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1630(校对)第63部分在线阅读
“补上亏空?”曲端脸上苦笑了起来,他虽然没有说话,但意思很明显——你们这群丘八不来刮地皮就谢天谢地了,哪里还能替我补上亏空?
“大人可是不信?”刘成笑道:“这么说吧,就算是再穷的地方也是有人有钱的,只不过钱不在大人这儿,是吧?”
“不错,可那又如何?“曲端翻了翻白眼,心中暗想我岂不知道你的意思,可那些缙绅老爷们都躲在自己的山寨里,难道你还真得抢不成?”
“来人!“随着刘成的声音,于何从外间进来,手上捧着十几张纸,刘成将那几张纸往曲端面前一放,笑道:“曲大人看看有没有什么差错。”
曲端有些疑惑的看了刘成一眼,刚看了两行,额头上就渗出了一层汗珠来,原来那几张纸上详细的记载了宜川县内缙绅、地主的主要不动产,以及大概的每年产量,密密麻麻的足有十几张纸。曲端粗粗看了下,以他所知道的情况基本上没有什么大的差错,这个刘成竟然是有备而来的。
“我的打算是这样的,缙绅们躲在自家的寨子里,自家性命自然是无碍的。可就要开春了,看这形势开春的庄稼是没法种了,就算他不种庄稼了,到处都是杆子也不是件好事,谁知道他出门会不会给绑了肉票呢?所以还是把这些杆子平了的好,曲大人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那这张名单是——”
“曲大人,我也不和你绕弯子了,这出兵就要补欠饷,要钱粮吗,皇帝也不差饿兵嘛。这张名单上有缙绅的产业,就按百里抽一吧,拿来给我手下的将士们弄双鞋子穿,吃口饱饭,银子可以、铜钱可以,粮食布匹也行,要是都没有,那牲口折价也行。”
“那要是那些缙绅不给呢?”
“我手下是朝廷的兵,只是朝廷拖欠饷钱才找各位缙绅借支些钱粮,他们若是不给我也没有法子,毕竟天底下没有拿着刀子找人借的,那是抢。只是没有钱粮,他附近的杆子我自然是不管了的,毕竟这里不是我的防地,说来他也怪不得我。”
曲端也是聪明人,听到这里也听出刘成的意思来了,那些杆子土贼也不是傻子,看到刘成的兵过来了,第一个反应自然是让开,去邻近的地界去。这样一来只要有一个缙绅肯出钱,那他的邻居就会成为“排水渠“,只不过排过去的不是洪水,而是成群结队的杆子和土贼,那个邻居最可能的反应就是也出一笔钱来请刘成打发掉这些麻烦。即使有几个觉得自己的势力强大山寨坚固而不肯掏钱的缙绅也不怕,因为杆子和流贼在一般情况下自然是不会攻打这些山寨,因为那只会带来大量的死伤。但当他们的数量聚集到一定的程度,饥饿和自身力量的增长就会迫使他们围攻山寨以获取里面储藏的粮食和财富,到了那个时候再找刘成求援就不是区区百分之一就能了结的了。
“大人这主意倒是不错,只是——”曲端说到这里停住了,但没有说出口的话很明白:“那你一个人单干就好了,何必找我说这些?”
“县尊大人,再怎么说我也是个武夫,这般直接找缙绅要钱也是不太好的,也会落得一个把柄。”刘成笑了起来:“可若是您肯帮忙就不一样了,缙绅们乐捐给您,您再给我们这些丘八发些,任谁也没法说我的不是了吧?你若是愿意,咱们八二分,我八您二,如何?”
听到这里,曲端也有几分意动,他方才粗粗估算了下,若是按照刘成这一套折腾下来,哪怕只有一半的缙绅肯掏钱,也能弄到个六七千两银子,按照六千两算下来,两成就是一千两百两,这对于一个陕西县令来说这也不是一笔小数了。当然这笔钱也不是白拿的,肯定有出了钱肉疼的缙绅写信告自己的状,但宜川这儿科名不盛,没有什么关系很硬的缙绅。再说了,眼看马上就要大乱的地界,自己能够保住一方平安,就算弄了点钱财,到了上司那儿也得说一句能吏,这年头前世不修才被踢到陕西来做县官,剥了自己的乌纱帽,正好回家总比蹲在这宜川整日里寝食不安的好。
“好!“曲端咬了咬牙:“刘大人,就按你的法子办,不过我可事先讲清楚了,我请你来是剿匪,可不是以兵为匪。”
“这个你放心!“刘成笑了起来:“我刘成在鄜州做的事情你也应该听说过一二了吧,专治不服气的,只要和我合作的,哪个不是赚的盆满钵满的?曲大人,您就等着数钱吧!”
