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1630(校对)第190部分在线阅读
岳托听了一愣,旋即就明白过来。像他们这种老行伍,自然都知道“乘你病要你命“的道理,那个刘成一开始先是挖壕靠近,然后用开花弹清楚城墙上的守军炮队,接着打开缺口,没有了城墙上的红衣大炮,又被打开了缺口,这和林格尔城也就和剥光了衣服躺在床上的处女差不多了,傻子都知道已经守不住了,又怎么会猜不到自己下一步要突围。
岳托刚刚回过神来,一名戈什哈快步跑了过来,附耳低语道:“大人,不好了,明军开始填护城壕了!”躺在低声的孔有德虽然听不清楚,但看岳托的脸色已经明白了六七分,笑道:“是不是明军开始填壕了?”
“不错!”岳托点了点头,对一旁的戈什哈低声道:“传令下去,让我的白甲兵出城逆袭!”他心里清楚以明军围城的猛烈炮火,上城放箭放铳不过是白送性命,还不如冲出去和填壕的明军混在一起,迫使其进行肉搏,还有万一的希望。
“哎!”孔有德叹了口气,他刚想说些什么,但一阵剧痛袭身,话语便停在喉咙里化为闷哼,岳托赶忙俯下身去,只听到对方喃喃的念叨:“岳托,这城是守不住了,如果我是那个刘成,就会四面同时进攻,先填城壕,迫使我们把兵力都钉在城墙上,同时用大炮轰击,天还没黑,一切就都完了。”孔有德在极度虚弱的状态下,举起自己的右手:“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岳托大人,你投降吧,继续打下去,只会白白多死人,你是大贝勒的儿子,明国天子不会杀你的,就算是你能突围逃回辽东,又有什么用呢?大汗不会放过你的,阿敏就是你的下场?”
岳托下意识的握住了孔有德的手,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其实他过去在辽东时与孔有德并没有什么交情,若要认真说起来自己心里还有些看不起这个汉人降将,孔有德这次败死也与他脱不了干系,但岳托在这一瞬间明白孔有德这一番话是真心实意为自己着想的,也许在潜意识里他也曾经考虑过这一条路,只是碍于自己的身份下意识的将其否决了,而孔有德替自己又说出来了而已。在岳托的心里,努尔哈赤子孙的荣誉感、多年胜利累积的优越感和人类求生的本能展开了激烈的斗争,最终荣誉感赢得了胜利。
“对不起,孔将军!我知道你说的是对的,可我是努尔哈赤的孙子,代善的儿子,绝不会向你们明人投降的,不过你的汉军可以投降,都是汉人,想必城外的明军也不会难为他们的!”他说到这里,才发现躺在地上的孔有德有点不对,赶忙伸手探了探对方的鼻息,又摸了一下脉搏,才发现对方已经断气了。
“你们几个人过来一下,准备些柴火把孔将军的尸骨烧了吧!”岳托站起身来,对一旁的几个汉军将佐下令道。此时的他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孔有德尸骸有自己替其火葬,那自己的尸骸又有谁替自己埋葬呢?这个念头就好像着了魔一般死死的缠绕着他的心中,始终挥之不去。
正如孔有德所预料的那样,城外的明军的攻势越发猛烈了,守军的第一次逆袭击退了填壕的明军,砍杀了四五十人,但也遭到了敌人火器的齐射,死伤了二三十人,退回的时候由于匆忙还有二十余人被挤入护城壕之中,算来还是赔本了。但接下来明军就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四五具轻炮和铳手前出到相距城墙只有两百余步的距离,城墙上稍有露头就被打的和蜂窝一般,更不要说出城逆袭了。那几门威力极大的臼炮更是没有停歇,不断的向缺口处发射实心弹,不时还向缺口内侧发射开花弹,杀伤可能城内企图重新堵塞缺口的守军。到了晚饭时分,登城的明军终于出现了,成群身披铁甲的步兵沿着缺口崩塌下来的土石垒成的斜坡一拥而上,等待已久的守兵也顶了上去。双方便在这段最宽处也不过三四十步的缺口处厮杀起来。这个时候岳托反倒镇定下来了,战斗和死亡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再熟悉不过的了,他右手提着一支七叶锤,长盾绑在左手,站在行列的第一排,在他的两侧是戈什哈们。他娴熟的用盾牌挡开当面敌人的砍杀,然后用手里的武器的尖刺刺入对方的胸口,那个脸上布满伤疤的老兵口中涌出鲜血,痛苦的倒了下去,他手腕一抖,从尸体里拔出七叶锤,然后狠狠的砸在下一个敌人的脑袋上,将铁盔和头盖骨一起砸碎,碰撞时那一瞬间的冲击让他肩膀麻痹。
