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1630(校对)第202部分在线阅读
“多谢杜大人!那郑芝龙纵横海上十余年,想必也有其独到之处,那长臂岬距离大员海路也就是一两个时辰的路,可陆路差不多要走快一天,而且道路崎岖狭窄,道路两旁多为荆棘草莽,又多有生番出没——”
“林先生,你是担心郑彩那厮会设伏?”
“嗯!”林河水点了点头:“大人若是您来到这个蛮荒之地,难道不会多设哨探,严加戒备吗?我等长途跋涉而到,有不能多带辎重,岂不是主客易势?即便您能够打败郑彩,彼也大可乘舟而去,您又能奈何的了他?”
“林先生说的不错,我听山田良彦说过,这里的道路的确很差,道路两旁都是大片的草木,无论是荷兰人还是汉人,都视走陆路为畏途,稍不小心就会遭到生番的袭击。”
“那林先生你以为应该怎么办呢?”
“与其人致我,不如我致人!我从那王大成的口中得知,那郑彩拍他来的一个目的就是想要让王东陆率领当地的汉人头家起事,里应外合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既然如此,我们何不以计引他们来攻我,然后在半途以逸待劳呢?”
“嗯,林先生说的不错,若是能够这样,只凭我手头这两百多精骑就能给他们一个好看!”杜固笑道,他这次来大员将那两百多骑兵也带来了,准备让荷兰人看看铁骑冲击的厉害,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一仗打下来就把荷兰人打的一塌糊涂,对方躲在热兰遮城里头都不伸出来一下,他废了好大功夫才运来的这些骑兵根本就没排上半点用场,弄得他颇为郁闷。若是真的能把那郑彩引来,只需半路选一个平旷点的地方,两百多铁骑横冲过来,打打这些上岸的海贼还是没有问题的。
“林先生,那郑彩也应该知道陆路艰险,为何不走海路呢?”吉田冲司问道。
“大员港的情况他们也应该了解,一共两条水路可以进入海湾,都在严密的炮火压制下,他们进不去,那长臂岬已经是距离这里最近的停泊点了。我们可以派一个人去郑彩那儿,告诉他王东陆已经准备停当,就等着他们前来里应外合了!”
杜固、席尔瓦、吉田冲司三人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这个方案不错,杜固转过头对林河水道:“既然如此,那诱使郑彩前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吉田先生,你指挥你的人守好北线尾沙洲上控制水道的炮台,席尔瓦少校,你把“玛丽王后”号和“圣地亚哥”号都准备好,我们陆上一打赢,你就从海路杀过去,不让其片板回去!”
“遵命!”吉田冲司恭谨的低下了头,而席尔瓦站起身来,拿起帽子戴上,向杜固和林河水点了点头后走出屋去。
王大成离去后,郑彩便觉得度日如年,心神不定。按说他也是见过场面的,与南北直隶不同,明代福建虽然不像九边重地那样有蒙古女真作乱,但却有另外一桩,那便是土客之争,这种发生于先到民与后到民族群之间的冲突在当时十分激烈,械斗的规模动辄数千人,双方使用火器弓弩,从规模上看几于战斗无异。郑彩在没有投靠郑芝龙前,就在乡间参加过几次这种械斗,当然那时候他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头目,带着六七个少年,拿着竹枪跟随着大队乱捅一气了事。投靠郑芝龙之后他步步高升,在别人的口中也由郑头领、郑柜主、变为郑千总、郑大人、现在变成郑守备。但在一些早就追随郑芝龙的老弟兄眼里,他不过还是个稚嫩的孩子,每当他从跟这些人面前走过,总是听到从背后传来的种种不屑的议论声:“当初老子在日本跟着将军和倭人打交道的时候,这小子还不知道在那儿吃奶呢!”“这份基业是咱们这一身伤疤换来的,凭什么他就能后来居上?”不管郑彩表面上对于这些议论装出多么不屑的样子,但他心里很清楚,只要一天自己没有立下足以让众人闭嘴的战功,自己就无法进入集团的权力核心。这就是当郑芝龙得知此事后,几个老头领纷纷表示应该首先确认这股自称是浙江都指挥司的明军是否属实再作决定,而郑彩却主张应当立刻出兵的真正原因。此时他的脑海中不由得回忆起自己在郑芝龙面前慷慨陈词的样子。
“将军,我们现在虽然已经被朝廷招安,但朝廷不过是打的“以贼制贼”的主意,借用我们的力量来讨平其他海主而已。若是时局有变,我等与朝廷交恶,台湾便是我等的退路和根基。几个兄长说要先去浙江那边询问正在攻打大员的是否当真是明军,若是他们回答说是真的,我们难道就坐视他们断了自己的后路?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先打了再说,朝廷怪罪下来便说是不知情,也有个推托之词!”