“既然如此,那请刘大人把这三百两先收下!”曲端将那托盘递了过去:“先拿去给将士们安安心,只当是俺先入的股,到时候多分些红利便是了。”
听到曲端这般说,刘成不由得笑了起来,他也想不到这县令是这样一位妙人,便笑着接过托盘:“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刘成的行动很快,在他进城的当天下午,就在住处的隔院里号下了半边院子,里面于何指挥着十几个书吏抄写着给当地几十个缙绅和几百个大小地主的催捐信,随同这封催捐信一同送到的还有曲端以私人身份写给他们的一封书信,在信中曲端以颇为友好的口气向他们分析了其中的利害得失。刘成故意让所有的发信人不是同时出发的,这样距离县城远的人和距离近的人是在差不多时间收到信件,而刘成又将催款的时间订的非常紧迫,告知由于手中的兵力和时间很有限,假如拒绝付钱,那么官军就不管了,这样一来这些缙绅地主就无法通过商议来统一态度。
刘成的精心安排收到了效果,三天之内就有三十多家如数送了钱粮过来,都是些比较小的地主和田亩较少的缙绅,加起来也有七八百两银子和三百多石粮食。对于这些人来说,掏钱买平安是一种比较有利的选择,因为他们的势力较小,寨子也没有那么坚固,掏钱换取保护总比被饥民全部夺走要有利。刘成立即发了盖了县令大印的收条给他们,转过身就给士兵们发了一个月的饷,同时刘成告诉士兵们钱的来路,并告知他们只要买力气打仗,不但欠饷可以很快还清,以后也不用担心欠饷了。
白花花的银子和一天三顿烙饼管饱的生活让刘成的许诺听上去颇有说服力,杜如虎只用了三天的时间就完成了任务,按照刘成事先的叮嘱,他只是进行了一次象征性的征讨,就将交了钱粮的人家附近的土贼和流民们赶走了。杜如虎甚至将少数几个俘虏也释放了,并让其带话给他们的头领——这次的将主爷是个好心人,不想多杀人,但既然拿人钱粮,就得与人消灾,哪个不开眼的要是敢再回来,就别怪官军不客气了。
事实证明俘虏们的记性都不错,土贼和流民们深刻的领会到了刘成没有说完的话——既然交了钱粮的地方不能去,那没有交钱粮的地方自然就管不着了。要分辨有交没交的也很容易,为了表彰缴纳钱粮的士绅的义行,曲端将所有缴纳过钱粮的士绅与地主的姓名和籍贯住处都详细的抄写在张贴在宜川县城四门的告示上。哪怕土贼们不识字也不要紧,他们可以央求城门旁的行人替他们念念。
很快宜川县那些还没有缴纳钱粮的缙绅和地主们就恼火的发现,他们寨子附近的流民和土贼的密度在直线上升,虽然这种程度的威胁还不足以让最大的几家乡绅做出让步,但大多数中小乡绅已经开始觉得有点不对了,就算土贼们暂时还没法攻下他们的寨子,威胁到他们的人身和财产安全,但马上就要开春了,耽误了春耕可是就要耽误一年呀!而且随着饥荒的加剧,饥饿将会迫使土贼们提高围攻寨子的烈度。摆在他们面前有两个选择:1、老老实实掏钱请官军赶走流民和土贼;2、搬家到那几家大的乡绅寨子里去,寻求他们的庇护。绝大多数人选择了第一项,原因很简单,那几个大乡绅也不是菩萨,他们也会向到他们寨子避难的人收取保护费,而他们却不会主动出击赶走在野外的土贼,反正都是要出钱粮,还不如给能赶走流贼的那边。
“曲大人,这是你的第一笔分红,六百两!您点点,看看有没有短少。”刘成摆了摆手,两个士兵费力的将两个皮口袋放到曲端面前的几案上,在银子的重压下,几案发出让人牙酸的咯吱声。
“这么快?“曲端喜出望外的看着眼前皮口袋,他伸手解开口袋的皮索,露出里面大小不一灰黑色的银块来,他的嘴角下意识的翘了起来。
“刘大人说笑了,您做事我还信不过?“曲端小心翼翼的将口袋重新扎紧,费力的将其放到几案下面。此时屋内的气氛不知不觉间变得轻松了起来,他与刘成之间不再是那种县城守官与过路武将那种互相提防,唯恐对方占了自己便宜的关系,而是仿佛多年好友一样开起玩笑来。
“曲县尊,还有多少人没有交的?”
