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1630(校对)第31部分在线阅读
“好,至于这两位——”刘成的目光转向刘举人和赵老爷,刘举人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到马子怡答道:“你放心,这件事情包在我的身上!”
“那就好!”刘成笑了起来:“那在下就告辞了!”说罢他便朝马子怡长揖为礼,转身离去,那两名军汉带着管家紧跟在后面。
刘成的身影刚刚消失在院墙后面,刘举人就一把抓住马子怡的袖口,急道:“老先生,您怎么可以答应这厮呢?”话音刚落,便听得哇的一声,马子怡口中吐出一口血来,仰天便倒,幸好身后的仆人伸手扶住了,急着喊道:“老爷你怎么了,怎么了!”
马子怡的脸色如死人一般惨败,更衬得嘴角的鲜血触目惊心,手指微微的颤抖着指着刘成离去的方向,口中喃喃道:“把地给他!”
谣言就好像传说中的青鸟,到了当天晚上,午后马府所发生的一切就已经传遍了鄜州每一个上流社会家庭的客厅,缙绅们和他们的亲友们忧心忡忡的谈论着马老先生的病情,愤愤不平的讨论着清理军屯的事情。在这些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们看来,那些在遥远的过去(当然人总是下意识将他们占有那些土地的时间夸大到不可考的时候)就已经属于自己家族的土地是无可争辩的合法财产,自己在那些土地上花费了那么多银子和精力种植果树、修理堤坝和田埂、修建房屋,甚至祖先的陵墓也在其上。现在一个狗屁都司只凭着一张三边总督府的敕令就向尽数吞了去,这怎么可能?不难想象,在这种聚会上,刘成会被多少张嘴挫骨扬灰,但出人意料的是,他并不是受到攻击最多的对象。因为在绝大多数缙绅们看来,像刘成这种武人不过是个任人驱使的工具,犬马一流的货色,根本没有资格承受他们的仇恨,而站在刘成背后发动这一切的杨鹤才是真正的大敌。也有部分缙绅对于马子怡如此软弱,仅仅因为兄弟的仕途就做出让步表示不满,在他们看来这破坏了鄜州缙绅抵制清理军屯的统一战线,不啻于是一个叛徒。
而此时的鄜州知州吕伯奇处于一种非常尴尬的境地,这位本来以宦囊饱满好还乡为最高目的的老人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任知州的最后一年居然会遇到这么麻烦的事情。如果说先前他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老老实实站在当地缙绅一边,毕竟杨鹤虽然身为大明的国防部次长(兵部侍郎)兼任西北的最高军事长官(总督三边军务),但不是他吕伯奇的顶头上司,就算再怎么看他不顺眼,也只能往朝廷发弹章而不能把他的乌纱帽子摘了去;而得罪了鄜州的缙绅老爷们,每年的税赋和辽饷收不上来那乌纱帽保不住是小事,掉脑袋也不是不可能的。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身为本地缙绅之首的马子怡已经乖乖的交出了所侵占的军屯,而那位贺千户整日里如同仆役一般在刘成的驱使下四处奔走,虽说那位贺千户过去在鄜州缙绅中地位也不太高,但好歹也是硬邦邦的正五品世袭武官,和这样一个人对着干会不会惹来什么麻烦呢?
