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游(精校)第147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147/238

  我没有杀这三个人,这天晚上,西安某个十字路口出现了非常怪奇的一幕。三个穿着紧身衣晕迷不醒的人都背着一支电影电视里才能看见的狙击步枪,像排队一般被人高高的挂在三个路灯杆上。市民很快就发现了,警察也立刻就到了,大队人马封锁了这个路口,并且从消防队调来了云梯车。
  我在远处观看了这一幕,这是我惩罚他们的手段。仅仅是他们背后的狙击枪,在中国这种法制环境下已经足够让各部门查个底朝天了。而且我也在告诉他们的同党——不要得罪我,也不要继续替付接卖命,否则下场是你们想像不到的。我把他们公开挂在闹市,没有人能够去救,也没有人敢去救,这也是一种心理上的震撼。当然我并不是什么其它的惩罚都没有,我切断了他们每人右手食指的第一个关节,那是他们扣动扳机的地方。谁叫他们对我开枪?而且枪法还那么准!做什么不好去做暗杀狙击手,而且是替付接这种人卖命!
  做完这一切我突然感觉到有点不对,似乎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拍脑门突然想起来了——杜苍枫已经见过了付接,那么付接就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他知道我是石野也没什么,偏偏他手中的那份名单上有我的名字!那么他现在一定能够猜到我可能是政府机构派来的,他不会继续留在西安,还会逃走!
  原因很简单,他如果派手下对付我一个人可能很容易。但如果我能调动官方的力量,在这西安城内他那伙人马无论如何不是对手。虽然我怕伤及无辜没这么做,但付接不会这么想。幸好我反应的快,付接此时已经放弃了据点,也没带其它任何手下,孤身一人走了。这次他选择坐火车,坐的是夜里从西安开往上海的特快列车。
  ……
  喧闹了一天的街道已经渐渐安静下来,小小风味店最后一位客人也走了。陈雁正准备关门打烊,心里还在想着下午碰到的那个奇怪的人。门外突然走进来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子,她本能的招呼道:“先生,吃点什么?肉夹馍已经卖完了,只有臊子面了。”
  “我来不及吃面了,这个给你,拿去让你爹看病吧。……还有一句话你千万要记住,这几个星期你这店就关门吧,千万不要开业,在家好好待着。最近这里恐怕会不太平!”
  “怎么是你?”陈雁这才认出进来的人是我。
  “怎么不能是我呢?我赶时间要走了,东西拿好,千万记住我说的话。”我不等她反应过来,将一个报纸包的方块放在了她的手里,转身离去。陈雁打开报纸发现里面是整齐的两叠钱,不多不少正好两万块!她惊呆了,追出门去却已经找不到我的身影。
  办完了陈雁的事,我追着青冥镜中残留的一丝感应,来到了西安火车站。这个地方人多且鱼龙混杂,有小偷看我衣服穿的不错又是一个人,凑过来不知趣的要下手掏兜。我已经没时间跟这些人计较了,分开人群快步前行,那几个扒手眼前一花我就过去了。“百忙”之中我还找公用电话打给了古处长。古处长有一条专线,二十小四时有人接听。就算他不在也会有专人记录,如果情况紧急会立刻联系。
  接电话的居然是古处长本人。我说的很简短,报完代号与口令,就汇报我在继续追踪百合行动的一号目标,在西安发现了他的一处秘密据点。我告诉了古处长据点的地址,顺便还说我征用了一辆车已经扔在路旁,还将三个暗杀我的狙击手挂在了路灯杆上。然后我报告一号目标正准备离开西安,我要继续追踪。说完不等他多问我就挂了电话。
  电话里,古处长听见我的声音情绪很激动嗓音甚至都有点发颤。我知道为什么,他以为我已经死了。像我们这种行动,如果任务失败队员联系不上就按失踪处理。失踪期间不通知家属,如果两个月内仍然联系不上,那就按牺牲处理了。到时候古处长就不得不派人到我家去送抚恤金,那还不把我父母吓坏了!失踪两个月就确认牺牲这个规定和其它部门不一样。其实像这种任务如果失败了,队员失踪几天之内联系不上,肯定是凶多吉少了。所以我一定要让古处长知道我还活着。
  放下电话转身走向候车大厅,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地面传来。我就觉得齐腰以下的空气变的粘稠接近于凝固,步子迈不开,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阻挡我前进。有修行人与我出手斗法!而且此人修为不俗,在拥挤的火车站广场中施法不露痕迹,只有我一人能够感受到他的法力纠缠。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右侧不远处,那人也在看我。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触碰,仿佛要擦出一丝火花,那人就觉得眼珠隐约酸痛。等他再定睛观瞧时,我已经摆脱地上传来的法力束缚站到他的眼前,手里拿着一面隐隐发光的铜镜。这个人的反应挽救了局面,他的话阻止了我已经蓄势待发的伤人法术。只听他用又惊又愧的声音道:“石真人,怎么是你?”
