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宋(校对)第10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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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常无奈,只能低声解释:“末将不是说要停止攻城,而是说既然甬道坏掉,只能说宋军必然有了对付铁浮屠之法,铁浮屠成军艰难,不如让那五百人先撤回来,然后让张遇继续派兵通过甬道作战便是。”
  “不错。”赤盏晖也出言相劝。“四太子,铁浮屠过于珍贵,今日既然不成,何必让他们白白损伤?”
  “说的有道理。”完颜兀术望着对面城墙上的龙纛若有所思,倒是顺势点了下头。“但想要保住铁浮屠,何必要他们撤回来?你们想过没有,铁浮屠为我军最精锐部众,一旦以失利姿态撤回,士气必然大损!”
  韩常、赤盏晖,还有一直没说话的拔离速三人,几乎是齐齐一怔。
  “你去。”兀术从那面龙纛上收回目光,转过头来,却是抬手指着韩常正色下令。“让张遇把他的兵都撤回来,派你部正经兵马,趁着城下宋军数量不少,自甬道五路并出,大举向前,就在城下咬住他们!今日俺要看到你韩常的部属与宋军在城下肉搏到天黑!然后堂而皇之与铁浮屠一并撤军!”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不指望用甬道攻城了,只是以此来做运输兵力进入羊马墙的安全通道而已。
  而闻得此言,从来到南阳城下就一直显得有些懒散和轻视的汉军万户韩常,陡然严肃起来,却是俯首称喏,然后极速披挂而去。
  其余诸将,韩常部的诸多猛安、谋克自然跟去不提,其余人等也全都肃然起来,再无之前议论不停的姿态。
  战事不停,张遇闻得此令,自然是大喜过望,而张遇以下,从刚刚升了兵马副都监的黎大隐,到本要进入甬道支援的新晋甲士周镔,几乎是齐齐如蒙大赦。
  就这样,韩常部忽然大股投入战斗,却是证明了完颜兀术的这个法子虽出乎意料,但其实效果极佳……宋军猬集城下,城上远程投射力量根本无法施展,只能坐观下方肉搏,而金军精锐援兵的到来,却又迅速稀释了铁浮屠,使得之前那种长柄大斧对重甲的克制现象不再明显。
  与此同时,随着源源不断的金军主力替代了张遇部的民夫、补充兵,甬道的拆除工作也被迫卡在了羊马墙那里。
  “官家!”
  战局的演化已经超出所有人预料,陈规本能就向赵官家请旨。
  “启动备用城门,轮换出击,压住对方。”女墙的护楯之后,赵玖面无表情看着城下动静,果然是如很多人猜度的那般,毫不犹豫便下了决断,而且是增兵作战到底。“刘晏下去,寻到傅庆护送他进城……等杨沂中在西面破了甬道,便让他回来,等着轮换王德,城外只需留一名统制级的大将主持便可!”
  言至此处,不等周围人说什么,赵官家只是一顿,便冷冷继续言道:“金兀术今日只是想要示威,而朕也决心奉陪到底,你们不必多言!”
  陈规无奈拱手。
  旋即,南阳城北面城墙之上,异变陡生……忽然间,便有数处墙面被宋军自己从内侧撞开,然后露出了藏在其中的数面城门。
  不用说,这也就是陈规的设计了,乃是必要时以此出兵,偷袭城外的法门之一,也是必要时将赵官家偷偷送出去的手段之一,但此时,却被赵官家亲自给逼着提前暴露了。
  且说,今日陈规表现的极为被动,但这不是陈尚书无能,也不是他没有决断,而是说,今日这一战一开始就跟陈规的守城思路截然不同。
  陈规苦心设计营造了一个南阳城防系统,从羊马墙的内外双壕沟,到城墙上彻底的新式设计,再到其他种种,基本上是一种遵循砲战特点,然后利用城防纵深,尽可能杀伤疲敝对方的思路。
  这个思路,其实跟赵官家不谋而合。
  但是,在进入砲战阶段之前,不得不说,陈尚书大略上还是一种偏保守的思路。
  而今日这一战呢?其实从一开始就从陈规手中偏移、失控了。
  导致这一切的不是别人,恰恰是赵官家和对面那个金国四太子完颜兀术。这两个两军最高统帅,借着甬道这个新生事物,几乎是以某种默契的感觉不停亲自微操加码,而且各自的决断都异常迅速。
  与其说是在见招拆招,倒不如说是在相互展示自己的决心。
  这种情形下,下面的人就是再理智又能如何呢?
  君不见,杜垏明都故意关掉电台了,还躲不过最高统帅的指导,何况是本就在最高统帅身前的陈尚书、韩万户这些人?