“自己可能是想的太多了,若是飞龙哥(郑芝龙的小名)他易地而处,肯定不会像我现在这个样子,说到底自己在骨子里还是那个领着几个拿着竹枪的农民的郑大个子!”无人独处的时候,郑彩的脸上泛起苦笑,郑芝龙十八岁出门闯天下,三年后就已经成为一方霸主,一年后在当时的大头领颜思齐死后他就联合诸路海上豪杰结拜,号称“十八芝“,拥众数万成为当时东南海上最强大的海盗集团,随后屡次击败朝廷的围剿和其他海盗,待到他二十四岁接受朝廷招安时,已经是名副其实的东南霸主。从一个毫无根基的弱冠少年到海上霸主郑芝龙只用了短短六年时间,即便与刘邦与朱元璋这样的天命之子相比,郑芝龙所建立的功业也毫不逊色,也难怪郑彩对其如此崇拜。
“大人,大人!”亲信的禀告声将郑彩从遐想中惊醒了过来,他抬起头,恼怒的问道:“怎么回事,我不是说没有要紧事不许打搅我吗?”
“是,可是信使回来了!”
“怎么这么久!”郑彩嘟哝着用手指梳理头发,借助这个动作让自己重新镇定下来,他瞥了瞥外面,黎明的第一束朦胧的曙光正好扫过窗口:“他在那儿?”
“我让人把他们带到外面吃早饭了,您现在就要见他们吗?”
“对!”郑彩站起身来,这时他才感觉到自己的浑身上下都是汗,他停住脚步,对部下命令道:“打点热水来!”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让其他人看到自己这幅模样。
梳洗更衣完毕后,郑彩来到会客的地方,他意外的没有看到王大成的影子,甚至连那两个一起和他回去的人也没有,站在他面前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
“怎么回事?王大成呢?”
“禀告大人,少爷回去的路上腿上受伤了,老爷让我代替少爷来传信!”那汉子跪下来磕了个头,从怀中取出一件物品双手呈上:“这是少爷给我的信物!”
郑彩从亲信手中接过那物件,定睛一看却是一柄镶嵌着红宝石的阿拉伯匕首,的确是自己先前赏赐给王大成的,他的脸色好看了些,将匕首还给对方:“你家少爷怎么受的伤?严重吗?”
“回大人的话,少爷他快到家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射鹿的伏弩,大腿上中了一箭,幸好同行的两个伴当救的及时,性命无碍!”
“性命无碍就好!“郑彩点了点头:“他这一箭也是替我挨的,这次击败敌军之后,我一定要重重赏他!”
第一百九十四章
众寡
“小人替少爷谢过大人了!”那汉子又磕了两个头。
“你家老爷可有让你带书信来?”
“没有?贼子们已经从烽火台知道你们来了,守卫的十分严密,老爷让我带口信来,不然万一被抓住就麻烦了!“”
“嗯!”郑彩点了点头,王家父子的做法倒也在他意料之中,他又询问了几句海盗集团中常见的切口,那汉子都对答如流。郑彩这才完全放下心来,问道:“你家老爷让你传什么话来?”
“我家老爷让我告诉您,进入大员湾的两条水路都有炮台把守,无法从水路进入,而且那伙贼子中有两条西班牙人的夹板船,每条船上都有数十大炮,其他装有大炮的福船还有二三十条,决不能从水路来!”
这情报与郑彩从自己派出的哨探回报的正相符,他点了点头:“嗯!那些荷兰人情况如何?”
“荷兰人被围在凤梨园的两座城堡里,船队在第一天晚上就被贼人烧毁了,只有被动挨打的份,不过他们的城堡火炮十分厉害,贼人一时间也拿他们没有法子,只能围困了事!”
“那贼人有多少人马?多少铳手,多少弓手,多少大炮?”
“贼人约有两千人,铳手弓手约有一半,大炮由二十余位,几乎都在沙洲上进攻荷兰人的城堡和封锁进入港湾的水道。”
“那贼人的粮仓和火药库呢?”