因此吕伯奇这位鄜州的最高长官采取了类似于遭遇到危险时鸵鸟的态度,将脑袋埋在沙子里,反正只要没人敲击衙门前的那面大鼓,他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每日躲在家里抱着一本《四书集注》,倒好似书里那位朱元晦朱圣人能够给出什么答案一般。
好似老天听到了这位吕知州的祈祷,一晃距离马子怡被刘成气的吐血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月了,马家果然如他应允的那样交出了刘成划出的军屯土地,另外的刘举人、赵老爷两家虽然有些不情愿,但一来马子怡做出了榜样,二来他们两家都有把柄落在刘成手上,也只得拖拖拉拉的交出了侵占的屯田。刘成见这三家交出了屯田,也将马管家和抓到的家奴放了回去,当然这些人都有留下了按了指印的伏辩不提。如此一来,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刘成就一共收回了屯田一百余倾,草场近两百倾,这在杨鹤派出的第一批清理屯田的人员中绝对是出类拔萃的了,喜出望外的杨鹤立即就发了一份嘉奖文书过来,鼓励刘成再接再厉,将鄜州的清理军屯事业进行到底。
正当刘成冥思苦想如何从那些鄜州本地缙绅嘴巴里再抠出一口食时,一个不速之客——徐鹤城来到了他的住所——鄜州千户所城,大火之后他让贺千户提供了不少材料,带着自己的亲兵和新来的一百名骑兵一边在城内修建房屋,一边修补城墙,一副要在这儿长久居住的模样。当徐鹤城见到刘成的时候,看到这位在鄜州城内臭名远扬的都司老爷正光着上身,指挥着一群手下在给一间大堂上梁呢。
第五十一章
贸易
“贤弟倒是好兴致!“徐鹤城上下打量着修到一半的房屋和如同蚂蚁一般四处奔走的士兵们,只见这房屋与当时通常的民宅结构有些不同,但自成体系,显然并非胡乱搭盖而成的。徐鹤城有些疑惑的指着那房子问道:“敢问一句,修建这屋子的匠人是谁?”
“呵呵,我手下的军士里面有两个以前是做木匠的,便没有请外边匠人,便是自己建的!“刘成笑嘻嘻的在一个瓦罐里洗了洗手,从脱脱不花手里接过布衫穿上,一边与徐鹤城说着闲话,一边应答着不时过来请示的手下。
“这也能行?”徐鹤城不由得多看了刘成一眼,中国古代虽然没有现代社会那么繁复的建筑资格认证制度,但不会不了解相关专业知识对于进行建筑工程的重要性,正在盖的这个两层楼房虽然在刘成看起来并不起眼,撑死也就相当于建国后六七十年代富裕农民建结婚新房的水平。但在徐鹤城看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挖地基、砌墙、和泥、搬运材料,搭建脚手架、用手摇葫芦上下运送灰桶,一百多号劳动力在刘成的指挥下没有一个闲人,也没有一个乱忙的,显然这种有序的劳动场面绝不会是自然形成的,其根源便是在眼前这个笑嘻嘻的年轻人身上。
“贤弟,你越发让我看不透了,该不会这些也是你在寺院里学会的吧?”徐鹤城笑道:“天底下若有这等寺庙,只要主持肯让我孩子就在那庙里修行,要多少布施我也肯给!”
“徐大哥说笑了!”刘成打了个哈哈:“这些不过是些谋生的手段,大哥您现在生意越做越大,侄儿们将来自然也是席丰履厚,过的是钟鸣鼎食的好人家日子,何必去寺庙里熬日子?”
“能带兵打仗还能盖房铺路,这可不是谋生的手段吧!“徐鹤城笑了起来,他随手指了指正在劳作的士兵们:“你看看这些兵丁,各有各的活计,但忙而不乱,光是这个运筹之功,就绝不是常人能做得到的。”
刘成微微一笑,却没有说话,他这个义兄眼睛的确毒的很,一下子就看出了关键所在。自己这个项目经理可是当年在工地从施工员一步一个脚印熬出来的,如果比画图,规划工程,分配工程量、监督进度,检查工程进度,最后验收,这一套下来恐怕大明朝也没有一个比得上自己的。
徐鹤城见刘成这副模样,心知对方肯定是不会说实话的,也没有继续逼问。他从怀里摸索了一下,取出一个羊皮口袋递了过去:“贤弟,我这次回来听说你又升官了,事先也没有准备什么礼物。这些是我在草原上弄到的一点小玩意,便当是贺礼了,千万莫嫌轻了。”
“多谢了!“刘成接过口袋,稍一掂量,觉得还颇为沉重,便在徐鹤城的示意下解开系着袋口的皮索,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落在两人中间充作桌子的树桩上,却是六七块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小石块上。
“这是——”刘成随手拿起一块,粗粗看上去不过块拳头大小寻常的碎石,但随着在阳光下转动,突然一道瑰丽的蓝色反光映入他的眼帘。
“这是宝石的原石?”刘成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凝重了起来,只见那块石头上露出一小块半透明的蓝色晶体,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射出如同星光一般美丽的色彩,看起露出的面积至少也有食指前端大小。
“这太过贵重了!”刘成赶忙将那块石头塞回给徐鹤城:“我受不起!”