  回到眼前,随着赵官家的微操旨意,城墙下、内壕后的战事迅速进入到了一个新的阶段。
  到此为止,金军的加码其实已经到了极限,因为他们受制于甬道口的出兵速度。而宋军本来战力是稍逊一筹的,尤其是在城墙上远程投射被动停止后,更是显得有些乏力,但所幸还有多个城门可以使用,能够以一种灵活的姿态,从容从城门中大股出兵轮换交战。
  所以,城下战事很快就进入到了一种疯狂而又似乎毫无意义的消耗姿态。
  但无论是城头上的赵玖还是数百步外的完颜兀术,双方都没有任何动摇。
  实际上,这一战一直持续到夕阳西下,双方甚至都做好了夜战准备的!
  只不过,宋军士卒忽然发现甬道上的湿毡布早已经被晒干,然后立即朝甬道上方投射装有火药的火箭……随着五条甬道如五把火炬一般照亮夜空,又如五条火龙一般在暮色中蜿蜒而行,这一日的搏杀方才到此为止。
第五十章
来了
  十一月下旬,寒气逼人,南阳城已经被围困半月有余了。
  这一日傍晚,以枢密院承旨参谋军事的万俟卨万俟元忠从城头下来,刚回到行宫旁的枢密院直属军坊内就着冷水洗了把脸,本准备歇息片刻再往行宫食堂用餐,但他的邻居、殿中侍御史李光却忽然上门,主动邀他一同前往。
  对此,素来与人为善的万俟元忠自然无话可说,便强打精神,随之而去了。
  且说,战事进展到眼下,开战前便准备了许久的南阳城此时早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大军营,所有城区也都被分割划为一个个军坊,坊与坊之间有墙,皆为军管,非军官出入全靠腰牌。
  而各坊非但各有分划职司,为城防尽力,更是统一调配物资,统一分派房舍,甚至人员统一集中用餐,真真如军营无二。
  放在往常,肯定有人难以接受。
  但眼下,一来嘛,老弱妇孺之辈与一开始便有些抵触在南阳决战的部分闲杂官僚,早早被撵去了襄阳,不安定因素还是比较少的。
  二来嘛,赵官家到底是有点讲究的,连行宫都被划了一坊,左殿是食堂,右殿成仓库,枢密院、都省一起集中到行宫左近居住,而莫说官家本人也与坊内上下用度一致,便是才十七八岁的吴夫人,如花一样的年纪,也须整日和蓝大官、冯二官这些人一起带着内侍宫女给行宫坊的上下洗衣做饭。
  非止如此,战事开启后,重伤员也被安置于后宫这里,她还要领着人每日撒石灰、烧开水、点检伤药……从早到晚,累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无,还不如接管了行宫坊护卫职责的梁夫人来的轻松呢!
  根本就是被官家当牲畜使的!
  而官家与吴夫人以身作则到这份上,其余人又能如何呢?
  君子持礼,虽然早已经习惯,但遇到吴夫人与押班冯益后,万俟卨和李光还是先一起行礼问候,然后才端起自己的餐盘往食堂角落中坐下,而二人坐下后不及多言,先狼吞虎咽了两口,又灌了几口热水,这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不得不说,行宫坊这里特殊待遇还是有的,伙食都是按照伤兵待遇来的,比外面多一份咸菜,更妙的是热水不限量,只是姜豉这种冬日时鲜肉冻不如城头上赏赐的多而已!
  回到眼前,二人借着热水缓过劲来后,昏黄烛火之下,万俟卨率先苦笑摇头:“可惜酒水如今都要管制,不能与李兄共饮一杯,以助苦兴……”
  “好一个苦兴。”李光闻言失笑不及,却又收声正色相对。“万俟贤弟自城上来,不知城上战况如何?”
  万俟卨心下一动,却是先端起水碗来慢慢啜了一口。
  话说,他本意只是以为自己日渐得用,引来这个位高权重的邻居看重,所以今日随意相邀,却不料对方似乎另有言语,那么此番就不得不小心相对了。
  毕竟嘛,在万俟卨看来,李光此人乃是扬州李纲李伯纪的铁杆出身,而眼下这个局面,李纲再次验证了他只要不打仗就是第一可倚重之臣,但只要打仗就保证一团糟的神奇能耐……围城前南阳没等到钟相造反,却接到新的讯息,说是李纲派出去主导平叛的部队发生内乱,军乱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扩大了?
  那么此战后,还不知道误了大事的李伯纪能有几分下场呢?
  直接坏掉是不大可能的,但等到战后,吕颐浩吕相公必然大起,而偏偏吕李二人的性子都是那般激烈,怕是必然有一番龙争虎斗……说起来,他万俟卨还是枢密院的人,理论上属于吕相公的直属呢?