“差不多不到四分之一。“曲端翻了翻名册:“不过算下来他们没交的钱粮差不多占一多半,这些人要么寨子险峻,要么是附近几个村子的联保头子,把寨门一关就是土皇帝,不怕土贼饥民抢,不要说这些杂项钱粮,平日里就算是正赋也时常拖欠,能收上来的差不多也就这些了。”说到这里,曲端脸上露出了不满而又无奈的神色。
刘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一边喝一边问道:“正赋都拖欠?他们欠了多少?”
“那可就多了。“曲端苦笑了起来:“就拿池家寨子的池乐川池老爷做例子吧,光是投寄在他名下的田亩就有两千多亩,积年欠下的正赋就不说了,历年来的辽饷就一文都没交过。”
“什么?“刘成闻言一愣,这辽饷从万历四十六年始征,到现在一共征了五年,按照每亩九厘白银计算,光是投寄在他名下的那两千多亩田地就是小两千两白银,刘成可不认为那位池老爷是个大善人,拖欠官府的税款的会不找农户索要:“他是什么人物,敢做出这种事情来?”
“池乐川他兄弟是个秀才,在县里包讼的事情做了不少,他自己会些枪棒,家里颇有田产,收容了一些无赖少年,平日里就横行乡里,又和衙门里的书吏与三班衙役交好,一起勾结起来。县官们干完一任两任便走,维持局面都来不及,无论是收粮征役都离不开他,讨好都来不及,如何会和他为难?”
看着曲端一脸的苦涩,刘成下意识的将嘲讽的话语又咽了回去。在古代中国漫长的历史中,这种中央皇权与地方豪强争夺基层主导权的斗争实在是太常见了,从总体来看,中央皇权在基层的控制力实际上是在不断衰退的,秦汉时候还能直接动员基层民众,而到了明清两代已经几乎将县以下的权力完全交给缙绅集团了。究其原因很简单,秦汉中央皇权是用一种非正常的手段达到这种高度的控制力的,在《史记酷吏列传》中就用鲜明的笔触描写了那些代表皇权的酷吏们与地方豪强的残酷斗争,在太史公的笔下,这些酷吏们玩弄条文,动辄采用族灭、酷刑、连坐等极其残酷的手段打击镇压地方豪强和贵戚势力,可以说没有这些只忠实于皇帝一人的酷吏们对地方与贵族势力的打击,汉武帝消耗巨大的征伐四方的武功是不可想象的。而汉武帝时制定的监察官员刺史职责的“奉诏六条察州“中的第一条”强宗豪右,田宅逾制,以强凌弱,以众暴寡“与第六条”二千石违公下比,阿附豪强,通行货赂,割损政令“都是防止地方官员与地方豪强勾结起来。不难看出,至少在西汉中前期,中央委任的地方官员与地方豪强之间的关系是敌对的。
第一百零七章
栽赃
但为何这种关系没有继续维持下去呢?原因非常简单,皇权不是空中楼阁,必须建立在一定的政治与社会基础之上,换句话说,皇权必须在所在社会中拥有一批坚定的支持者,并给予经济与政治上的特权作为回报,一般来说是社会的有产阶层。而在西汉中前期之所以皇权与地方豪强之间的关系如此紧张有两个:1、当时还处于大一统帝国的早期,帝国本身的结构还不稳固,尤其是在广阔的关东地区,分布着大量的同姓诸侯国,中前期的西汉政权实际上是一个关中本位的政权,将关东的众多地方豪强当成潜在的分裂者而不是支持者看待的,汉代诸帝都曾经将大量关东的地方豪强强制迁徙到关中居住,以削弱潜在反抗者的力量。2、西汉帝国在面临着极其强大的敌人,为了保证帝国的生存,必须最大限度的压榨各地的经济资源,击败敌人,自然皇权就有与地方豪强争夺农民剩余产品的冲动;而在西汉以后,主要的敌人都已经被击败,扩张也抵达了当时技术条件下的极限,即使投入更多的经济资源,也无法继续扩张领土,反而会伤害帝国的稳固。还不如以让渡一部分经济资源为条件,换取地方豪强对帝国的支持。