“哎!”徐鹤城横臂一压,刘成的手就再也无法向前移动:“贤弟,我让你收下你就收下。我这次北上走了运,搭上了厄鲁特蒙古的巴图尔汗的关系,这几块原石便是在巴图尔汗的会集上从一个当地牧民那儿买到的,这个牧民是从极北处的一条河流饮马时发现的,我一共也就花了两百斤盐和五口铁锅便把这几块石头换到了,值不得什么东西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刘成反驳道:“您花了多少东西换来是一回事,可这几块原石值多少又是一回事。不说别的,便是那块原石,只要找个好工匠将其剖开小心打磨便是稀世之珍,这等重礼我如何受得起?兄台还是快些将其收好,莫要丢失了为好!”
“好,好!”徐鹤城突然笑了起来:“时至今日,贤弟总算是肯叫我一声兄长了,这可比当上那个劳什子巴图尔汗的大汗商人要欢喜百倍了。”
“兄台说笑了!”刘成听徐鹤城这般说,心知自己一直以来的提防之意被对方看出来了,也不禁有些尴尬,正琢磨着说些什么话搪塞过去。却被徐鹤城一把抓住双手,将那口袋硬塞在自己手中。
“贤弟,其实我一开始就看出了你对我有提防之意,我明白你是好人家出身,我又是红阳宗弃徒,提防我也是寻常事。我原先还想将你招揽至我麾下,兄弟两人共创一番事业。但这些日子看下来是我小瞧了你,兄弟你如此器量,又岂是红阳宗这等鸡鸣狗窃的格局能够容的下的?我若是强拉你入伙,反倒害了你我兄弟的情分。与其如此,不如全力助你,这些石头再好也不过是些玩物罢了,可若是在你手上,关键时候说不定就能打出个局面来,岂不是远胜过在我手上?”
徐鹤城这一席话下来,刘成心中也不禁滑涌过一股暖流,且不说这红阳宗是个什么玩意,但若无徐鹤城的伸手相助,自己恐怕连穿越后第一天的晨光都看不到就变成这个时代路旁的无数具伏尸之一了。后来对方虽然有些心思,但一直都是毫不吝啬的相助。今天又把这层纸捅破了,原先心中的芥蒂反倒尽数去了。
“兄长如此厚爱,小弟也只能却之不恭了!“刘成后退一步,朝徐鹤城敛衽下拜,徐鹤城知道这是刘成正式承认了双方的兄弟关系,便泰然受了刘成一拜,将刘成扶起,大声笑道:“好,好,好,自从我徐鹤城破家出门,本以为这辈子就孤身一人了,想不到今日又有了个这么有能耐的兄弟。“说到这里,他不禁低下头去,涕泪横流。
刘成见状,赶忙开口劝慰,徐鹤城抬头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今日失态,倒是让贤弟见笑了,不过贤弟那袋石头也不能白拿,须得替我解决一个难题。”
“只要我刘成力所能及,定然全力以赴!”