在岳托和他身边的那些身经百战白甲兵的拼死抵抗下,第一波先登被击退了,但还没等他们发出欢呼声,第二波进攻又开始了,这个时候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出胜利就在眼前,代表天子督战的督师大人就在后面督战,如果能够取下虏酋岳托或者贼将孔有德的首级,那可就是青云直上,此时明军的士气可谓是鼎沸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岳托只觉得自己手中的七叶锤越来越沉,身边的人也越来越少,战场也由缺口变成了墙根下的一块空地。他身边只剩下几个人了,其余的要么死了要么逃走了,周围的敌人也越来越多,他不得不背靠城墙,以减少需要防守的面积。但奇怪的是,岳托并没有感觉到害怕,在他的感觉里,时间变得含糊、变得缓慢、终至停顿,过去和将来都一齐消失了,唯有此情此景,此时此刻,而恐惧、思想,甚至自己的肉体都不复存在。他感觉到不到伤口的疼痛,感觉不到盔甲的沉重,感觉不到流进眼睛里的汗水。岳托此时唯一感觉到的只有面前的敌人,只有战斗,打倒一个,再打倒下一个,在岳托眼里他们又慢又怕,而自己却力大无穷,纵然下一秒钟也许自己就会被人杀死,而在这一刻他却是无敌的。
第一百七十三章
安平城
“真是万里挑一的熊虎之士呀!”刘成的眼睛里露出欣赏之色,此时包围圈里只剩下岳托一人了,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二三十具尸体,其中至少有一半是死于岳托之手的,在冷兵器时代能够步行杀掉这么多同样披甲的对手,这已经是千里挑一勇士了,何况岳托的本事应该大半是在马背和弓箭上,这么看来努尔哈赤的那帮子侄们可真是了不得。
看到将主对敌人流露出如此欣赏之色,刘成身旁的几个部将交换了一下眼色,郝摇旗与格桑站了出来,齐声道:“大人,请让末将生擒此贼!”
“不用了!”刘成笑了笑:“你们都是我的手足血肉,这岳托现在不过是困兽犹斗,何必让你们冒险与其厮杀?格桑——”刘成指着岳托的大腿笑道:“你往那厮大腿上射一箭,莫要伤了他的性命!”
“是,大人!”格桑有些失望的取下腰间的角弓,他心知刘成想要生擒对手,便只取了一支轻箭,瞄准岳托射了一箭,正中对方的大腿内侧,岳托右腿一软,顿时跪了下去。两旁的军士赶忙一拥而上,将其生擒。
“压下去,找个大夫给他治伤,禀告督师大人,城池已经拿下,孔有德已伤重而死,生擒虏酋岳托!”
泉州,安平城。
“少爷,安平桥到了!”
一个声音将王大成从瞌睡中惊醒了过来,他跑到船舷往北面望去,只见茫茫的海面上浮现出一条深色的影子,他眯起眼睛,右手在额头上搭了个凉棚,遮去了海平面反射出的杂光,依稀可以看到一条石桥横跨海面,连接海湾的两端。看到这条石桥,王大成松了口气,回头道:“降半帆,下桨!”
随着王大成的号令声,水手们下来半帆,然后放下船桨,随着舵手的号子声用力划了起来。船上的都是老海狗,顺着海浪的节奏发力,那条快船便好似离弦之箭,往岸边疾驰而去。不过半响功夫,船距离那石桥不过百余步距离了,这石桥就是著名的安平石桥了,长达2公里的石板桥横跨海面,连接晋江安海镇与泉州水头镇,而这安海镇便是郑成功的故乡,他发迹之后回到故乡购地建宅,改名为安平城,位于石桥的的北端桥头,又有水城保护的港口,实际上是郑芝龙集团的贸易据点和军事城堡。
此时已经过了午时,王大成可以清晰的看到石桥上满是往来于安海与水头两地的百姓,郑芝龙被招安后,扫平了福建沿海的海盗,当地的治安好了许多。桥旁的水面上停泊着许多船只,一条三桅炮船在水面上慢慢的游弋,当中的桅杆上悬挂的大旗上绣着“游击将军郑”的字样。王大成想要绕过去在桥边靠岸,那条炮船却横了过来,船首上一个军官对着王大成高声叫喊,让其马上靠过去。
“少爷,怎么办?”