  “你是谁?为何为付接那种恶魔卖命挡我去路?”我压低嗓音沉声道。
  “误会,这真是误会。我不知道是石真人你!在下河洛派晚辈弟子谢长权,忘情宫之会见过石真人。……刚才有个朋友托我阻止一个跟踪的人,居然是石小真人。这事说来复杂,我不方便解释。师叔你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
  人着急的时候脑筋转的也快,他不方便解释我立刻就替他解释清楚了:“谢道友,我追踪的那人是个恶贼,他偷了一份政府的秘密特别行动人员名单,你的名字和代号也在上面。……你放心,我此去就是要杀了这个人并追回名单,保证不会泄露你的身份。”
  我看他的神情不太像是付接的同党,而且上来就自报家门,认出我还觉得很尴尬。我马上想明白了一件事——付接手里有那份名单,那么西安如果有修行人也有与我一样的特殊身份,他一定能知道。他点破这些人的身份托他们办一点“小事”的话,为政府机关做秘密工作的修行人一般不得不答应。谢长权可能是我的同行,但是他不认识付接,付接突然出现点破他的身份要求他在火车站前把我缠住,这就是前因后果。
  谢长权惊而变色,说了一句:“石真人,你怎么知道……?”
  看他的反应就证明我判断对了,打断他的话道:“我什么都清楚,以后你再去问你的上级。现在不论从修行人角度还是你秘密的身份的责任,请你立刻配合我行动。刚才那人上哪去了?”
  “他上火车了,往上海的,马上就要开车了!”
  “来不及买票进站了,你立刻想办法把我带到站台上。我要上火车。”我发现他穿着一身铁路工作人员的制服,看来就在火车站工作,是一个在世间修行的河洛派弟子。付接千算万算,没算到他利用同行来对付我是一招败笔,因为谢长权认出了我,而我也及时把话说明白了。我感觉此时此人心里已是相当慌乱,有些办法只是临时应付考虑的不周全。
  谢长权不经过检票口把我送上了站台,我在火车关门前的几秒钟上了车,当然也没有买票。谢长权没来得及跟关门的乘务员打声招呼车已经启动了。乘务员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突然跳了上来,再回头看却没有人影,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我能感觉到付接也在这辆车上。虽然他隐藏的很好,但是不久前在贺兰山中他又受了一点轻伤,尽管不重但毕竟被青冥镜的法力波及。火车这种地方我是没法和他动手的,只要他不下车我只能等着,他也不可能永远不下车。追踪变成了一种等待,等待火车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付接也许还不知道我已经上了火车。
  没有票当然就没有坐位,但西安是始发站,而且又不是出行旺季,我走过一节硬坐车厢就找到了空座。当时的火车一节硬座车厢一共有118个座位,靠近厕所最后那九个座位也就是110号到118号车站是不售号的,属于中途上车的散座。我就坐在这样一个靠窗的座位上,趴在那里装睡。付接所在的位置应该离我有一节半车厢远。
  火车停靠了两个中途站之后,渐渐地坐满了,我身边也全是人,车厢变的很拥挤。我一直在埋头装睡不想让任何人看清我的面目,夜间到河南洛阳时却不得不被人吵醒了。我以为是查票的,结果不是,是一伙来抢坐位的。乘务员和乘警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这一站上来了五、六个满脸横肉的家伙,一上车就盯住了靠近厕所的这九个无票散座。
  这几人中有一人掏出一本蓝皮证件晃了晃,自称是列车段工作人员,要出售“茶座”。将这九个座位上的人都赶了起来,也包括我。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顶了几句嘴,有两个人上去就把他从座位上拎起来推到一旁。看着他们凶神恶煞的样子,车厢里其他人也都闭了嘴。我很生气,我伸手可以让他们全爬下,但那样的话势必成为惹人注目的焦点,保不齐出现其它的意外情况。还有重任在身不想节外生枝。我选择了忍。真气人!我在西安穿的破破烂烂的有地痞欺负我,现在火车上穿着整整齐齐的西装还有流氓欺负我。