“在贼人的老营里,便是荷兰人过去的普罗民遮街那儿,贼人们每两三日便用小船将粮食和火药运给沙洲上的同党!其精锐都在沙洲上,留守老营的只有一些老弱。”
郑彩一边听那汉子的禀告,一边在地图上一一做上标记,由于在大员有许多闽南移民的缘故,郑彩对于大员港的情况十分了解,甚至还有一张颇为详细的大员港地图。他在地图上看了半响,突然问道:“你家老爷与贼人的关系如何?”
“禀告大人,贼人袭击大员港后,我家老爷出粮出人,对贼人们有求必应,因此贼人们颇为看重我家老爷,那几个贼首每隔个四五天便去我家老爷那儿吃酒,为首的贼酋还说拿下这大员之后,还要多多仰仗我家老爷呢!”
“好,好,好!”郑彩的脸上第一次泛出笑容,他甚至屈尊伸手将那汉子从地上拉起来:“你回去后禀告你家老爷,说我请他务必后天晚上去一趟贼人老营,让那几个贼首喝个痛快!”
“是,大人!”那汉子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大人您放心,后天晚上我家老爷一定会让那几个贼首喝的热火朝天!”
“好一个热火朝天!“明白话中双关语的郑彩大笑起来,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好好干,拿下大员后,我一定会重重赏你的!”
夜风掠过树梢,发出呼啦呼啦的声响,将杜固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他下意识的握紧刀柄,随即意识到那并非战场上的喊杀声,整个人才松弛了下来。
“杜将军,您醒了吗?”
黑暗中传来了林河水的声音,杜固点了点头,随即意识到黑暗中根本看不见,才低声道:“是的,睡着的时候听到风吹过树梢,我还以为是在战场上,就惊醒过来了!”
“梦见在战场上?您打过很多仗吗?”
“嗯!很多次!”杜固叹了口气:“和套虏打、和流贼打、和察哈尔人打、和土默特人打,和西班牙人打!现在又要和海贼打!”
“您打过这么多次仗,觉得这次会如何?”
“这次?呵呵!”
即使眼前已经完全被黑暗笼罩,林河水仿佛依然能看到杜固的脸上露出鄙夷不屑的笑容:“郑彩有三千人,而您这里只有两百骑兵,还有两百铳手、两门炮,另外在路头那边也就四百人,众寡悬殊呀!”
“呵呵!”杜固的笑声中满是内行对于外行说出可笑话时的宽容:“林先生,让两百头狼和三千只绵羊打,还会有什么结果?”
“这群绵羊里说不定也有几只不好对付的山羊,郑芝龙曾经打败那么多海贼,还打败过官军,恐怕不是那么好对付吧?”
“林先生,那是在海上!”杜固笑了起来:“在陆地上他们什么都不是,我的骑兵会冲进他们的行列,砍掉他们的脑袋,把他们踏成烂泥,然后把他们赶进海里!”
“可是为什么不多带一些人来呢?明明你有更多的士兵的。”
“林先生,打仗不是人越多越好的!”也许是因为睡不着觉,闲下来没事的缘故,杜固耐心的解释起来:“你应该记得这里的地形吧?一面是大海,另外一面则是山,在山和大海之间一块狭长的平地,而道路就在这块狭长的平地上,当贼人经过时我就让正面堵住敌人,然后让炮队和铳手在高处射击,骑兵侧击,使其首尾不得相顾,他人数虽多在这么狭小的地方也没有空间施展,只有自相践踏的分。”
“那多带些来总是有备无患吧?”
“林先生,你这就不明白了,打仗的时候一百人能做到的事情就千万别用两百人去做,总得留个后手。虽说这里是必经之路,可谁又敢保证贼人不会沿着一条我们不知道的小路去大员呢?若是老营那儿出了差错,就算我们这里全胜也是输了,要知道最近的据点距离这里也有数百里呀!”
林河水终于被杜固说服了,他叹了口气:“杜将军见笑了,我对这兵法之道所知甚少。”
“术业有专攻嘛,说实话,这次若是能拿下大员,林先生你的功劳是第一。只要能把郑彩诓到这里来,十成就已经赢了九成了!”
此时天色已经渐明,晨光开始出现在山脊线声,林河水看到杜固站起身来,向山坡下的平地望去,海风吹拂着灌木和草叶,形成一片片波浪,如果情报没有错误的话,过不了几个时辰,这里将爆发一场战斗,千百人的鲜血将浸透这片土地,以决定她的归属。
“先吃早饭吧!”杜固转过身来:“死也要做个饱死鬼嘛!”