“就按他说的,靠过去!”王大成稍一犹豫,摆了摆手示意手下靠过去。作为一个前海贼,他对于大明官军还是有着本能的戒惧,只是这次既然是要向郑芝龙通风报信,迟早是要过这一关的,也只有咬牙撑过去了。
快船刚刚靠上炮船,对面的军官便跳了过来,粗声大气的问道:“你们这条船是哪来的?上面可是有夹带什么违禁货物,可有海防将军府发的令旗?”话音未落,炮船上又跳下来几个兵丁,不由分说便在船上东挑西捡,搜罗起来。对于这一做派,王大成他们倒是一点也不陌生,他强压下心中的怒气,压低声音道:“这位大人,小人是从大员来的,有要紧事情要拜见游击将军(郑芝龙)!”
“呵呵!”那军官好似听到什么极为好笑的神情一般大笑起来,他回头对身后的兵卒模仿王大成的口气说道:“小人是从大员来,有要紧事情要拜见游击将军!你们说好笑不好笑,将军大人每日里有多少事情要处置,岂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见的?这厮不知道从那儿冒出来的,也要见将军大人,敢情他以为这是他家村口的王爷庙,谁都能进去拜拜呀!”
“你——!”王大成强压下胸中的怒气,向众人拱了拱手,用南安当地方言说道:“这位兄弟,家父是游击将军的故旧,受将军所命在大员那边,有要紧事让小人连夜赶来报信,将军他曾经见过小人,是真是假一见便知晓,您又何必担这个干系呢?”
那军官听王大成满口的南安方言,神态不亢不卑,心中不由得一动,他上下打量了下王大成,冷哼了一声道:“你随我来!”
王大成随那军官上了炮船,回头对身后的部下道:“你们几个把船停好了,在桥头附近找个地方吃饭歇息,我事情一了就回来找你们!”
那三桅炮船进了水城,王大成随那军官上了岸,穿过青石砌成的城墙,在一个亲随的引领下走进郑府。府邸的主构为歇山式五开间十三架,三通门双火巷五进院落。两旁翼堂、楼阁,亭榭互对,环列为屏障。东有“敦仁阁”,西有“泰运楼”,前厅为“天主堂”,中厅为“孝思堂”,规模宏耸。大厝背后辟有“致远园”,周以墙为护,疏以丘壑、亭台、精舍、池沼、小桥、曲径、佳木、奇花异草。王大成不过是个土豪之子,看在眼里不由得目迷神移,宛若进入了仙宫一般。正当他暗自感叹没有白来一趟,大开眼界的时候,那亲随推开一间耳房,冷声道:“你进去候着吧!”
“是!”王大成下意识的进了屋,见那亲随转身便要走,赶忙拉住对方道:“这位小哥,我这可是有要紧事从大员港赶来的,要等多久呀!”
“我哪里知道!”那亲随着了恼,一把从王大成手中抽回衣袖:“你老老实实在这里等着便是,若是到处乱跑,冲撞了贵人,小心脑袋!”说罢便拂袖而去。
王大成在屋里等了快两个时辰,口干舌燥,腹饥如鼓,眼见得日落西垂,已经快要到晚饭时分了,可莫说是郑芝龙,就连送茶水的也没来一个,再也忍耐不住的他在门口找到一只梆子,推门来到走廊一边用力敲打梆子,一边高声喊道:“来人啦,快来人呀!这里着火了!”
王大成这一招还真有效,转眼功夫,便有十几个人跑了过来,为首的是个体格魁梧,满脸浓须的青年汉子,高声喝道:“哪里着火了,哪里着火了?”
王大成把手中的梆子往地上一丢,笑道:“并无着火,我这是有要紧事要禀告将军大人,想要找个主事的人来罢了!”
众人闻言大怒,几个脾气火爆的便要上前打人,那青年汉子却将手臂一横,冷声道:“好,你不是有要事禀告将军大人吗?你说吧!”
王大成看了看那青年汉子,迟疑的问道:“你是何人?我带来的是要紧消息,必须亲禀将军大人!”