  把人都赶起来之后,他们身后有一批刚上车的乘客坐到了这些坐位上,交了所谓的“茶座费”,三十块钱一位。交钱之后这帮乘客开始拿出烧鸡烧鸡啤酒之类的吃喝起来。而那伙“列车段工作人员”又去了别的车厢继续卖“茶座”。
  我看出来了,从洛阳新上车的这帮人是花钱买座,有“专业人员”替他们赶人找座。在这个很多东西都成为商品,可以用金钱来交换的年代,也可以公然花钱雇流氓欺负别人。这些人看上去并不是什么歹徒,也许就是你我身边普通的街坊同事。他们自己可能并不知道自己在为恶。恶人是驱走散座上其它乘客的流氓,他们花钱买了座就心安理得的享用。
  钱是好东西,可以花钱为自己找乐趣与舒适,但如果建立在欺凌他人的基础上则是不应该的。我心里这么想,也就忍不住动手了——我偷了这些人的钱。
  啤酒喝多了总要上厕所的,而我没了坐位只能挤在厕所门边的过道旁。这些人来来回回的上厕所,进去的时候我伸手将他们的钱包拿出来,出来的时候再将钱包还回去,只取现金不动其它。不多不少人一拿了三百块,总计两千七百元。既然这些人愿意付钱给流氓欺负其它乘客,那么我就用十倍的代价让他们去补偿。
  然后我又悄悄的在与我一样被赶起来的那八个人的口袋里各放了三百元,自己留了三百。我上车时兜里已经没什么钱了。那两万块给了陈雁,我兜里只剩下四十几块钱零钱,就这四十几块零钱还是陈雁给的。陈雁给我那五十我没接,可是她又放了五十块在那套衣服的口袋里,我走了之后才发现。在车站打长途电话的时候花了几块。
  火车过蚌埠的时候,那伙人各个车厢的“茶座”卖完了,又呼喝着下车。这一站停的时间比较长,我也悄悄下到了站台。看见刚才那个亮蓝皮本的流氓走过站台,与一个乘警擦身而过时悄悄在他的兜里放了一小叠钞票。刚才车厢里看不见乘警,现在有乘警下车在站台上出现了。我也走了过去,装做走路不小心接连碰了那两人一下,然后赶紧道歉。
  上车的时候我兜里又多了两千多块还有一把枪。那个流氓和乘警身上的钱我是一点没客气全拿走了,还顺手摘走了乘警的佩枪。那流氓显然是那伙卖座者的代表,而那个来收钱的乘警显然是代表列车工作人员来拿好处的。钱没了我看他们怎么跟同伙解释?我虽然不是鬼精那样的神偷,但在训练营中也和他学过几手,以我现在的身手,神不知鬼不觉偷普通人的东西简直如探囊取物一般。
  火车重新启动开到郊外田野后,我进了厕所。把手枪拆成零件,和五发子弹一起一件一件的丢进车窗外飞驰而过的各个水溏中。这把枪是找不回来了,而一个警察莫明其妙丢了枪意味着什么我也很清楚。他的前程可能就此毁了,而那种警察本就不该有什么前程。
  我做这些事的时候,嘴角不自觉地带着微笑,我想起了远在芜城的风君子。如果风君子遇到这些事情会搞出什么花样来?十有八九他也会这么做,我是在学他吗?我以前可没偷过东西,今天是大开偷戒了!我记得风君子偷过尼姑的灵签,偷过和尚的蒲团,还偷过道士的锁兽环。
  一路无话,火车过长江经南京折转向东朝上海飞驰而去。付接似乎一直很老实,没什么动作,我渐渐也就有点疏忽了。火车从无锡站发出之后,驶到市郊我突然查觉到付接不在车上了,他正朝南逃去!这老小子居然跳车了,难道他发现我在车上了?很有可能,我在蚌埠下站台的时候他也许在车窗里看见我了。
  他跳车我也跳车!扫开旁边小茶桌上的啤酒瓶和烧鸡,拉起最近的车窗跃下了火车。空中翻了个跟头双脚落地,向侧前冲了两步又打一个滚站起,人没什么事,一身新西服弄脏了还破了几个口子。不知道火车上众人会发出怎样的惊呼,我站稳的时候火车已经走远了。
  在铁路边祭起青冥镜,却找不到付接的踪影——他已经走的很远了。他逃跑的方向是南边,我也向南追。追着追着又能感应到他,这说明我追对路了。继续追到太湖岸边的时候,付接的踪迹又找不着了!