“刘大人,刘大人?”看到刘成陷入了思绪,曲端叫了两声。对于刘成他始终有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他大胆妄为之处与其说像一个武将,还不如说像是一个外放的巡抚老爷,可问题是那些巡抚老爷无一不是自己是进士出身,有一堆同年和座师可以依仗,玩脱了最多罢官回家养几年望,总有再起的机会。武将就不同了,戚南塘戚少保何等人物?张居正一死,他立刻就被免官回家,病死家中。这么折腾能有个下场吗?
“哦哦,我方才想别的事情了。”刘成抱歉的笑了笑,问道:“那这个池乐川家里科名如何?”
听到刘成这般问,曲端不由得心中暗喜,像池乐川这种刺头他早就想收拾了,但他一个外来的县令,那厮又与衙门里的三班捕头、县里的黑白两道都有勾结,若是想对其动手,走漏了风声把自己的性命丢了也不稀奇。现在有了刘成这种快刀,不借来用用才是傻子呢。于是他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刘大人,你该不会打算要对池乐川动手吧?”
“呵呵!“刘成笑了起来:“那就要看看那厮识相不识相啦,若是不识相,那就只好委屈他当次鸡,让我来吓吓猴子用。”
“这个,倒是就一个秀才弟弟,别的就没有了,刘大人您该不会真的要拿他开刀吧?”曲端装出迟疑的样子,刘成不耐烦的拍了一下几案:“曲县尊,你就别耽搁了,收拾了这家伙,与你也有好处,至少下次有人想拖欠赋税的时候,也会摸摸自己有几颗脑袋。”
“可总要有个罪名吧?”
“罪名?拖欠赋税、欺压良善、勾结匪类、荫庇隐户——”刘成一口气给那个还没见过面的池乐川扣了七八顶帽子,有些不耐烦的问道:“曲县尊,这些够不够?”
“这个——”曲端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刘成对“业务”如此的熟练倒是把他吓了一跳,这完全不像是一个武将,倒像是个师爷。他赶忙将原本的主意打消了,苦笑道:“够了够了,不过空口无凭——”
“要证据,这个好说。”刘成笑道:“要物证还是人证?你在衙门里挑个平日里不得志的衙役给我,缺啥补啥就是了,一定不会让你为难。你要是不放心,怕衙门里那些平日里与那厮勾结的家伙玩花样,索性给我个名单,我帮你一股脑儿都处置了便是。”
听到这里曲端不由得目瞪口呆,不过他很快就开始考虑其刘成的建议来,自己至少在这宜川县还要呆个四五年,若是像刘成说的那样把那些碍手碍脚的家伙一股脑儿都处置了,自己接下来的日子肯定要好过得多。只不过会不会因此落在刘成手下一个把柄,将来后患无穷呢?
刘成看到曲端迟疑的样子,已经将对方心意猜出了六七分,便微微一笑:“曲大人,我一个过路的武官,这次走了下次再来宜川还不知道是哪一年的事。眼下里出了宜川城外面就是兵荒马乱的,我把人带出去随便找个荒僻的角落——“说到这里,刘成做了个”杀“的手势:“报个被贼人所杀,县里褒奖一番也就是了,几个胥吏罢了,又有哪个怪得到您头上。除非是您袋里没有备用的人选,要不我调几个得力的人给你?”