那青年汉子冷笑了一声:“将军有要事去福州了,这安平城中是我郑彩做主!”
王大成听了,赶忙跪下磕了两个头,口称:“小人拜见郑头领!”原来这郑彩与郑芝龙相同都是当时泉州府南安县石井乡人,与郑芝龙算是同族兄弟,他的年纪比郑芝龙要大概小十岁,因此并不是著名“十八芝”结拜之一。但凭借个人的能力和与郑芝龙的密切关系,他在郑氏集团中的地位上升的极快,到了此时已经是郑芝龙的心腹了。王大成虽然未曾见过郑彩,也有所耳闻。
“罢了,起来说话吧,你若是诓骗我,自有你的好看!”
“是!”王大成又磕了个头,站起身来,双眼盯着郑彩身后的几个人,却没有说话。郑彩明白他的意思,示意众人退下。王大成方才将大员港遭到明军袭击,热兰遮城遭到围攻的消息一一讲述了一遍。郑彩听罢了,神色越发严肃起来。他想了想,低声问道:“你说是明军水师里中有西班牙的夹板大船?”
“不错!”王大成点了点头:“小人看的十分清楚,那大船上有西班牙人的徽章,而且西夷的船只与大明的船只形制完全不一样,决计不会有错!”
“嗯!”郑彩点了点头,这点他倒是相信王大成不会看错,当时明军中多半使用福船、沙船等作为战船,与西方殖民者使用的船只完全不一样,像他们这种老海狗一望便知,决计不会看错的。
“那会不会是一伙海盗与西班牙人联合起来,假冒大明王师的名义呢?”
“也有可能!”王大成想了想:“不过我觉得可能性不大。”
“为何这么说?”
“郑头领,小人父亲在海上混了二十多年,小人见过的海上头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什么模样的都有见过。可是那天看到的那几人的气度完全不一样,而且士卒甲仗精良、火器更是犀利,不要说小人,就连家父也看不出半点破绽来,实在是想不出是哪家头领有这等本事!”
郑彩没有说话,不过他心里也颇为理解王大成的意思,当时已经是崇祯七年了,大明东南沿海的其他海盗势力都被郑芝龙压得抬不起头来,他实在是想不起来海上有哪家有这么强的势力能够敢于围攻荷兰人的要塞,要知道当时虽然郑芝龙多次在海战中击败了荷兰人,但那都是在近海或者海湾这种,一旦进入海面宽阔的大洋,船只更高大、火力更猛烈的荷兰人就更能发挥自己的优势。可是大明各省的水师自守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跑到孤悬海外的去攻打荷兰人呢?
郑彩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应当先派急使前往福州将这件事情禀告郑芝龙,再做主张。想到这里,他便对王大成和颜道:“我会把这件事情立即禀告将军大人,你便在这里休息几日,等到将军回来了,再给你答复!”
京师。
约莫亥时,城里已经净街了,路面上显得格外的阴森。由于东虏破边警报还没有解除的缘故,重要的路口都有兵丁驻守,盘查可能经过的行人。道路两旁的高门大户外都挂着纸灯笼,冷风一吹,在屋檐下摇摇晃晃,更显得昏暗。借助这可怜的光线,可以看到各条街道门口的墙壁上张贴的布告。在狭长的胡同里,无精打采的更夫提着小灯笼、梆子,身形时现时没,节奏缓慢的梆子声被冷风一卷,听起来更是凄凉。
周延儒坐在轿子里,刚刚从宫里出来的他脸色并不好看,原本白皙而又丰满的双颊看上去却苍白而又憔悴,眼角已经几条深深的鱼尾纹吗,眼窝也有些发暗。自从这次东虏破边以来,他已经有好些天没有睡好觉了。今早四更天就起床上朝,然后崇祯又与他们几个阁臣商议添兵增饷的事情,作为首辅的他首当其冲。面对崇祯的逼问,周延儒颇有力不从心的感觉。从崇祯的言谈中,他可以感觉到天子一心“励精图治”的迫切心情,但主观愿望是一回事,客观实际又是一回事了,无论是填兵还是增饷归根结底都是要更多的钱粮,就是要加税。周延儒心里很清楚,如今的帝国就好像一条满是漏洞的破船,就这么敷衍还能勉强维持下去,如果真的要“有所作为“,反倒会惹出更大的麻烦来。