“好!”徐鹤城点了点头,便低声解说起来。原来这一趟徐鹤城出关,却是冲着厄鲁特蒙古的巴图尔汗举办的集市去的。这厄鲁特蒙古便是今天诸多书籍中提到的卫拉特蒙古,即明代所称的瓦刺部,其祖先来自叶尼塞河的上游地区,便是成吉思汗时代的“林中诸部”,虽然不属于黄金家族,但与之有着世代联姻的关系,在蒙古帝国的权力架构中占据着极其重要的地位。明太祖朱元璋将元朝赶出中原后,太祖与成祖两位皇帝连续出塞远征北元,给予其很大打击,此后黄金家族一系失去了对整个草原的共主地位。自此自后明王朝的北方战略就是竭力黄金家族一系的蒙古王公重新崛起,即利用卫拉特蒙古的势力牵制主要势力范围位于大漠以东的黄金家族诸王公,防止其重新统一草原,形成对大明帝国的威胁。因此位于大漠以西的卫拉特蒙古在相当长时间里与明王朝保持着一种非常暧昧的关系,到了明代中叶,瓦刺部逐渐强大起来,并凌驾于黄金家族为统治者的东蒙古之上,在土木堡之战的也先便是瓦刺部的统治者,甚至连当时的东蒙古大汗脱脱不花也死在也先的手上。其后东蒙古的达延汗再兴,迫使卫拉特人重新向西迁徙,其逐渐控制了今天新疆、青海、西蒙古,乃至今天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一带的广袤土地。而这位巴图尔便是卫拉特四大部落中的准格尔人首领,这位游牧人首领在历史上是以蒙古人的保卫者(击退了几次俄罗斯人的入侵)和准格尔汗国的建立者闻名的。在1631年的春夏之交,他还没来得及创下后来那些伟大的功业,还只是卫拉特人中诸多蒙古王公之一。当徐鹤城一行来到集市时,当时中国生产的各种手工业品是生产力还十分落后的蒙古人极为需要的,但是蒙古一方能够拿出来的交换的商品品种极为有限,无非是牛羊、皮革等少数几种,这就限制了商品交易的规模,因为蒙古一方拿不出交换中原货物的产品,也没有足够的贵金属抵消这个差额。作为少数有远见的蒙古王公,巴图尔看出了这种交易存在的弊病,无论是抵抗北方俄罗斯人的入侵,还是为了征服富饶的七河流域(流入巴尔喀什湖的七条河的流域,俄语中的谢米列契地区,即伊犁河谷到哈萨克斯坦的一部分),他都需要输入大量的手工业制品,但是过多的输出牛羊牲畜则会破坏手下牧民的经济基础。因此他发布法令,禁止外来的商人与手下牧民私下交易,而是让他们在自己建立的集市进行买卖,而且对于价格进行干涉,以防止外来商人盘剥牧民并获得税收。同时他还发出法令,若是有哪位商人开发出除了牛羊马之外草原产品,他就给予其专卖权和大汗之友的称号。
“牛羊马以外的商品?”刘成笑道:“这个大汗倒是有些意思!”
“这个巴图尔大汗可是精明的很!你想想,这牛羊对于那些骚鞑子来说就和命一样,吃的穿的喝的烧的都是从牛羊上来的,若是把牛羊马都卖给我们了,他们岂不是越来越弱?他手下多得是奴隶,其他只要是草原上面有的,对他来说都是没本钱的买卖,自然做德!”
“这倒也是!“刘成笑了起来,心中暗想义兄到底眼光还是浅了点,没有看出这个巴图尔大汗真正厉害的地方。巴图尔发展商业的目的不是为了积累金银,因为在草原上金银只有在与外界进行交易的时候采用用处,各部落之间以及部落内部商业活动还处于实物交换的阶段,真正通行的货币是牛羊马这些牲口,牧民们就算得到了一些金银一般也就用来制造首饰或者佛像,而不是像汉人一样作为货币囤积起来待用。对于巴图尔来说,扩大与中原商业贸易的真正目的是为了中原地区输入大量的蒙古人无法制造的商品,例如盐、铁器、茶叶、布匹、药材等等,这些都是他正在进行的征服事业所必须的,如果能够发现某种中原所急需的新商品,那无疑将扩大他所在部落的力量。而且作为第一个发现这种商品的部落首领,如果他能够垄断这种商品的输出,再获得大量经济利益的同时,还会极大的提高他所在部落同盟的向心力。
想到这里,刘成觉得应该仔细斟酌之后再给徐鹤城答复,于是他便笑道:“我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毕竟我也没去过草原,哪里知道草原上可以生产什么,内地又是继续的。”
“无妨,这次回来我把什么都带了一点回来,你替我看看,说不定就能想出个法子来!”
“也好!”
见刘成答应了,徐鹤城回头招呼了一声,很快几个手下便搬了十几个大包上来,打开一看里面却是几十个小羊皮口袋,每个羊皮口袋打开都防着一点样品,有石头、有药材、还有木材动物筋角,可谓是应有尽有,摆在地上散开来一大堆。刘成东边拿一点,西边摸一块,不时询问几句,约莫过了一顿饭功夫,刘成直起腰来,笑道:“这恐怕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不如兄长在我这儿住上几天,待我慢慢揣摩可好?”
