和大家本意一样的。
  赵玖闻言微微叹气:“我记得赵卿往日总是说金人不可和,说必要收复河山……”
  “好教官家知道臣的心迹,臣今日也是这番话。”赵鼎言辞愈发恳切,甚至有些失态。“臣是河东人,金人一到臣便全家流离,老妻小儿自河东往东京,又随臣出东京颠沛流离至此,臣一日不曾忘河东故土,抗金之意也从未动摇!但是陛下,要抗金首先得有抗金之力,有抗金之基……臣这些日子有幸随侍陛下,知道陛下是忧虑于中原百姓,怕他们落到与河北士民一般下场,更担心此番一退便尽失河北、中原民心……”
  “不是这样的吗?”赵玖语气平淡。
  “是这样的。”赵鼎即刻应声。“但若陛下与行在有了闪失,天下再复五代残唐格局,那臣敢问陛下,到底又有谁能组织起江南、巴蜀、荆襄、关中半壁,去应对金人的二十万铁骑呢?再说了,国家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两河沦陷,中原无兵,难道是陛下的过错吗?”
  赵玖微微动容。
  “陛下!”
  出乎意料,赵鼎刚刚说完,就在这时,堂中理论上的武臣之首,被排斥出核心圈子数月的御营都统制王渊也忽然出列,并当场落泪。“臣受陛下大恩,自一武夫至此位,无时不念君恩,今日冒死进言,请陛下此时切莫有侥幸之心!须知,我军自靖康以来,连战连溃,几无可用之军,此时恰如朽木一块,而金军锐气勃发,方出河北,此时宛如离弦之箭……若强要迎上,只会被洞穿!但若能后撤东南,层层设防,则朽木亦可御长箭,待将来有所雕琢准备,还可反身迎上!届时兴复中原,乃至河北,也非是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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