但最让周延儒烦心的却不是这些事情,而是在与崇祯的交谈中他越来越明显的感觉到了天子对自己的厌烦和不信任,自己与年轻的天子的蜜月期早已过去,对方虽然还是口口声声说着“那就托付给周先生了”,实际上却越来越多的背着自己会见其他的亲信臣子,这对于一个首辅大臣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毕竟大明的首辅并非真宰相,归根结底不过是天子的首席秘书,失去了上司的信任,这个秘书的日子自然也做不长久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复社
当然周延儒不可能知道在那个没有穿越者的世界里,他实际上才做了四个月的首辅就因为形势不利而被温体仁所排挤告病还乡了,而由于刘成在西北赢得的一次次胜利,明帝国的形势要比没有刘成的那个世界好得多,无意之间刘成也替这位容貌俊秀,少年得志的首辅大人的政治生命延了不短的寿。但延命药总有失效的时候,这次皇太极在山西的破口终于让崇祯无法对这个以敷衍为己任的首辅忍耐下去了,在崇祯的心里有了更合适的人选——杨嗣昌。
当然,按照帝国的政治潜规则,崇祯不可能一下子就把本官还只是个兵部侍郎的杨嗣昌一下子升到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通常首辅的官衔)的位置。通常来说崇祯会采取两步走的的策略:首先让杨嗣昌做兵部尚书并加一个大学士的衔,让其参与机要,成为阁臣的一员;然后再让其改为礼部尚书,成为首辅。当然自己这个前首辅自然也要让出位置来,通常的理由是“生病”。因此今天在周延儒听到崇祯流露出等到杨嗣昌结束督师之后回京入阁,主持增兵添饷的意思后,立刻就警惕了起来。
周延儒做出了机敏的回答,他首先称赞了杨嗣昌的才能和对大明、对天子的忠诚,然后表示自己很高兴能有这样一位出色的同僚来分担重负,不过他接下来用委婉的语言提醒崇祯眼下山西那边重新整顿军事的事务还很繁重,离不开杨嗣昌这样一位干练的督臣,他建议等到那边的情况完全稳定下来,再让杨嗣昌回京。面对自己的首辅的回答,崇祯没有多说什么,不过让周延儒不寒而栗的是,他分明从天子的双眼里看到了怀疑。一个首辅居然得不到天子的信任,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糟糕的呢?
轿子突然停住了,正想着心事的周延儒向前一扑,脑袋险些撞到轿顶的木杠上。他扶正自己的纱帽,恼怒的骂道:“怎么回事?连轿子都不会抬了?”
“老爷,方才小的已经禀告回府了!”轿外传来管家委屈的声音,周延儒一愣,想必是刚才自己正在想事情没有听见。他走出轿外,冷冷的看了管家一眼,管家赶忙低下头去,道:“老爷,老家有人来了,是陈家少爷,我让他在书房等候了!”
“哦?是定生来了?”周延儒的脸上立即露出了笑容:“你让他在书房等候,好,做得好!”
“是,老爷!”
管家赶忙让婢女取了家中穿的宽衣替周延儒换上,又略微梳洗了下,周延儒便朝书房快步而去。原来那管家口中说的陈家少爷便是“明末四公子”中的陈贞慧,此人的父亲陈于廷乃是著名的东林党人,曾经官至左都御史,也是宜兴人,与周延儒有同乡之谊。陈贞慧乃是著名的“复社”的重要成员,又素来以文采风流而闻名江南,周延儒对这个小同乡颇为喜爱,以子侄相视,管家将其安排在书房里,是不当外人看待,他自然十分高兴。
“玉绳先生!”看到杨嗣昌推门进来,陈贞慧赶忙站起身来,便要行跪拜大礼,周延儒赶忙伸手将其扶住,笑道:“起来,起来,有一年多没见了,快让我看看!”
“是,先生!”陈贞慧躬身拜了一拜,才站直了身体,他是个英俊的年轻人,按照明末江南儒生的风俗,擦了脂粉,身着熏香的锦袍,更显得肌肤白皙,面目俊秀,尤胜女子。周延儒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孔子说不识子都之姣者,无目也!我看那定生你便是当今的子都呀!”
“先生谬赞了!”陈贞慧笑道:“若论风仪,我如何能及先生万一!只是先生如今一心国事,才将这小道让给我等后辈来。”说话间,陈贞慧扶着周延儒坐下,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先生,我这次来京师,是受了二位张先生之托,来向您道谢的!”