  当然了,一念至此,万俟卨反而觉得好笑,因为他本该是汪伯彦汪枢相的心腹才对,但谁让汪相公此番违逆了官家心意,被驱逐去了襄阳呢?不过汪相公毕竟是河北加八公山的双重元老……好像也未必就会因此失势,而自己留守南阳的资本将来说不得也会得汪相公另眼相看。
  总之,心头百转,也转不出什么花来,放在外面却不过是两口水的事情,所以放下碗来,万俟元忠却早已经笑靥如花:“李兄有所问,在下哪里敢不答?只是李兄本为殿中侍御史,享监察之权,城上情形本可自察,为何反而向下官相询呢?”
  且说,对面李光一个前唐宗室,所谓衣冠名家,素来以刚正闻名的文学之臣,哪知道这转眼功夫对方肚子里就已经转了几十圈?却是扶案坦诚相对:
  “不瞒贤弟,愚兄还是忧虑于战局……”
  万俟卨心下好笑,此城中人,哪个不曾忧虑于战局?但此时既然已经随官家赌上了,忧虑又如何呢?
  无外乎是熬过去,或者熬不过去而已。
  随官家熬过去了,将来便是一份深厚资本,今日在这里多喝一碗热水,他日便是无穷富贵;而若熬不过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过,心下如此来想,却不耽搁万俟卨面上正色相对:“好教李兄知道,城池看来是无忧的。”
  “哦?”
  “李兄听在下慢慢道来。”万俟卨继续严肃以对。“这几日城墙上的攻防你应该稍有知晓吧?”
  “这是自然。”李光也不去吃饭,却是在案上拢袖相对,如数家珍,俨然是早有打探询问。“围城前四日金军只是填外壕,第五日自以为结冰后外壕无用,便以云梯攻城,结果惨败于羊马墙之下、内壕之中;第六日,金军突起奇策,起甬道七条攻城,为傅统制所阻后,干脆以当面五道为运兵道,与我军肉搏交战于城下,至晚方撤;围城第七日,依旧甬道骚扰城下,却为城上拍杆、滑轮勾索轻松破掉;第八日,又起大洞车,车长三丈,高一丈,宽一丈,实木架构,外缠皮索,覆盖打湿毡布,又涂上泥浆,勾索弓箭轻易难破,以至于其中两辆车直抵城门,端是惊险……”
  “是啊。”万俟卨也是不由叹气。“那日陈尚书早早劝官家用砲,官家就是不同意,所幸城门上也有机关,双层城门,外加城门洞中顶部也有出口,又是浇油又是坠石,最后往大洞车中塞了火药包进去,方才拦住。”
  “不过,再往后这几日的飞桥、塔车、轮梯,却都没有那么险了。”李光接口言道,却不知他和对面那人到底谁担心城防,谁又不担心。“多数事物都是止于羊马墙与城墙之间,只不过经历了这么多日,羊马墙千疮百孔,内外壕也尽失了而已……”
  “那是今日之前。”万俟卨失笑相对。“今日又有一大险,却也不算险。”
  “哦?”
  “李兄还记得刚刚所言的大洞车吗?”
  “自然记得,金军今日又用了大洞车?”李光一时好奇。
  “不是大洞车,而是巨洞车!”万俟卨摇头笑道。“想来应该是那日之后一直在造了,却是藏于对方将台之后,又加帷帐以作遮掩的……车高四丈、长十丈,宽两丈,一共五座,顺着当日五条甬道旧路推来,又以披甲的牛马拖拽,简直如史书中记载的‘云梁车’一般壮观。”
  李光愕然一时,却又勉力相询:“贤弟如此姿态,想来城上还是从容破了那‘云梁’?”
  “破是破了,却破的荒唐。”万俟卨干脆拍案笑道。“车子推到半路上,连官家都动摇了,一度准备发砲……但是那‘云梁’太过笨重,还没到外壕,周边用来拖拽的披甲牛马便被城上克敌弓与火箭射中,一时惊慌四散,而四面拖拽之下,几座云梁全都自己头重脚轻、歪七八倒,大部分直接废掉不能动弹,有一个干脆直翻了,车内藏了不知道多少金兵,干脆都被压成肉饼……今日干脆是不战而胜。”
  李光愈发愕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停了片刻,方才反问:“正是因为这些日子战事有惊无险,所以贤弟才以为南阳城有惊无险?”
  当然是如此!
  万俟卨心中暗叫一声,但面上却凛然相对:“非也!下官以为南阳能守,不在于这些城防交锋,而在于官家一直忍到现在都未发砲!这是何等隐忍?又是何等从容?官家坚定至此,上下一心随之,大宋国运必定再兴!而金军便是再强横,又如何能动南阳分毫?”
  此番言语,声音极大,虽是在食堂角落,光线又昏暗,却还是引的不少用餐的官吏和食堂本来执勤的内侍瞩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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