第五十二章
纺织上
次日,徐鹤城就打发了商队,让其继续南下前往西安,自己留在了这千户所城中,白日里就跟着刘成建造房屋和修补卫所城,晚上就和刘成手下那些亲兵军官喝酒聊天,谈论些枪棒功夫,他囊中丰厚性格豪爽,又是刘成的结拜义兄,很快就博得了刘成那些手下的尊敬和喜爱。一天晚上,众人都喝得已经有四五分酒意,一个亲兵乘着酒意问道:“徐老爷,您这般有钱,为何不拿出些财帛捐个监生舒舒服服的当官做老爷,何必整日里在这儿和泥巴,背木头,做那牛马的活!”
徐鹤城笑道:“我连个秀才都没有考上,如何捐得到监生!”原来那亲兵说的监生乃是国子监学生的简称,国子监是明清两代的最高学府,必须秀才或者举人中的优异者或者功臣子弟才能入学就读,读完后即可出仕为官。到了明代中后期因为政府财政日益困难,也允许一部分学业一般的秀才通过缴纳财物来换取入学的资格,徐鹤城虽然有钱,但连童生都没做过,自然不可能当监生。
一旁的杜固拍了一下那亲兵的脑袋,笑骂道:“没眼的东西,徐老爷使得上好的枪棒,如何会是那些只会耍嘴皮子的大头巾。”
“倒是小人眼拙了!“那亲兵揉了揉脑袋,和众人一起笑了起来。
众人笑的开心,却不想触动了徐鹤城的一番心思,他站起身来走到一旁随手拿起倚在墙边的长枪,舞了起来。只见火光之下,人影婆娑,枪尖的寒光时现时没,外间朔风虽大,却也压不住嗖嗖的枪尖破空之声。徐鹤城平日里心情郁郁,常以自己少有大志,练就一身本领却又为奸人陷害,不得不背井离乡,功业未成为憾。方才喝了几杯酒入肚,胸中的那股积郁发作出来,全花在这杆九尺长枪之上,更是使的发了。火堆旁几个人都是识货的,虽然看不太清楚那枪法来路,但耳边的枪声却是越来越响,显然枪上的力道也是越来越猛了。突然听到徐鹤城大喝一声,跳起在半空中一枪鞭在地上,溅起漫天的尘土来,众人下意识的闭上双眼,再睁开眼时只觉得眼前一暗,原来插在墙头上的三支火把就在这一瞬间被徐鹤城用长枪点灭了。
“好枪法,徐老爷使得好枪!“杜固第一个喝起彩来,双手拍的几乎要破了,其他几个坐在刘成身旁的军官也都是识货的,纷纷叫好。徐鹤城做了个团揖,正要拜谢,却听到一直没有吭声的杜国英叹道:“果然是好杀法,只是并非军中的武艺!”
徐鹤城闻言一愣,旋即明白对方看出了自己的来历,他方才那招先用长枪用力抽打地面溅起灰尘迷了对手眼睛,乘机刺杀敌人的绝招的确并非军中的武艺,乃是少年时从一个河南枪法名家中学来的。江湖上像这等秘传杀法都是口口相传,不落文字,那位名家愿意教授徐鹤城也是因为他年岁已高又无儿女,徐鹤城便如他的儿女一般。徐鹤城凭借这记绝招杀了好几个强敌,为了不外泄出去,他过去练枪时都要将仆役赶到院子外边,却不想今日竟然在这么多人面前使了出来,看来在自己内心深处已经明白掌中这杆长枪再怎么千变万化,也是无法报仇雪恨的了。
徐鹤城将长枪放回墙边,回到火堆旁盘膝坐下:“一点微末功夫,见笑了,大伙儿都是见过血杀过人的,应该知道武艺再高,十人敌便是极限了,列位领兵布阵可是千人敌,万人敌的功夫呀!”他这句话不露痕迹的拍了众人一下马屁,其实在座的官最大的就是刘成,此时也不过是个练兵都司,千人敌都勉强的很,更不要说万人敌了。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番下来纵然杜国英对徐鹤城的来历依旧疑窦丛生,但也不好继续刨根问底了。一个军士突然叹道:“现在都已经是快五月了,可到了夜里还是寒风刺骨,衣服穿得少点就不行。我听说江南那边三月天就可以脱了夹袄,哎,都是大明天下,为何差别这么大呢?”