“不必了,不必了!”曲端赶忙连连摆手:“我这里有人,就不劳刘大人的精锐了。”废话,他这几天可是太清楚刘成的厉害手腕了,要是身边都用刘成的人,只怕啥时候脑袋掉下来都不明白是怎么死的。
“呵呵!”刘成打了个哈哈:“怎么样,曲大人您下定决心了吗?”
曲端沉吟了一会,取来纸笔,伏案疾书了一会,便将一张纸递给刘成:“劳烦刘大人了。”刘成一看,却是一份池乐川家中主要成员的名单,还有准备列出来的罪名,后面则是需要处理掉的衙役的名单。刘成细细看了一遍,问道:“那厮的弟弟是个秀才,要不要先去了他的功名再说?”
“不可!”曲端摇了摇头:“那厮交游广阔的很,若是奏请学政去了他的功名,恐怕先走漏了风声,让他有了准备。还是先都处置了,然后再找学政,区区一个秀才,想来也惹不出多大事端来。”
“先斩后奏?”
“不,是两箭齐发。”曲端摇了摇头:“你动手当天我就写信给学政大人!”
刘成笑了起来,曲端的精明与狠辣让他颇为高兴,毕竟谁也不喜欢在做大事的时候身后多一个猪队友,至于手上多了些血,他并不在意,在这样一个末世,只有以霹雳手段,方能扫清混沌,重整乾坤,犹犹豫豫,唯唯诺诺,只会在大难临头的时候一同覆灭。
当天下午,宜川县衙的三班衙役就都被召集了起来,县令曲端从中挑选了三十多人。告诉他们从明天开始将被作为向导派到刘成麾下。像平时一样,这些老油条们就开始连声抱怨,说衙门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发饷了(这倒是事实),他们穷困不堪,不少人家里已经断顿了(这是假话),实在是没有力气去做向导了。曲端颇为大方的给每人发放了五百文的草鞋钱,那些衙役们方才作罢。
“老爷!”老仆替曲端添上茶水,颇为愤懑的说:“看那些蠹虫的满脸油光的样子,哪里有断顿的样子,分明是死要钱。”
“呵呵!”曲端笑了起来:“既然是死要钱我又怎么能不给呢?你看老爷我是这么小气的人吗?连区区五百文草鞋钱都舍不得?”
“可是——”老仆刚想反驳,就被曲端打断了:“没有什么可是不可是的了,你把我昨天的银子找个信得过的人收兑一下,换成五十两一锭的松花白银。”
“是,老爷!”
对于绝大多数宜川县的百姓来说,池乐川是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与绝大多数缙绅不同,他的发家并非是依靠科举功名带来的政治特权,从严格的意义上讲,他甚至都不能被列入缙绅的行列,因为他即没有担任过任何官吏也没有得到秀才的资格,他发家的渠道是一项很古老的行业——高利贷。
对于习惯于银行基准年利率通常低于百分之十的现代人来说,古代社会的绝大部分借贷都可以被划入高利贷的范畴,九出十三归、驴打滚、羔羊利等等名目繁多的借贷方式都沾满了借贷者的血泪。但经营高利贷的难度不是借出去——在几乎没有任何社会福利制度的古代社会有太多不得不接受极为苛刻借贷条件的穷人,但要想收回本金和利息就难了。在通常情况下借贷人是不可能如数偿还本金与利息的,甚至连利息都无法照常偿还,在这种情况下借贷人不得不出售仅有的牲畜、工具、土地甚至家人乃至自己来还债。不难想象,这种行为必然会引起借贷者的激烈反抗,也是违反当时的普遍道德的。只有那些拥有强悍势力而且极为凶狠,敢于践踏人类所有道德底线的坏蛋才能将这一行当经营下去,而池乐川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他的手下豢养了一百多个心狠手辣的无赖打手,专门替他做放债收账的活计。
因此不难想象当池乐川接到催钱粮书信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了,他甚至懒得将书信完完整整的看完一遍就将其丢到一边,如果不是弟弟池乐山的劝阻,那个倒霉的送信人连口茶都喝不上就会赶出去,甚至还会吃上几鞭子。在池大爷的眼里,他不去欺负别人就是积德行善了,啥时候还轮到别人来找他要钱粮的。