为了避免被敌人发现烟火,所有人只有冷食,林河水咬紧牙关,直到腮帮子发酸才从那块肉干上撕下一块来,他现在已经有些后悔一定要参加这次伏击战了,他已经彻底受够了干肉、咸鱼和光饼的味道。
“来了,来了!”
这绵延的声音停留在听觉得边缘,林河水一时间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不过当他看到杜固猛地将手里的肉干往地上一丢,猛地站起身来时,也赶忙丢下那块与木块无异的肉干,心中有种如蒙大赦的痛快。他看到一个骑马的探子正飞驰而来,转眼便倒了山脚下,跳下战马飞快的朝这片跑了过来。
“禀告大人,贼人来了!”
“有多少人?”杜固的声音里也流露出压抑不住的激动。
“数不清,队伍至少有两里长!”
杜固看了林河水一眼,这么长的行列,即便贼人两条行列,也有两千人,去掉留守老营的,可以说是倾巢而出了。他回过头,沉声道:“全军将士,披甲!”
士兵们卷好毯子,拿起鸟铳和长矛,沉默的站到自己的位置,一匹马发出嘶鸣声,旋即就被安抚,刹那间仿佛整个山林都屏住了呼吸。为了避免被敌人发现,每一个人都用带叶的树枝遮挡着自己,他们都屏住呼吸,等待着敌人的到来。
这令人不堪忍受的静默持续了好长时间,林河水几乎以为己方的计谋已经被敌人发现了。他正想说些什么,一面旗帜出现在地平线上,这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几乎要窒息了。
“这群蠢货,斥候与大队之间的距离这么近,等着喂乌鸦吧!”杜固低声呢喃,林河水无声的点了点头。敌人的指挥官显然没有经验,斥候与前锋、前锋与中军之间的距离预留的太短了,一旦斥候遭遇到敌人,前锋与中军没有足够的余暇做出反应,很容易被打个措手不及。
一声号角传来,郑彩军的斥候终于发现了横亘过道路的壁垒与壕沟。河水看到敌人的前锋停下来了脚步,在军官的指挥下排成横队,后面的中军和后队却没有停住脚步,很快他们就撞到了前队的末尾,队形乱作一团。在林河水和杜固所在高地上,甚至可以听到军官再用闽南方言叱骂着士兵,而这反而让大部分士兵更加无所适从,混乱的更加厉害。
“真是最棒的炮弹靶子!”杜固嘻嘻的笑了起来:“我敢打赌,那个叫郑彩的根本就没有正正经经的打过仗,郑芝龙派了这样一个蠢货来领军,当真是我们的福气!”
“要吹号开炮吗?”林河水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两门三磅炮,杜固手上倒是不缺火炮,但糟糕的道路状况使得他只带了这两门轻型炮来,相比起那边黑压压如蚂蚁一般的人群来,这两门用两匹马就能牵引的小炮看上去不那么值得依靠。
“等会!”杜固兴致勃勃的看着道路的敌人在整理队形:“我估计那个郑彩恐怕没什么耐性,让他先冲两次壁垒,等那股锐气没了再冲背后狠狠的给他一下!”
“他会不会撤兵呢?毕竟这意味着已经被我们发现了!”林河水问道。
“呵呵呵!”杜固仿佛听到什么特别好笑的事情:“连行军时各队的间隔都掌握不好的菜鸟,还在这么狭窄的地方玩后队变前队,前队变后队这么高段的把戏,稍微一个不小心就被赶鸭子了,那个郑彩应该还不至于这么没有自知之明吧!”
郑彩策马绕圈,看着自己的还挤成一团的中军和后队,眉头紧皱,看样子还要好一会儿才能把他们重新整好队。他回过头开始检视战场,周围的土地崎岖不平;海边是滑软泥泞,缓缓的上坡,升向隆起的一片平地,而道路便在这片平地上,在道路的另一侧平地逐渐向多石的破碎地形转变,最后变成连绵的丘陵。而敌人的壁垒正好位于位于泥泞海滩和破碎地形之间,堵住了通往大员的唯一道路。他可以看到壁垒上的旗帜和如林一般密集的长矛,一声声战鼓从壁垒后面传来,他的心脏也随着砰砰跳动,在皮甲之下,冷汗正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