“你这般喜欢江南,为何不投胎到江南去?何必要投到这陇上来呢?“旁边一个同伴打趣道。
“若是投胎能自己决定,俺就投到财主家了,何必做这军户?”
“你还不如说投到朱皇帝家中,生下来就荣华富贵享受不尽岂不更好!”
杜国英眼见得越说越是不像话了,赶忙厉声喝道:“几杯黄汤下肚就不知道自己有几根骨头了吗?天子的姓氏是可以乱说的吗?“他随即对刘成躬身行礼道:“大人,这两人不尊长上,胡言乱语,末将以为应当略施薄惩,以儆效尤!”
杜国英说完却没有听到回音,抬头一看才发现刘成口中念念有词,目光凝视着一个不存在的物体,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显然根本没有听到自己刚才的话,正想提高嗓门,却只见刘成猛拍了一下大腿,喝道:“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杜国英被刘成的突然袭击给弄糊涂了,刘成不理会杜国英,一把抓住徐鹤城问道:“徐兄,我问你天下最赚钱的买卖是什么?”
“自然是番货买卖,我听说江南做番货的一船湖丝出去,能够换一船银子回来。当然茶叶、瓷器还有糖也都很赚钱,只不过没有丝绸赚钱!”
“嗯,那除了番货买卖呢?”
“那就是盐货买卖了,不过这买卖不是一般商人能够插手的,姑且抛到一边。南北货买卖也很赚钱,出塞买卖也不错……!“徐鹤城一边说话一边板着指头数了起来,他这些年花在生意方面的精力实在不少,虽然不是对所有的买卖行当都了解,但都略知一二,数说起来倒是如数家珍,倒是让刘成涨了一番见识。
“徐兄,你说了这么多,怎么就没有提到松江布呢?“刘成突然问道。
“松江布?“徐鹤城闻言一愣,随即笑道:“兄弟这话说的差了,这松江布虽然号称衣被天下,但旁人却插不进手去,我们也仿冒不得,一来江南人心灵手巧,而来这棉花也只有当地种植得多,这买卖别人是做不得的!“原来这松江便是指的便是明代的松江府,大概位于今天的上海市境内,宋元之间当地从福建广东得到棉花的种植技术,元代元贞年间又通过松江乌泥泾人黄道婆从今天的海南得到了先进的纺织技术,加上其有利的地理位置,因此从元代中后期开始,松江地区就成为了古代中国棉纺织手工业的中心。由于其技术先进,布匹的质量远胜他地,以万历四十八年的布价为例,普通的白棉布(未经染色)一匹当银三钱,而松江出产的三梭布一匹则可当六钱一分;而最高级的斜纹布则每匹可当一两白银。当时松江当地的农户农闲时节几乎都有兼营棉纺织业,每日产出的布匹可达万匹,其产品远至日本朝鲜,号称衣被天下,其流入的资金数量之巨可见一斑。
“是吗?我看倒是不一定!“刘成脸上突然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这样吧,徐兄你这几天替我在这儿盯紧些,我这几天要去城里办点事!”
果然从次日开始刘成就没了踪影,每天在外面跑的天色发黑才回到这儿,带了一堆坛坛罐罐还有一些看不出用途的工具回来,徐鹤城发问他也不说。幸好城里的工程打地基、架梁这些技术含量比较高的部分已经完成了,剩下的只有砌墙铺瓦之类的活计,徐鹤城每日里爬上爬下四处查看,唯恐误了事,饶是他铁打的筋骨,到了晚上也早已累得浑身酸痛,上了床倒头就睡。就这样过了五六天,突然一天刘成将徐鹤城请到屋子里面来。
徐鹤城进得屋来,只见屋子里摆放着几只瓦罐,几只陶缸,陶盆,一个炉子,一个大筛子,竹簸箕,纺车,还有一些杂物,角落里站着两个中年妇人,看到徐鹤城进来便赶忙向其敛衽行礼。徐鹤城迷惑不解的看了刘成一眼,指着那些东西向刘成问道:“兄弟这是要做什么?”