相比起池乐川,他的弟弟池乐山就要狡猾的多了,从表面上看他是个普通的青衣秀才,平日里脸上总挂着和善的笑容,若是有谁欠了池乐川债的求到他头上,他还能在兄长那儿说说好话,也能宽限个几日。但实际上池乐山却是个极其阴狠的人,他凭借自己秀才的身份,平日里与县中的缙绅往来密切,帮助他们做了许多想做而又不方便做的事情。池乐川能够走到今天,也是多亏了他这个狡猾多智的秀才弟弟。
对于这次捐税,池乐山的意见与兄长不同,作为一个秀才,他的消息来源比仅仅是一个土财主的池乐川要丰富得多。根据已知的信息判断,他觉得这次的事情来得不简单,与其像兄长那样硬顶回去,还不如拿些钱粮来应付一下,只当是破财消灾了。而池乐川的理由也十分充分:要是给的话应当给多少?是按照报到官府的田亩数字给还是按照真实的数字给?若是这次给了下次又要怎么办?最要紧的是凭借池家与县里三班衙役的密切关系,真的挺不下去了再给也来得及。
面对兄长的态度,池乐山也没柰何,毕竟长兄为父,而且他自己也没有什么切实的证据来回答兄长的问题,于是他决定过两天得闲的时候就去一趟县城,找几个相熟的朋友了解一下这一切的内幕。
这天早上,池乐山带了个小厮,骑了头骡子便出了门。他虽然是秀才,但也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少年时跟着兄长学过些杆棒,现在穿上了长衫,不再方便拿着棍棒与人厮打,便在腰间配了一柄倭刀,那小厮提了根杆棒,腰间带了只弹弓,一口袋石弹骑在驴上与池乐山一同出了门。两人出了池家寨子,过了道山梁,一阵穿梁风吹来,池乐山嗅了嗅问道:“咦?溜子你可闻到有股子血腥味?”
那小厮也仔细闻了闻,答道:“不错,可能是又有哪个路倒狼啃了,这年月邪性,狼也比平日里凶的多。”
“不对。“池乐山摇了摇头:“这么重的味至少有十几人,哪有狼能啃这么多人的,走我们过去看看。”
池乐山主仆两人顺着味道又翻过了一道山梁,便看到前面山坳的上空有不少老鸦在上下翻飞,不时发出呱呱的怪叫声。池乐山打了一下骡屁股,加快速度往那边跑去,不一会儿便绕过了前面的山脚,定睛一看,不由得叫了一声“苦也!“只见地上横七竖八的躺满了尸体,粗粗一算怕不有三十余人,看身上服色倒像是衙门中人。
“呀!“一声尖叫把池乐山从思忖中惊醒了过来,他回头一看却是小厮也赶上来了,他骑的驴慢便落在后面,只见其脸色惨白,一副即将呕吐的样子。
第一百零八章
报应
“你到边上去替我望望风,我下去看看究竟!”池乐山吩咐道,那小厮如蒙大赦一般赶忙跑到一边去了,池乐山从怀中取出一块布巾掩住口鼻,跳下骡子往里边走去。从尸体上的伤痕看,死者应该都是被人围住后突然用乱刀砍死的,随着深入,池乐山辨认出越来越多熟悉的面孔,这些都是宜川县城的衙役。他走到一旁的土丘上,低头苦思了起来,却越想越是害怕,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他预感到到池家已经陷入了一场巨大的危险之中。他迅速的跳上骡背,大声吆喝着小厮的名字:“溜子,走!”
溜子有些糊涂的问道:“二爷,县城在那边,您走错方向了。”
“没错,咱们不去县城了,回寨子!”
“您不去县城打听事了?”
“不去了,有更要紧的事情!“池乐山用力抽打着骡子的臀部,这头健壮的畜生吃痛,发出难听的叫声,以最快的速度向前冲去,在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上这么做可是件非常危险的事情,而此时池乐山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
当一顿饭功夫后池乐山看到完好无损的寨子的时候,他才松了口气,放慢了骡子的速度,守寨的壮丁看到是他回来了,赶忙打开寨门,下来问候道:“二爷,你不是去县城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