  面对着黄昏中的万倾太湖烟霞,我四顾茫然。付接能去哪里?他下水做王八了?我看着晚霞中的湖光,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他要去的地方。无锡往南,沿太湖岸边而下,不远处就是浙江湖州。我对付接的资料所知不多,但恰恰知道他是湖州人,他这一路南下是想回家乡吗?那个地方他一定熟悉,可能也有很好的藏身处,弄不好还有秘密据点和手下。
  可不能还让他像在西安一样得到喘息与反攻暗算我的机会,一定要抢在前面截住他!于是不再寻找付接的踪迹,在公路边拦了一辆车,以两千块钱的代价说服了司机,连夜飞车直奔湖州。果然,我在湖州市的北面迎面截住了付接的来路。
  付接远远的发现我的存在,连招面都不打折转向东南方逃去,没有进湖州城。这一下他甩不掉我了,我们一前一后进入了浙江嘉兴境内,我直把他逼到了东海的杭州湾边。这里是一处伸向大海的半岛形山地,前面是海,后面是湖,两侧是海塘外的淤泥滩涂。从西亚荒漠尾行万里追到太平洋岸边,已经到了地图的边缘,付接再也无处可逃!
  
  第145回
此去无多路,谈仙拄杖前
  
  (题记:本回是第十二卷“山人篇”的最后一回,石野与付接将在仙人飞升遗迹结束追踪。本卷名为山人篇,顾名思义——山人为仙。这一路追踪到谈仙岭为止,万里风尘磨砺是一种象征。
  石野这一路遇到了很多人,做了很多事。如果换一个角度看他的行为,那么在世人眼中所见的可能就是民间传说,比如卖面姑娘陈雁会如何看待石野?人世间的志异故事也许就是这么流传下来的。
  本回内容如果不看石野杀付接的情节,那么它将是一篇山水游记。如此描写的目的只是想说明“杀”不仅仅只有刀光剑影血雨横飞,除魔卫道也可以有如诗如画的意境。)
  ※※※※
  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的闭幕地在嘉兴南湖。南湖画舫本是莺歌燕舞、笙箫软语的所在,而当今成为了有纪念意义的圣地。说到山湖风景,嘉兴还有一处远胜于南湖,那就是位于海盐县境内,东海杭州湾边的南北湖。
  南北湖点缀在环山之中,山虽不高却连绵起伏如翠屏叠嶂。湖中有一堤分水面为南北,轻波荡漾烟雨怡人。更奇特的是,走过长堤穿湖而过,再登上山锋,尽处的悬崖外便是浩瀚的大海。仙人到此,也会驻足流连。俗人到此,直愿与山水长伴。
  我一路追踪付接在南北湖外山脚下穿过一处村镇,偶尔在一户人家的楼房墙基处看见了砌进地面半截的石碑。碑上从上到下有四个半字,依稀可辨认出是“董小宛葬花”。这才想起前面就是南北湖,也是江南名妓董小宛的葬花之处。这葬花古碑在山中寂寞了数百年,如今不知何故成了寻常人家的墙基石。(徐公子注:本书“作品相关”中有图片。)
  董小宛天资巧慧、容貌娟妍,能歌善舞亦工诗画,与柳如是、李香君、顾横波合称为四大名妓。她汇集古代名嫒轶事,编成《奁艳》一书,传世书画有《蝶卉图》。扬州糕点佳品“寸金董糖”和“卷酥董糖”,相传也是董小宛首创。崇祯十五年,董小宛归冒辟疆为妾。明王朝覆灭后,董小宛曾跟随冒辟疆流离南北湖。此时她的夫君产生了出仕南明政权,离她而去的念头。董小宛百感交集,看到春尽花落,怅感身世飘零不知将来葬身何处?她以葬花于南北湖畔鸡笼山麓来自喻。扫落花,埋香冢,泣残红。此举打动了冒辟疆,他打消了离董而去的念头。
  这便是董小宛葬花的史实故事。后代曹雪芹写《红楼梦》,将董小宛葬花的典故移植到书中。成了林黛玉的故事。再后来香港武侠小说家梁羽生写《七剑下天山》,据民间野闻将董小宛附会为清顺治皇帝的董鄂妃,这一小说家的杜撰直到如今还有很多影视剧编导在不断戏说。
  而我一眼扫过这块石碑并没有时间留下脚步去仔细研究,闪念间想到当年小宛葬花于此,而今日我要让付接葬身于此。凄美落红与人间恶魔埋葬于一处。不论是美丽还是丑恶,在这山水间都将得到天地的净化。要么沉沦,要么升华!