“你们可以开始了!”刘成没有回答徐鹤城的问题,只是伸手示意其坐下。徐鹤城怀着满腹的疑虑坐下,只见那两个妇人向刘成与徐鹤城福了一福,便转身打开一个包裹,将里面取出许多毛发来,尽数倒入一只陶盆里。之后一个人将沸腾的热水倒入陶盆,另外一人则用煮滚搅拌,空气中立即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膻味,徐鹤城禁不住掩住了鼻子,低声向刘成问道:“你这是玩的什么把戏?”
“兄长且耐心些,待会便知道了!”刘成笑嘻嘻的拍了拍徐鹤城的大腿,徐鹤城只得压下心中的疑惑,继续看了下去。那两个妇人搅拌了一会,待水凉了些,便各自用一双长筷子将水中的毛绒一一捞起,摊在一张干净的草席上晾干,捞完后又将水面上漂浮的杂草去掉,将剩余的水倒入一只瓦罐里放到一旁待用。随后妇人又将草席上的毛绒倒入一个新的陶盆里,然后将一只瓦罐的塞口打开,倒入一些淡黄色的液体,另外一名妇人同时向里面倾入沸水,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尿骚味道。
“你这都是什么玩意呀!“徐鹤城几乎立即跳了起来。
“新鲜的人尿,我昨天晚上下令所有人都必须尿在瓦罐里,好不容易才有这么多!“不知道什么时候,刘成两个鼻孔里都用破布塞住了,因此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奇怪。
“你要人尿干什么?臭死了。”
“兄长有所不知,这些羊毛上的油脂太多,不利于纺线。人尿可以去脂,再用水清洗过就可以纺线了。”
“羊毛?你想要用羊毛替代棉花?”徐鹤城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嗯!”刘成点了点头,两人说话间,那两个妇人已经将陶盆里的羊毛清洗干净,重新捞起放到草席上搬到外面晾晒去了。借着这个间隙,徐鹤城问道:“贤弟,我看这生意不太好做呀,毕竟鞑子们也有用这羊毛织布的,但糙的很,就连鞑子们自己都不喜欢,还是喜欢咱们中原的棉布。”
“徐兄莫急,待会看完了再说!“刘成笑嘻嘻的给徐鹤城倒了杯水,徐鹤城喝了两口,便看到那两个妇人将晾干的羊毛拿了回来,就开始用带齿的竹梳子开始梳理这些已经蓬松了许多的毛绒,在妇人的劳作下,很快这些乱蓬蓬的毛绒变成了许多条状物,这时一个妇人拿起其中一条,在纺车的锭子上轻轻一带,然后摇动纺车来,便看到一条细细的纤维缠绕在锭子上,随着纺车的转动,黑色锭子上羊毛纱线所覆盖的白色区域在不断增大,过了约莫一顿饭功夫,妇人停止摇动纺车,截断了纱线,将已经缠绕满纱线的锭子呈到刘成面前,刘成笑嘻嘻的接过锭子,递给徐鹤城道:“兄长,你看看这纱线如何?“(当然实际羊毛的处理工序不可能这么简单和迅速,书中为了情节发展简化加快了,见谅!)
徐鹤城小心的接过锭子,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只见那纱线入手滑腻轻柔,偏生又坚韧无比,徐鹤城虽然没有纺纱织布过,但也经手过布匹买卖,心知便是最好的棉纱线也远远及不上手里这羊毛纱线,纺织出来的布料自然更是上品。他强自按捺住心中的激动,问道:“兄弟,你这纱线为何如此出色,我看那鞑子也有用这羊毛防线织布的,但多半都用来制作帐篷、地毯,穿在人身上却不行。”
“呵呵!“刘成微微一笑:“其实这倒也简单,他们的羊毛没有仔细分类,而来这羊毛纺纱前要清洗梳毛,鞑子在草原上连饮马的水都不够,怎么可能像我这么细细清洗分类,梳毛打理,自然拿不出好纱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