“两位张先生?”周延儒听到这里,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他压低声音问道:“可是娄东二张?”
“不错,正是这两位!”陈贞慧笑道:“他们托我向您道谢,说您在圣上面前仗义执言,免去了江南士林的一场大祸,复社上下,无比感铭在心!”原来陈贞慧方才口中提到的“娄东二张“便是明末复社的两位主要领导人张溥、张采,他们都是太仓人,又曾同窗共读,时人称为“娄东二张”。明代以八股取士,读书人为了为砥砺文章,求取功名,因而尊师交友,结社成风,而以江浙一带尤其。而复社便是其中的典范。万历末年,张溥等人痛感“世教衰,士子不通经术,但剽耳绘目,几幸戈获于有司,登明堂不能致君,长郡邑不知泽民”,所以联络四方人士,主张“兴复古学,将使异日者务为有用”,因名曰“复社”。虽然复社建立的初衷不过是揣摩八股,切磋学问,砥砺品行,但由于参加者是青年士子,官僚阶层的预备队,因此又带有浓烈的政治色彩。其成员又多以东林后继自许,提出“蠲逋租,举废籍,撤中使,止内操”(取消拖欠朝廷的租税,重新召回因为得罪阉党而被罢免的官员,撤销外出太监,停止训练太监武装)的主张。由于复社的主张反映了当时“吴兴大姓”的江南地主、商人的利益,因此有着深厚的社会基础,而且声势极大,甚至操纵科举,当时江南的科举几乎被复社成员所垄断,自崇祯二年成立后,许多复社成员相继登第,声动朝野,而许多文武将吏及朝中士大夫、学校中生员,都自称是张溥门下。因此身为浙党的温体仁便上疏参劾二张“倡导复社以乱天下”。于是朝廷下严旨察治。幸有周延儒出言搭救,此案才未酿成大狱。
“原来是此事!“周延儒矜持的笑了笑:“你替我转告二位先生,江南士林精粹汇于复社,周某岂能容人摧残?”
“是,是!”陈贞慧激动得了连连点头:“我这次来京师,听说朝廷还要加税,这分明是残民自肥,先生您乃是江南士林泰斗,可不能听任奸臣蛊惑圣上呀!”
听了陈贞慧提到增税,周延儒神色黯然,他心中暗想哪里有什么奸臣蛊惑,最想增税的就是天子自己。他毕竟在京师为官多年,对帝国已经极其窘迫的财政很清楚,他低声咳嗽了一下:“定生,这件事情干系太大,你就莫要再说了。你年纪还轻,要把精力多花些在科道正途上,知道吗?”
“是,是!”陈贞慧也是聪明人,听到周延儒这般说,也不敢继续多说,他又闲扯了几句,突然语锋一转:“先生,我这次来京师,路上认识了一个异人,实在是朱家郭解一流的人物!”
“朱家郭解?”
“不错,不瞒先生说,小侄这次在南都还遇到件麻烦事,都是这位异人帮我了结了!”陈贞慧越说越是得意,原来他不久前去南京科考,考完后便与几个社友去秦淮河游玩,不想一个同行的朋友被游舫上的妓女玩了仙人跳,坑了数百两银子去。本来像他们这样的官宦子弟,这也不过是一张拜帖就能了解的事情,偏生当时因为复社的事情,正闹得风声很紧,若是让别有用心的人抓住了把柄,反倒坏了科名,那可是因小失大了。可他们几个少年意气,就这么算了,又咽不下这口气。正好陈贞慧他们在前往鸡鸣寺时气不过提到,旁边一人得知此事后便连拍胸脯,表示此事包在他身上。陈贞慧他们本以为不过是个妄人罢了,却不想两天后那妓女便自己带着被坑去的银两跪在他们的寓所门前请罪。
“哦?”周延儒听陈贞慧兴奋的说完,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几百两银子也不是个小数了,看来此人倒不像是冲着银钱来的!”
“不错!”陈贞慧笑道:“我们当时要拿钱谢他,他却说‘满口都是钱,说的倒像是咱家缺这几百两银子似得!你要真想谢我,便拿这些银子办个施粥摊,做些好事吧!’”
“哦?”周延儒脸色未变:“那结果呢?”
“就真的摆了个施粥摊子,舍了三四十天的粥,算来也救了千把条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