  黄昏时我追到了南北湖边。付接已经登上湖水另一侧的山峰,到达了海边高崖上。他不走了,也不再隐藏周身的神气波动,与之相反,从远处的山峰上散发出一种强大而浑厚的气势。一路追行万里不离不弃,到达大陆的尽头时他停下脚步的那一瞬间,恍然乎我们突然心意相通——知道了此时彼此的心意。
  付接不想再逃,他想在此地做一个了断。因为他终于明白我既然能够一路追到这里也会继续追他到任何地方,甩是甩不掉的。这里,将是我与他进行一番决斗的战场。要么他杀了我或者重创我,否则这一场纠缠无法结束。我感觉到付接就在南北湖群山的最高峰鹰窠顶上盘腿坐了下来,静静的在调养真气,等待我的到来。我也放慢了脚步,没有继续紧追,举步上了另一座小山岭。
  南北湖西面的群山中,有一个两峰夹峙的小山头,南面为南木山,北面为北木山,西望鹰窠顶,东侧为一条三里长的山谷。周围古木参天,竹林茂盛,只有一条小径可供出入。我沿林中小径走上了这座不高的山岭,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只见满天星斗闪烁。然后我与付接一样也坐了下来,静坐调息,洗去这一路风尘疲惫。我想付接也能知道我的心意,最终放手一战之前,我们都需要好好的休息和整理一番。明日日出之时,我将和他做一场了断。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身心一静立刻感受到此地有一股纯净无比的仙灵之气。我突然知道了这是什么地方——此地名为谈仙岭,是千年之前的仙人飞升遗迹,这位仙人姓谭。
  南唐道家谭峭,字景升,号太极子,拜嵩山道士为师,得辟谷养气之术,世称“紫霄真人”。他为潜心修道,游遍名川大山,最后选在此修炼丹药,专心著述。谭峭在这座小山上结炉炼石,辟谷养气,兼为当地百姓采药治病,并留下了传世之作《化书》。谭峭飞升之后,人们把南北湖畔这座小山称做谭仙岭。汉字古意“谈”与“谭”可以相通,千年流传到如今此山已名为“谈仙岭”。
  我很小的时候,金爷爷教我书法,曾经让我写过一首诗:“线作长江扇作天,靸鞋抛向东海边,蓬莱此去无多路,只在谭生拄仗前”。写完了金爷爷让我背下来,然后跟我讲了谭峭与《化书》的故事,也讲了南北湖的种种传说以及谈仙岭。那时我十分好奇,当作一个神奇的故事来听,记的十分清晰。我虽然从未来过这个地方,但一走入此处就像记忆被唤醒一般,感觉十分亲切熟悉。
  我没有打坐入定,而是在一棵参天古木下坐好,静静地感悟此地久远而清晰的气息。我想起了风君子对我说的一段话,就是那夜他传我的“胎动”心法中的一段。“碎瓮”之后入“玄关”,那么到了“玄关”门前又该如何修行?仅在定坐中不可得,需要自己去感悟,所谓“胎动”实际上就是在寻找真人自我的源头,并且超越这个源头达到另一种超然存在的状态。
  在忘情宫下浮生谷中,得天月大师相助,风君子借天时地利送我入玄关之门,但再进一步的感悟就要靠我自己了。入玄关门后,到圣胎凝结、瓜熟蒂落需要多长时间?心法里说的是“十月怀胎”。那时间真的是十个月吗?风君子说不是,十月之说只是一种虚指象征。比如我在妄境中曾流连三天三夜,对风君子来说只是一弹指而已。又比如法海在我看来定坐六十年,对于他来说只是闭上眼睛再睁开。
  从“胎动”的口诀心法来看,“碎瓮”之后是“玄关”,“玄关”之后是“眼前”,自古丹书中有口诀“玄关在眼前”。正一门的三十六洞天丹道将这一境界分为四洞天的步骤次第修行,而风君子传我的四门十二重楼将这四洞天只合为一重楼。“玄关在眼前”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先有“玄关”才有“眼前”,我以前一直难以理解,但今夜在谈仙岭上突然想通了!
  我想起了谭仙人那句充满禅意的诗——蓬莱此去无多路,只在谭生拄仗前。这个世界是如此广漠又是这样渺小,我要追求的境界是如此飘渺又这样接近。所谓飘渺是因为它伴随我而我却意识不到,所谓接近那是它就在眼前!在哪里?就在你以手拄仗的地方。《金刚经》中提到“无所住”,然后又讲到“应如是住,如是降服其心”。今时我终于懂了,虽然没有豁然开朗,却也是一种朦胧的顿悟。这就是“玄关的眼前”。修行境界的突破不在定坐中得,而在此刻突然间的体悟。
  玄关中出现的一点萌芽,一点存在状态的意识,从永恒静止的那个点开始苏醒过来,一点一点的在生长。渐渐地开始与外界沟通,如此细小的却能与整个宇宙相呼应,我的心念之小可以退于无,心念之大也可以归于无所有。我领悟心念力之后自创的神宵天雷法术我今夜终于完整的理解了它,它的威力并不完全在于我的法力,在于它能激应天地间的多少力量。我是一个境界的“引”,关键是我的精神世界能够凝聚多么广漠的内涵。
  一坐便是一宿。树枝上滴下的露水提醒了我新的一天已到来。我睁开眼睛,感到有点眩目——太阳尚未升起,但天光已经放亮。虽然看不见远处的大海,却能从天际的白辉感受到海面上波光粼粼。几只白鹭从湖边薄纱似的水雾里飞出,苍苍蒹葭被在晨霭中勾勒出摇曳的剪影。我伸了个懒腰,站起身向付接所在的鹰窠顶走去。
  付接与我一样也在这仙灵之气充盈的群山之间调养修习了一夜。也许是心性的不同,我们选择了不同的地方驻足。我在谈仙岭中,他在鹰窠顶上。鹰窠顶是海天之际的最高峰,峰顶岩石状如雄鹰展翅,倒和七叶驻足的芜城飞尽峰顶有几分相似。在此修行,有小天下舍我其谁的气势,有接天而俯视众生的心境。我登上鹰窠顶的时候,付接背对大海长身而立冷冷的看着我。我在他面前几丈处站住,我们之间自然而然的有了一段对答。
  付接:“你终于来了。”
  “不是我来了,而是你无处可去。”
  付接:“不是无处去,而是不想去。我就是要在这里等你前来。”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远逃万里。”
  付接:“你看不出来吗,这一夜,我的伤已经好了。”
  “伤是你的伤,与我何干。”
  付接:“你以为今天能够杀得了我吗。”
  “不杀你,又怎么能知道。”
  付接:“你不怕死吗,离开这里你还可以好好活着。”
  “不知生,焉知死。我不怕死,但我也不想死,我的修行是长生久视。杀了你,就是为了好好活着。”
  付接:“如果我杀了你,别说长生,你这一辈子就是个短命鬼。”
  “不知死,又怎能得长生。有多少无辜的人因你而横遭不测,你残害众生,我也是众生之生。不除你这种邪魔,众生如何能得长生。不杀你,我如何能生,怎知他人不是我,又怎知我不是他人。”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147/238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